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梵城
第三十九章 木乃伊
當初五公主之所以選擇崑崙派撫頂授仙訣，也是看中了崑崙派在天上沒有什麼後台。
※※※
水灌入沙中，更遠處的胡楊林被沙漠上的熱風吹拂著，樹身似乎在一剎之間變脆了，熱風一吹，一整片胡楊林，喀的一聲齊腰斬斷，就像被某個行刑官施了殘酷的腰斬之刑。
竹應叟的面色蒼白著，胸膛猛地一動，心血來潮，自喉間噴出……卻不是一團血霧，反而是一道青青的光霧，隨著竹幡的指引，黃布的輕扇，緩緩然向著基地區內的每一處中毒人群聚集室里飄去。
……
竹應叟猛地一頓竹幡，幡上黃布的那些血字咒語猛地亮了起來，每一個字的四周都似乎被綉上了一道青青發光的邊紋，看著異常美麗。
饒是如此，也已經有一百多人變作了陰間的幽魂，地上的模糊血肉。
「更可怕的是，上代的上三天弟子，在付出數百甚至數千人的代價，上承天旨，在寺廟裡抹去那些神秘人物發痕迹后，還被迫要去歸元寺。」
二字並不相同。
六個半小時。
殷紅的點，像血一樣，心頭之血。
數百平方公里內，已經快要沒有生命活動的跡象。
一方純黑色綉著青邊的方巾遮住了秦童兒的眼鼻，他沒有穿防護服，只是用了一張吉祥天製成的「吉祥帕」護住了臉頰。露在外面的雙眼已經開始滲出血絲，裏面充滿了疲倦和一絲淡的難以捕捉的絕望。
他並不知道六處的秘密基地在哪裡，基地深在沙下，又有大型結界保護著，所以神識無法探出，所以他採取了更霸道的方法。
如此數次，中毒的人們終於絕望地放棄了掙扎，無助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
「竹老已經歸去。」
秦童兒站在小室的門口，離那張病床還有兩米左右的距離，看著坐在床上的秦臨川。
……
……
……
這種淺淺的墳起四處皆是，毫不起眼。
「很可惜，沒有。」
他微笑著，靜靜躺在千年荒墳之中，感受著體內的疫氣緩緩逼了出來，緩緩向地下滲去，緩緩殺死著無數的生靈，感覺十分美好——就像是一個對人間充滿了怨恨的木乃伊。
……
他的眉頭微微動著，似乎體內感受到了某種痛苦。
秦童兒悶哼一聲，露在方巾外的雙眼寒寒可
竹應叟肩頭一動，將秦童兒的手掌震離後背，忽而清喝一聲，眼皮下的眼球急速轉動，嗤的一聲，將手中不足兩臂長的青竹杖化作一道竹幡，就和當初他和易天行鬥法時所持的竹幡一樣。
「很厲害的毒。我也沒有辦法逼出來。」秦臨川緩緩睜開雙眼，看著站在門口的兒子，淡淡道：「找到那位仙家沒有？」
崑崙是上三天的發源地，但如果撤離的話，這基地里的人們至少有一半會在瘋狂的幽閉中死亡。
這是他的本命真元，木門長老的最後一口「氣」。
秦童兒微微低頭：「沒有。已經派出幾個小組突進地面，但沒有消息回來。」
……
此時羅布泊四周數百平方公里的沙地下，除了基地那處，已經不再有一個活著的生命。順著流沙，順著暗河，順著植物的根系，仙家的瘟疫正鋪灑在每一粒沙間，每一滴水間，每一個生命的體內。
……
最末那兩個心字猛地一黯，「心」字上的三個點竟似乎要從竹幡上跳躍出來。
噗的一聲。
「有兩座大山一直壓在我們的身上，一邊是天庭，一邊……」秦臨川微笑道：「我與竹應叟是同代師兄弟，你還小沒有經歷過那些事情，我們小時候經常要在天下各個寺廟裡撲殺一些很神秘的人物，那時候的慘狀，其實比今天好不到哪裡去。」
秦臨川的身體漸漸在空中變淡，用著瞬移的法訣，離開了這處基地，只留下最後一句話。
他喜歡那種感覺，每當鼻子抽動時，都能回憶起那抹香甜的死亡的味道。
……
桃與桃相似，那數點洒洒若雨，如血雨降世。
遠處一個洞穴里的沙鼠們吱吱亂叫著，似乎十分害怕，然後緩緩倒下，十幾具老鼠的屍體，漸漸化作黃水，滲進了沙土中。
絕望下的人類，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玻璃門上全部是一道一道的黃水血漬，那都是試圖抓出防護門，從上方氣窗爬出來的中毒者留下的痕迹。
昊天君仍然靜靜地躺著，似乎正在香甜的睡眠，不知夢中是什麼樣可怖的景象，竟讓他的唇角泛起了淡淡的、陰森的笑意。
