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打賭

未渡老僧飛身上岸，不解道：「老衲如何輸了？」

「那麼，法師承認是守陵人了？」賈道長嘿嘿道。

「老衲雙手無物，便是徒手，既是徒手，便沒有輸。」未渡老僧天性敏悟，即刻便學到了賈屍冥的那套理論。

未渡老僧扭頭就走，這位賈施主言語犀利，引律俱法，令其難以回答，一句「出家人不打誑語」便將自己逼入了死胡同，承認不是，不承認也不是，因此唯有不答。

「賈屍冥？」未渡老僧痴迷於武學，知道全真教的先天氣功，但對江湖上的人事則了解甚少，故不知。

「法師，瞧見這條河了么？這裏到對岸約有數十丈寬，俺與你徒手過河，誰若是身子落入水中，便是輸了，如何？」賈道長手指著岸邊長滿了蘆葦的晉溝河說道。

「施主不願說，老衲怎可強求？老衲不願說，施主亦不能強求，老衲告辭了。」未渡老僧單掌合什，隨即轉身便走。

賈道長嘆息道：「法師不言語，也就是默認了。唉，豈不聞『南國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翻開中國宗教歷史，無論何時與朝廷作對，其後果都是災難性的。文革剛剛過去十余年，法師劫後餘生，難道這麼快就忘記了前車之鑒么？」

賈道長見未渡老僧竟沒有聽說過自己的名頭，不免多少顯得有些失望，但念頭一轉，隨即步入正題說道：「老和尚，你既用蘆葦輔助渡河，便不是徒手，不是徒手，便是輸了。」

「賈施主，老衲是在問你孩子在哪兒？」未渡老僧忍住心中怒火，儘可能平淡的說道。

「媽的，這破車又完了，」司機嘴裏惡狠狠地罵道，然後轉過身來對乘客們大聲喊道，「各位鄉親，是在是對不起了，這破車死火了，好在此地距潼關縣城不遠，只有請大夥步行了。」

賈道長含笑不語。

賈道長振振有詞道：「貧道有話在先，我們必須是徒手過河……」

「噗噗，噗……」長途客車尾部排氣管噴出了兩股濃密的黑煙，轉瞬間便熄火了。

未渡點點頭，說道：「不錯，但是賈施主只是緣於此么？以施主的身手，絕非泛泛之輩，隱身埋名於此，不知還有何所求？」

賈道長見爭辯下去，固執的老和尚也是絕不會讓步的，必須要令他心服口服才行，於是擺擺手說道：「好好，你與貧道都是徒手，我們算是平局如何？」

賈道長笑了，頜首道：「不錯，未渡法眼如炬，俺就直說了，你與一渡法師是師兄弟，出家人不打誑語，大概也是一位守陵人吧？」

「誰先來？」賈道長問道。

未渡老僧一愣，犀利的目光直視賈道長，口中緩緩說道：「賈施主何出此言？」

「和尚輸了。」賈道長拍手叫道。

「一葦渡江……」賈道長倒吸一口涼氣。

古時候金戈鐵馬的潼關，早已於三十年前拆毀，讓位於三門峽水庫了，而現在的這座潼關新縣城，過去叫吳村，是一片農田。如今，上了年紀的老人們，還時常的懷念著那座古樸和飄著肉夾饃香味的潼關古城。

「不是。」賈道長斷言道。

「這個么，俺也正在尋找著呢，不過嘛，法師若是肯與俺合作，找到的機率就會大增。」賈道長吞吞吐吐的說道。

未渡放緩了腳步，頭也不回的答道：「如何賭法？」

晉溝河邊，未渡老僧默默的站立著，清風拂起僧衣，面色嚴肅，對面丈許之外則站著賈道長，清癯孑然。

未渡老僧淡淡一笑，隨手扯下岸邊的一段蘆葦葉，往水中一扔，然後整個身子斜著凌空飄出，輕輕的落在葦葉之上，波紋不興。而那葦葉也竟然像一葉扁舟，在未渡老僧的真氣驅動下，浮於水面之上宛若游龍，徑直的駛向彼岸……姿態優雅飄逸，形若驚鴻一瞥，有如東晉顧愷之筆下的洛水女神一般，令人生卻無盡遐思。

未渡老僧不語。

「也好，符合江湖規矩，那麼俺先行一步了。」賈道長說罷雙臂一抖，運起了先天氣功，霎時間真氣充盈，整個褲襖都是鼓囊囊的，如同個氣球一般。

賈道長一臉正色的說道：「『風后陵』乃是我中華五千年文明的瑰寶，國家文物法第一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地上、地下和領海中的文物都屬於國家所有』，你與一渡法師雖然身為守陵人，但那畢竟是封建社會遺留下來的約定。郭璞也好，甚至是歷代朝廷乃至佛門也罷，任何人都不能凌駕于新中國的法律之上，俺的話你懂么？」

