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梵城
第四十六章 三兒
「不該這麼厲害啊。」立果斐被那道粗粗的閃電劈的有點兒愣。
極緩慢的過程，發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
那名紅衣主教的身後破開了一個大洞，露出裏面蒼白而沒有鮮活膚色的白人肌膚。
與此同時，茅舍里陡然升出一隻巨掌，巨掌邊緣耀著淡青色光芒，狠狠地擊打在他的腰側。
後園里一片安靜，立果斐微微皺眉，喃喃道：「易天行不是說就在這裏嗎？為什麼一絲感應也沒有？」
……
立果斐終於忍不住火了，從身旁招過自己的隨身法杖吼道：「此乃聖物，豈容褻瀆！」
自歸元寺建寺以來，不催動全身修為，僅憑自身氣息便能引動天袈裟大陣的，除了一直呆在茅舍里的老猴，便只有這位西洋來客，來自西方的六翼熾天使。
是一套看著很熨帖的西服。
……
……
立果斐搖頭道：「瞎了。」
……
「苦臉小和尚怎麼樣了？」
立果斐愣了，癟著老年人特有的扁嘴，輕聲說道：「若有，也是東方系的仙人，我怎麼能查？」
家庭暴力是中外皆通的。
「你命好啊。」老祖宗像村頭老漢一樣感慨著，「你那邊沒有佛祖這號不講理的混俅。」
……
「阿瑪尼的，將就穿吧。」
……
「走是可以，有件事情讓你幫我查一下。」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
立果斐臉上神色變幻，半晌后道：「那又如何？」
「躲吧，你。」
「這麼急幹什麼？」
紅衣主教立果斐掙扎著站起身來，冒著青煙的面上猶自保存著一絲微笑，看著有些古怪，咕噥道：「這袈裟怎麼跑這兒來了？」
「無事無事，你去你去。」老祖宗嘻嘻笑道：「可憐你那杖兒此時還握在手上，偏在那
立果斐苦著臉，幽幽嘆道：「也不咋嘀啊。」這話說得聲音極低，也不知道老祖宗聽見沒有。
立果斐的第三步輕輕落在石坪之上，便似是觸動了某處「經年之癢」。
立果斐身上的紅衣一緊，頓時感覺到了充斥著後園內空氣中的強大力量，他悶哼一聲，手中握著法杖由上至下猛地一頓，一道潔凈無比的聖光頓時被法杖頂端的石頭放大無數倍，向著天上那道正緩緩飄著的大袈裟擊了過去。
由此可見，這位面容蒼老的紅衣主教究竟有怎樣恐怖的實力。
歸元寺外，一列汽車安靜地待候著，梵蒂岡的使團已經在葉局長的帶領下去歇息，六處全副武裝的人員佔據了各處有利地形，緊張地注視著四周可疑的動靜。
「噢？轉行研究政治了？」
……
老祖宗的聲音像是單田芳在說評書：「話說那廝本是射陽之人，傳為進士及第的秀才，學有絕藝在身，手中筆墨如龍走，萬捲紙張似海鋪，然而史無記載，墓中空棺，行跡頗多可疑，書中將你我之事多加放肆點評，謂你白骨為鏈，食人為生，哎呀呀，此人又有一種絕藝，善打埋伏，于紙上字中，暗藏諸項譖諱語……」
六處高等級戒備，將他送入了歸元寺，同時進入寺廟的，還有那個神秘的蒼老的紅衣主教。
立果斐瞪大了雙眼，心想您看了半天，原來是咽不下這口氣啊，但向來知道這祖宗脾氣不大好，趕緊低頭行禮道：「知道了，大師兄。」
立果斐臉上滿是深深皺紋，卻也掩不住皺紋里的一絲窘色：「你也不提醒一下。」
……
茅舍里沉默少許，忽然清清淡淡說道：「瞎了好，瞎了好。」
便只是一、二、三，往後園的小湖方向踏入了三步，後園里的景色頓時為之一變。
天上的袈裟大陣上下翻飛著，猛然間一道如同手臂般粗細的閃電從陣間生成，往下擊去，輕鬆自如地穿破了聖光的屏障，狠狠地擊在了立果斐的身上。
不待立果斐回答，老祖宗嗡嗡的聲音又響了起來：「白問一出，你比他多四個翅膀，顏色又比他好看，自然是你贏。」
立果斐微感吃驚。
……
老祖宗氣短，忽然嘻嘻尖聲笑道：「也罷也罷，那西遊記寫的約莫是放屁一般，臭不可聞，我倒罷了，老二也罷了，只是將你形容成那等傻憨迂腐木頭模樣，看著倒也有些趣味。」
「免了免了。」老祖宗的聲音嗡嗡的響了起來，語調有些不滿：「跟一禿雞似的，還窮講究什麼。」
……
「什麼事？」
一個物事飄飄然從茅舍里飛了出來，落在立果斐的身前。
想了少許，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踏入了後園。
而那個背後破了一個大洞的紅衣主教在歸元寺中緩步行著，斌苦已經說了話，所以沒有人去攔阻他，反而是守在外圍的秦琪兒有些疑慮不安。
※※※
……
立果斐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又有一絲驚訝，似乎是聽見老祖宗的聲音很喜悅，聽見他讓自己躲開很驚訝。縱是如此，他卻還是依言化作一道清光往自己身後不過三步遠的石拱門處疾遁。
雙眼已瞎的斌苦大師拒絕了闔寺子弟的照料，孤獨地走進了自己平日里常呆的禪房，開始閉關，開始回想。
