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天地玄黃
第一百九十四章 郭氏父女
「有鬼呀！」秦如花花容失色，驚恐萬狀的尖聲大叫了起來。
「何人深夜敲打山門？」郭儒昌一面走近前，口中低沉的說道。
此刻，郭有財已經到了極度亢奮，正要噴薄而出的緊要關頭，驀地受到了突如其來的驚嚇，腎精倒流，中了古今房術中最為忌憚的「回馬瘋」……
老者嘴裏嘖嘖有聲，咽下一大塊牛肉，目光乜了一眼邢書記，然後埋頭自言自語的說道：「此乃平遙文廟街『新盛雷』牛肉，肥而不膩，瘦而不柴，嘉慶皇帝親賜其為『人間極品』。當年，八國聯軍攻陷北京，慈禧太后逃至平遙，品嘗了平遙牛肉之後，讚不絕口，責令地方官年年進貢，果真是美味至極啊……」
郭儒昌此時終於聽清了，那話音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
郭可兒仍舊向爹爹訴著苦：「可兒是乾隆五十九年進京的，五年後，嘉慶四年正月里，夫和珅就被皇上賜死了，虧得大學士劉墉說好話，皇上才赦免了和家上下老小百余口，可兒逃過一劫。那時，萬貫家財都已充公，人人避之不及，可兒一介柔弱女流，京城距河東山高路遠，兼之身無分文，更是無顏再見爹爹了……嗚嗚。」
邢書記鼻子翕動了幾下，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折騰了一夜，腹中饑渴，竟然「咕嚕嚕」的腸鳴了數聲。
遠處鎮上已有公雞啼鳴了，可兒說道：「爹爹，天亮以後，可兒便會隱匿在郭二喜的屍身內，不能與您說話了，我們要趕緊尋找一處不見陽光之所。」
月色迷離，陰風習習，郭儒昌坐于樹林深處的一座小土丘上，心中懊喪不已。此刻，他的雙目已
月光下，郭儒昌腦袋一晃，「咯咯咯」一陣暴響過後，抻長脖頸現出蠕頭蠻原形，雙手如鋼爪，「噗」的插進泥土裡，開始拚命地刨了起來。不多時，但聞「嘭」的一聲，手指觸及到了硬物，正是那具月光石棺。
「可兒，你在哪兒？」郭儒昌伸手摸向了空中。
「正是，寺內那株老白果樹的樹榦中空，裏面便是地臍的入口。」郭儒昌回答道。
「是爹爹么？可兒給您請安了……」就在這時，郭儒昌的耳邊突然傳來了幽幽的嘆息聲。
「嘿咻，嘿咻……」屋內傳出了男女不雅之聲，郭儒昌聞之臉上不覺一紅，此人不僅霸佔老宅，竟然還敢在自己的睡房內行此等齷齪之事，氣死老夫了……
月明星稀，郭儒昌父女二人來到風陵寺前，遠遠的便聽見有人在「咚咚咚」的用力擂著山門。
秦如花見狀更加駭怕，急忙伸手急拽床頭牆壁上垂下的拉線開關，「唰」的一下，吊于室內的那隻一百度大燈泡驟然點亮了，耀眼奪目……
驀地，郭儒昌詫異之極的驚呼道：「咦，可兒，你怎麼是個禿頭呢？」
自從妮子走了以後，他實在寂寞難忍，加之守候地宮職責已盡，終於在一個月圓之夜，悄悄地溜出了地臍，從地下秘道內來到了風陵寺。
「鬼，鬼，在哪兒吶……」郭有財哆哆嗦嗦的撐起身子，目光直勾勾的，口角滴淌著涎水，語焉不清的問道。
平遙火車站上來一個身穿灰袍的老者，頭戴道士綸巾，頜下
「嗖」的一聲，郭儒昌悄無聲息的落在了地面上，一晃腦袋，隨著一陣「咯咯咯」的脆響，縮回了脖頸。他躡手躡腳的登上了石階，大殿裏面漆黑一團，但對於他來講，一樣看得很清楚，畢竟在地底下呆了兩百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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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兒……」郭儒昌雙目看不見，忙伸手摩挲著女兒的頭髮，就像她小的時候一樣。
在空氣渾濁的硬座車廂里，身穿筆挺的藏藍色華達呢中山裝的邢書記，顯得與其他旅客格格不入，他不但衣冠楚楚，而且身材高大魁偉，一看就是個當官的。
「就依爹爹的，」可兒攙扶起郭儒昌，問道，「是可兒小時候跟爹爹去許過願的那個風陵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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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不然爹爹怎麼能夠壽數如此長久呢。」郭儒昌嘆息道。
可兒嘆了口氣，道：「爹爹，可兒的魂魄附在了風陵渡一個名叫郭二喜的光頭農夫身上……」
