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梵城
第四十一章 天有眼
如同一個核爆在地底發生，猛烈的震動將地面上的那些被毒死枯乾的植物震了起來，強大的元氣亂流將這些事物絞成了碎屑，飄拂在了空中。
昊天君微微眯眼：「可是殺不得，我在天上還有親朋，還有好友，還有很多我在乎的人，如果我殺了你，他們就會很慘。」
……
※※※
秦梓兒似乎並不驚訝，淡淡道：「能告訴我，我是什麼人嗎？」
無數的光點從沙漠里的四面八方聚集，匯聚成了一柄小仙劍。
狂風漸作，卷著黃沙裹在二人身外，就像是一層厚厚的黃繭。沙繭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將兩人與這人間的天地隔絕開來。
殺字出口，根本不等秦梓兒回答，他悶哼一聲，瞳中幽幽黑色大作，猛地罩在了秦梓兒的身上。
女子的鮮血像是不要錢似的潑灑在戈壁灘的沙礫中，染黑了一大片。
兩聲悶響似乎同時響起！
……
秦梓兒的道力從來都不是以充沛見長，但她的道術技巧卻是公認的人間第一，比易天行的蠻打要厲害許多。
秦梓兒微微偏頭，清麗的容顏上沒有什麼表情：「那便殺吧。」
數百平方公里的戈壁猛地一震！
昊天君握著小仙劍，猛地斬向秦梓兒的手臂！
她只是有強烈的探知事物真相的本能，她只是欲將這清清雙瞳，看破萬丈紅塵，看那繁華之後，究竟隱著些什麼內容。
「靈弦三法」中的弱柳弦。
秦梓兒如畫一般的清眉紋絲不動，手掌耀著仙息黏在昊天君的胸口。
「你要死了。」秦梓兒抬起頭來，看著昊天君的雙眼，她只剩下几絲血肉的右臂依然連在昊天君的胸膛上，似乎在說一個很無關緊要的問題。
只要沒有壞，時鐘總有分針指向十二點的時候。鐘聲總會響起，回蕩在空曠的大廳或是溫馨的卧室，告訴人們，時間到了。
「下界之時，已經感覺到斬龍台已經被易天行毀了，以後天界再很難下來人，除非她們親自來。」昊天君陰陰笑著，「你就慢慢思考自己究竟是誰的問題吧。」
踏上仙路之後的秦梓兒，本身清淡的性格顯得更加的清淡，與這人間的情緒似乎脫離的更加快了，尤其是在歐洲這段時間的潛修，少了易天行這個妄人的干擾，她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
不知過了多久，秦梓兒一聲悶哼，臉色慘白，停了手，一道鮮血從她的唇邊流下，而先前昊天君噴在她身上的毒血也漸漸開始腐蝕她的衣裳。
緊接著，秦梓兒先前催入他體內的青光一現，讓他的神智再次從暴戾中脫離出來，他帶著哭腔哼道：「可是……我不敢殺
而昊天君的雙手狠狠砸在她的身上，喀喇兩聲，秦梓兒雙肩俱碎，就像是塌入了身體里，看著凄慘無比。
原因就這麼簡單。
「你附身的肉體力量太差。」秦梓兒冷冷看著與自己隔著幾十厘米近近相對的仙人，左手在空中迅疾一拈。道訣從指尖化出，空中光線悠悠一斬，憑空出現了一道隨風擺動的弱柳。
「殺你。」
……
很矛盾的說法。
昊天君忽然安靜了下來，微微低頭，感受著體內的某種振動，發現了輕輕的一聲。他嘆了口氣，抬起了臉，臉上掛著一絲很莫名的笑意：「時間到了，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秦梓兒被震醒了過來，艱難地站起身，看著遠處沙漠里那道觸目驚心的「傷疤」，感應著那處傳來的強大氣息，不免有些驚懼。
砰的一聲悶響，黃色沙繭大碎，二人的身形又出現在戈壁之上。
沙漠深處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
原來……她先前的弱柳弦，竟是大部分施在了自己的手臂與對方的胸口連結處！
