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之章
第三百章 轉折之傷（下）
「我要見景六郎！」小夏忽然有點不耐煩了，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殿下快去把他找來！」
我微微皺起眉頭，感到非常疑惑。她這沒頭沒腦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景重怎麼亂跑了？該不會是傷心過度，說起胡話來了吧？
「是么？可是房間里沒有任何痕迹，而且妾身也根本沒有印象啊！」小夏懷疑的看著我，「殿下是不是要了哪個侍女？所以才這樣搪塞？……放心，妾身就算生氣，也不會怎麼樣的，只是想知道殿下的事情而已！」
「殿下……夫人她？」御年寄阿若遲疑著問我道。
或許，由著她忘記這件事情也好，我們也暫時不提，免得她太過傷心。而我馬上面臨關鍵的決戰，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來照顧她的情緒……若是她堅持要見記憶中的景六郎，大不了先編個謊言矇混過去，騙她說景六郎去了周景或者信景那邊。
「快去啊！」小夏催促道。
「他說攻擊景重的一揆賊人有兩股，每股是數千人……那麼就按九千人算吧！每股九千，一共是一萬八千人。你現在就回備中北部，率土佐眾將這一萬八千人徹底剿滅！」
從這兩天的事情來看，小夏的情況很有些特殊。她的記憶，似乎是停滯在了景重元服之前，而當前發生的事，她同樣是一覺過後通通忘得一乾二淨。在她的潛意識中，除了忘掉這些不愉快以外，似乎還排斥接受任何的新信息，當然也包括景重的消息在內。
「那麼就拜託你了。」我點了點頭，大踏步的走出了房間。
「你不是說，要和羽良家聯手，全力拖住余的軍勢嗎？」我揮了揮手，將他這番話定了下來，「那麼，余就拭目以待，見識見識吉川家諸位武士的勇武吧……只不過，余很懷疑，如果本家侵入吉川家的出雲國本處，筑前守是否願意跨越數國，遠離自家領地，來和本家的優勢軍力作戰？又如何籌措到足夠支持大軍遠征的糧食？余不怕告訴你，去年織田家內紛之前，畿內和東海的大部分餘糧，都被余之三郎景政購入
「因為夫人剛才……」另一個侍女想和小夏解釋，卻被我伸手止住，然後溫言對小夏說：「你剛才在正廳累了，不小心睡了過去，所以她們只好把你扶到了這裏。」
「景重就是景六郎啊！」我有點擔心的看著她說。
「我要孩子。我要見景六郎。」她定定的看著我說。
「好好，我這就去。」我只好敷衍她說。
事實上，我又何嘗願意這樣做？可是，想到景重的慘狀，同時也為了懾服毛利家，我不得不狠下心來：「你難道忘了，當初織田太政的弟弟被一向一揆攻殺，太政公和柴田殿下是如何對待一揆眾的？長島、加賀、石山，哪一處沒有死上近十萬人？難道余之愛子，比不上太政公的弟弟？我吉良家的威勢，還不如當日的織田家？……總之，命令必須切實的執行！若是少了一個，你自己拿腦袋湊上好了！」
「他呀，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提到景重，小夏立刻放棄追根究底，寵溺的笑了起來，「一早跑去蓮池町，在那邊用早飯，甚至一整天都看不到人，不是常有的事情嗎？……這吉良城館，畢竟是太冷清了些，而他這個年齡的孩子，總是喜歡熱鬧的嘛！」
「太常公如此行事，不是太霸道了嗎？」一個聲音忿忿的質問道，說話的是植木藤資身後的一名年輕隨從，「聽說太常公已經和筑前守殿下交惡，若是本家和筑前守殿下聯手，全力拖住太常公的軍勢，那麼太常公是否還能如此逞威？」
「你既然是吉川治部的女婿，而且如此英武，想必深受吉川治部信賴，能夠代表吉川家的立場啰？」我繼續說道。
見到我進來，房間里的侍女們知道不好，齊刷刷的跪了一地。我顧不上斥責
「……殿下決定了嗎？」藤堂高虎有些難以置信的求證道。他跟隨我近二十年，第一次見到我下達這麼殘酷的命令。
「恩。」小夏順從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是擔心家名沒有後繼是吧？」我略一思索，很快作出了決定，「等到周景有了孩子，就挑一個繼承家名怎麼樣？或者，我們還有明津，招一個婿養子也可以……只要你能夠看得上，任何家的孩子都行，我相信沒有哪個家族會拒絕的。」
「景六郎……景重……」小夏的眉頭舒展開了，「是這樣啊！殿下決定為景六郎元服了么？景重……恩，這個名字倒是不錯，是我們上川家的取名格式呢！」
「太常公明鑒。」益田元祥點了點頭。
「你這麼一說，余也不能退縮了啊！否則豈非有失武士的氣概？」我微微一笑，「那麼，余就接受你代表吉川家作出的宣戰吧！」
或許是香味的作用，小夏的臉色總算好了一些，也認出了我的模樣。
「外臣乃是吉川家家臣益田元祥，現任伯耆羽衣石城城主，家岳即是吉川治部少輔殿下，」益田元祥抬起了頭，「至於家父，正駐守石見國七尾城，也曾經擋住過吉良羽林殿下的三萬北九州大軍！」
原來是吉川元春的女婿益田元祥，難怪有越過植木藤資說話的底氣。他在備中國，大概是作為吉川家派駐的聯絡人吧！歷史上的備中高松城之戰，他也曾經隨吉川元春出陣，並且於戰後繼承了益田家家督之位，和福原、穴戶等毛利親族併為毛利宗家的一