卟的一聲，立果斐頹然坐在石拱門外
「幾年前感應到您的氣息，所以一直準備來看看，但怕你又回天上了，所以一直耽擱到現在。不過幾月前看見您徒兒，才知道了這件事情，所以來看看您……」立果斐看了一眼歸元寺後園如袈裟一般排列著的殿宇，苦笑了一下：「看來我也沒辦法，再過幾天我就走了。」
「不好。」老祖宗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你小子怎麼沒上去？」
茅舍之中，老猴正蹺著二郎腿，喝著龍井茶，手上捧著本《單田芳評書精萃》現學現賣，但有一句話尚未出口，只在心頭響著：「若讓你知曉那廝說你本是天庭一將，后又成了靈山一羅漢，不知你又要氣成何等模樣。」
還未說完，紅衣主教立果斐已是怒不可遏：「哇呀呀，真是氣煞人也！」
「還指望你能來幫俺家破這陣，照這般看來，沒甚希望。」老祖宗有些失落，忽然轉而問道：「老張咋樣了？」
沿著青青的石坪路，走過歸元寺前殿和後方的建築，紅衣主教立果斐來到了後園外，眼中淡淡一道光線由上至下掃描了一番，很輕鬆地看出了其中異樣。他緩緩走到石拱門處，將手輕輕撫在石拱門的圓牆面上，向裏面望去。
「查出來，哼哼，居然說俺家打不過那頭又蠢又肥的鳥，實在是太無恥了！」老祖宗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受了冤枉的小孩子，倔的很：「三兒，這事情很重要！」
立果斐一聲清嘯！
三對潔白羽翼泛著聖光，無比莊嚴。一對護頭，一對護足，一對輕扇，在那強橫無比的電流里護住立果
老祖宗嗡嗡的聲音說道：「這苦臉小和尚，俺家是看著長大的，心思太多，心思太多，雖然看著老實木訥，但心思著實太多……所以幾十年了，觀音門的法門還是無法精進，今日瞎了，遮去外面塵世紛擾，未必不是件好事。」
一道青煙升起，一陣焦臭散開，三對耀著聖潔光芒的白色羽翼從立果斐的身後生了出來，聖潔的天使像出現在中土的寺廟中！
沒有人知道，先前斌苦大師是怎樣忽然地消失，又是怎樣忽然地回來。
立果斐逃出了後園，天袈裟大陣也緩緩平靜了下來。青光漸隱，依于殿宇之上，不再施法。
「啊呸！這些事兒你最熟，你不查誰來查？」
※※※
「咳……咳……」立果斐收去白色羽翼，整理「容顏」，將身上的碎焦布條撣了下去，誠意正心地對著茅舍的方向行了一禮。
家醜總是不好外揚的。
秋天的風在歸元寺周圍的高樹梢頭輕輕吹拂著，微黃含綠的葉子一盪一盪。
「詩曰：三寶巍巍道可尊，四生六道盡評論。明心解養人天法，見性能傳智慧燈。護體莊嚴金世界，身心清凈玉壺冰。自從佛制袈裟后，萬劫誰能敢斷僧？」
沒有人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樣的感覺相當不好。
藉此一擊，紅衣主教遁速加疾，在刻不容緩之際，摔出了石拱門。
歸元寺所有殿宇的屋頂與他的那隻腳尖遙相呼應，散發出淡青色的光芒，而這些光芒有若實體一般地飄到屋頂上方一丈高處，漸漸連成一大片，細細察看，竟像是一大片五彩斑駁的袈裟在歸元寺的上空飄浮。
但他那血痕猶在的深凹雙眼，向眾人無言地介紹了先前的危險。
「有個叫吳承恩的人，寫了些俺
「不去不去。」
一陣沉默。
「多年不見，兄可安好？」立果斐坐在石地上，也懶得起身，就這樣與茅舍里的那位聊著。
立果斐一怔，忽然覺得光光的屁股下面青石板有些硌人，咳了兩聲后說道：「我們那邊上頭也有點兒問題，成天鬧來鬧去。我上去呆了兩百多年，覺著有些煩，所以乾脆又下來了。」
如此判斷實力強弱，老猴果然有一套。
立果斐溫和笑道：「您哪捨得。」
「不去俺家生拍了你。」
……
「什麼法術，這般厲害。」他半仆在地上，三對高潔的白色羽翼輕柔地覆在自己身上，盯著天上那個袈裟，總覺得好生眼熟，下意識里，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句子：
老祖宗的聲音里有說不出的促狹之意。
「哈哈哈哈。」茅舍里傳出十分快意的笑聲，老祖宗看見這廝皺紋褶子里還在冒煙，覺得無比滑稽。
立果斐嚇了一跳，就算是個六翼熾天使，也沒那個膽子玩這種危險遊戲。
「呆在此間土地上，總是感覺有些不自在，那些六處的小娃娃總盯著，走在別處城市，又常引來國人圍觀……想當初貞觀年間，那時的長安人氏倒不似如今排外。」
不幸的家庭總是相擬的。
老祖宗的聲音忽然冷了起來：「查出那個人是誰，為什麼他對俺們的事情知道的這麼清楚，為什麼那本書裏面隱著的暗語全部合在了俺那徒兒身上。」
「要不你再進來試試，呆會兒還有佛祖的萬丈佛光陪你玩。」
老祖宗懶洋洋的聲音終於從茅舍里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