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佐之夢》霞之章

第二百九十章 羽良景秀(中)

霞之章

第二百九十章 羽良景秀(中)

李芳梁也笑了。他的立場向來非常超脫,是少數能和我言笑不禁的人。不過,雖然我毫不在乎,就這麼付之一笑,他依然堅持著勸我:「不如改為『長安』如何?意思也差不多。」
我很是熱情的接待了小西行長,還特地將義景、岩松經定、岩松景經叫來和他相見,並且笑著對他們說道:「以後恐怕會有很多打交道的機會,希望各位能夠愉快相處。」
「你這番比喻,也是非常的不吉啊!」我笑著說道。
「這是當然的事情,」景政的回答依然很快,「筑前守和秀長殿下都沒有子嗣,家業只能由養子繼承。如今景秀已經建立了極大的功勛和名望,也獲得了家中大部分重臣的支持,自然是繼承家業的最好人選。」
「不是殿下用的?」李芳梁面露驚訝,「這樣宏偉華麗的大船,除了殿下以外,還有何人能用?」
「表達善意,並且加強名望么?」景秀想了想,抬頭望了過來,「還請父親大人詳細指教。」
「那麼,筑前守殿下會讓景秀繼承家業嗎?」我又問道。
其時,近兩百年前成書的《三國演義》早已風行開來,在日本也多有流傳,「永安」這個地名,作為蜀漢劉備託孤和駕崩之地,自然也就廣為人知了。
「難道……您是想拉攏景秀?」景政不可思議的望著我,「羽良家目前掌握十余國,又有吉川、德川為盟友,乃是天下間僅次於本家的大名,而這樣一份龐大的家業,極有可能會落入他的手中……所以,除非家道中落,否則他不可能會背棄羽良家吧?」
「我這麼辛苦是為什麼?和吉良家拚命競爭是為什麼?以景秀為繼嗣的話,那最終這一切還不是給了吉良家的人?」
「您想怎麼補償景秀呢?」景政追問道。
「可是,景秀出生入死,立下這麼多功勞,也才獲得北近江;秀次何德何能,剛元服就能擔任數國軍勢的副將,然後順勢拜領一國?」我提醒他道,「你們幾兄弟中,當初誰獲得過這種待遇?」
「雖然對景秀不太公平。但是為了本家的大業,就先委屈他一陣吧!」我嘆了口氣,半是解釋半是告誡的對他說,「要迅速打倒羽良家,除了自家的實力和外圍的競爭以外,直接在羽良家內部下功夫會更見成效。畢竟,城池時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的,你要牢牢記住這一點。」
「這倒是真的。」景政點了點頭。
「是。」景政鄭重的伏下了身去。等到抬起頭來,他關切的問我:「那麼對於景秀,父親大人準備如何安排呢?」
——到了某個地步,他心裏肯定會這樣想吧!
小西行長立刻瞪大了眼睛:「怎麼,義景殿下和岩松大人所部水軍要返回瀨戶內海嗎?」
「是在下冒昧了!」小西行長連忙致歉。
「肯定不希望,」景政立刻回答,「之前和千手姬立下婚約,是為了取得本家的支持;可是,等到消滅畠山家逆黨后,筑前守殿下就再也沒提過這件事了,很顯然是想讓景秀和本家保持距離。」
不過,他畢竟是商人出身,很快就調整了過來,平靜的躬身一禮,「既然太常公有命,在下這就回去轉告家主和景秀少主,請家主作出安排,讓少主前來拜見太常公。」
「你說得不錯,如果我現在想拉攏景秀,的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微微一笑,「所以我不會立刻這樣做,只需要表達本家對他的善意,並且加強他的名望就行了!到了一定的地步,筑前守殿下自然會疏遠他的。」
「行長並非外人,說說也是無妨,」我揮了揮手,非常坦白的告訴了小西行長,「第一件事,是關於勘合貿易名義的問題……當初入貢大明時,由於太政公的堅持,一直沒有正式接受冊封,用的是攝政官署的印信。前年年末太政公歸天,大明也得到了消息,在去年年末貿易使團動身時,再次提起了勘合名義的事情。因此,余決定奏請天皇陛下,由余來接受大明的正式冊封。」