「稟大殿，」久米義豐連忙解釋，「據本家少主的說法，應該沒有這麼多……而且，整個阿賀郡都沒有這麼多人啊！」
「小夏，你真的不記得了？」我放下銀箸，再次試探著問道，「對了，怎麼沒有看見景重……景六郎呢？」
「我怎麼了？」小夏奇怪的看著阿若，又看了看房間，「對了，我怎麼會在這個房間？」
「這是何人？」我望著植木藤資問道。
天明的時候，看她依然安睡著，我沒有叫醒她，自己穿好衣服，又親自收拾好了房間。可是，等到上午時分，她和我一起用早飯時，居然一本正經的看著我，問我昨晚在哪裡安寢。
「這……」益田元祥驚住了，「外臣何時……何時向太常公宣戰了的？」
說完這句話，我丟下面如土色的益田和欲言又止的植木，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正廳。
我捧著她的臉，仔細的打量了一番，發現她居然毫無先前的哀戚神情。
「小夏，」我試探著問道，「你知道景重的事情嗎？」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繼續用自己的早飯。
「那就這樣，」我放下了小夏的後背，抬頭在房間里掃視著，目光轉為嚴厲，「你們都聽好了，要好好服侍夫人，千萬不要隨便惹她傷心……聽到了嗎！」
「原來是這樣。」小夏釋然的點了點頭，又提起了景重的事，「那麼，殿下快叫人去把景六郎叫回來吧！他肯定又帶著兩三個侍從，在東邊的蓮池町里晃蕩！」
「不敢當太常公讚譽，」益田元祥忍不住露出一絲得色，「威武不能屈，乃是我等武士應有的氣概。」
「別忙，自然是有事情讓你們做的，」我冷冷的看著他，「余就知道，這次一揆有你們從中指使……聽說景重身邊的五十三騎全部陣亡，那麼
「我要孩子。」小夏又說道。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余差點忘了，吉川治部曾在筑前守配下作戰，接受羽良家的賜封，關係實在很不一般呢！」
「好好，我這就去。你也累了，就繼續休息一會吧！」我哄著她說道。
「不是和你在一起嗎？」我有些愕然的望著她道。
「是。」藤堂高虎低頭應道。
「請太常公息怒！」他以額觸地，叩頭有聲，「關於這次一揆，本家也知道一些……太常公要為愛子報仇，本家自當效命，一定將所有暴徒全部繩之以法！」
回到正廳內，植木藤資、藤堂高虎等人依然跪伏著。聽到我重重的腳步聲，植木藤資抬起了頭：「那麼太常公，關於本家投誠的安排……」
植木藤資同樣是滿頭大汗，卻是被我這番懲罰所急出來的。可是，他不敢貿然打斷我的話，直到藤堂高虎領命后，才找到機會出言向我求情。
「這樣也好，不用面對現實，否則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面對你，」看著她恬靜的睡容，我嘆著氣道，「從來到這個時代，一直到不久以前，我都以為能夠大致把握所有的情勢，並且將其利用起來。甚至連雨津自盡，都在我的預料之中，只是難以改變而已，然後還順勢和信雄劃清了界限……可是，這次景重身隕，卻真的是我沒能想到的，雖然能夠因此換來穗井田家的投誠，甚至整個毛利家也會降伏，我卻寧願這件事情永遠不要發生啊！」
……，……
「你確定？」我皺著眉頭，擔心的看著她。她想要見景重的遺體……可是，只聽到噩耗，她就這樣昏了過去；要是見了他身首分離的模樣，那又該如何？
「臣下領命！一定將功贖罪，不負大殿所託！」藤堂高虎低頭應道，臉上的表情既有瞭然，也有一些免於切腹謝罪的慶幸。
除了這種癥狀以外，她
她的話音剛落，整個屋子的侍女都瞪大了眼睛。而我也明白了，小夏顯然是失去了一些記憶，包括景重元服的事情，景重出征的事情，她統統都給忘得一乾二淨，只是本能的懷著對景重的牽挂，想儘快見到他的人。
這似乎是某種選擇性失憶症和短暫性失憶症的綜合癥狀。而據我所知，這樣的癥狀，在許多老年人身上也很明顯，只是難以得到這樣徹底的程度。
「小夏，我知道你難以接受，」我嘆了口氣，「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只好就努力面對吧……你還有周景，還有我，不要太過傷心。」
沒想到聽了這句言不由衷的話，小夏居然點了點頭，滿意的笑了起來：「就知道殿下會答應妾身的……妾身才讓人給他做了幾件夏裝，他還沒有穿上呢！真是，天氣這麼熱，他還到處亂跑，殿下也要說說他才行啊！」
「婢子知道了！」阿若明白了我的意思，很快低頭應道。
「景重的事情……」小夏微微皺起了眉頭，「景重是誰？」
小夏的這一覺睡得很好，一直到晚間才自然醒轉過來。我原本已經想好了景重不在的借口，準備應付她白天交代的事。然而，她卻根本沒有問起景重的去向，也沒有急著要見景重。她只是按照往日睡前的習慣，令侍女前去景六郎的房間，看看他是否已經安寢，彷彿事情本該是那樣似的。然後，她就拉上房門，笑著纏到了我的身上。
「余現在要說的，不是你們投誠的事，而是如何為余的愛子報仇！」我打斷了他的話，殺氣騰騰的吩咐藤堂高虎，「剛才久米義豐的敘述，你應該聽清楚了吧？」
「那就是從別郡流竄過來的人，」我向他揮了揮手，繼續向藤堂高虎吩咐道，「總之，要把賊人全部剿滅才可以。阿賀郡不夠，就把臨近的折多郡也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