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記》第六部 梵城

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

第六部 梵城

第四十八章 閑話江湖

「世界無盡頭。」易天行揪著頭髮應道,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自己似乎要抓到什麼東西,但那東西表面總是矇著一層灰,看的不甚清楚。
……
易天行撓撓腦袋,心想這和自己沒關係,天界就算變成一潭死水,那又如何?只要自己一家人快快活活,就算這些神仙全自殺了,也是件幸福事兒。
宇宙不停地擴張,溫度不停地降低,各種形狀的宇宙物質開始出現在易天行眼前。
易天行皺眉道:「難道千年之前,玉帝就準備拉攏我?」
……
「那又如何?」易天行聳聳肩,像人間街頭的小痞子一樣,「我不中的。」
漢武帝喜歡爬山,也是因為他怕死。
易天行此時回思,當初從下層天界入雲層時的想法,不免有些后怕,那條冰河裡的罡風,威力實在驚人。
就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
易天行呵呵笑道:「先別提這事兒,我只是覺著有些好玩,聽說玉帝他老人家最近在修佛,是不是這事兒把你給惹火了?」
然後有了仙人。
「不知從何處來,侈談往何處去?」易天行也搖搖頭,先前說到此處,由頭便是二人在探討玉帝有可能走火入魔,陷入了「我往何處去」的究極亂問。
易天行的嘴大張著,裏面的白白牙齒無聲地驚嘆著,像是一個剛生咽下壁虎的孩子,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
他盯著易天行的雙眼:「你上天之後,沒有覺得天界很寂清嗎?」
「佛祖寂滅了,或者說失蹤了。」他繼續說道:「玉帝驟然間失去了博弈的對手,他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就像任何一個初中電化教室里都能看到的幻燈片一樣。
漸漸地,這個在虛似空間里的宇宙模型平靜了下來,熾熱的粒子團成了一處,變作了高溫的雲煙,再變得更冷,原子開始產生,物質開始凝結,旋轉平衡的雲煙開始坍縮成星雲。
……
「不要耍嘴皮子,仙人仙人,成仙之人,這天庭泯泯眾仙,又哪個不是人?」
……
與你一處?……當大忠臣忍辱負重用謀反來激勵玉帝發憤圖強?
易天行微微閉目,有些頭痛聽著這些陳年舊事,說道:「玉帝若真是聰明人,又怎會轉而與凈土連手?」他搖頭道:「這事兒做的真不聰明。」
真武大帝微笑著接過話頭:「觀音大士的憤怒,很明顯是因為發現了天庭在暗中接觸你。」
「不知道。」真武大帝搖頭道:「你能從冰河裡過來,雖然險些身死,但已經太過驚駭,那冰河本來便是兩層天界之間的天然屏障,你竟然蠻橫闖了過來,肉身強度太可怕了。」
大帝微笑著,像一個剛舔食了桔子味水果硬糖的中年攝影師。
面前虛幻的空間消失,二人回到龜背之上,真武大帝的食指周邊仍然是無數個淡淡的仙氣小球在高速旋轉著,看著很漂亮。
「您給我講講西遊那事兒,我對師傅老人家的八卦比較感興趣。」易天行嘻嘻笑著。
真武大帝淡淡道:「有仙人的地方,便有爭軋,天庭仙人門派眾多,各有心思。玉帝能讓天界始終勉強保持著安定,已是前所未見之能者。試想當初,他有足夠的心胸容納你師傅上天為官,雖然你師傅性情太過暴躁,他也一直忍了許久……」
易天行想到吳承恩記錄下來的那個段子,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腿好像被某個蓮花座上的尖刃穿了個透。無數道冰寒無比的疼痛感從他的身下傳入他的腦中,他深吸一口涼氣,喃喃道:「是啊,我是被觀音大士親自抓回去的,雖然沒有前世記憶但也知道當師傅到普陀去找她時,她是無比生氣,以前看書時,只是以為那童子幻成觀音,讓她覺得褻瀆了……」
