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之章
第三百二十九章 不如歸去（中）
小夏的情形不是很樂觀，雖然短銃威力有限，彈丸打得不深，被手腕高超的大夫取了出來，但是畢竟打傷了左肺，無論是受傷還是手術，都免不了嚴重失血。直到永安號到達土佐國，她依然沒有清醒，好在大夫說這樣能夠免去傷痛折磨，也能夠安靜的療養，我也就暫時放下了心。
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時代呢？難道是為了提前替這個國家結束亂世，提前讓這個國家繁榮起來？那顯然不是我真正的意願，日本亂不亂，又關我什麼事了？而我又犯得著去改變什麼？正如我所知道的，即使沒有我，這個亂世遲早會平定下來；那些跟隨我的家臣，無論是好是壞，也自然會有各自的際遇。
小夏聞言，微微的睜開眼睛，張了張口，似乎要說什麼。可是，她的聲音已經非常微弱，於是我連忙把耳朵湊了過去。
「你等等！我去拿！」我連忙站起身子，取了海月刀過來。
中醫所謂的上火，也就是炎症，這裏自然是指的因為感染而引起的炎症……在我來的那個時代，這並非是什麼大問題，然而以如今的條件，這就是足以致命的狀況。
「恩！是啊！」我連連點頭。
說著，我大踏步的往前走去，將侍女拋在了後面。
燭光之下，小夏忽然慢慢睜開了眼睛。
小夏微微搖了搖頭，聲音非常虛弱：「堅持下去，又怎麼樣呢？」
我的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原來你是這種心思，」我緊了緊她的手，「前一段時間，的確是有很多事情要忙，沒什麼時間去陪你。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決定辭去幕府大將軍的職務，以後會有很多閑暇，最近也會一直陪著你。」
我點了點頭：「那麼我就快點過去吧！也好讓她安下心來養傷。」
「怎麼樣，是不是感覺好些了？」我握著小夏的手，「聽說你覺得很疼，我也很不好受。可是，知道疼了，就說明傷口正在恢復，所以你一定不能灰心，一定要堅持下去。」
我彷彿感到心裏也開始痛了起來。
見她這幅
「真的嗎？」小夏的眼中驀然煥發出神采。
我忽然想起了畿內和九州的教會，雖然他們無法製造抗生素，但他們畢竟來自更發達的西歐，或許對這種傷后感染有辦法。
這是真正的痛徹心肺。
說著，我放下她的手，走出了房間。
我發現，小夏這一生過得並不愉快，而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我。
兩位教會醫生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
「當然是真的。甚至連海津、明津、千手姬三個，我都讓秀景帶回京都了，免得打擾我們相處，」我欣慰的笑了笑，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我知道，這輩子對你和菜菜虧欠了許多。菜菜已經故去，沒辦法再挽回，如今你又這樣，讓我如何能夠再安心當什麼天下人？你應該明白我，在名位和享受上看得很淡，只是因為有興復家業和封賞諸臣的責任，才不得不盡心竭力的操持……要說起來，還是你當初勉強我出山的呢，而且你也是我的第一個家臣啊！」
「殿下，不用了，」小夏拉住了我，手腕居然恢復了一些力氣，「先前南蠻大夫的話，妾身已經聽見了的！」
她忽然咳嗽起來，顯然是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牽動了肺部的傷勢。
如果有抗生素就好了。在我來的那個時代，國內是使用抗生素最為普遍的地方，雖然是處方葯，但是很多藥店給錢就可以買。然而，如今卻是十六世紀，即使經過幾次科技革命、發展得最為先進的歐美地區，最早的抗生素也要過三百多年才能製造出來……