不知過了多久，風暴終於停止了，在空中飄拂著的碎屑也落在了地面，鋪上了淡淡的一層黑灰，黑灰所觸之處，一應枯萎，看來劇毒無比。
這是秦梓兒的疑惑，也是她的倚仗。
……
……
「放手，不然我殺了你。」昊天君凝住強大的仙力，輕輕按在秦梓兒的額頭上，烏黑的嘴唇微微動著。
昊天君勉強站起身來，鮮血滴在他的腳下，滴在秦梓兒的身上。體內仙力的衝突讓他有些站立不穩，他握著劍，側著頭，看著地下昏迷的秦梓兒，幽幽道：「漂亮的小姑娘，真想殺了你啊。」
……
一道清光遁入昊天君的眉心裏，讓他清明了起來，從暴戾的情緒中瞬間擺脫。
「我要殺了你！」
……
……
他有些頹然無力地往沙漠深處走去，然後躺了下來，深深地陷入了流沙之中，越陷越深，不知道深入了地下多少米處。
昊天君狠狠一掌砍在秦梓兒附在自己胸上的手腕，喀喇一聲，秦梓兒右腕骨折，卻還有皮肉相連，竟然沒有斷掉。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在血腥的戰鬥中，仍然有無數的疑問湧上她的心頭，甚至超過了生死所能帶來的震駭。
說完這句話，昊天君忽然一張唇，從體內噴出一道仙氣，打在秦梓兒的眉心，將她打暈了過去。
昊天君手腕一麻，被震了回來，感覺著自己體內的異象，不由又驚又懼，狂喝道：「快放手，不然我殺了你！」
昊天君冷笑道：「你很聰明，親愛的小公……子，先前你
一掌，又是一掌。
烏雲深處，隱隱有閃電有龍絞動廝殺。
秦梓兒微微低頭，長長的眼睫毛眨動了一下，然後陷入安靜。
這種無趣的對話，兩個人已經重複了許多次。
「我究竟是誰？」秦梓兒依舊可怕地保持著冷靜。
他的體內仙力已經失控，開始在肉軀內狂暴地運行著，不時讓他的肉身突起一個大塊，看著有些噁心。
便是這一滑，昊天君恐怖的兩個拳頭便沒有擊碎秦梓兒的頭顱，而是重重地擊在了她的肩上。
看著秦梓兒右臂不停扭動著的血肉，昊天君握著仙劍，有些失神，喃喃道：「我都要爆了，你還抓著我幹嘛？居然斬也斬不斷，果然不愧是最受玉帝疼愛的小公主，只在人間修行，便已經如此厲害。」
他知道這是爆體的先兆，不由面色漸漸變冷。如黑爪一般的右手忽地一聲，在弱柳弦奏效之前破風而出，拍到秦梓兒的額頭上！
「死便死吧。」秦梓兒有些木然地望著他，「就這樣孤獨地活著，似乎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一聲極凄厲的慘叫！昊天君生生將自己的肉身割下了約有兩個籃球大小的肉塊，正是秦梓兒一直黏著的胸部。
一個數百平方公里的大坑，這是怎樣的力量？
「幽冥。」
剎那之後，那絲煞意迅疾化作懼意，由懼意再轉成惘然，不知在這電光石火間，昊天君的神識里經歷了怎樣的變化。
……
他接著說道：「因為你知道，只有當我清醒的狀態下，我才會不敢殺你。」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敢殺我。」秦梓兒靜靜望著他，「所以我想知道。」
昊天君狠狠扼著她的咽喉。他的雙手在先前的戰鬥中，已經被秦臨川的本命道火燒成了兩團焦炭，勉強還能分辨出五指。
「仙人死亡之後去哪裡？」
狂風大作，戈壁上的沙礫和空中的風雲似乎受到了沙漠深處某種力量的吸引，打著漩兒往那處彙集，形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吹拂著地面上能移動的一切事物。
秦梓兒仙力將盡，漂亮的眸子里全是疑惑，她知道自己此時隨時都有可能被眼前這個強大的仙人殺死。
弱柳弦已經開始在發揮作用，將昊天君與秦梓兒緊緊的縛在一處，此時如果昊天君不馬上將秦梓兒斬殺，再過一刻，仙人最害怕的爆體就會降臨到他身上。
極遠處的戈壁上躺著兩個人影。那是垂死的秦童兒和秦