……
真武大帝望著他,搖搖頭:「我就擔心玉帝修鍊到那種境界,他畢竟是天界帝王,統領著天庭諸仙,如果他還是像這些年一樣不視政事,只怕天庭會大亂。如今二郎神也叛了,五公主又破壞三界秩序,在人間私組上三天,還私開斬龍台,讓仙人下界斬殺凡人。」
真武大帝皺起了眉頭:「唉,天界本無事,千年易蹉跎,仙家們幽居一方,無事煩心,自然而然便會多想些事情,想的多了,便容易想的痴了,那些道行高深的神仙們都躲在自己的洞府里,數百年也不見得出來一次,清靜無為之下,仙人們更加淡泊,你不覺得這個天界,現在已經變得死氣沉沉了嗎?」
有了生命。
老猴也總被那大嬸欺負。
……
只是……在此時此刻,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產生。
「佛家不一樣,他們一直相信有若干個并行存在著的世界,相信其間單一世界的起終只是一個大劫。」他轉首望向易天行,微笑著,「其實究到根處,我先前給你看的泡沫,說不定就是佛家所以為的三千世界。不過劫也只是傳說,或許佛祖真的歷過劫,但他沒有和誰說過。那些佛家典籍,想來你也不會全信。」
很明顯,他這套如癲似狂的舉動把真武大帝駭了一跳,大帝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才笑著問道:「在你心中,玉帝應該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
易天行第一時間想到那位每移一分,月光六動,天地大動的清俊殺手大菩薩,大勢至菩薩,臉色便漸漸的陰黯了下去。
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發現須彌山對你的重視,便開始暗中安排,卻不好親自出面,也不好安排天庭大仙,卻被他想出了一個拐彎抹角的法子,安排了一個法力驚人的大妖怪打親情牌,思慮如此縝密,自然是聰明之人。」
這樣的高溫,足以焚化神仙,焚化靈體,焚化核彈,焚化人間,焚化天界,焚化地府,焚化一切的一切。
「鴻蒙之初,天地元始,由無生有,有生一。」
一股強大的壓力隨著這兩個字,壓上了易天行的胸口,使他艱于呼吸——「好在佛祖嗝了。」易天行如是想著,在心底深處,總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是被那個大嬸安排著,異常悲哀和無力。
佛祖?
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
「再說吧。」易天行擺擺手,就像是在菜場買菜,胡蘿蔔家裡還有,明兒再說。
易天行安靜地將十根手指疊在一起,擱在膝上,心道這種說法,和人類世界如今正流行的「反物質世界」倒有幾分相像。
「那這個世界又是由誰創造的呢?」
「噢噢。」易天行聳聳肩,半天沒有說話,「原來神仙果然不是無所不能,如果他們要下界,要脫體重生,確實是件挺麻煩的事,難怪陳狗狗在九江當了那麼多年老師,才回復神通。」
隨著真武大帝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響起,本來已經是一片死寂黑暗的空間內,忽然大放光明。
易天行閉目良久,緩緩說道:「我學過佛法,也學過道術,在我看來,不論是哪種功法,其實都只是工具而已。只要修鍊到了頂端,應該沒有太大區別。我不明白玉帝為什麼舍了道門而不參,卻去參什麼凈土宗。」
……
……
康熙小兒都想再活五百年。
「你問我?我問誰?」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手指上的仙氣泡沫輕輕炸開,化作了無數的幽藍色的星點,籠罩在二人的身邊,就像是人間界永亘不變的宇宙星辰。
