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之章
第三百四十三章 川流不息
「是么？」我隨意的應道，心中非常贊成她的話。的確，那個夢實在太詭異了，而且也太深刻了，在夢中我曾經寫過一部《吉良物語》，記述了從土佐冠者源希義到末代家督吉良宣直的所有歷史，具體的內容我到現在還記得非常清晰。這就非常難以理解了，按照常理而言，那些歷史我絕對不可能會知道。
小夏見我沉默了好一會，臉上表情變幻不定，連忙關切的問我：「殿下在想什麼呢？」
「放棄？」我反問她道，「你是要我放棄么？」
看來，他已經將《吉良物語》送到了周景手中，現在是返回東山寺向我復命的。而整個東山寺內，也只有他能夠自由出入方丈堂的裡間了。
這些女子，如果我現在不出仕，就肯定和她們無緣。可是，她們本來就不屬於我，在歷史上都有自己的際遇，有的甚至比跟隨我更加理想。如菜菜就是元親的正室，她在長宗我部家的話，至少不會那樣早早逝去。
另外還有寶心院，她如果不和我相認，完全可以放下心結，依靠女兒和女婿頤養天年，不必被自己的親孫子毒殺；秀景如果不跟隨我，也依然是香宗我部家的家老重臣，不必遭遇親子相殘的悲劇，也不用鞠躬盡瘁，前往流放之地為我開拓新領。
「恩。」我閉著眼睛回答，忽然發現了小夏話中的一個問題。
「現在也不晚啊，」我看著小夏的笑靨，自己也彷彿找回了少年心性，忽然就起了促狹的心思，「不過，我放棄出仕，放棄武士的身份，可就不能收你做家臣了啊……所以，你我就此分別如何？」
「真的嗎！」見我這麼容易就應允，小夏反而不敢相信了，「殿下將來不會後悔？不會責怪小夏么？……如果殿下出仕，說不定能夠建立很大的功業呢！」
「希望殿下能夠放棄興復家業！放棄出仕！」小夏的聲音不高，卻是非常的懇切。
「小夏，你過來，讓我枕一會。」我閉著眼睛說道。
小夏認真的看了我幾眼，再次把頭埋進我的懷中。
「殿下醒了嗎？」一個熟悉而清脆的聲音在背後問道。我回過頭去，於是感到更加的難以置信：「小夏？你是小夏？」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再次恢復了意識，只覺得神清氣爽，渾身精力充沛，彷彿重新回到了十幾二十歲的青年時期。然而，當我睜開眼睛一看，卻發現並非置身於東山寺內，而是在林木環繞的半山之間，山間籠罩著薄
原來，吉良弘的先祖，就是我和小夏啊……難怪我和他見面時，都有非常熟悉的感覺，然後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那麼第三件呢？是娶我嗎？」小夏連忙追問道。
「剛才在仁淀川邊，用水瓮淋了幾瓮水在頭上。」小夏回答道。
「可是……可是……」小夏跺了跺腳，「小夏向祖父大人立過誓言，要一輩子侍奉殿下的！不管殿下是不是武士！」
這一次，輪到她陷入了沉默之中。
「看來是做夢了！」我搖了搖頭，失望的閉上了眼睛。面前這個自稱「妾身」的小夏，絕不可能是真的，因為她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可是她直到二十余歲才嫁給了我。而且，她比我記憶中的小夏要更加端莊和沉靜，映著絲絲霧靄和金色晨曦，簡直就像是山間走出來的精靈似的。
我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的望著身前：「小木屋！這是——土佐？！」
髮髻？都已經剃度出家了，還結什麼髮髻？我疑惑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小夏高挺的胸脯，左胸頂端還掛著一顆晶瑩的水滴。我伸出手指，探到她的胸沿，水滴立刻順著手指滑了下來；然後我又摸了摸頭上，果然感覺到了幾縷不長不短的髮絲。
「是，殿下，」小夏點了點頭，想的卻是我的安全，「殿下暫時不出去相認，長宗我部家就絕對找不到這裏來。今後，殿下就安心在這裏住下好了，小夏會努力多打些獵物的。」
「緣分本就要隨緣，未隨到即是無緣，」我望著仁淀川的河水，慢慢的回答道，「就算是親緣，也不必太過在意，甚至都不必貿然相認，以免給他們造成困擾……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這個小夏啊，果然和夢中一樣，獨佔欲不是一般的強……不過，這一點我毫不介意。
「是么？倒的確是個噩夢。」我沉吟著回答道，心裏卻飛快的轉動著，想弄清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眼前的情形，到底是現實們還是記憶中那段生涯投射出來的夢境？
「是妾身啊！」小夏回答道。
或許應該醒來？可是，我醒來又能做什麼呢？所有的事務，包括自己的身後之事，我都已經做好了安排；所有的世情，我也差不多全部勘破，如今已經是別無牽挂，只有對小夏的懷念而已。那麼，與其醒過來端著姿態扮演東山殿的角色
