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七卷 朝天子

第38章 蟄伏與躁動(六)

第七卷 朝天子

第38章 蟄伏與躁動(六)

早有人飛快地去傳令,一面通報安北軍大都督蕭不離,一面敲響了警鐘,整座白城在一陣躁動之後又歸於沉寂。沒有人慌張不安,只有緊張而有序。
「哼!」孫虎鼻孔里出氣,「若是換作我,春天可不是打仗的好時候。若是牛羊不得餵養,我看下一個冬天他們吃什麼?」
「就是、就是!」孫虎道,抬腳走出帥府,那聲音很久才又傳來,「屬下替大都督去取酒來!」
孫虎見葉三郎酒量不錯,拾掇著眾人輪番敬酒,葉三郎只有老老實實地求饒,眾人這才作罷。
「派了一營斥侯,呈扇形搜索,側重於正南方!」孫虎答道。
「我葉三郎出馬,怎會辦不到?」葉三郎拍著胸脯道,「這不,國主花重金雇了幾位釀酒的夥計過來,聽說是中興府有名的東坡樓的夥計。」
「大都督,這酒可是金貴啊!裝在罈子里吧,這路上長途運送,我還得小心行事,生怕打碎了。」葉三郎訴苦道,「聽說安北軍屯田已有小成,故我跟國主說,千里迢迢地送酒不如送會釀酒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嘛!」
「喝足了!」眾人回答,其中夾雜著一二聲酒嗝。
眾人並不慌張,這座白城固若金湯,水泥與磚石澆築的城牆堅固耐用,而以白城為中心,每隔三十里即有一座小型的哨堡,只要水、糧充足,都可獨立支撐兩個月以上。在這方圓千里的草原上,沒有強大的敵人能吃掉時刻戒備之中的安北軍三萬將士。
「贊你一句,你就吹了起來!」蕭不離笑罵道,「你來我麾下聽命,要是被我逮到了過錯,可別怪我軍法無情。」
「這很好啊,我軍在此蜇伏了一個冬天,正需要活動活動,要不然怎能長膘?」周鵬偏著頭道,「春天正是牛羊長肥的季節,倘若那些冥頑不靈之徒敢來尋晦氣,不正是我等求之不得的事吧?」
「有敵來襲!」周鵬大喝,「戒備!」
「真的嗎?」葉三郎被酒氣漲紅的臉立刻發白。
「這傢伙害得我們虛驚一場,有正路不走,非要從天而降!」孫虎罵道,「關門,不讓他進來!」
「眾將免禮!」蕭不理回禮道,他打量了南方三十裡外的一柱狼煙,「可有斥侯來報?」
廣袤的原理上,升起了一柱濃煙,遮蔽了天邊的天空,那是狼煙!
「聽說有人準備在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來襲擊我們。」將軍孫虎指著城外平坦的大地,語氣中卻根本沒有一絲擔憂之情,彷彿那廣袤的原野就是他的狩獵場,而他才是主宰者。
南方是通向漢地的方向,狼煙從這個方向燃起,令他有些疑惑。
「三郎辛苦了!」蕭不離眉開眼笑,「知我者,冠軍侯是也!待會,我陪三郎多喝幾杯!」
眾將也紛紛笑著道:「屬下得去盯著,以免孫將軍貪贓枉法,那是要吃軍棍的!」
「第一句話,孤生於大漠長於大漠,至今仍覺大漠苦寒難耐,非意志不強者難以生存。爾等戍守蒙古大漠,用心邊事,勞苦功高,樞密知之,孤亦深知之!」
「知道!」周鵬面無表情地說道。他是孫虎的老戰友,兩人從加入秦軍以來就一直並肩作戰,正所謂「孫不離周,周不離孫」,他們是安北軍大都督蕭不離部下最得力的兩位將軍。
葉三郎被眾將士簇擁著走入帥府,那蕭不離早就坐在自己的帥座上等著葉三郎。
來者正是驍騎軍葉三郎,方才蕭不離在千里眼正是看到葉三郎的帥旗。
即便是大漠草原的春天來得有些晚,但春天畢竟已經到來,冬雪消融了大半,河流已經解凍並開始豐盈起來。再過不久的時日,一切都將蘇醒過來,而牛羊不久緊接著就到了發情交配的季節,萬物開始躁動。
