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第七卷 朝天子

第87章 帝國落日(十)

第七卷 朝天子

第87章 帝國落日(十)

「好!」趙誠和他的部下們爆發出喝彩聲。
「史元帥高看孟某了,那武仙已至窮途末路,部下離心,如此能被孟某擊敗,並非是孟某之能。」孟珙面對史天澤的吹捧,仍然保持著冷靜。
祭奠未完,秦宋大軍破子城而入,完顏承麟只得舉火焚燒哀宗遺體,帶著未乾的眼淚,義無反顧地沖入奔來的秦軍之中,直至被秦軍淹沒。
孟珙整了整身上披掛,走出自己的營帳。
其間,柴潭雲霧繚繞,潭水暴漲,猶如神跡。完顏守緒遣參政張天綱祭柴潭大神,賜號曰:護國靈應。
完顏守緒在雙方將士的吶喊聲,和無數血淋淋的死傷中度過了一個慘淡的正旦節,這一次他無路可去。趙誠從俘虜口中得知,命秦宋聯軍在城外故意大吃大喝,攪亂了守軍的心神。
「孟將軍,既然無事,不如與孤一起觀戰!」趙誠邀請道,「放心,我軍將蔡州城團團圍住,就是一隻飛鳥也逃不掉!」
皇帝又盡出御用之物,用來賞賜將士,所有不足者只能從百姓家中索取。主持此事者苛暴,百姓稍有反對,便血流於市。金軍驅城中老弱孩童入大鍋熬成熱油,慘絕人寰,以此為防禦「武器」,往下澆燙秦宋將士。
柴潭水仍在嘩嘩地流淌,孟珙心中焦急,他聽到蔡州另外幾面不斷傳來轟隆隆的震雷聲,見這水一時半會還無法排盡,孟珙交待了一下,便去觀戰。
「你部去將練水決了,引水遠去,讓城中斷水,為我軍開闢新途!」趙誠命道。
「朕已經無所畏懼了!」完顏守緒打斷了完顏承麟的奏報,「朕現在就將大位傳給卿吧?」
十月二十五日,趙誠發布了攻擊的命令。
東面元帥完顏承麟奉命來見完顏守緒,見皇帝面無血色地呆坐在椅子上,似乎怕驚擾了深思中的皇帝,悄悄地說道:
城內多處成了一片空牆,原因是內城因為要修築堡樓硬柵,公私木材盡告罄,只得拆民屋,所以由城及市四五里皆是光禿禿的屋牆。城中忠孝軍尤其死戰,但是因為飢餓,有忠孝軍搶奪百姓口中之食,完顏守緒知道了,有心包庇忠孝軍,其帥王山兒卻堅決反對,最終殺了犯事的忠孝軍軍士。相持之中,忠孝軍在四面城牆上死了總帥一、原帥三、都尉二,總領、提控以下不可勝數。
「我軍已經準備妥當,只需國王下令。」孟珙表態道。
「史天澤何在?」趙誠高聲問道。
孟珙見曹綱似是不願多說話的樣子,只得閉嘴。他稍稍側著臉打量了一下趙誠,見趙誠立在高處,不動如山,正冷靜地觀察著前面的攻勢,麾下左右將士正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接受他的命令。那面玄黃王旗威風懍懍地飄蕩著,宣示著秦軍的驕傲。
「國王召末將來,莫非是要提前發動攻擊?」孟珙問道。
秦軍讓他有壓迫感,秦王威嚴而又不失溫雅的面孔總讓他有忐忑不安的感覺。他押著三十萬石米粟來助軍,秦王一見面便要賜給自己厚重的禮物,他立刻拒絕,這讓秦王很不高興。這大概是因為他本來就對聯秦有保留意見的緣故。
當夜完顏守緒微服率兵夜出東城,想找機會突圍,然而剛至樓柵,遇到秦宋聯軍的阻擋,不得不退了回來。
趙誠站在沙盤邊,隔著十幾步遠,伸手虛扶道:「孟將軍不必多禮!」
孟珙認真地觀察著秦軍遠程兵器,目測著砲石那令人驚嘆的射程,更不說威力了,心想這種叫做回回砲的兵器以後一定要仿造一些。
趙誠心想孟珙果然極具將才,與自己眾人想的不謀而合,遂道:「聽孟將軍一席言,孤等茅塞頓開之感!如此,就拜託將軍拿下柴潭樓。」
「我軍負責東、西、北三面的進攻,宋軍負責南面。」趙誠道,「孟將軍可有異議。」
「遵命!」史天澤得令,引本部人馬匆匆而去。
雖然存亡只在旦夕,然而禮不可廢也。文武群臣入內班賀,唯有忠孝軍元帥之一蔡八兒不拜,新皇帝完顏承麟問他為何。
未幾,完顏守緒在幽軒堂自盡,一代帝王帶著不甘而死。完顏仲德見大勢已去,跳入汝水之中追隨他畢生忠誠的皇帝去了,緊接著又有五百余大臣、將士效仿,包括忠孝軍另一元帥王山兒等從容跳入汝水赴死。雖古之田橫無以加也!