真武大帝輕聲道:「五十三參中,光大菩薩就出動了數位,普賢、觀音、文殊都成了你的老師。試想一下,如果不是佛祖對你另有期許,又怎會下這麼大的價錢?」
「境界越高,越容易萬事不羈心懷,也就越容易……」真武大帝咳了兩聲:「死氣沉沉。」
「不是太奇怪。」易天行搖搖頭,「梅嶺上面的那位馬生大師也是血族,還是大勢至菩薩親授法門,佛道兩家都有一個厲害的吸血鬼。似乎並不出奇。」
真武大帝抬頭看著這冰天雪地里的風景,沉默半晌后忽然說道:「道門不在意誰創造這個世界,無中生有,何能生無?強行猜忖,反而不合清靜無為之意。」
真武大帝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易天行深深地皺起了眉頭:「凈土?他願意去凈土玩,阿彌陀佛一定很歡迎。」
「這些空間就應該是天界。它是怎麼存在的?」易天行雙手輕輕合在身前,輕聲問道。
八卦偶爾聽聽可以幫助消化,但天天聽驚天八卦,就很容易消化不良。
……
易天行皺眉,知道這是真話,皇帝……不是那麼好當的,何況是仙人的皇帝。
易天行神遊身外,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沉默了很久,真武大帝才緩緩嘆道:「張果老是血族,這件事情你奇怪嗎?」
「這些像泡沫一樣依偎在一起的空間,並不是按照人間那些物理規則依附在一起,而是有無數的通道貫穿其中。你要明白這個,必須完全扭轉你在人間學的那些內容,不要用空間的概念去思考。」真武大帝緩緩解釋道:「但五百年前,東方世界的大多數通道一朝盡毀,而你說的那些洋教之神,與我東方世界向來毫無瓜葛,故而不知那邊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
真武大帝搖搖頭,嘆息道:「或者,他們正在清靜妙境里思考這個問題。」
易天行沉默稍許,沉聲應道:「是為五十三參。」
一秒鐘的時間,由一個細微不可見的點,便驟然產生了無比強烈的能量釋放,以光與不可見光的形式,噴發著,涌動著,狂放地侵佔著本無一物的空間,甚至時間。
……
他微笑望著易天行:「雖然這消息很震驚,但你我都知道,所以不用裝成這副神情。」
「嗯……」易天行一窒,這些都是西遊記上面寫著的,但如今自然知道,這西遊記只怕做不得准了。
易天行眼珠一轉,嗅出一絲威脅和陰謀的味道。
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再也看不到雪峰幽谷間的老龜……只是一片黑暗,黑暗中是一道渾厚的白色仙息在幽幽旋轉著。
……
「與現在無關的舊事,聽聽便罷。」真武大帝微笑道:「這隻是天庭爭奪失敗的一椿,還有很多次爭奪,天庭也始終處於下風,此消彼漲,天庭與須彌山的勢力對比,也漸漸失去了平衡。」
易天行瞳孔微縮,心想確實如此,自從自己上了天界,便發現這乾淨的不染纖塵的世界,毫無一絲生氣,安靜得令人髮指。
易天行笑了:「這事兒我知道一點點,比如我那師傅。當初玉帝開出的籌碼太小,又及不上佛祖手段,所以最終好端端一個齊天大聖,變作了須彌山上到處玩耍的斗戰勝佛。」
「好像沒成功。」易天行有些惘然。
真武大帝淡淡道:「因為他習道,卻不能解決他的問題……那個最後的問題。」
「我看的書多,歷史上這種事兒常見。」易天行鄭重地點點頭。
白色如乳的醇正仙氣,離開真武大帝的指間,開始緩緩地以手指為軸,以逆時針的方向旋轉了起來。
「一本書怎能寫盡其間玄妙?」真武大帝微笑道:「千年之前的那次西遊,一路之上諸天神佛都夾雜了進來。其中的秘密直至今天也沒有誰能完全明了,只是最後的結果卻是須彌山大獲全勝,至少你師傅的行政歸屬便從此歸了佛門。」
這麼變態的事情,易天行是打死也不會做的,你丫有病。
「還有誰呢?」易天行皺眉道。
如果長生不死,那將來做些什麼?老當皇帝會不會膩?
