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霞之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進退之道(上)

霞之章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進退之道(上)

「這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還能因為這件事而投入叛黨不成?真要提出來了,恐怕有不少人會提議放棄吧!」我微微露出一個苦笑,「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已經有了一個想法,應該可以保住你的母親。」
也難怪他會缺少自信。從今天評定的情況來看,除了宗家的幾位外,分家的眾人對於信景態度並不算好,可以說頗有挑剔之意。其中的原因,主要是信景大多數時候都在三重城或者安土城,很少隨我一同征戰或處理中樞事務,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資歷。即使從這一點上而言,提前讓他繼位,逐步積累聲望就很有必要。
由於有我之前的那番鋪墊,以及置身織田家事務之外的方針,家中都知道我是有所打算,並非真正退居二線,所以讓位之事並沒有在掀起太大的波瀾。但是織田家的其餘重臣,卻被我這個決定大為震驚。
「很好,」我滿意的點了點頭,「其次關於本家的定位問題……在此之前,如果說織田家是代替足利家的支柱,本家就是僅次於支柱的其餘有力立柱之一,協助織田家擔當天下之任。但是,近年左府殿下過於強勢,自認可以獨自支撐整個天下,因此剛愎自用,自斫枝葉,這乃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而由於左府殿下和左中將殿下歸天,信雄殿下入繼北畠家,主家的嫡脈更是近於滅絕,顯然已經處於倒塌的邊緣,無力繼續支撐整個局面。左中將留下的遺腹子,且不說是否男嗣,就算是的話,值此亂局,也不可能統領諸臣,並且繼承主公的事業,繼續平定天下……如今的情況,本方群龍無首,敵方逆黨猖獗,得之不易的穩定政局已經有傾覆之危,整個天下都可能重新陷入大規模的戰亂。那麼本家作為天下間數一數二的武家,應該有當仁不讓、成為新支柱的擔當和覺悟,以儘快平定這個亂世,還世道以清寧。」
「你放心,我和你秀景叔父都會扶助你的,慢慢接手就可以。」我寬慰他說。
……,……
「因為父親大人威望太重,他們擔心會被壓制;可是父親大人引退後,在織田家中代表吉良家的人就是兄長了,他們自然就不用擔心。」景政代為回答道。
「恩,那麼就努力去做吧。」我點了點頭。
「因此,以本家的立場,無論之前有什麼親緣,都絕對不能與之同流合污,而其餘的柴田、羽良、丹羽諸家,也肯定是如此抉擇,」最後我總結道,用目光在評定間內環視了一圈,「關於這一點,諸位可有異議?」
「羽良殿下的信使表現得非常惋惜,還一再堅持要親自拜見您,但是依照您的吩咐,家主也一再婉拒了他的要求。德川殿下的信使沒有那麼做作,重點感謝了您對德川家的幫助,態度顯得十分真誠。不僅如此,他還當面向家主請求借兵對付武田家,家主回復說要考慮一番,然後就派人托我向您請示。」
「不錯,事情就是這樣,」我讚許的望了他一眼,「這麼一來,光秀也不用擔心我了吧……既然我都引退了,都不想爭織田家的主導權了,對平叛之事自然不會太過熱切。」
和信景及景政兩人通過氣,還剩下秀景和周景。我很快派人前往畿內,將評定的情況向秀景和周景傳達,然後去了淡路洲本城一趟,召他們前來商議信景繼任家督之事。兩人明白我的想法后,都表示了支持,而秀景也答應擔任信景名義上的后見,作為軍代統領和泉、紀伊兩地軍務。