天上風雲突變，一大片的烏雲似乎受到了什麼力量的感應，迅疾地圍攏了過來，遮住了日頭，讓這片戈壁陷入了黑暗之中。
……
往下坍塌，一直坍塌了數米之深，而在沙漠的最中心處，甚至坍塌了三十幾米，看著就像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天碗。
……
他似乎痴了呆了，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看著軟綿綿掛在自己胸前的秦梓兒，發現這個女子已經奄奄一息，無力再戰。只是這個女子不知從何處來的毅力，竟然在昏迷之中，依然將右手掌黏在自己的胸膛上，往裡面灌著仙力！
……
他有些神經質地扯動唇角笑了笑，低頭看著自己的胸膛，然後將仙劍從自己的脅下刺了進去，然後沿著自己的軀幹畫了一個大圓圈。
滲著血絲的右手，仍然是牢牢黏在昊天君的胸膛上，源源不斷地往他體內灌注著仙力。
「殺？……呵呵呵呵……」昊天君尖聲笑了起來，夾著仙力的笑聲震的戈壁上沙飛石走，煙塵蔽天，聲勢驚人。他猛然一冷，毫無一絲情緒說道：「對啊，我為什麼不殺你？」
昊天君感應著體內蠢蠢欲動，已經快要壓制不住的仙力，似哭似笑地對著身前昏迷中的秦梓兒說道，他也受了很重的傷，肉身已經殘破到快要不能支撐。
昊天君哭喪著臉，嗚嗚叫著，恐懼著，半坐在沙地之上，像一個屠夫似的不停地砍著秦梓兒手臂，也不知道秦梓兒的弱柳弦竟然精純到了這種程度，竟然怎樣砍，也始終有那麼一絲半絡連著。
昊天君忽然抬起頭來，望著頭頂那片似乎萬古不變的蒼穹，面上有些失神，喃喃念道：「因為天有眼，所以不敢殺你。」
昊天君看了一眼雲深處，沒有一絲表情：「天有眼，我知道，我沒有殺她，你們也應該看到了。」
秦梓兒身上粘著的毒血受此眼光召引，猛地一聲加快了侵蝕的速度，腐進了她的衣裳，往著她的肉身侵去。
秦梓兒搖搖頭：「不走了，你和我都是不屬於這個人間的人，那便一起消失最好。」
仙君呂岳，死於自爆。
仙人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瞳子里卻是閃過了一絲煞意。
……
生死對於她來說，似乎不再是一個值得費神考慮的事情。
秦梓兒微微閉目，一指向天，毫無煙火氣地點了出去，恰恰點在昊天君的手腕上。
「是啊。」昊天君深深嗅了一口氣：「我已經能夠嗅到死亡的味道。」
……
強大的仙力干擾在戈壁之中震動著，震得一大片荒漠沙粒滾動，顯得十分不安，連那微熱的風，也受不
……
……
他的身體正中出現了一個恐怖至極的空洞。
道符奏效，空間的運行軌跡便在這一刻稍微扭轉了一絲，如黑龍般擊過來的雙拳，在臨到她面門之時，猛地沿著道符設定下的曲線往下滑了一滑。
昊天君冷冷一哼，出乎意料地將右手從秦梓兒的雪頸上滑下，在空中化成一道虛影，狠狠斬向秦梓兒的右手腕。
狠狠地砍在秦梓兒的手臂上，肩頭處，將這清麗不似凡間人的女子身上砍的亂七八糟，血水橫流，卻依然沒有辦法將之斬斷，仍然沒有辦法阻止秦梓兒往體內灌注著仙力。
秦梓兒左手一領，那絲弱柳在空中倏地一聲化作萬千碎片，灑在兩人的身體上。
在那個點上，秦梓兒與昊天君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
一聲有些瘋癲般的笑聲從昊天君的唇里傳了出來，這笑聲有些像是在哭，一種絕望的哭，這種絕望來自內心深處，是一種不甘心，明明自己可以擺脫這種局面，卻無法擺脫。
秦梓兒終於緩緩地醒了過來，依然將右手黏在他的身上，眼中滿是疲憊，身上滿是鮮血，無力地微笑問道：「為什麼不殺我？」