易天行有些訥訥地將唇角平復,撤下驚恐無比的神情,嘻嘻笑道:「原來您知道我知道啊。」
「我不清楚玉帝為什麼在須彌山破落之後,會與西天凈土連手。」真武大帝英俊的面容里忽然閃過一絲黯然,「我曾經在凌霄寶殿里與玉帝長談一夜,卻是不得結果。」
……
真武大帝呵呵一笑:「佛道之爭,在千年之前已經漸漸平息,其間觀音大士出了大力,兩派交融,再也不像當初那般水火不相融。你看托塔天王的三個兒子,大兒子在佛祖身旁侍奉,二兒子在大士身旁侍奉,由此可見一斑,雙方各自人員交融,哪裡還打得起架來。」
「玉帝布局深遠,謀划心細,若不是第一聰明人,又怎能在這暗濤洶湧的天界始終安坐至尊之位?」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嘆道:「佛家七位大菩薩,自然是有這本事的,天庭里有這本事的仙人倒也不少,只是這些人都在清修。」
……
他接著嘆口氣道:「只是未曾料到,須彌山一見天庭對你動手,卻是施了雷霆手段,以蠻力破計謀,毫不講理地讓觀音大士親自出手,將你縛了回去,這下可是大出玉帝意料,觀音大士是何許人物?居然讓她親自動手,玉帝自然也不好撕破臉皮再去硬搶。」
真武大帝哈哈笑道:「商人逐利,牧人逐水草,像佛祖三清這樣的人物,他們追逐的是什麼,那就不是你我可以擅自猜忖的事情了,但……」他語調一轉,「但不論如何,這就證明了你的重要性。」
你很強,三個字,戳破了易天行的表面偽裝。
「就像是泡沫。」真武大帝微笑著,手指上的仙氣小球頓時變作了無數個互相依偎著,有如肥皂泡一樣的泡泡群,「這個世界產生的時候,便自然而然升成了無數的泡沫。每一個泡沫就是一個空間,它們彼此獨立著,甚至根本無法接觸。而人類修仙,便是擺脫了肉體物質的限制,找到了進入另一個空間的方法。」
易天行哭了,心想哲學課上又不教這個,您老逼著問,自己答不出來,很丟面子的。
「從哪兒知道的?」
「中。」真武大帝微笑著,「你師傅是大聖,灌頂的是普賢菩薩,喝了一罐子甘露,玩的是金棍包誅仙……」話還未說完,繞著萬米高峰打轉的老烏龜已經轉回了原來的雪谷之旁。
在那隨意出現的一個點上,在那空間中的一個點上,驟然大放光明,無數的光線呈放射狀,由那個點處蓬髮,比煙火更加狂野,比太陽更加耀眼,似乎世界上所有的能量都被這樣一個簡單的過程釋放了出來。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從龜殼上的茅舍中召出那杯淡青色的水,微微啜了一口,沒有回答。
「啊,今天天氣不錯啊。」
易天行吸了一口涼氣,無意識地搖著頭:「我真不知道,你究竟是忠,還是奸。」
有了人。
佛祖!
易天行挑挑眉頭:「也對,我總覺得耶和華這傢伙太敢吹。」
真武大帝搖搖頭:「玉帝,是千古以來,第一聰明人。」
有了綠色。
他面上嘻嘻笑著,其實心裏很疑慮,如果面前這位準備當曹操,那漢獻帝吸鴉片,應該遂他心愿才是。
真武大帝微笑解釋道:「玉帝與阿彌陀佛交好,這是在玉帝轄下,自然不會讓凈土放肆,大勢至菩薩雖然木然冷冽,卻也不會到此處要人。」緊接著他話風一轉,悠悠道:「不過你在天界這麼一鬧,殺了不少神將,甚至連五公主也殺了,玉帝只怕不會放過你,你最好還是與我一處安全些。」
真武大帝盯著易天行的雙眼:「我始終懷疑,玉帝肯定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佛祖都能寂滅,那他一定也有終結的那一日。不論是人是仙,如果活的久了,到末了都只會考慮一個問題……他的去路在哪裡?」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那個佛。
「我究竟是誰?」易天行其實已經很多年沒有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了。在西藏上,普賢菩薩親口告訴自己,自己就是傳說中受了五十三參,在觀音大士身旁捧瓶兒的那位。但今天聽了真武大帝一席話,他的心中重又復起疑慮,如果自己是善財童子……那善財童子又是誰?