「父親大人年歲正盛,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信景難以置信的問道。
「主要是以退為進,澄清本家目前遭受的謠言,也打消織田家中某些重臣的疑慮……當然,我一旦引退,你母親作為人質的價值就大大降低,安全也會更有保障。」我解釋說。
「不錯,」我點了點頭,「如今本家受困於謠言,引起了不少重臣的疑慮,想統合織田家實在太過勉強,即使依仗武力而達成,也會信望大失,並且為後世開了不好的先例;明國的歷史上,昔年曹魏逐漢獻帝,不久即為司馬氏所篡,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況且,本家若是出面統合了織田家,下一步必然是逐漸取代,而新舊交替之時,無論如何都免不了衝突,很可能要對昔日同僚舉兵相向。這實在是很不光彩的事情,名聲上同樣不好聽,我即使無力阻止,至少也不希望親自為之。」
「父親大人如此寬厚,兒臣實在感激涕零,」信景哽咽著叩頭道,「雖然這樣,但是不能為父親大人張目,也沒有照顧好母親大人……」
得知母親被扣在京都,信景的擔憂自不必說。景政卻向我問道:「剛才評定的時候,父親大人為什麼不把這件事提出來,讓諸位一起商量呢?」
「主公(大殿)英明!」眾人再次紛紛下拜。
「正是如此。只要本家自身不亂,堅持義理,就穩穩是天下間事實上的第一武家,並將逐漸上升到負天下之望的地步,」我點了點頭,「如今天下紛亂已久,人心思定,一旦發現織田家沒人能夠繼承左府殿下的事業,朝廷和眾親善大名自然會屬意本家來收拾殘局……當然,要做到這一步,離不開諸位的支持。所以希望諸位能夠把力量借給我,一起平定整個天下,則諸位不僅能留名青史,也可以為各自家族留下一份穩固的家業,豈不是名實俱收嗎?」
「可是……兒臣實在沒多少自信……」信景又露出了患得患失的表情。
得到這樣的通報,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眾人都向我的使者表達了慰問和惋惜。羽良秀吉、丹羽長秀、德川家康和池田恆興都派人回訪,想弄清楚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池田恆興甚至還專門寫了一封書信,為之前的那番言辭向我表示歉意。
他略一思索,搖了搖頭:「少了本家的領地,少了本家的水軍,少了主公在中樞的貢獻和在地方的影響,即使是左府殿下再世,織田家的力量也會大衰,更不用說其餘人主持了。」
「明國先賢曾有言:夫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民以仁,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此,則國家安如磐石,熾如炎火,觸之則碎,犯之者焦……這就是我準備的戰略。」我回答說。
正如景政所說的那樣,如今我讓出家督,在織田家中,能夠代表吉良家立場的人就換成了信景,而我則再沒有什麼立場插手中樞之事。而這也說明,吉良家已經放棄了在織田家中樞的地位,因為吉良家雖然強大,但是以信景目前的威望,想要入主中樞的話,肯定無法取得其餘重臣的認同。
「主公準備放棄這次統合織田家的機會,專心於治理本家領內?」尾張國出身的山內一豐聽出了我的用意,吃驚的抬頭望了過來。
「是什麼想法呢?」信景看上去有些患得患失。以他的立場,固然是不希望母親出什麼意外,但也擔心我因此太過為難。
「可是,不去爭的話,怎麼能夠上位呢?若是別家掌握了中樞,以整個織田家的名份脅迫本家怎麼辦?」暫代周景治理土佐的本多正信問道。
在我的目光掃視下,整個評定間安靜了片刻,然後眾人不約而同的拜了下去:「臣等無異議。」
「臣等敢不儘力!」眾人一起領命道。
「澄清謠言,我能夠明白;作為人質的價值降低,大概是因為兒臣繼位后,母親大人的身份和重要性下降吧,」信景想了想,「但是,為什麼說能打消織田家中對本家的疑慮呢?」