「上清化雲，雲飄萬里，里竹外桃，桃紅三千，千里風起，起正意以清心，
所有人的臉上都充滿著絕望。中毒后的人們傻傻地坐在角落裡，躲在桌子後面，離地板中心那些黃水遠遠的，似乎越遠，自己便越安全，哪怕這個安全只有幾秒鐘，幾分鐘……
但如果有人細心去觀察，一定會發現這處墳起有些異常，在沙面上的那些伏地植物表面，在那層薄薄的灰層之上，似乎閃著某種幽黑的光芒，看上去死氣沉沉。
「該死的鞭子。」
「竹老，還能堅持多久。」秦童兒的右手一直搭在一個老者的肩上，他充沛的道力灌入老者體內。再從老者手中的青竹杖中散了出去，形成大廳里木門中最強大的一道清光，灑在中毒人群的身上。
秦童兒搖搖頭，手掌上的光芒一湛，豐沛的道力源源不斷地往竹應叟的後背灌入，竹應叟看著場中那些披散著頭髮，身上現出潰爛皮膚的可憐人類，嘆了口氣：「必須殺死施毒的人，我能感覺到，這些人體內的毒素似乎正在受著某種力量的控制，所以我們才無法讓這些毒素被凈化。」
※※※
秦臨川嗜茶，茶不離手，已經中了毒。雖然眼下用強大的道力壓制著體內的毒素，但如果上地面遇見仙人，雙方交戰，必然會毒發身亡。
竹應叟扶著青竹幡，臉上蒼白之色大作，皺紋漸起，看上去無比疲憊。忽然緩緩嘆了一口氣，一直閉著的雙眼裡急速轉動的眼珠也安靜了下來。
「在這兒等死嗎？」秦臨川微笑道：「我上地面看一看。」
秦臨川嘆了口氣：「實力相差太遠，根本無法發現仙家，便要送命。」他從病床上站起身來，忽然眉頭一皺，摸著胸口，很小心地轉身向著床頭咳了兩聲。
更遠處一條暗河的出口處，一隻黃羊正在飲水，只喝了一口，便仆的一聲摔倒在淺淺的河水裡，無力地翻著眼帘，露著木然毫無生氣的眼白，唇角流出惡涎，滴入水中。
……
如果不是滅跡隊和木門正在拚命延緩著毒素髮作的時間，此時的大廳內應該是屍橫四野，黃水惡流。
他就這樣扶著青竹幡，穩定地站在A區的門口，就像是保佑家人平安的門神一樣。
秦臨川卻不急著離開，反而輕聲道：「之所以六處會落到今天，我應該負主要的責任，是我
老者回首，已經瞎了的雙眼很無力地眨了兩下，露出裏面的慘白：「最多一個小時，大公子，解毒劑？」
青霧一上人身，果然中毒人群的潰爛之象馬上有所好轉。
鮮血落在黃布上，寫成了數十個森然中夾雜著清柔之意的楷體字。
秦童兒站在他身後，嘆了口氣，身形一淡，消失不見。
風拂過秦臨川微亂的眉，一絲眉毛頹然無力地落了下來。
「是。」秦童兒退出門外，讓開一條道路。
……
空氣交換系統還在正常地運行，小室內有風吹過，窗上那個薄薄的液晶電視上，也正是風吹草低的場景。
……
青光再淡，毒素在人體內的活力就重新復活。
比死墳更加死氣沉沉。
病毒的源頭是水源，而在這段時間內飲用過咖啡茶之類的人，無一例外都中了毒。
施疫是天條禁制的法術，但他不想管這麼多。不能在人間大開殺戒，已經讓他很有些不爽，如果不是想到武當派、嵩山派、嶗山派，這些人間修士門派在天上都有後台，或許他會在來到荒漠之前，先將那些與六處蛇鼠一窩的修行人類全數殺光。
方法很簡單，效果很恐怖。
沒有希望。
……
秦童兒筆直地站立著，像個軍人一樣沉默著。
此時僥倖逃離瘟疫的科學家正集中在C區，收集了相關的血清后，開始研製真正有針對性的解毒劑。
但凡試圖爬出來的六處成員，都在秦童兒冷酷的命令下，被守在外圍的強攻隊用遠程火力無情撲殺。
「保住竹應叟遺骸，半小時后如果沒有消失，全員撤離，去崑崙。」
遠古之時，他便是一方瘟神，殺人無數，生生造了數次浩劫，最終被那金色的殺神鞭兒一揮，脫離了這個人間，列入了仙班。
「所以……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我不願意再承著天意，把你們這些年輕人的鮮血灑在那些地方。」
……沉默少許，秦臨川面色閃過一絲莫名之色，緩緩說道：「也許我錯了。」
秦臨川此時正盤膝坐
仙人所用之毒，與這人間的毒完全不一樣，臨時配出來的解毒劑只能夠拖延一下發作時間，卻無法從根本上解決。
……
鞭子讓他的施疫神通下降了許多，加了諸多禁制，現在再也無法在空氣中布疫，這一點讓昊天君呂岳記恨了千年。