「怎麼一個僧人都沒有呢？」郭儒昌找遍了殿內殿外，連人影都沒有看見，「算了，老夫還是迴風陵渡老家去瞧瞧吧。」說罷越牆而出，四肢撲地，一躍躍的向前蹦行，起跳一下便有三四丈遠，速度極快。
話說邢書記登上京城開往西安的火車，坐在了硬座車廂
「革命群眾有力量呦……嘿咻，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呦，嘿咻……」那男人之聲豪邁且有韻律，令郭儒昌大為驚嘆。
郭儒昌正想破門而入，忽聞床第之聲有變，與自己當年有所不同，遂好奇的繼續聆聽下去。
夜深人靜，風陵渡鎮的人們都已經熟睡了，街上空蕩蕩的杳無人跡，郭儒昌依稀記得幾座青磚老宅的模樣，他認準了方向，徑直奔鎮東而去。
郭儒昌聞言頓時愣住了，這聲音竟然是那般的陌生與親切，陌生是因為與之相隔已有二百五十多年了，親切則是自己魂牽夢縈了一世，那是夜夜朝思暮想的女兒聲音……
郭儒昌瞧見那婦人玉臂一揮，頓覺金光直刺眼底，霎時間雙眼一片雪白，緊接著什麼都瞧不見了，不好！此婦人暗器好犀利……他強忍住眼睛的痛楚，俯下身子用力的彈跳而起，整個人躍起足足有兩丈多高，竄過了屋脊，然後奔屋后一路落荒而逃。許久，他感到有樹枝漸行刮掃在身上，且越來越密集，於是便停住了腳步。
清涼的月光靜靜地照射在院子里，座北朝南的正房曾經是自己住過的屋子，郭儒昌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中，一步步的走上了台階。
妮子曾經說過，有個叫郭有財的鎮長霸佔了這座老宅，哼，實在是欺
凌晨時分，列車經停平遙車站，硬座車廂里的旅客們都已經昏昏欲睡，邢書記也是疲憊至極，閉著眼睛打起了盹兒。
郭儒昌大吃一驚：「可兒，你已經死了么？」
「寺內根本無有一人，」郭儒昌冷冷的答道，同時鼻子嗅嗅，臉上驀地露出一絲詫異，「你是什麼人？深夜來寺所為何事？」
邢書記聞言腹中越發飢餓難忍，但自己身為一名縣委書記，實在是難以張口乞食，只能默默地忍受著。
老宅黑漆漆的大門緊閉著，郭儒昌雙手伏地，身子縱起輕飄飄越過了高高的圍牆，穩穩的落在了院子里。
「哦，原來如此。」郭儒昌心中釋然，拉著可兒的手，父女倆坐在石棺上聊起了當年分別後的各自境遇。
寺內那株千年老白果樹的樹杈間，緩緩的探出一個人頭來，黑面大鼻凹眼，他眯起了眼睛，長久的瞅著月亮，口中喃喃說道：「都二百五十年啦，月亮還是這麼的圓……」緊接著下面樹洞內升出兩米多長的脖子……這人正是關中地臍裏面的老蠕頭蠻郭儒昌。
老槐樹依舊孤零零的矗立在月夜下，樹榦顯得更加的粗大，也長高了不少，樹梢頂上的鳥巢內探出一隻烏鴉的腦袋，見到不速之客正想大聲聒噪，但隨即卻嚇得縮回脖子去了。槐樹旁是一座青磚布瓦的老宅，儘管兩百多年過去了，風雨滄桑，模樣卻依舊未變。
「爹爹……」可兒欣喜的撲進了郭儒昌的懷裡。
「『鬼抱香』……」郭儒昌雙眼噙淚，幽幽自語道，「老夫終於回家來了。」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倉惶出逃京城的邢書
「可兒認得路的。」郭可兒牽著盲了眼睛的父親，兩人一路徑直奔風陵寺而去。
窗內掛有窗帘，唯有頂上露有一線空隙，郭儒昌一晃腦袋，「咯咯咯」發出一串輕微的脆響，將脖子抻長了，眯起了眼睛透過縫隙朝屋內瞄去……朦朦朧朧的看見屋內床榻之上，兩條白花花的肉體纏繞在一起，喘息起伏之聲不絕於耳。
「爹爹，原來你的容貌改變是蠕頭蠻在體內啊。」可兒端詳著郭儒昌黑面高鼻凹眼的模樣，恍然大悟道。
「爹爹，女兒不孝，自從進了和府，一次也沒能回來看望爹爹，嗚嗚……」郭可兒哀怨的抽泣起來。
「可兒……」郭儒昌眼角緩緩流淌下了兩行熱淚，口中喃喃說道，「可兒……真的是你么？」
「可兒就在爹爹屁股地下的月光石棺之內。」可兒嚶嚶說道。
「爹爹，可兒肉體雖朽，魂魄未散，有勞爹爹開棺放女兒出來……」可兒楚楚的回答說道。
秦如花仰臉躺在床上，目光無意之中望向了窗戶，不僅大吃一驚，月光下，窗帘上映著一根長長的脖子頂著顆腦袋的暗影正在朝屋內窺視著……
「好女兒，你在哪兒？想煞爹爹了……」郭儒昌急切的說道。
「寺里的和尚睡得真死，敲了半天，愣是一個人不出來。」那人回過頭來道，帶有明顯的關東口音。
郭儒昌迅速的掃去石棺上的浮土，口中說道：「可兒，爹爹救你來了。」他怕驚嚇到女兒，趕緊縮回了長脖子，恢復常態后，雙手用力的掀開了石棺蓋……
「風陵寺，」郭儒昌說道，「可兒，跟爹爹到關中地臍裏面去吧，那裡終年沒有陽光，爹爹便可與你永不分離了。」
月夜，山西河東風陵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