昊天君忽然看著秦梓兒，沉默半晌后說道：「我沒有到脫離輪迴的境界，所以一定會下幽冥，但你記住，不要輕言生死，如今的天界已經不是以往的天界，如今的人間是以往的人間，如今的幽冥……也早不是以往的幽冥。」
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思念。
……
……
弱柳弦道術雖精，但也抵不住正牌仙人用強悍的仙力蠻力破之。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天有凶眼啊！」昊天君昂首向天，衝著那片蒼穹嘶吼著，像一隻困獸。
秦梓兒左手的食指尖輕輕點在昊天君的眉心。
「求你了，放手吧。」
他為什麼不殺？
昊天君似乎不敢殺自己。
昊天君坐在沙礫之上，看著這人間的景象，微微皺了皺眉，試了一試，發現秦梓兒的右手仍然扯不下去。他輕輕拈了個仙訣，將先前被自己彈碎的仙劍碎片攏了過來。
……
昊天君忽然寒意大作：「我是真想殺了你啊。」
秦梓兒看似柔嫩的右臂，卻是像柳絮一樣綿軟韌力，砍的血肉橫飛，卻是依舊掛在那處。
秦梓兒仙力將盡，只來得及用空著的左手在空中畫出兩道道符。俏麗的指尖，就像在空中撫摸著某人的臉頰一般。
天地在這一瞬間似乎都安靜了下來。
尤其是昊天君此時仙力澎湃，又被秦梓兒灌入了大部分仙力，力量更是恐怖。
他瞳子里閃過一絲冷色，猛地抬手，砍下！
「殺你。」
秦梓兒站在被壓的極低的烏雲層下，右臂已成染血碎絮，面色靜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昊天君忽然笑了起來，笑容有些慘烈，有些陰森：「我都要死了，你認為我會告訴你嗎？雖然我不敢殺你，但是我也不會告訴你，終有一日你會為今天的事情付出代價，那些在天上看著這些事情的人，會後悔的。」
這種疑惑讓秦梓兒有些惘然，她下意識看著昊天君已經有些癲狂的面容，根本沒有一絲恐懼，反而有些痴痴說著：「那你殺吧。」
嗤的一聲破風而至，秦梓兒空著的那隻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小圓，極巧妙地從腋下伸了出去，擋住了昊天君的手刀。
……
昊天君黑中夾白的嘴唇不停翕動著，就像是老糊塗了的人類，在談論著今天晚飯放了鹽沒有。他的眼光在秦梓兒的身上掃過，然後又很奇怪地看了一眼天上，然後又轉了回來，盯著秦梓兒的眼睛：「對，我要殺了你。」
自爆的恐懼佔據了昊天君的心神，他有些失神地盯著面前美麗的女子，焦黑的右手像是重傷后的士兵在呼喚著白衣護士的安慰，頹然無力地在秦梓兒的面前揮舞著，卻始終無法將這蘊含著無上仙力的右手擊殺出去。
……
一連串細微的響聲夾雜著仙力衝撞的聲音響起，在這二人的身間方寸地里，氣流流動，卻看不見雙方的手影。二人交手的速度早已經超過了肉眼能夠看到的極限。
弱柳在二人身間往下緩緩飄去。
仙劍過處，光滑一片。
黑黑的五指緊緊地扼在女子雪白的頸上，相襯之下，視覺上十分震撼。
秦梓兒臉上顯出一絲痛苦之色，旋即冷冷望著昊天君道：「你有很多種法子可以殺死我，為什麼選這最慢的一種？」
她左手結著靈弦，右臂上卻是馬上仙力再現，青光一綻，將垂垂將斷的右手腕修復大半。
極靜之後，是極為狂戾的暴風雨無由而至，灑在了戈壁灘上。
「如此也好，還可以投胎。」
「放手吧。」昊天君乞求著，眉毛已經亂作了一團，烏黑的嘴唇開始反白，像個孩子一樣又哭又笑著。
昊天君只覺渾身身體一僵，緊接著感到對方灌注仙力的速度愈來愈快，自己的肉身感覺到腫漲，每一個細微的關節都開始有些鼓了起來。
「求求你，放手吧，不然自爆之後，你也會死的。」
昊天君一聲狂嘯，終於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