《土佐之夢》曜之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紛繁家務(下)

曜之章

第二百二十二章 紛繁家務(下)

聽他提到敢國神社,我點了點頭,這和服部正就偶然提起的那件事情相符,看來正是他設局的原因。然而,這簡單的事實,卻讓我感到很有些失望:「就為了這麼一座神社,你居然就無故斬殺家臣,還拿自己的正室和可能的嗣子做法?真是不知道輕重!」
「請問大殿,」服部正就叫住了我,並且再次伏在地板上,「您準備如何決斷呢?」
……,……
至於上野城本身,那更是規模極大,幾乎不遜於三重城。整個城池,同樣分為本丸、二之丸和三之丸三部分,其中本丸建於台地高處,作為底座的天守台石垣高達九米,上面是漆得雪白的五層天守閣,而兩旁則是十棟城櫓,同樣漆成白色,對稱的分佈在天守閣兩邊。從城下町往上望,天守閣和兩列城櫓沐浴在夕陽之下,彷彿是一隻展翅欲飛的白色鳳凰。
「同樣是謀略,也有明暗之分,高下之別,」我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是順勢教導了一番,讓他自己去思考,「高者是陽謀,依正道而行,借大勢而動,堂堂正正,使人無由抗拒,並且只會心存敬畏。與之對應的則是陰謀,首先要設置一個陷阱,好把人套進去,才好繼續進行,只要計謀暴露,或者別人看破,就無法達到目的;即使偶爾成功,但是被算計了的人一旦反應過來,只會感到更加的不甘和憤恨,從而加劇矛盾和衝突……現在很多難以化解的仇恨,都是由於之前的陰謀而造成的。」
他把話說得非常委婉,並沒有說景政故意設局欺騙之類。但是,聽了他的話,我對自己的猜測就更加篤定了。
「是。感謝主公(大殿)體恤!」兩人一起俯身謝道。
我知道,伊賀國的眾豪族自大慣了,也自治慣了。自一百五十年前仁木家入主伊賀,被架空甚至驅逐的守護不知凡幾,直到六角定賴之侄仁木義政(定賴亡兄氏綱次子)、也就是景政的養父入繼仁木家,情況才算是好了一些,並且吞併了柘植家(福地家宗家)的領地。可是,等到六角定賴去世,六角家漸漸式微,伊賀眾豪族又故態復萌,將仁木義政驅逐,直到我再次利用福地家平定伊賀。
「這不是失不失算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該這樣算計!」我訓斥道,「即使你成功了,想想你付出的代價,值得這樣做嗎?而且,你又能收穫什麼呢?」
但如今的情勢,和歷史上很有些不同,相對於信長的一味鎮壓,處處皆敵,我在伊賀很有些影響和人脈,對付起來要遊刃有餘得多。
除此以外,景政這樣濫用陰謀的趨向,也肯定要予以制止。否則的話,這次逼我表態,利用我的力量和信望掌握了伊賀國,讓他嘗到甜頭,實際上就是在鼓勵他做出更出格的事。
「正就大人——」山岡景宗叫道,看來是又想提醒他注意禮節。
「收穫什麼……一座神社?」他試探著回答道。
如今的福地家,因為驅逐仁木義政時分到了部分柘植家舊領,又在北畠信雄滅掉瀧野家時從我手裡獲贈了瀧野家大部分領地,實力已經大大超過其餘豪族,也超過了之前的宗家柘植家。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忌憚他,他那一萬四千石的領地,在我面前真的不夠看,以前之所以給予優容,不過是因為我不想引起動亂罷了。歷史上的三次天正伊賀之亂,都是很造成了一些麻煩的,第一次讓北畠信雄灰頭土臉,第二次讓信長出動了明智、瀧川、蒲生、筒井等大將及四五萬人,花費了一個月才逼迫他們降伏,第三次則要了穴山信君和馬迴眾的命,也讓德川家康差點陰溝裡翻船。
七月末的時候,我順利到達了三重城。在碼頭迎接的是竹中重治,他的神情稍稍有些委頓,臉上明顯帶著倦意。