……
易天行再次聳聳肩:「如果我是玉帝,會大開蟠桃會,慶祝個三天三夜,然後派二郎神當元帥,再請出在清妙微境里閉關的三個老爺子壓陣,以為佛祖報仇為名,浩浩蕩蕩殺向凈土,殺他個乾乾淨淨,落個一片清明,哎呀呀呀,道門一統天界,唯我獨尊。」
「嗯,我好像可以穿行於這些空間,而且似乎挺順利的。」易天行想起天界仙人下界需要散去肉身,只憑元神注體,納悶道:「為什麼我沒有這個問題。」
有雲霧,有電,有水。
「雖然我沒有前世記憶,但我知道,我只是觀音菩薩身邊捧瓶子的小廝。」易天行聳聳肩,「如果俺是啥重要人物,也不至於這樣籍籍無名才是。」
真武大帝指著那邊漸漸冷卻的岩漿之口,淡淡道:「連老君爐里的火都被你吞的差不多了,這麼多的造化,你很強。」
「慢著慢著,好像俺家師傅和玉帝一直不大對路。」
「那你在這說了半天廢話。」
……
「人?他不是人。」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沒有說什麼。
不等易天行發問,他豎起一根潔白如玉的手指,繼續輕聲說道:「千年以降,道佛兩家由最初的暗中對抗,到了如今的局勢,其間不知隱藏著多少秘辛,比如那西方血族,一老一少,都是在蠻荒的大陸上呆不下去,所以逃到了中土,自然成了道佛兩家拉攏的對象。不僅僅是血族,還有很多的人都是被拉攏的對象。」
「你準備怎麼做?」易天行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
是我瘋了,還是神仙瘋了?看來神仙當久了,都有點兒頭腦不清楚。
易天行眉梢一挑,旋即卻有些憨憨地撓撓後腦勺:「不明白哩,大帝說話的口氣,好像佛祖像個商人似的。」
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個發著亮的小氣團被壓縮到了極點,只是一個小點而已,飄浮在似乎沒有邊界的無垠虛空之中,顯得十分孤獨和渺小。
……
「因為他的對手更強。」真武大帝微笑道:「須彌山上有佛祖,佛祖安排身前身後事,前看五千年,后度無數劫,事事佔先,玉帝……不是他的對手。」
易天行輕輕用食指搓搓鼻樑,微微偏起腦袋:「玉帝啊,我沒見過,只見過他的姑娘……傳說裏面,應該是個老好人,但也應該有歷代昏君所具備的好色、暴戾特點?」
「玉帝的聰明,乃是大智慧,不是小聰明。」真武大帝皺眉道:「所以我一直很擔心……天庭越來越寂清,而他這一生最大的對手,佛祖也已經寂滅了。」
他的心中一片寧靜,並不怎麼興奮,或許是因為在很多年前,他就知道,一定會有人來告訴自己。
易天行知道這些修了無數年的神仙,都有點兒科學家的偏執狂症,趕緊喊醒他:「別管這些破事兒,先說玉帝吧。好,我們就當他荒廢政事,只好清談,那你準備怎麼做?」
「如果世界無盡頭……」真武大帝幽幽看著他的雙眼:「那生命存在,是為了什麼?一草一木一楊柳,一禽一獸一道士,專心史歌,於今求德,不停地修鍊,修鍊的目的又是什麼?」
一樣的道理。
「戰爭,永遠都是推動世界進步的無二法寶,如果想讓這個死氣沉沉的天界重新煥發活力,除了戰爭,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真武大帝的雙眼炯炯泛光,「玉帝是有大智慧之人。一旦他感覺到自己的權位受到了極大的威脅,那他一定能從目前這種渙散的精神狀態中擺脫出來,把那些凈土的和尚趕出宮殿。」
西行之時,血族之爭,猴子……或許是當初佛祖靈機一動,手掌一翻,構織的宇宙大陰謀,但如今佛祖已經那樣,陰謀已經沒有了執行者,自然戛然而止。
「還有你。」真武大帝平靜看著易天行的雙眼,聲音很輕柔,但說的事情挺麻煩,「沒有人知道你的真正來歷是什麼,只知道佛祖某日出遊,把你帶了回來,然後請諸天菩薩羅漢善知識為你打開修行之路。」
有了藍色。
真武大帝呵呵笑道:「他修佛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最近這幾百年間,天庭的事務一般都是五公主在打理著,陛下一般都在凌霄寶殿的後宮里清修。」
他忽然問道:「那到什麼境界的仙人,才能夠在這些空間里輕鬆來去自如?」