我決定不理會周信的呼喊，繼續沉睡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這一陣蒙你照顧，欠下了不少人情，」我故意嘆了口氣，「所以，留在小屋裡的海月就送給你好了！反正我再也用不著它！」
「既然要定居，哪能光讓你勞累，」我笑了笑，「過幾天去買幾件農具，我可以在這裏開十幾畝新田，足夠讓我們安居樂業的了。」
「正是呢！」小夏連忙接過話去，似乎是想為自己的失態辯解一番，「那個夢簡直不像夢，反而像是……像是神佛的預言似的！關於本家的好多事情，小夏以前略略聽祖父大人說過，並不是太詳細，可是從夢中卻知道得一清二楚！」
「這，妾身……不，是小夏失言了！」小夏這才反應過來，閃電般的縮回放在我額上的右手，俏臉上泛起一陣紅潮，「實在抱歉！其實是在……不好意思……請殿下務必原諒！」
「殿下，妾身做得不好嗎？」她眨著眼睛問道。
「是么？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麼就過來吧！」我哈哈一笑，張開了胳膊，「小夏的確是個笨蛋……真是，除了這裏，我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呢？外面長宗我部家還在抓我啊！」
於是我開始在腦海中籌劃，該在哪些地方開新田。第一選擇是在仁淀川對岸，那裡有一大片灌木叢，燒荒開墾后就是上好的沿河水田。到時候，為了方便耕種，我們還可以把家也搬過去，這邊的小木屋就鎖起來，作為我和小夏相遇的紀念……
「因為我知道怎麼持家了啊！」我笑著捏了捏小夏的鼻子，「我準備做三件事。第一件是在對岸開新田，然後遷到河對岸去；第二件事是撰寫《吉良物語》，將土佐名門吉良家的事迹流傳到後世……」
想想有這樣的後嗣，還真是不錯的，雖然他把紀念我落戶的祭禮當作玩樂……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沒有他這番玩樂，我還來不了這個時代，而這一脈的「吉良家」也不可能出現了。
到了這時候，我已經能夠確認了，眼前的一切是現實，記憶中的那一長段才是夢境，而且是我和小夏共同的夢境。不過，小夏的戲份早結束了好幾年，她也因此清醒得比我早一些。
「那好吧。」我稍一猶豫，很快就答應了。無論如何，枕著小夏的大腿的確很舒服。
「小夏，你不是我的家臣么，怎麼自稱『妾身』呢
她居然自稱「妾身」？可是，無論是按照記憶中的歷程，還是按照眼前的狀況，至少在土佐的時候，她都是家臣的身份，都還沒有嫁給我，所以絕不應該使用這個稱呼。
想到這些，我笑得更加開心了。緣分這東西，實在是無比的奇妙啊……
「夢見殿下娶了妾身，可是好多時候都丟下妾身不管，而且……殿下把我們的孩子送上戰場戰死了，妾身自己也死了！」小夏咬著嘴唇，用幽怨的眼光看著我，彷彿我的確做過這些事情一樣。
「東山殿！東山殿！」耳邊忽然傳來幾聲焦急的呼喊。聽喊話人的口音和語氣，應該是在我身邊侍奉的周信。
看她這副模樣，我心裏忍不住一笑，也立刻明白了她阻止我出仕的原因。因為她現在已經把心系在了我的身上，希望我能夠全心全意的對她，可是如果我出仕的話，她的希望就肯定會落空。在那個預言之夢裡，無論是正室菜菜，還是作為側室的她和於加，和我都是聚少離多，這在她而言是非常難受的，更別說還有種種磨難和打擊。
「是的。」小夏抬頭看著我，「小夏知道，殿下才識卓越，軍政皆能，如果出仕的話，很快就能受到重用……可是，小夏還是想拜託殿下！」
「殿下會做酢菜？真的會做？」小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恩，說吧！」我收回了手中的釣竿。
「你忘了？我本來就不想出山的，是你一直在勸我啊！」我笑著答道，「至於功業，誰說得准呢？也許我努力了還是一事無成，也許建立功業后，會經歷種種傷心之事，倒不如一家人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
「結好了！」她很是開心的拍了拍我的額頭，「妾身的動作很快吧？」
只是不知道，他丟了祖傳的名刀，朋友也忽然失蹤，會不會非常為難？不過，大陸遊客在日本「失蹤」，這樣的事情並不少，僅僅是2002年兩國邦交正常化三十周年交流團內，就有50餘人先後「失蹤」，風俗如此，吉良弘想必不會受到太多責難。唯一可慮的是海月，他伯父吉良宣范估計會大發雷霆，好在他是吉良家唯一的「少主」，而且日本早已廢除了切腹謝罪的習慣，倒也沒有什麼大礙。
「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看來那個夢的確非常真切啊！」