正值深秋,藍色的天空下,秦軍將士正在搬運大型砲車與各種物資,刀槍在深秋的陽光下閃耀著光芒,秦軍校、尉軍官正有條不紊地向部下發布各種指令,普通軍士們則緊張地忙碌著。來自北國的戰馬與他擦肩而過,馬背上軍士年輕的臉上,滲著汗水,沾滿塵色。孟珙尋思秦王這大概是要提前發動對蔡州的攻擊。
「那炮太金貴!」曹綱極簡潔地回道。
孟珙覺得奇怪,城中缺糧,按照本來的計劃再圍上一兩個月,蔡州城就不攻自破,但是秦王既然這麼說,他也不好反對。
石彈如波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飛出數百步遠,在半空中編織成一道石雨,夾雜著奪人心魄的吼聲,令人恐怖。那石彈一旦擊中城牆,就會發出如雷的悶哼聲,如春雷激蕩。蔡州城似乎在秦軍遠程兵器的淫威下,顫抖、膽寒。
「多謝,正合孟某心愿!」孟珙回道,便站在了離趙誠稍遠的位置。
王者之風,勢不如擋。孟珙心中想道。
孟珙侃侃而談,引人側目。
「柴潭樓並非天造地設之所,金人所仰仗的不過是伏弩以及寬闊潭水罷了。」孟珙搖搖頭道,「末將觀地形,柴潭地勢要比汝水高五六丈之多,清除外圍守敵後,請給我軍一天時間,決其潭堤,引水入汝,不日則涸!一旦潭水流盡,我軍則鋪以柴薪,使潭底成為通途,那伏弩雖然厲害,但射遠不射近,一旦我軍可以靠近,拔之易如反掌也!」
「城南有一潭,名曰『柴潭』,金人以此為恃,城上有金字型大小樓,名曰『柴潭樓』,據消息稱,樓上金人設置了數具床弩,居高臨下射擊,相當有威脅。」李楨指著沙盤道,「據百姓傳言,樓下有龍神守衛,不可造次!」
城頭上的箭樓,早就支離破碎,木屑四飛。
身為大宋國襄陽的邊將,孟珙對這次聯軍行動既興奮又不無憂慮。興奮的是,一個壓在大宋朝身上的國家終於要壽終正寢,迎來它滅亡的最後時刻,孟珙對自己有幸參与而感到驕傲與自豪,然而這十里連營來回呼嘯的秦軍讓他心存憂慮。
完顏承麟率余部退回子城,聽說了皇帝自盡,率臣屬趕回,痛哭說:「先帝在位近二十年,勤儉寬仁,圖復舊業,有志未就,可哀也已!宜謚曰哀。」這雖不無過譽之辭,但也有符合事實的成份,哀宗畢竟是為江山社稷而死。
「末將在!」史天澤出列道。
張柔在西面,史天漢與王珍在北面,張榮與嚴忠濟自東面,連同南邊的宋軍一起發起攻擊。夜間,金將又率五百死士出西門想偷襲宋蒙營寨,被秦軍發覺,何進命人以強弩射死大半來襲金軍。於是趙誠當即立斷,命令秦宋聯軍合力攻西城,並攻陷西城城樓。張柔首先登上西城,身中數箭,從城頭上摔了下來,孟珙率一隊先鋒突前,將張柔搶了過來。
「朕體素肥,不便於鞍馬馳突。愛卿平日敏捷有將略,萬一得免,能保我大金國祚不絕,就了卻朕的心愿了。」完顏守緒道。完顏承麟見皇帝哀慟欲絕,這才點頭同意,跪下受璽。
「陛下,敵軍正在西門掘城,恐怕會整軍入城……」
秦軍諸人交流著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雙方相持了兩月,縱是秦宋聯軍死傷也不少,趙誠父子率親衛突前,不畏箭矢,部下見此,士氣又復振作。金軍甚至因為糧食不夠,能吃的都已經吃盡,鞍靴甲革包括軍鼓鼓皮都煮熟吃掉。老幼相食,凡是敗軍之隊,常被斬殺,袍澤人肉就成了軍糧。
「哈哈,孟將軍真乃大宋第一良將也,孤聽說孟將軍抵蔡州后,一直勤于練兵,勘查地形,準備器械,不肯鬆懈一日。」趙誠讚賞道。
蔡州城成了人間地獄。
完顏承麟沒有追究,因為南城已樹宋軍旗幟。傾頃之間,四面殺聲震天,秦宋聯軍攻入了蔡州內城。新皇帝立刻奔出,率眾與敵拚命,完顏仲德等領兵退入內城,與敵軍巷戰,蔡八兒當場戰死。
入了秦軍大營,待軍士通報后,孟珙入了營中央的大帳,見秦王正與眾將們圍著沙盤。孟珙見眾人停了下來,注視著自己。
「嘩啦啦!」立在城內一個用來觀察城外敵情的望樓被一顆石彈擊了個正著,在孟珙的注視下,如摧枯拉朽般瞬間倒塌,只留下支架孤零零地立在那裡。