「嘿嘿，」賈道長見自己說走了嘴，於是也就不加隱瞞了，說道，「貧道乃是全真教京城白雲觀主賈屍冥。」

※※※

「未渡法師，你急匆匆的趕路，莫非是為了那兩個孩子么？」身後傳來賈道長清晰地話音。

賈道長一聲暴喝，渾圓的身子頓時平地而起，凌空落入河水之中，然後一跳跳的向前彈去，不多時已然到達對岸。

「你若是輸了，法師便要告訴俺『風后陵』的所在。」賈道長氣沉丹田，其音以低頻發出，儘管未渡已行出了十余丈遠，聲音卻如同在耳邊一樣。

「老衲是徒手。」未渡老僧攤開雙手爭辯道。

未渡老僧心下暗自吃驚，口中問道：「賈施主，你是國家派來的？」

未渡止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來，默默地說道：「賈施主，你說什麼？」

「這個自然。」未渡老僧同意了。

佛門玄功「達摩五式」乃達摩祖師所創，當年他獨自在少室山達摩洞面壁九年悟得此功，鮮見於世。此功共分五式，即：一葦渡江、面壁九年、斷臂立雪、影透入石和只履西歸。中原世上武功原本繁多，唯有「達摩五式」完全是憑悟性而成就，不依賴勤學苦練，暗合達摩禪宗「頓悟成佛」之精髓，而不必每日里「阿彌陀佛」掛在嘴邊同理。

「嘿嘿，」賈道長淡然一笑，道，「俺不過是見一渡高僧無端死於非命，埋骨荒郊，遂路見不平而已，故行此善事，以求善果。那位介休大羅宮費子云獨眼龍道長便是背地裡開槍偷襲一渡德兇手，為江湖中同人所不齒，所以俺便以函來警示了法師。」

達摩，全稱菩提達摩，南天竺人，婆羅門種姓，中國禪宗的始祖，故中國的禪宗又稱達摩宗。南朝時，達摩來到中原，一葦渡江北上洛陽，後於嵩山少林寺面壁九年，傳衣缽于慧可。達摩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經二祖慧可，三祖曾璨，四祖道信，五祖弘忍，六祖慧能的大力弘揚，終於一花五葉，盛開秘苑，成為中國佛教最大宗門，後人便尊達摩為中國禪宗始祖，尊少林寺為中國禪宗祖庭。

乘客們先是吵嚷了一會兒，最後無奈只得紛紛下了車，沿著公路徒步朝縣城走去。此刻，雨已停歇，一縷陽光自雲縫中瀉下，天邊拱起了一道彩虹，彩虹下便是潼關新縣城。

「貧道？」未渡老僧詫異道，儘管他已經猜到了這位賈施主來歷不凡，而且使用的是全真教的頂尖武學「先天氣功」，但乍一聽到賈施主口出「貧道」二字，還是禁不住的一愣。

這些老和尚，既頑固又迂腐，賈道長心中想著，口中連忙叫道：「未渡法師，不如俺同你打個賭吧，你若贏了俺，俺便告訴你孩子們的線索，如何？」

賈道長心下暗喜，這老和尚總算是上鉤了，不過這未渡法師人品卻還不壞，貧道不必直接與其交手，誤傷其性命。

未渡淡淡一笑，道：「一言為定。」

※※※

「呵呵，未渡法師，看你的了。」賈道長站在對面岸上，得意洋洋的說道，聲音歷歷在耳。

「法師自然應該知道俺說的是什麼。」賈道長答道。

「全真教先天氣功！」未渡老僧驚呼道。

「賈施主，你將一渡法師的法體送上了佛崖寺，老衲感激不盡，然而，你在幕後策劃的這一切，究竟所為何事？」未渡老僧平靜的說道。

「施主劃下道兒，自然先請。」未渡老僧回答道。

「孩子在哪兒？」未渡老僧平靜的說道。

好渾厚的內力……未渡老僧心中暗道，他自幼天賦奇秉，習得「達摩五式」，功力甚至超過了一渡師兄，但是卻從來沒有與人交過手，蓋因始終未遇到能與之相當之人。如今，賈道長所展示的高深內力，激發了他的好勝之心，於是未渡再次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達摩祖師一葦渡江的故事，在中原家喻戶曉，賈道長一見未渡法師折蘆葦浮水過河，便自然脫口而出，但他卻並不知道佛門裡有「達摩五式」這一曠世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