果然,他很快搖了搖頭:「臣下哪能如此孟浪!不過就是禮節上的見面,然後問候幾句罷了。這樣表達一下宗家的關切,也能讓福地大人稍稍克制一點吧。」
「……是,」他猶豫了片刻,終於點了點頭,「果然是瞞不過父親大人的。」
我抬起眼瞼,認真的看了看他。從現有的情報來看,事情很可能是景政設下的局,那麼他是真的不明白,還是配合景政在演戲?如果是後者,就是故意欺騙家主,這種行為同樣絕不能姑息。
「孩兒不敢做這樣的事情!」景政顯得非常驚慌,連忙將衣服丟下,跪伏到我的面前,「孩兒只想讓福地殿下感到愧疚,然後不要再咄咄逼人,並且……並且把敢國神社的領權還回來!」
「恩,確實是明白了,」我點了點頭,「這裏沒有其他人,所以不用再裝什麼,先穿好衣服吧。」
「是!」景政低下頭去,「因為看過一些相關的卷宗,對父親大人的謀略非常的佩服,所以就想效仿一下。只是沒想到,努力設下的這一個局,卻被福地宗隆殿下看破了,而且堅持要我解釋……我現在正是進退維谷呢!」
「是工作太辛苦了嗎?」我關切的問道。最近一段時間,他正在主持將三重町的津屋遷往今治的事情,任務很有些繁重。
若是從爭奪敢國神社來說,顯然是福地宗隆理虧,他做得實在很不地道。按照織田家的三奉行制度,國中的一宮神社(一國本社,社格最高)和國分寺,理所當然歸守護管理,而福地宗隆卻還是堅持以前的那一套,難道他認為,景政就那麼好欺負,而我之前的妥協,就是軟弱的表現?
「是!臣下惶恐!」服部正就連忙伏地請罪,「但是,福地殿下這種態度,臣下確實氣憤不過……就在一個月前,他還和主公爭奪敢國神社的收入呢!主公認為敢國神社乃是伊賀國一宮,應該由守護領有,他卻以敢國神社位於自家領內為由,驅逐了主公派去的奉行。」
「你還裝?」我拿摺扇敲了他一記,「這一切,難道不是你設計好了的么?給我說實話!」
「算了,」我擺了擺手,阻止了山岡景宗,「先告訴你們也無妨……我決定去伊賀上野城一趟,把事情平息下來。後天你們兩個隨我一同啟程,所以這兩天一定要好好休息。」
「你能明白這一點,我這次遠道而來,就算達到了一半的目的。」我點了點頭,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不是怎麼好,」竹中重治斟酌了一下言辭,「夫人表面上看上去十分溫柔沉靜,但是我能看出,實際上卻是很彷徨的,畢竟懷孕的女子,本來就很脆弱……臨走的時候,她忽然請求我,讓我去見見景政少主,問他是不是真的狠心不要妻兒,從表情上看非常懇切。所以臣下覺得,大概是景政少主……恩……誤會了什麼吧?」
「額?」他一臉驚訝的望著我,「父親大人的話,實在聽不明白……」
「你這點小伎倆,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來,還準備糊弄別人?」我搖了搖頭,「竹中大人不過是見了汐里姬一面,馬上就猜得八九不離十;而福地宗隆殿下是汐里姬的父親,就算智謀不及竹中大人,卻深知他自己女兒的性子,怎麼可能被你糊弄住?」
「那麼,汐里姬的情況如何?」我繼續問道。
「是,」柘植清廣回答道,語氣顯得有些惴惴不安,「實在抱歉,景政少主最近心情很差,而且染上了小恙,所以無法出迎……請主公務必寬宥!」
「福地殿下說,本間家是福地家的有力家臣,草之助從小就擔任福地夫人的隨從,感情的確很好,也曾談及婚嫁之事。但是福地夫人性格賢淑,既已成為上野殿下的正室,就不可能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而上野殿下如此做法,乃是對福地家的侮辱和挑釁……」
「你們遠道而來,一定很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我吩咐面前的兩人說。