那個時候,兩家的決戰說不定就要爆發了。以秀吉用人朝前不朝後的性格,這時候他已經不需要通過景秀來維持和吉良家的關係,很可能會冷落景秀,而且還會懷疑他是否有轉投吉良家的苗頭,正如他後來對得力臂助黑田孝高的冷落和提防一樣……
「反正這艘船也不是我用的。」我對他說道。
作為商人出身的他,對於我這麼豪奢鋪張的行為,並未感覺有什麼不妥。或許他還覺得,以我如今的地位和財富,早該有這番排場才對。但是,對於這艘船的命名,他卻頗有異議。
「不錯,第二件事就是想見見景秀,畢竟是親侄兒和未來的女婿嘛!」我呵呵一笑,顯出一副極為滿意的神情,「聽說他在賤岳之戰中居功至偉,全賴他的奮戰,筑前守殿下才得以戰勝柴田?……這真是堪比吾兒周景和他生父秀景的少年名將啊!果然不愧是我源氏嫡系吉良家的血脈!」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他道:「你覺得,筑前守殿下希望景秀靠攏本家嗎?」
「這倒是不勞你費心了。離開土佐之前,我已經令景政前往知會筑前守殿下,邀請景秀前來一見,」我笑著搖了搖頭,「雖然如今正值支援武田家的關鍵時刻,但景秀還有一段時日才能成行,想必筑前守殿下不會拒絕讓他來見我的……這件事情,畢竟涉及到兩家的婚約,而我如今也難得出來走動啦。」
次日,海神級第二代的首艦還沒來得及安裝艦炮,就被我放出了船塢。草草的進行了簡單的海試后,我命人從吉良城館和蓮池津屋中調來大量綾羅、綢緞、金銀、珍玩等,將這艘船裝飾得極為華麗。好在去年出發的勘合船隊最近才到今治港,這些物資都非常豐富,甚至連擔任副使的李芳梁也專門趕過來,替我忙前忙后的安排這件事情。
「九州義景穩定了么?那真是可喜可賀!」小西行長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據在下所知,太常公近年來一直養尊處優,將政務交給了羽林殿下……如今卻鬧出這麼大的動靜,是否有什麼要事呢?」
退一步說,即使我的判斷失誤,秀吉並沒有越過景秀、以秀次作為繼嗣的打算,但是景秀出身吉良家,這絕對是秀吉心頭的一根尖刺。只要我表現出對景秀的讚賞和親厚,並且通過適當的方式,刻意的在人前強調景秀的出身,那麼這根尖刺將越長越大,直至刺得秀吉難以安神。
「是啊,」我大大咧咧的說道,「九州的局面已經穩定下來了,不需要留三支水軍坐鎮。義景的領地是淡路島,岩松家的領地是小豆島和宇多津,駐地也都在這邊,自然要返回的啊!」
「這就是筑前守殿下的局限了,」我又喝了一口涼茶,「筑前守殿下畢竟是農民出身,他能夠兢兢業業的奉公,能夠熱絡的拉攏別家大名或豪族,卻無法理解武家關於家名和家業的觀念,只會本能的看重自家的血緣……從血緣關係上,景秀是姨侄,和他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而秀次是姑侄,與他同出一源,因此他更希望由秀次來繼承家業。」
「未必會是如此,」我笑著搖了搖頭,「你沒有聽說過嗎?筑前守殿下已經決定了,要將池田家讓出的攝津國交給養子秀次。」
甚至連攝津的小西行長水軍,也聞訊趕了過來,以拜見我的名義打探本家虛實。
「原來是這樣,」小西行長臉色微變,「聽太常公的意思,應該還有其餘的事情?」
「……以您的眼光,自然是不會有錯的,」景政這樣說道,臉上卻依然是一副將信將疑的神情,「不過,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呢?」
不久,永安號和今治的東瀛、東溟、東濛三艘勘合貿易船(簡妮特號前往九州博多),以及從九州趕來的定海、伏波兩支分艦隊匯合,浩浩蕩蕩的駛向泉州町(原來的堺町)。六艘三千石以上的超大艦船,幾百艘護衛戰船,將泉州港佔去了一大半,也震動了大半個畿內,整個泉州町都沸騰了,町眾們紛紛趕到海邊,想一睹這番勝景,而看到的人,無不嘖嘖讚歎。那些自覺有相當面子的大商家,則紛紛遞上名帖,希望能夠得到傳見,登上華麗無比的永安號。