易天行很艱難地從這種震驚中擺脫出來,他不是震驚于真武大帝赤裸裸的謀反宣言,只是震驚于對方竟然會因為這樣一個在自己看來很荒謬的事情謀反。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天界,究竟是什麼呢?」說完這句,他輕輕伸出自己的食指,放在了他與易天行之間的空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便只見一些白色的仙氣從他的指尖冒了出來。
真武大帝淡淡道:「玉帝固然聰明,但在天庭與須彌山連綿數百年的爭鬥中,天庭卻一直處於下風,你知道為什麼?」
宇宙開始以一種可以預期的方式冷卻,開始變成現在這個世界的模樣,星系,星雲,恆星,行星……物質開始以不同的形式存在,開始按部就班地彼此吸引、纏繞、旋轉。
「告訴你一個八卦彌補一下損失。」真武大帝忽然笑了起來,「秦梓兒是玉帝的小公主。這些年玉帝雖然不理政事,但五公主還是秉持了她父親一向的作事方法,知道觀音大士扔你下界,所以做了兩手準備,一手準備用哮天犬殺你,一手……仍然準備按千年之前一樣,打親情牌……」
這句解釋仙人的話,有點兒意思。
「如果成功的話,你現在應該是天庭里的仙君。」真武大帝微笑道:「玉帝還是沒有想到須彌山對你的重視程度。本來須彌山只是任你在人世歷劫,但當他們發現了玉帝對你的心思之後,便藉著大聖師徒西遊之機,讓觀音菩薩將你捉了回去。」
不是每個戀曲,都有美好回憶。
他再次搖搖頭,輕輕摁了一下脖頸,似乎頭顱很沉重:「我不能忍受這樣的趨勢繼續開展下去。」
真武大帝痴了,似乎很陶醉於這個問題,又想去閉關清修。
他覺得有些感動,能夠親眼目睹這種從無至有,「創造」的過程。
易天行皺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堂堂天庭,居然和佛門的凈土宗勾起在了一起,實在是很沒道理。」
「全信宣傳材料?我沒那麼蠢。」易天行冷冷道:「三清那三位老爺子當初怎麼教你的?」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我準備打仗,我準備篡位,我準備給玉帝足夠的壓力,讓他從目前這種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擺脫出來。」
能量的粒子噴發著,向四處侵佔,以一種近似均勻的方式鋪開,溫度在數十秒內急劇降低,卻依然維持著數十億的溫度,幻化成不同的光線濃淡,像極高溫的稀飯一樣吞噬著空間。
……
……
易天行被他的眼光看得心裏有點兒發毛,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大帝,你與我那兒子是老相識,咱們也算是筆友,得虧你幫我治傷,我也感激。今兒的龍門陣擺的也是蠻盡性,聽了蠻多八卦的,噢,太陽也不錯……我只是奇怪,我上天也有很久了,凈土宗的菩薩羅漢們,明知道我們家與他們有解不開的仇怨,怎麼就沒人來找我麻煩?」
……
易天行一怔,知道真武大帝還有后話。
「沒有了。」真武大帝淡淡道:「每一椿事情的背後總是隱藏著許多陰謀,這一點我並不否認,包括當初的取經途中,發生的那麼多事情。但你要記住,並不是每個陰謀,都有完整結局,有很多正在發生,有很多已經無聲無息的湮滅,一個構織巧妙的陰謀,甚至有可能根本還沒有來得及發揮作用,便因為一些極湊巧的事情而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終結。」
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
真武大帝繼續說道:「肉身成聖不是那麼容易的。天界這麼久,其實也就大聖、二郎神和你算是正宗貨,李家父子是另走蹊徑,而雷震子和韋護純屬湊數,只是當初天庭不想讓大聖和二郎神顯得高出太多的宣傳伎倆。」
有一顆行星冷了下來,旁邊有一塊怪模怪樣的大石頭。
易天行坐在緩緩行走的龜殼之上,雙手往後撐著身體,強顏笑著,打著哈哈。
「這就是我所擔心的。」真武大帝幽幽道:「有大智慧之人,往往眼光放在千年之後,萬年之後,對於眼前之事,卻少了幾分關心。」
……
他深吸了一口氣,學陸小鳳起身在老烏龜厚厚的龜殼上翻了四百七十二個筋斗,然後盤腿坐下。唱了一首達明一派的《十個救火的少年》,臉上重歸平靜,唇角一翹,嘻嘻笑道:「接著說玉帝的八卦吧。」