等到我進入天守閣,走進城主的內室,「演員」就正式開始表演了。他只穿著一身雪白的綢質睡衣,隨意的躺在裡間的榻榻米上,見我進門,立刻翻身坐起,通紅著雙眼在我面前拜了下去:「父親大人前來,肯定都明白了……請一定為我主持公道!」
「臣下遵命。」服部正就搶著說道。
「是孩兒失算了。」景政低聲道。
「自然是幫你取回伊賀國的實權,」我微微嘆了口氣,「之所以讓你繼承仁木家,擔任這個尊崇而清閑的名義守護,是因為你自幼性格軟弱,怕你無法擔起責任。那麼,能夠以這樣身份過上一輩子,在這個紛亂的時代,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如今看來,當年竟是我錯看了,你也有自己的決心和抱負的。既然這樣,現在就讓我來糾正這個錯誤吧。」
「你去見汐里姬,是要訊問什麼事嗎?」我有些驚訝。從他的宗家筆頭家老身份來說,的確有這個資格。但是依他的平和性子,應該不會做這樣的事。
第三天,我從三重城出發前往伊賀國,不久就到了景政的上野城下。這是一座梯郭式平山城,位於上野盆地中間的台地北部,在城池的北面,是服部川和柘植川,南面是久米川,西面則是從大和高原傾瀉而下的木津川,也就是以前瀧野家的舊領。由於水源豐富,所以這裏可謂是伊賀國少有的精華地帶,也是柘植、服部、福地、瀧野等伊賀著名豪族的生息之地,農業和商業都十分繁榮。受此影響,上野城才建成不久,城下很快就形成了具有相當規模的商町,給景政帶來了不少的收入。
我點了點頭,從主位上起身,準備前往裡間。
「無妨,」我隨口應道,眼睛依然望著天守閣,但是心中所想的卻不再是景緻,而是裏面的那個孩子。他沒有按禮節出迎,並不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演戲嘛,自然要演全套的。從這一點上,景政還算是個敬業的「演員」。
「那麼,說說你的想法吧。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我拿過榻榻米邊上的常服遞給他,「是為了造成本家和福地家的嚴重對立,逼迫我做出決斷,為你取回伊賀國的實權嗎?」
「有這件事嗎?」我一下子收緊了手中的摺扇,同時心裏也有了明悟。很顯然,景政斬殺本間草之助,和汐里姬離緣,大概就是衝著這件事情而去的。至於理由,或者是單純的為了泄憤,或者是處心積慮的掀起和福地家的權力之爭,並且逼我作出決斷。
那麼,我必須親自去一趟才行……
聽了這句話,景政露出思索的神色,這樣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點了點頭:「孩兒明白了,父親大人平時,都習慣於用陽謀是吧?而孩兒所用的方法,確實上不了檯面。」
「真是一座漂亮的堅城啊。」我策馬走在城町的主道中央,向作為先導的柘植清廣感嘆說。在我的身邊,是作為護衛的三百近侍以及半支朝明備,合計一千精銳兵力。這股力量,足以覆滅包括福地家在內的任何伊賀豪族,特別是在如今的農忙時節;而用來守備這樣一座上野城的話,我有把握擋住整個伊賀的進攻。
「那麼,還有一半的目的是什麼呢?」他奇怪的問道。
「正就大人,打斷在下的話,倒是沒什麼。但是主公面前,請注意態度!」山岡景宗嚴肅的提醒他。
這麼說來,事情果然很可疑,本間草之助進入內室,很可能是景政設的局。以兩人之間的懸殊地位和主從關係,他要陷害草之助,實在是太容易了……但事到如今,真相如何,已經沒必要追究,最重要的是我如何平息這件事情。
「關於這件事,福地家那邊是這麼說的?」我問山岡景宗道。
「福地殿下居然這麼說,真是太過分了!」還沒等我說話,服部正就已經忿忿不平的嚷起來。
「不是因為工作的事,」他解釋說,「是因為旅途有些勞累……臣下去伊賀見了福地夫人,剛剛才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