大夫已經在外面等候了一陣，見到我出來，他連忙低下頭去。
「好了，你先好好休息吧！」看她臉色有些疲倦，我中斷了這段談話，「我出去繼續為寶心院大人守靈。」
「看來是差不多了……」小夏嘆了口氣，整個臉上都黯淡了下來。
因為擔心她，我再也沒有
情況正如大夫所言，小夏醒過來之後，次日就開始發熱發燒，再次進入昏昏沉沉的狀態。然而，對比起幾天前因為失血引起的昏迷，她這次的情況要嚴重得多，也激烈得多。她休息得沒有之前平穩了，不時熱得醒過來，或者痛得醒過來，在榻榻米上不安的輾轉反側。
「殿下還記得二十多年前，桶狹間之戰的凌晨吧？」小夏定定的看著我，「當時因為殿下娶了菜菜，妾身又在織田大殿面前發誓終身不嫁，已經有了替殿下赴死的心思……」
「御前的體質很好，儘管失血很多，脈象卻依然頗為有力。另外，我問了御前的感覺，想來外傷康復的情況也是不錯。」大夫也低聲回答道。
「是！」侍女恭敬的答道，連忙拉上了房門退下，然後是一陣密密的腳步聲，顯然是外間的所有侍女也都退了出去。
而她遇到我，是因為我意外來到了這個時代。
「你還說這樣的話，還和我賭氣不是？」我握緊她的手，鄭重的發誓道，「只要你能夠康復，我就一直在吉良城館陪你……很久以前，我不是這樣和你說過么？」
她說的，是我當年第一次遇到她的情形。這個情形，顯然是她如今回憶起來的，也是一生中最深刻的記憶。
「殿下……那天……是從仁淀川上來的呀！」她非常微弱的說道。
「海月刀取來了，小夏你拿著！」我再次牽起她的右手，握住海月刀的刀鞘，「小夏？」
雖然貴為天下的幕府的大將軍，此刻我卻毫無方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就好像看見珍愛的花兒在疾風驟雨中受難，花瓣一片一片飄零下去似的。
可是，有時候迷迷糊糊之間，她還是忍不住低聲呻吟，偶爾還吐出幾個不連貫的字句。我把耳朵湊近她，聽見
「是么？」我長嘆一聲，無力的揮了揮手，「辛苦幾位這麼匆忙的趕過來……請下去休息吧！」
「可是我不是娶了你么？也有了咱們的孩子……」我忽然住了口，因為我想到了去年死去的景重，擔心引起她的悲傷，從而影響病情的恢復。
「情況如何？有康復的希望嗎？」我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小夏，非常急迫的問道。
「是啊，殿下是娶了妾身，可是還有菜菜，還有於加，還有直虎，還有簡妮特。尤其是簡妮特，居然讓殿下將妾身趕到蓮池城，當時妾身幾乎就想死了……更何況，殿下的心思大半都放在政務和軍務上，如今更是擔任了幕府大將軍，哪有多少時間陪著妾身呢？」
「恩。」小夏微微應了一聲，閉上了雙眼，好半天都沒有動彈。
……，……
「妾身的殿下，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人啊，怎麼可能會過不了這一關？」小夏勉強笑了一下，「而且，京都還有於加、簡妮特照顧殿下啊！」
可是，緊接著，她忽然又咳嗽起來，嘴角也冒出了几絲血沫，然後血沫變成了血絲，一直沿嘴角流到枕邊。看見這血絲，我連忙用手替她拭去，心裏卻徹底陷入了絕望。
「怎麼，寶心院大人也已經故去了嗎？」小夏連忙問道。
或者，她是在恨自己為什麼就偏偏遇到我了吧？
又過了片刻，大夫放開小夏的右腕，向我欠了欠身，準備彙報小夏的情況。我擔心情況不太好，影響小夏養傷的心情，對他擺了擺手說道：「你先出去吧！」
「那就好。」我欣慰的鬆了口氣。
進到小夏以前所住正房的外間，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暖意，彷彿是從仲春進入了孟夏季節。這是大夫的囑託，讓小夏身著簡單的夏衣養傷，以免過多的衣物影響傷口的愈合，同時為了避免她著涼，在房間的外面四周燃起暖爐，保證內間里的氣溫。
「怎麼，御前的情況如何？」我向內間瞟了一眼，壓低聲音問道。