想到這裏，我忽然哈哈大笑，原來是這樣！這不就是吉良弘伯父家世代居住的格局
「是。」小夏果然如記憶中的那般，非常順從的跪坐道我身邊，把我的頭搬到她的大腿上，然後輕輕梳著我的頭髮，舒服得我幾乎要呻吟出來。
「恩。」小夏喜滋滋的靠過來，像鳥兒一般投入我的懷中。
我轉過頭，仔細的打量著她。相貌還是十六七歲的少女不錯，可是氣質卻非常特別，不像是天真無邪的山野女孩，反而和夢中的上川夫人十分接近，有一些別樣的雍容和端莊，還透著經歷風雨後的成熟風致。
這一個擁抱，就等於是確立了我和小夏的姻緣。我感慨的擁著她，似乎是擁有了整個世界：「你放心，有你在這裏，我哪都不去。」
「往頭上淋水？」我非常不解，「為什麼要這樣？」
我滿心疑惑，有無數的問題想向她確證。不過，看了她好一會，我才問出了一個最直觀的問題：「你頭髮和上身怎麼都是濕的？」
「殿下應該要結髮髻啦！」她忽然輕聲說道。
「這！」我渾身一震，情不自禁的翻身坐了起來。
我想得頭腦里一片糾結，幾乎想像學著小夏那樣，也去仁淀川中清醒清醒。
見我把注意力投向了她，小夏鄭重的低下了頭：「殿下，小夏考慮了小半天，有一件事想認真的拜託您。」
我居然有頭髮？而且還是沒有結髮髻的短髮！可是，我非常清楚的記得，在我離開山中前往蓮池町時，小夏就已經幫我結過髮髻了的！
（全書完）
這天下午的時候，我和之前一樣，在小木屋周圍挖了些蚯蚓，帶著小夏祖父留下的釣竿來到了仁淀川邊。小夏也跟了過來，默默的坐在一旁，很安靜的看著我垂釣。她這副模樣，和往日跳脫的舉動相比，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不過，要說詭異，我來到這個時代，不也是很詭異么？還有身邊的海月刀，似乎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
「啊？」小夏一下子目瞪口呆，「可是……」
「恩。」小夏又緊了緊抱著我的胳膊。
「殿下似乎還不太清醒，那就再躺一會如何？妾身也好幫殿下把髮髻結起來。」小夏很體貼的說道。
再看看小夏，她正驚訝的望著我，滿頭的長發濕漉漉的，連
說到這裏，她微微側過頭去，臉上露出無比羞愧的神情。
於是我又躺了下來，任由小夏在我頭上忙碌著。她的動作很輕柔，卻也非常麻利，很快就結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
「興復家業么……」小夏低聲重複著，轉頭望向了南面蓮池小城的方向，微微皺起纖細的眉毛。
「相信，當然相信，」她呢喃著說道，「小夏的殿下，是全天下最厲害的人啊！」
「這個，妾身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很長很真實的噩夢……」小夏的眼中微露茫然，「後來被噩夢驚醒了，頭腦中也還是亂成一團，所以就提了水瓮，去河邊淋水清醒一下。」
「娶你那是當然的了……但我說得第三件事，是等到國內穩定后，我的緝令取消了，就去城裡開一間酢菜屋。到那時，我們的日子應該會比一般的武士還強很多吧！」
「噩夢？」我心裏一震，「你夢見什麼了？」
「恩，」小夏在我懷裡點了點頭，「小夏也是……不過，如果殿下不出山，或許會少結很多緣分啊？殿下也不後悔嗎？」
「恩，我答應你。」我笑著點了點頭。
「恩，殿下說得很對！」小夏聽得笑逐顏開，也恢復了正常的少女氣質，「小夏真笨，早該聽從殿下安排的！」
……，……
「緣分……」我沉吟著，想起了夢中賢惠善良的菜菜，勤勞體貼的於加，善解人意的直虎，甚至還有傻傻愣愣的簡妮特。
迷迷糊糊之間，我倒在方丈堂裡間的地板上睡去，夢中依稀有土佐山間的風吟鳥唱，有仁淀川的潺潺水聲，甚至還有小夏的低聲囈語。這些幻想中的聲音，和耳邊隱隱約約的鐘聲和禪唱聲互相攪和，幾乎讓我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夢幻。
「當然了，」我笑著點了點頭，「難道你不相信嗎？」
「啊，在想你讓我出山，興復吉良家家業的事。」我隨口回答小夏道。
弄清了自己的處境，我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決定和小夏在這裏繼續住上一陣。
我把刀拿到面前，仔細的整理了一下思緒，發現這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和它有關。穿越過來，是靠了它作為橋樑；做那個預言之夢時，這把刀放在我和小夏兩人之間；甚至連小夏和我先後從夢中解脫時，這把刀也都放在我們的附近……
不過，這個夢的確很不錯，讓我寧願沉醉下去。
「殿下笑得如此高興，這是為什麼呢？」小夏從我懷裡揚起臉來，非常疑惑的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