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霞之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局中之人(下)

霞之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局中之人(下)

這還真是全方位的對抗啊……
關於這個任命,他來信徵求過我的看法,我卻沒有發表什麼意見,讓他自己作出決斷。而他任命宣政和平野兩人,也在我的意料之中。雖然這兩人能力都不算突出,卻是自幼跟隨他,又一同在安土相處了好幾年,經歷了本能寺之亂后的逃亡之旅,自然是格外得他的信重。
「什麼事情?」秀景立刻追問道。
「朝廷那邊,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很多公卿,包括關白一條內基,都會替我說話的。去年的時候,如果不是我敞開相國寺接納和保護了他們,並且和日野家定下親事,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受到秀吉殿下和信孝的追究呢!」我微微一笑,「至於秀吉殿下,他又不是源氏出身,有什麼立場干涉源氏長者的任命?如果他眼紅的話,先去拜個出身源氏的義父再說。」
「你錯了,源氏長者不是由將軍家出任,而是由官職最高的源氏後裔出任,」我呵呵一笑,「而在目前,我作為從二位治部卿,正是源氏後裔中官職最高的人啊!」
和他們相比,我這四千五百人倒顯得十分低調,至少是和我的地位很不相稱。當然,在戰力方面,我相信即使和他們任何一方死抗,這兩支備隊也不會落於下風,至少護著我殺出京都是毫無問題。
「源氏長者!」秀景驚呼一聲,不可思議的望著我——看來,這個名義,實在是太驚人了啊!以秀景如今的鎮定功夫,依然免不了大驚失色。
只不過好景不常。1383年(弘和3年/永徳3年)時,已經晉陞到左大臣的足利義滿趁著時任源氏長者、久我家家主久我通相去世,從他的兒子、權大納言久我具通手中奪過了源氏長者之位,自此開創了武家清和源氏擔任源氏長者的先河。這除了他本身的權勢以外,也因為源氏長者由管委最高者擔任的傳統。在此之後,源氏長者之位就依照這個傳統,由清河源氏足利家和村上源氏久我家輪流擔任。其中,足利家出任的有足利義滿、足利義持、足利義教、足利義尚(存疑,未經過宣旨)、足利義政、足利義植六人,其餘的足利義量、足利義勝、足利義澄、足利義晴、足利義輝、足利義榮、足利義昭都因為官職不夠,沒能擔任源氏長者。
「其實,我這次去,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決定向他坦白。
正如畠山政尚並非織田家外樣,畠山尚城也是柴田勝家後來招收的家臣。他是畠山総州家家主,在尾州家的畠山昭高投向信長、繼任畠山金吾家時,一度投入紀伊的畠山高政(畠山政尚、畠山昭高之兄)門下,如今投靠柴田,顯然是想藉助他的力量,和出自尾州家的畠山政尚再掰掰腕子,爭奪政尚名下的南河內半國。
聽了我的解釋,秀景也露出了釋然中帶著激動的表情。他能夠明白,如果我出任源氏長者,那對於天下武家將是何等的震撼,而我吉良家的聲望又將達到什麼樣的高度。面對這樣的誘惑,他忍不住開始患得患失起來:「這件事情,兄長有把握么?朝廷會同意嗎?秀吉殿下會同意嗎?」
「是,」羽良秀長應該猜出了我的想法,「據在下所知,畠山尚城大人也隨柴田殿下一同來到了京都。」
「不錯,正是源氏長者,」我點了點頭,「以本家如今的地位,得到這一職務,就等於是從朝廷獲得了平定天下的名份,從而徹底脫離織田家系統。另外,還可以壓迫目前對峙的秀吉、柴田兩方,讓他們感到時間緊迫,然後儘快發生決戰。」