她在恨什麼呢？恨自己
我脫下外衣，隨手遞給跪侍的侍女，幾步走進了內間。小夏躺在房間中央的榻榻米上，就近照顧她的大夫正在給她把脈。我沒有打擾他，向小夏微笑著點了點頭，就坐在了她的身邊。
房間里的光線慢慢變暗了，兩名侍女鼓起勇氣，掌著蠟燭進房來，很迅速的放下蠟燭，匆忙離開房間。
想到這裏，我顧不上房間里的大夫，立刻衝出去命令親衛道：「立刻派人分頭前往泉州和府內，把教會裡最好的大夫請過來！」
到了第三天，小夏總算是清醒了。侍女過來通報時，我正在為寶心院守靈，聞訊立刻趕了過去。
「那麼我呢？你就不管我了？你就這麼丟下我，讓我怎麼辦呢？」我很有些孩子氣的說道。
「寶心院大人畢竟是年齡大了，」我注意到她話語中說了「也」字，顯然是想到了景重，甚至還有菜菜，於是輕描淡寫的略過了寶心院的真正死因，「總之，你一定要好好康復，來日方長。」
或許是有我在跟前看著，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小夏總是儘力忍受，不讓自己發出呻吟來，免得讓我更加擔心。
「恕我直言，王妃殿下失血過多，肺部又嚴重感染，已經是沒有辦法挽回了，」其中一人伸手按著心口，向我鞠了一躬，「真是非常抱歉！我們感到非常遺憾！」
「原來殿下還記得啊！」小夏眼光一亮，「妾身還以為，當時殿下不過是在哄妾身呢！」
「不，妾身要說，」小夏輕輕但是倔強的搖了搖頭，「妾身知道，這傷估計好不了，但是為殿下而死，妾身並不感到遺憾，也請殿下不要自責……如果死後能和景六郎團聚，而殿下在忙於政務和軍務的閑暇，又像念著菜菜那樣念著妾身，妾身會感到非常的高興和安慰。」
「御前的情況
「還有，御前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公方殿的安危。」侍女又彙報說。
「然而，這些並不是關鍵，關鍵是肺部的康復情況，」大夫把頭壓得更低，「如果出現嚴重的上火，那麼傷情就很可慮了。」
「出去！」我頗為煩躁的揮了揮手，「都給我出去！不準再打擾我！」
「稟公方殿……御前的臉色不太好，而且緊皺著眉頭，似乎是非常疼痛。」侍女小心翼翼的彙報道。
「你別說了！」我連忙出言阻止道。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有侍女小心翼翼的拉開房門，伏地向我請示道：「殿下，已經到用膳的時間了！」
「怎麼說這樣的話！」我低聲呵斥她道。
「小夏，你醒了嗎？感覺怎麼樣？」我欣喜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堅持下，我馬上叫大夫過來！」
這樣過了六七天，泉州和府內的教會醫生趕了過來，給了我一些微薄的希望。我顧不上他們旅途的勞頓，立刻讓他們替小夏診治。
「是。」大夫回答，收起藥箱出了房間。
「妾身明白，」小夏臉上露出緬懷的神情，「想起山中那段日子啊……妾身好幾次都後悔過，不該讓殿下出山的。」
兩位教會醫生再次鞠躬，退出了小夏的房間，留下我一人陪著小夏，久久沒有動作。
「還有……海月……」她艱難的扭過頭，想看清放在刀架上、一直由她保管的海月刀。
「你別說話！」我流著眼淚吩咐她。
「到了這時，殿下還哄我做什麼呢？」小夏臉上閃過一絲紅暈，看來是到了迴光返照的時候，「這幾天來，妾身實在是累了，如今能夠解脫往生，和景六郎、寶心院他們團聚，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或許，我來到這個時代，是為了那些身邊的親人。可是我最在乎的菜菜和小夏，還有名義上的母親寶心院，結果都可以說是一場悲劇……
「那些南蠻人又知道什麼？」我假裝不屑的回答，「你放心，我已經派人去了京都，請最好的大夫過來！」
然而，小夏已經再沒有任何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