A區的大門口，秦童兒像標槍一樣直直地站立著，他手下的滅跡隊和木門已經連續作業了六個多小時，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滅跡隊的高效殺毒劑已經快要用完，而木門的那些高手真元將盡，灑在玻璃大廳和其它區域中的青光也漸漸淡了下來。
所以他潛伏了下來，一面療傷，一面用自己最拿手的本事進行瘋狂的報復。
基地中一共一千三百多人，已經有五百多人感染，大部分是喝水之後，經消化系統中毒，還有一部分是因為中毒者潰爛后的黃水接觸到身體。
二字似同非同。
陰影的盡頭，是一處淺淺的墳起，上面有些耐寒耐熱耐旱的堅強植物，細枝低伏，上面的小葉子細不可見，密密麻麻地爬滿小丘，很明顯已經生長了許多年。
戈壁之上，太陽已經過了最高點，耀眼的白光緩緩向西移去。荒漠之上並不多見的黑石小丘的影子也被漸漸拉長，陰影就像噬人的惡魔一般，悄無聲息地佔據著黃沙的領地。
二字亦不相同。
竹幡上每字之間，並無標點符號，一字呵成，雖是楷體字，但字末鮮血淋漓，將每字都連在了一處，如游龍行雲一般，毫無停滯。
可怕的六個半小時。
「父親……」秦童兒抬頭，微微皺眉。
在沙墳之中，昊天君呂岳正雙眼緊閉躺著，他的身體與四周的溫度一模一樣，完全地與自然融為了一體，黑黑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只是眉毛頭髮似乎都被什麼燒光了。
「如果九四年的時候，梓兒能夠殺死歸元寺里易天行的師傅，那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些事情，我可以很容易地做出選擇。」
西諺中：上帝的鞭子指的是東方的遊騎兵。
「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眾人的眉毛已經掉光，禿禿的，頭髮也開始脫落，身體的肌膚潰爛正在慢慢加速。
他一直暗中跟著周信與秦臨川，本意是想通過
……
基地里一片死一樣的安靜，沒有中毒的人已經被集中到B區，經過紫外線消毒和木門的檢查后，在大會議室里枯坐著，幾百人的臉上都是一片死灰。
……
呂岳並不知道這個，也不會去想知道這個，他只是覺得，自己應該是上天的鞭子，來懲罰這些不敬的人們，而不應該被那些可惡的掛著正派仙容的仙家們，用鞭子限制自己的神通。
施毒，仙人的施毒。
此處離西夏王陵約有數百公里，在古時候時常有過往的商旅，西域血火中的戰士長眠於此。地下淺表有很多暗中移動的流沙，所以時常有古墳被流沙從地下帶了出來。
竹應叟一咬舌尖，悶哼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空中迸成一團血霧。他伸出蒼老的手指，在空中疾速畫著，似乎在寫著什麼字，隨著他指尖的畫動，空中的血霧似乎也被某種力量操控，開始在空中飛旋起來，然後猛地一聲擊打在竹幡黃布之上。
他們知道，自己的同事、好友、平日里牌局中的搭子，勾心鬥角時的對象，有很多都正在A區，在絕望地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
靜靜躺在墳塋里的昊天君一絲不動，卻有很多黑氣緩緩從他的肌膚上滲了出來，形成一道宛若實體的惡毒氣息，氣息似乎比空氣要重一些，沿著他的身體滑了下去，然後滲入進了沙地之中。
不過也很滿意了。
竹幡上黃布一展，在濁惡滿室的大廳內頓時揚起一陣清風，吹拂在中毒人群之上。
他一直很可惜，自己再也沒有機會施展自己的布疫神通，再也無法享受那種看著生命漸漸枯萎的快感。
雲與雲相依，那一點赫然殷紅，凝如硃砂。
心與心相連，點點如杜鵑泣血，不忍人間慘景。
秦童兒一直沒有說話，只是聽著——他知道，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聽見父親的話。
基地的瘟疫已經過去了六個半小時，在這段時間內，病毒以一種很可怕的速度傳播著，雖然有滅跡隊的高效消毒部門和木門的清凈符水幫助，仍然無法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