我知道他的意思。自織田信孝、柴田勝家討滅津田信澄以來,原織田家舊臣之間已經是劍拔弩張,甚至連立場較為中立的丹羽長秀,都不敢像一年前那樣孤身入京,更不用說織田信孝、柴田勝家、瀧川一益等人了。
村上源氏的嫡流,有久我、堀川、土御門(源氏)、中院四家,因此在相當一段時間內,源氏長者都在四家之間輪換,由四家家主中官職最高者(往往也是年齡最大者)出任。到了室町時代初期,由於南北朝動亂,堀川、土御門(源氏)兩家斷絕,中院家衰退,於是久我家家主、內大臣久我通基在朝廷活動一番,排除了出自中院家分家的北畠家和出自久我家的六條家,這才由久我家獨佔了源氏長者的位置。
對於我這次京都之行,好些家臣都隱隱表達過擔憂。中途在泉州城停留時,秀景就建議由他替我入京,參与信長的周年祭。
才進入這片地帶,丹羽長秀立刻就親自出面,將我迎進了他暫駐的涉成園。這座名園由嵯峨天皇十二皇子、河原左大臣源融(上述源信之弟,《源氏物語》的原型)所建,原本是他所居六條河原院的苑池,風景極為優美,而且四季風景不一,在現代是日本的國家級名勝。這個時段,原本是園中最負盛名的枳殼掛果之時(因此又被稱為枳殼邸),只可惜由於駐入了大量足輕,園中的枳殼早已被糟蹋得不成樣子,只剩下一些殘枝枯葉,在肅殺的秋風中嗚嗚哀鳴。
「確實如此,只不過,源氏長者這個位置,不是由幕府將軍家出任的嗎?」秀景皺起了眉頭,「以本家如今的地位,似乎還夠不上啊!」
不過,我卻不用過於擔心。
永祿十一年,信長擁足利義昭上洛,久我通堅因為支持足利義榮,和關白近衛前久一同被朝廷解官流放,四年前死於堺町。從那時到現在,源氏長者之位就一直空缺著。離這個職位最近的,是久我通堅之子久我敦通,他今年十五歲,前年元服時獲得從三位位階,得以躋身公卿之位,但是還沒有擔任任何官職。
「放心吧,京都是秀吉殿下的地盤。在統合織田家之前,他都不敢招惹本家……更何況,我有這三千精銳,還有整個上京區町眾和大量公卿的支持,自可以來去無礙。」我寬慰他道。
而等到我告別羽良秀長,率軍進入京都,才明白對抗有多麼的激烈。整個京都,幾乎成為一個大兵營,以羽良秀吉和柴田勝家為首的兩方,分別擁兵一萬多人,以京中的四條大宮為界,佔據了下京區和中京區的大片地帶,彷彿就是應仁之亂前的態勢。秀吉的本陣,設在中京區的二條城;柴田勝家的本陣,設在下京區鴨川以東的東福寺;丹羽長秀則率領著麾下的五千余足輕,佔據著下京區和中京區的交界地帶,防止兩家發生什麼衝突。不過,他們都沒有進入我重建的上京區,顯然是很有默契的留給了我,只有生駒家長率三千人駐紮,守衛著位於上京區紫野的總見院。
「是啊,的確可惜。」丹羽長秀也嘆道。
最為體現這個傳統的,就是足利義植。儘管他被足利義澄趕下了將軍之位,但因為他擔任著從二位權大納言,官位高於足利義澄和時任從三位中納言的久我邦通,因此依然擔任著源氏長者。等到足利義植去世,足利義澄和後續的幾位將軍生前官位都不高,因此源氏長者再次落入久我家,先後由久我邦通的養子、從三位權中納言久我晴通(近衛家出身),以及久我晴通之子、正二位權大納言久我通堅出任。
不久,我率領三重備、蓮池備和秀景塞給我的淡路備,從泉州城出發前往京都。路過伏見城的時候,聽說守備城池、主持後續建設的是羽良秀長,我特意停了下來,派統領淡路備的淺野長政前往致意。羽良秀長是個知理的人,又有寧寧弟弟淺野長政的面子,很快就率少數近侍出城,親自前來軍中拜見。
這樣想著,我將身邊的前野景定、坪內景定、金子景元等十多名出自宗家家臣的近侍全部派往肥前國,撥入了信景的麾下,只留下前田利長、勝賀野周信、本多正純等出身織田家與力和分家家臣的近侍。
我自然知道,他所指的不是園中的風景,而是如今織田家眾舊臣兵戎相見的緊張情勢。這一年以來,為了維持表面的和平,他作了大量的工作,花費了大量的心血,無論是他頭上的花白頭髮,還是臉上心力交瘁的表情,都深刻的揭示了他的努力和付出。只可惜,即使是表面上的和平,也被織田信孝和柴田勝家兩人的擅自行為破壞,以致家中形勢直轉而下,一發不可收拾。