雖然他向來十分慧黠,但是在繼嗣血緣方面的堅持,卻是非常的不聰明,比起許多地方小豪族都做得更差。當然,也許他認為,憑自己的遺命和眾人的血誓,已經足夠維持身後的穩定,但事實卻證明,他在這件事上的確是昏頭了,嚴重破壞了豐臣家的穩定和名望。等到後來站隊時,秀次的那些遺臣,如中村一氏、山內一豐等,都紛紛背離了秀賴,甚至連小早川秀秋的背離,也與秀次之死脫不了關係。
「是兄長!在第一次征伐紀伊時……」景政吸了一口涼氣,顯然是明白了過來。但是,緊接著他又有了新的疑惑:「這卻是為何?同樣是養子,放棄已經建立威望、獲得家中支持的景秀,另立才元服的秀次,以筑前守殿下的明智,怎麼會做出這種不智之舉?……如果處理不慎,很可能會在家中引起混亂的啊!」
「小西大人請注意言辭!」本多正純呵斥道,「太常公的行止,豈是你能夠干預的!」
「殿下擅長漢學,以赤節金鉞為儀仗(馬印),築泉州城掌管勘合貿易(明初曾於泉州設市舶司,主持勘合貿易),又以漢地命名座艦,這乃是景慕漢風之舉,甚善……可是,關於座艦的名字,是否再斟酌一下呢?」李芳梁鄭重的勸道,「以日本如今的情勢,可比漢末三國之時;殿下家格高貴,向有仁厚之名,恰如漢之昭烈。對於殿下而言,永安這個名字,可是大大的不吉啊!」
「到時你就知道了。」我神秘的一笑,吩咐近侍前去請小夏和德姬上船。
「這……」小西行長臉色立刻變得極為尷尬。景秀的確是賤岳之戰的一番功,但是說全賴他才戰勝柴田,這就讚譽太過了,如果秀吉本人聽到這話,絕對會非常不高興。而關於景秀的出身,隨著他近幾年屢次大放光彩,以及羽良家的急劇擴張,據說正慢慢變成羽良家中禁止談論的話題,連景秀本人都不願聽到。
「長安是漢唐帝都,豈是我外邦能夠僭越的?」我搖了搖頭,「就連天皇所居的京都,都只敢自比洛陽呢。」
「確實聽說了,」景政點頭道,「但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啊!秀次是池田家的女婿,繼承池田家讓出的攝津國,既考慮到了池田家的感受,也有利於讓他迅速穩固領國,乃是兩便的事情啊!」
「秀次的弟弟辰千代,不是已經成為秀長殿下的養嗣子了么?(秀長至今未婚,歷史上五年後四十五歲上才娶了正室,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既然弟弟成為秀長殿下的繼嗣,那麼他本人繼承筑前守殿下的家業,不是很明顯的事情么?」我笑了起來,「至於說對武家家名的理解……你想必應該知道,『羽良』這個苗字是怎麼來的吧?歷來武家的苗字,都取自本家的惣領,除了筑前守以外,還有哪位武士這樣拿自己的苗字當兒戲?」
「但是……」李芳梁還想說什麼,卻被我揮了揮手,用一句話止住了他的下文。
這艘船被我命名為「永安」號。
「父親大人,您這招真是太高明了!」被我一點醒,景政也想通了其中的奧妙。很顯然,這種利用他人的方式,非常合他的路子;而由此也能夠想見,這小子很有鬼謀的潛質。
……,……
「比照宣直的先例,收為我的養子,然後娶千手姬,定為本家的連枝家!」我說出了早已擬定的打算。
「等到塵埃落定,我會給他補償的。」我順口回答。
的確,整個戰國時代,像拜領偏諱一樣,拿別人的苗字來用的武士,只有秀吉一人,可謂是空前絕後。至於他為了幼子秀賴,捏造理由將關白秀次一門斬盡殺絕,埋下豐臣家滅亡的最大隱患,這更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以他的思維方式,絕對無法理解,昔年的相州島津家家主島津運久,為什麼寧願放棄自己的嫡子島津忠貞,立出身伊作島津家的養子島津忠良(島津貴久之父)為繼嗣,也要將兩家合為一體,從而打下了統一島津家的基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