史天澤笑著道:「孟將軍謙虛了,那武仙是一大梟,與史某有殺兄之仇,史某亦曾在河北與其屢有交戰,然終不能陣斬武仙。不料光化一戰,孟將軍卻能將其擊敗,如此看孟將軍比史某高明多了。」
「孟將軍,你那裡如何了?」趙誠聽說孟珙來了,便使人將他叫到身邊。
蔡州城的外城早已經在秦軍砲石的猛烈攻擊下,變得十分脆弱。這次石彈又變成了火油彈,將城頭上燒成一片火海。
「陛下,萬萬不可!」完顏承麟連連推辭。
完顏守緒有必死之志,聞者無不泣涕。
有金軍奔出東門,想來襲擊宋軍,不料埋伏在一旁的葉三郎突然殺到,一次衝擊,就將這支金軍殺得七七八八,僥倖活下來的,四散奔逃。孟珙在驚嘆秦軍騎軍的厲害之餘,截住幾個俘虜,打聽城內的情形,知道城內糧食更加緊缺了,他遂建議秦宋兩軍在攻城的同時,也要并力防守,以防敵軍自城內突圍。秦王趙誠讚賞他考慮周到。
孟珙雖然很自負,不過這個大宋第一良將的稱號他可不敢接受,或者說他更不敢堂而皇之地接受讓秦人恥笑,遂道:「國王謬讚了,在下不過是小有戰功罷了,像在下這樣的武人,在我大宋枚不勝舉。」
孟珙回頭看了看蔡州城,遠眺之下,他只覺得大軍圍城之下,蔡州城似乎弱不禁風,如這個季節飄零的落葉,在越來越蕭瑟的風中顫抖。
一箇舊帝國的落日終於謝幕了。
金軍不甘坐以待斃,完顏守緒命人殺上廄馬五十匹、官馬百五十匹,分犒將士。尚廄飼馬只有十匹而已,百官之中只有執政的少數幾個人有馬可乘,其他人只能步行。
秦宋聯軍四面圍攻,向著蔡州城步步逼近,金軍設在城外的兵力太過薄弱,幾個時辰內悉數被清剿一空。孟珙指揮著宋軍,在柴潭邊鑿了三道缺口,潭水嘩嘩地奔出,匯入汝水,城頭上金軍人影綽綽,無可奈何。
「不管是東還是西,北或是南,都是攻城,都是殺人,孟某不挑三揀四。」孟珙答道。
親兵牽來一匹馬,孟珙跳上馬背,慢悠悠地穿過人群,出了蔡州南的宋軍營盤,徑直往城西十里處秦王大帳的方向,一路上不時停下來,衝著部下指點一二。
「遵令!」孟珙道。
秦宋聯軍不得不放棄繼續從西門深入,急攻其他外城,花了十五日終於將敵軍逼入內城。城內,皇帝完顏守緒親自撫慰將士,選精壯婦人換上男了衣裳,充當壯丁,搬運木石。
「回國主,末將又新鑿了幾處,估計到日落時分,潭水就會排盡!」孟珙回道。
上元節那天,窮途末路的完顏守緒將大臣們召集在面前。
「是啊,兒郎們隨孤征戰已近一年,都有些厭戰了。所以孤想提前完成與金人的決戰,早日凱旋而歸。」趙誠點點著道。他示意孟珙靠近沙盤。
完顏仲德的防守十分完善,秦軍聯軍攻克了西城之後,發現他們的面前是一道壕溝,無法再進一步,只能居高臨下放箭。
蔡州城的西面,一字排開二百架巨大的回回砲,登高眺望,只覺得其間的秦軍工兵如同一個個蟻群各自圍著一架砲,不停地搬運砲石、扯動槓桿,口中喊著號子,忙而不亂。
「朕為金紫光祿大夫十年,當太子十年,當皇帝近二十年,自知沒有什麼大的過錯,死無恨矣。所恨祖宗傳祚百余年,至朕而絕,與自古荒淫暴君同為亡國之主,只是這一點讓朕耿耿於懷……自古以來,沒有不亡的國家,亡國之君往往為人辱囚,或被綁縛獻俘,或跪于殿庭受辱,或關閉于空房。朕絕對不會到這個地步!眾愛卿你們看著,朕志決矣!」
「事已至此,唯有一死而已,安能更事一君乎?」蔡八兒答道。
日落時分,柴潭水已經排盡,蔡州城失去了外圍屏障。孟珙急令部下將早就準備地的柴薪鋪在潭底,選一隊死士突至柴潭樓下,樓上的床弩無法攻擊近處,只得短兵相接。於此同時,秦軍也從另外三面開始了攀城,雙方短兵相接了。
「聽說貴軍有一種銅炮,五百步外可以射數十斤的鐵丸,中者無不損毀,不知今日怎未出現?」孟珙小聲地問身旁的曹綱道。
「宋將孟珙拜見秦王!」孟珙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