「請問主公,該如何回復池田殿下呢?」前田利長問道。
一直到評定結束,我都沒有宣布菜菜被明智光秀扣為人質的事情,除了軟禁日野輝資的伊賀眾外,家臣們都僅僅知道菜菜失蹤了而已。但是等眾人散去,我再次叫來信景和景政,告訴了他們這個消息。
「驚聞今治殿下決定辭去家督,在下甚感震驚。殿下年歲正富,向來康健,身體欠佳云云,想來不過是託辭而已。然則此舉,是否因近日畿內之謠言、以及前日在下之回復,故而辭位以自清?若是那樣,在下鄭重向今治殿下道歉,並且請收回成命,繼續輔佐織田家。如今逆黨猖獗,家中實在少不了今治殿下的力量和威望。」
「都說了,我不會為此苛責,」我擺了擺手,把目光望向眾人,「剛才我聽到諸位的討論和應對,其中多有機詐詭變之處,這都是小道,可以用在一時,卻不能仗之一世。這些我同樣不會苛責,因為我之前也有過類似的急功近利想法……但是,如今本家既然決定擔當天下之責,行事就必須毫無指摘,不僅要謀一世,還要能夠為後世之鑒,如此方能長治久安。」
於是,天正七年十月末,我以身體欠佳為由,正式將吉良家家督之位讓與信景,並且派人前往羽良、柴田、丹羽、德川、池田等諸家,向他們通報了這個消息;日野輝資也被我放了出來,替我把這個消息帶給義周和光秀。
看了信件,我將他重新折好,輕輕的放在了手邊。
「第三,是關於本家的戰略問題,」我把目光投向信景,微微點了點頭,「說到這個問題,我必須要為信景澄清一下。他接到左府殿下的遺書,立刻依言前來彙報,這種處置並不算什麼錯誤,在某種程度上,甚至可謂是合乎正道的行為,所以不應該對他過於苛責。我方目前的被動形勢,主要還是因為之前與逆黨的親善關係,以及有心人推波助瀾的謠言,這些都不由本家的控制……三重殿的事情,同樣是如此。依據織田家法度居於安土城的武家眷屬很多,此次有不少人失蹤,這都是逆黨起事之故,三重殿為什麼就一定能夠免遭困厄?而信景隨同左府殿下前往京都,所遭受的困厄並不亞於三重殿,能夠自保已經是邀天之倖,為什麼要對三重殿的事情負責?」
而聽我這麼說,信景的表情終於輕鬆了一些,向我作出了保證:「兒臣一定儘力而為,不讓父親大人和家中諸位失望。」
「我準備引退,讓你繼承家督的位置。」我對信景說。
雖然我辭去家督,他依然是我的近侍,所以不用向其餘重臣那樣改變稱呼。
「就說感謝他的慰問,並且請他不用愧疚吧,」我隨口回答,然後問起了更加關心的兩個人,「羽良殿下和德川殿下的信使怎麼說?」
「那麼,請問主公準備怎麼做呢?」聽我說得如此鄭重,蜂須賀正勝等人躬身下拜,神態凜然的問道。
「首先是關於本家的立場問題,」我徐徐的說了下去,「先賢有言,民者國之本也,國者君之本也,有民方有國,有國方有君。所以,民眾是國家的根基,天下之道,在於定國安民;而我等大小武家,則是定國安民的結構,以幕府將軍為支柱,支撐起整個天下……然而,自應仁之亂以來,天下紛擾,各相侵攻,作為幕府將軍的足利家不僅無法約束,反而頻頻成為動亂之源,天下之任,已經轉移到能夠平定諸道諸國的左府殿下手中,這是毋庸置疑的。義周和光秀,皆乃左府殿下之臣,十年間被恩被德,誠謂榮寵,如今因私利而攻殺左府殿下,這是實實在在的叛亂,即使獲得朝廷的將軍宣下,自稱重興足利幕府,也無法改變這件事情的性質,也不可能得到有識之士的承認和附從。」
「除了本家以外,別人掌握了中樞,能掌握四國和九州么?能像左府殿下那樣,完全壓制周圍的毛利家、武田家和上杉家么?」我反問本多正信。
「主公之言,可謂撥雲見日,令臣下茅塞頓開!」石谷賴辰首先伏地贊道。
「什麼!」信景和景政幾乎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這個決定,實在太過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