「第二句話,遠離家鄉數千里之遙,相思之苦難耐,此乃人之常情,縱是孤也不敢漠然置之。樞密奏請,凡戍衛邊疆將士,薪俸再加一成,凡戍守邊遠之地五年以上者可依序與內地之軍調換。孤非無情之人,故准之!」
大都督蕭不離聽到屬下們的報告,有條不紊地披掛整齊,喝了一口熱茶,不慌不忙地來到城頭,他面露得意之色,不知是對自己的部下鎮靜自若的表現十分滿意,還是對自己臨危不懼感到自豪。
蕭不離起身命令道:「今日諸位痛飲,然後收起你們酒杯,回到自己的軍營,擦亮你們的刀槍,召集你們的部下,與本帥出獵!」
眾人聞言立刻嚴肅了起來,正要列隊聽令,葉三郎連忙擺手說道:「諸位不用拘謹,國主也就讓葉某代幾句話,並不打緊,不用如此嚴肅。」
「罰酒、罰酒!」孫虎起鬨道,拎起一壇酒就奔著葉三郎過來,口中卻說道,「我們安北軍一向豪氣,罰酒都是用罈子往嘴裏灌的!」
「請冠軍侯詳言!」周鵬抱拳道。
「願為吾王誓死效命!」眾將呼道。
蕭不離舉著千里眼,臨高遠眺,半晌卻命令道:「解除警報!該幹嘛就幹嘛!」
「對啊?」蕭不離拍著好奇道,「國主可曾答應?」
「參見大都督!」眾將齊齊行禮。
方才眾人都是用杯子喝酒,這下換成了酒碗,雖然孫虎說的客氣,好像便宜了自己,葉三郎不願露了怯,連忙起身道:「多謝孫將軍抬愛,都是刀口上舔血的豪爽漢子,葉某這一碗酒一定要喝的。」
蜇伏了一個冬天的安北軍站在城頭上舉目眺望,在他們堅毅的目光注視下,冰雪用可以察覺到的速度消融,露出下面凍死的牲畜與倒斃的人類。
二月的中興府正沐浴著春天的氣息,而此時的蒙古草原剛剛從冬天的嚴寒中蘇醒過來。
「正是如此,國主擔心有敵從西邊來,所以讓葉某前來助戰。」葉三郎道,「非是國主小瞧諸位的勇氣,一個好漢三個幫嘛!鐵王的軍隊下個月也將北進,與安北軍東西相望,以防萬一!」
葉三郎一五一十地傳達著趙誠的命令。
說話間,孫虎等人各捧著一壇酒跑了過來,看那模樣好似一天就將葉三郎帶來的酒喝個底朝天。蕭不離當即命人擺宴。酒過三巡,眾人鬧消停之後,蕭不離沉聲問道:
「三郎這次親來,國主可有旨意?」
「周秀才,你就不能多說一個字?」孫虎不滿地說道。
「正是!」葉三郎抹了抹嘴角的酒水。
「喲,這不是魔王駕到嗎?」有人高呼道。
「沒有!」周鵬惜字如金。
葉三郎聞言十分得意:「哪裡、哪裡,葉某……不來此地,人們只聞……安北軍的大名!」
「冠軍侯客氣了,我等歡迎還來不及,豈會小家子氣?」有人笑道,「冠軍侯說錯話了,是不是該罰酒?」
三河源頭的不兒罕山仍然巍峨聳立,山巔的雪白仍聖潔無暇,在它南脈的東側腳下矗立著一座高大的白色城堡,人們通常稱它為「白城」,只因為它的四周牆壁上皆刷成白色。這座嶄新的城市與南方的城市不同在於,它是一個圓形的堡壘狀的軍事戍所。
中興府發明的水泥,第一次大規模用於築城,卻是用在離中興府數千里之遙的大漠。高大的白城立在大漠寒風中巋然不動,任爾東西南北風。
「吾王欲用兵于金國,我等鎮守大漠,職責在於清剿不肯臣服之部落,保我大秦國無後顧之憂!」蕭不離道,「從今日起,我等安穩的日子到頭了,準備打仗!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大秦國安北軍三萬將士,大半駐守在此地。
周鵬這位曾經的秀才如今渾身上下很難再找出一絲書生的柔弱來,大漠冬天的寒風與夏天的烈日令他的皮膚黑里泛紅。周秀才惜字如金,在這百無聊賴的日子里,孫虎有些懷念當年那位有些迂腐的酸秀才,至少讓他的談興更強一些。
「第四句話,農田乃漢地之根本,而牛羊乃大漠之根本,摧毀肉體不如摧毀其生存之本!大軍征戰,摛牛羊如斬首,既可彌補軍用,亦可摧毀經濟生存之路。」