時間進入九月,肥前國的檢地已經初步完成,松浦郡的松浦家也被信景平定下來,郡內的十五萬石領地和平戶、唐津兩大商町全部被收歸本家。信景任命表兄石谷宣政為平戶奉行,在町內設置了撰錢屋和津屋分部,頒布撰錢令、市易法和尺貫法,全面推行以三重町為藍本的本家政策。另外,信景還整修了松浦家位於平戶島上、與九州本土隔海相望的平戶城,以之為基礎進行了一定規模的擴建,作為本家在肥前的據點,由他的乳兄平野長泰擔任守備。
……,……
「令兄秀吉殿下已經進京了吧?」我問道。
「這麼說來,就沒有任何問題了!」秀景激動的拜了下去,「恭喜兄長!」
「無論如何,畢竟還是有一定風險啊!」秀景繼續勸道,「不過是周年祭而已,兄長何必那麼在乎?去年的時候,兄長連葬禮都缺席了的啊!」
「稟報太常殿下,家兄是三日前進京的,」羽良秀長恭敬的回答。他稱呼的是我的官諱,客氣中隱隱帶著些許的疏遠:「另外,同行的還有攝津池田殿下、備中宇喜多忠家、南河內畠山殿下等幾位,都是前往拜祭太政公。」
除此以外,周景名下的蓮池備也被我從九州調來。他們將和我身邊的三重備一起,護衛我前往京都參加信長的周年祭,然後就近拔入和歌山城周景的麾下,以應付畿內越來越混亂的政局。
看見這副零落的慘狀,我忍不住嘆息了一聲:「真是可惜了。」
「長秀殿下放心,太政公的周年祭上,應該沒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我寬慰他道。
說起這個問題,很多人都存在誤解。事實上,最早的源氏長者,是作為所有源氏後裔的筆頭公卿,負責源氏的祭祀、召集、裁判和氏爵推舉等事務,並且還兼任淳和院、獎學院別當,負責源氏子弟的教育事務。第一位源氏長者,乃是由嵯峨天皇第七子、左大臣源信(第一源氏)擔任,並且由他這一脈的嵯峨源氏繼承。後來嵯峨源氏沒落,這一位置先後經過醍醐源氏和宇多源氏,最終落到村上源氏手中。
所以,我很坦然的進入京都,沿丹羽長秀控制的走廊向上京區進發。
「是么?」我沉默了下去。
「到了現在,你還要堅持旁觀嗎?」丹羽長秀轉身過來,「如今你平定九州,逼迫毛利家服從,以此聲威進入畿內,應該可以結束這一態勢的。他們之所以還沒有決裂,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的原因……如果你有意的話,我可以全力支持你繼承太政公的位置,也相信你能夠得到大部分譜代和外樣的響應,並且善待吉法師少主、信孝殿下和信雄殿下,控制住秀吉殿下和勝家殿下兩位。」
「和朝廷接洽,並且爭取源氏長者之位。」我回答。
既然公家源氏的久我家家主只是從三位的無官公卿,而武家源氏中,又以我的從二位治部卿最高,那麼我完全可以援引先例,向朝廷申請出任源氏長者……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或許,應該將年輕一輩的家臣們都交給信景,讓他培養自己的班底了吧。
「雖然家主無法分身,由兄長親往卻是太冒險了,不如由臣下代替如何?以臣下作為家主后見的身份,應該是可以代表本家的立場參与拜祭的。」
「畠山殿下也去了嗎?」我有些驚訝的問。宇喜多忠家還好,畠山政尚卻是後來投靠秀吉的人,並非織田家外樣,照理說不應該一同前往拜祭的。
「但是,這又有什麼用?終究還是免不了一戰的,」丹羽長秀嘆了口氣,「反正我是沒辦法了。就連信孝,如今都和我起了生分……他聽說了我勸你的事情,覺得我背叛了織田家和太政公。上次會同勝家殿下討滅津田信澄,其中就有對我的抗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