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空城
第九章 無垢（上）
「丫頭，這事兒不是你能操心的。」老祖宗淡淡應道，此時的他早已經變作了慈祥的教授模樣，將自己身上那數萬根褐毛隱了去。
今日莫殺在鵬飛工貿開大會，所以小書店裡便只剩下鄒蕾蕾和陳叔平兩個無聊人，這兩人乃是天底下最無聊的人物，為何這樣講？且看那陳叔平，天天窩在小書店裡不敢出去，一出去，就會面臨著六處的可怖眼光，教不成書，只好看書，小書店又沒有幾本教材書，所以陳叔平無聊。
一陣極其難聽的尖利聲音響了起來。就像是有誰在用一個大電鋸不停挫著陳叔平的大白牙，十分難聽，就連月桂峰上那些在亂石中挺拔著的桂樹也被這聲波震的打起擺子來，不停顫抖著，堅韌的樹皮也全數震酥了，露出裏面的肉身。
花瓣破開幽幽的空間，溫柔地貼上了葉相僧的身體。
滿天青蓮花，瓣瓣噬人，葉相該如何應對？
……
「胡鬧！」鄒蕾蕾恨恨說道：「哪有拿自己性命掙面子的道理？」
「葉相昨天也沒回來，是怎麼回事兒？」
陳叔平只好又從裡屋出來，抱怨道：「你去哪兒？」
無物能傷。
下意識里，鄒蕾蕾在口中輕聲說了一句：「不要打架。」
雖然沒有過幾天有夫的日子，但她還是繼承了中國家庭主婦的良好習慣，一旦無事可做，便開始給自己找事做。今天開始給小書店大掃除，拿了兩塊抹布，在書店的書桌木椅上狠狠擦著，一塊抹布是乾的，一塊抹布是濕的，先濕后干，擦，擦，擦，直擦得桌面泛亮，無垢無塵，直擦得她要將心中一直隱藏許久的怨氣全數抹平，直擦得她那顆本來纖塵不染的心，回複原本最初那個清凈模樣。
省城墨水湖邊的小書店。
待她離開禪房之後，斌苦打開她放到自己手上的小盒子，不由呵呵笑了起來，原來是副墨鏡。
蕾蕾嘻嘻笑道：「
……
「老家？」蕾蕾聰明，一下子悟了出來，「他去五台山？可是五台山那裡沒師傅幫忙打架，如果那個大柿子菩薩又來殺他怎麼辦？」
……
蕾蕾被唬了一跳，心想老同志難道今天準備發脾氣？正想著，聽見老祖宗嘆道：「說來也奇怪，俺家看世間萬物，基本上都能看個通透，為何就是看你這丫頭看不明白？」
※※※
青蓮花瓣與葉相僧的肉身一接觸，便開始發出這種聲音，不過片刻，葉相僧身上的袈裟便全被這些可怕的花瓣撕成了粉末，挾持去了另外的幽幽空間，不復存在。
「前兒個就回來了。」知客僧應道。
鄒蕾蕾眼睛微微一轉，嘻嘻笑道：「你每次和我出門，那些六處的人看著你就恨不得做個狗肉火鍋，也不知道是你保護我，還是我保護你。」
蕾蕾的嘆息，讓老祖宗有些心慌，溫柔安慰道：「葉相沒有上天，只是回他老家看看。」
緊接著，他便看見鄒蕾蕾身子一軟，就這樣倒在了小巷之中。
全身赤裸的葉相僧合什持禮，面上無有一絲表情，靜靜道：「心中無垢，身上無垢，既然無垢，垢塵如何沾身？」
鄒蕾蕾回頭苦笑道：「不這樣，又能怎樣？」
老祖宗苦笑道：「希望如此吧。」
……
陳叔平站在後園的石拱門外，眯著眼看著那在一片煙氣之中的茅舍。