「斥侯派出去了嗎?」
「冠軍侯能親來助戰,我等皆倍受鼓舞。」周鵬道,「魔王之名,在草原可以防小兒夜哭!」
周鵬沒有搭理他,他的目光仍注視著遠方的天邊,那裡是南方,是通往他家鄉的地方。他的家鄉是河東行省,即以前的河東南路,那是他出生與長大的地方,卻又是他不堪回首的地方。
葉三郎見蕭不離笑容滿面,佯怒道:「三郎以為大都督是見到三郎高興,原來只是對我帶來的東西感興趣!這太傷我自尊了!」
說完,葉三郎便仰起脖子將孫虎親自倒上的一碗酒喝下,雖然從嘴角漏了不少,但大半還是喝了下去,昂首端坐在席上,看上去什麼事情也沒有。
「這是……自然!」葉三郎笑道,已經快要醉了,「三郎一向……遵紀守法!」
修身、齊家、治國還是平天下?當周鵬長大成人,讀了一肚子書後,他發現自己沒有了家。當年他要是不跟著大隊流民,冒險渡河到達麟府路的地界,被正奉命賑災饑民的蕭不離搜羅到賀蘭軍中,他早就餓死在荒野之中。於是他拿起了刀箭,然後擁有了如今的侯爵,並有了自己的妻室,用鮮血換來如今的身份與地位。他將家安置在中興府,中興府才是他所有牽挂的地方,才是他心目中的家鄉。
「冠軍侯這次親來,是不是加入我軍作戰?」孫虎問道。
「不過,冠軍侯是新來乍到,不太熟悉我安北軍的人情,這次就算了。」孫虎笑眯眯地說道,「孫某替冠軍侯倒上一碗,算是歡迎驍騎軍的兄弟們!」
「遵旨!」自蕭不離起,眾將齊聲唱諾道。
「三郎,上次本帥聽說國主欲用兵金國,不知眼下如何了?」蕭不離問道。
「驍騎軍葉三郎拜見大都督。」葉三郎行著軍禮,又衝著帥府中的諸位將校,「見過諸位將軍!」
「還有兩百壇酒?」蕭不離簡單地瀏覽了一下帳冊,像是發現了寶貝,「這真是雪中送炭啊,我等一個半月沒有喝過酒了。」
但軍士們卻歡呼起來,他們沒將葉三郎帶有挑釁意味的行為放在心上,早有人不用吩咐就打開了城門,將驍騎軍迎了進來。在這被冰雪包圍的世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友軍,他們如同遇到了一個盛大的節日。更多的人卻是盯著驍騎軍身後大隊人馬所攜帶的大批補給。
蕭不離將手中的千里眼往孫虎懷中一塞,轉身往自己的帥府走去。眾將不解,再瞧那南邊的方向,突然出現了一支正迎面而來的騎軍,一面赤旗正迎招展,這是秦軍才有的旗幟。眾人只覺得眨眼之間,這支不速之客已經馳到近前,當中一個「葉」字。
「看在你帶來美酒的份上,本帥就不與你計較。」蕭不離道,見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高聲問道:「兄弟們都喝足了?」
「遵命!」眾將齊呼道。
一時間,這帥府中走了大半,令蕭不離哭笑不得。
城門前的平地上,又有一團騎軍整裝待發,只等著蕭不離一聲令下,即遁著狼煙追索。年輕士卒回首望著城頭上的帥旗,鋒利長刀在寒風中感覺到主人內心中的火熱。
「第三句話,春天是百獸躁動的時節,孤聽說有蠻族部落不肯臣服,密謀反抗,爾等將士應主動出擊,摧毀一切敢於反抗者。然我軍對大漠草原諸族,亦須文武相濟,肯臣服者,可以姑且讓之,但不可坐其勢大,可驅其軍前效命,以彼治彼!」
葉三郎命人取來一份帳冊,遞到蕭不離的面前道:「三郎奉命押運補給,該有的都在這,請大都督過目。」
「這事情還早著呢?」葉三郎啃著一塊羊肉,嘴裏支吾不清,「那金國……就是……一塊肉……罷了。」
「免禮!」蕭不離今天很高興,「三郎這次來,帶來什麼好玩意?」
眾人聞言,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