嗯,看來這個大嬸真是天上地下,最牛B的大嬸。
泰始皇喜歡吃藥,那是因為他怕死。
……
仙人離開那個藍色的星球,破開了空間,尋找到一個奇異的區域,在這片區域里,物質的構成形式與那個藍色星球所在空間的物質構成形式完全一樣。
……
易天行無奈地搖著頭:「我該說些什麼?」
他馬上明白了,這是真武大帝在演示所謂世界產生的那一幕,雖然是虛擬的空間,但印在神識中,那白熾的高溫依然讓他下意識里眯起了眼睛。
真武大帝的聲音配合著逐漸變暗,逐漸消失在黑色背景中的仙氣團,幽幽地響了起來。
「西行取經,一為須彌山廣傳佛法,還有一椿事,便是與天庭爭奪那猴兒。」真武大帝笑道:「當初天庭諸仙,有多人上策要迎大聖上天,只是那猴兒太過潑辣,讓玉帝面子上過不大去,所以玉帝本意是想先讓猴兒吃些苦頭,才給些糖果……不料佛祖橫生生從中插了一手,一巴掌壓了大聖五百年,又借取經一事,悄無聲息,自然而然地將大聖吸納入了須彌山。」
真武大帝搖搖頭:「你不明白,這是在參。他想參透的重點在於,去路究竟在何方,凈土?這隻是他嘗試的一條道路而已,他心中的凈土,卻不是阿彌陀佛的西天凈土。」
真武大帝微微一笑,續道:「當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忽然發現與自己爭鬥了上千年的對手,忽然之間寂滅無蹤之後,你覺得他會怎麼做?」
「捧瓶之前呢?你修成人形,經五十三參之前,是在人間歷劫。」真武大帝微笑道:「當時的玉帝猶自心存高遠,暗中派人下界網羅於你。大聖應該告訴過你,牛魔王夫婦乃是你的義父義母,而這位大妖,卻是我們道門中人,其中緣由你應該明白了。」
「從去處來,往去處去。」真武大帝嘆息道:「話雖說的漂亮。卻是與不說一般。任何有智慧的生命,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都不免會思考到這一步。而像玉帝這樣有大智慧的人物,深陷於此,也不是什麼很出人意料的事情。你先前已經看到這個世界是如何產生的,生命是如何產生的,難道不想知道世界的盡頭是何處?」
真武大帝下句話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好在這隻是一個趨勢,而不是現實,畢竟能修鍊到無喜無憎無憂境界的,沒兩個人。」
他皺皺眉:「這應該算是美人計?只是可惜還是失敗了,難怪小五對你如此恨之入骨。」
「雖然天庭的高層一直不大明白,你對於須彌山到底有什麼樣的重要性。」真武大帝將眼光投向遠山雪峰之間,「但當初在大聖身上吃過虧之後,天庭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暗規則——只要是須彌山重視的,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搶過來,我們再也承擔不起失去一個強大無比的戰力的損失——所以玉帝派大妖下界,施出情之一字,意圖將你拖在下界,只待某日讓你理所當然地隨著義父義母回歸天庭。」
玉帝沒有這個問題,誰叫他長生不死。
易天行苦笑道:「兩大獵頭公司的爭奪,真夠寫一本書了。」
真武大帝微笑道:「正是因為每家都有一個,所以才有些意思。」
……
真武大帝湊近了易天行,英俊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惻:「玉帝為什麼修佛?因為他做皇帝做膩了,他想找到一個新的世界,他想有自己的一方凈土,他想找一條不在計劃中的去路。」
「為什麼?」易天行馬上變成了桃花島上為周伯通接下句的郭靖傻小子。
易天行點點頭。
易天行也看不見自身,但他並不驚慌,知道是真武大帝以強大的神通開出一個空間,開始為自己講解,天界的由來。
易天行痛苦地抱著腦袋:「那玉帝也不能幫著凈土去打須彌山的可憐和尚啊,佛祖得罪了他,葉相又沒得罪他。」
易天行險些撲哧笑出聲來,旋即臉色卻沉了下來,發現這位真武大帝說的有道理——不論是誰,活成老妖精之後,不用擔心生死,不用擔心榮華富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變成狗屁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