有僧人要接她包裹，鄒蕾蕾搖搖頭，仍是自己提著，只是皺眉問道：「你們大師兄回來了沒？」
大勢至菩薩右手蓮花朵千年不曾綻開，今日綻開，又豈是單單為了美感？
葉相僧雙手再合，掌聲再起，筆直地站立在月桂峰頂。在四周巨石粉末的環抱中，顯得異常渺小，而他身上的袈裟也早破完了，絲絲縷縷的，看著好不凄
陳叔平默然不語，忽而冷冷說道：「我去將他們都殺了。」
很清晰地，她感覺到了葉相僧的氣息，還有另外那位大菩薩的威勢。
鄒蕾蕾想了想，將手上的抹布扔到盆里，進裡屋梳了梳頭，換了件衣裳，便準備出門。
……
滿天鋒利青蓮花周遊著，緩緩逼近了葉相的肉身，逼近的極慢，從而顯得異常詭秘，蓮花瓣在天上飛著，卻沒有發出嗚嗚的破風之聲，反有一種柔滑飛舞的美感。
鄒蕾蕾眯著眼睛看著他，確定這條老狗應該不會說謊，不由疑惑自言自語道：「那就只有葉相了，他拿錢出去做什麼？這和尚，向來身上一分錢不帶的。」
這才是真正的大無垢境界。
老祖宗忽然沉默了下來，轉身望著這個仍然提著毛衣發獃的清秀小妮子，忽然眼中金瞳一翻，炯炯發光。
……
蕾蕾放下手中的毛衣，嘆息道：「這些人怎麼回事？總是說走就走，連個招呼也不和我打，我明明上次和葉相說清楚了，如果他要上天，我也不會攔他，只是要他提前通知我一聲，我好讓莫殺加幾個菜來給他送行，這……唉。」
「應該是吧。」知客僧沒有資格知道後園的事兒，所以也不知道大師兄是在哪間禪房裡。
※※※
鄒蕾蕾一怔，眼中流露出一絲擔心，輕聲道：「這該怎麼辦啊？」
「無垢？」大勢至菩薩輕聲嘆道。
無垢，便無傷。
鄒蕾蕾一擺手道：「少擺這狠勁兒，明知道你不敢。」
「你看你的書，管我。」鄒蕾蕾沒好氣地準備關木門。
那聲掌聲清清裊裊響起之後，葉相僧的肉身再起變化。眼上雙眉梢處一柔，頓時弱了勇猛無儔的氣勢，削了金剛護法怒意，眉劍散去，五官一模糊，便散了獅子文殊的境界。淡淡柔潤乳白光澤從他的五官處滲了出來，左手一領，捏了個手印，自然進入無垢文殊的境
陳叔平一攤手，示意自己根本不知道，然後便低頭看著手上那捲高中數學例題編，回了後院。
不曾有太多的變化，便是在彈指間，兩位大菩薩已經用自己的無上智慧，無上威勢，互印了幾個回合。
既然葉相僧是在五台山和大柿子打架，鄒蕾蕾雖然擔心，但也知道菩薩之間的戰爭，根本不是自己這種凡俗人等可以影響的，甚至就連跟著自己身邊的這位天狗大人，也不敢靠那個戰場太近，所以別無他法，只好在心中默默祈禱葉相僧能變身成功。
「葉相去哪兒了？」鄒蕾蕾眉宇間隱有憂色，一手拿著件毛衣給老祖宗比劃著長短，一面問道。
陳叔平分辯道：「那是你家相公不準。」
陳叔平見她撫額，略感詫異。
鄒蕾蕾也不客套，從包裹里取出一個東西塞到他手上，然後問道：「葉相僧回來兩天了，還沒回小書店，我覺得有些奇怪，所以來看看。」
蕾蕾脆生生地應了聲，又寒暄了幾句，便去了後園。
葉相僧持著無垢文殊境界，眉順眼柔，似全無一絲抵抗的心念。偏生那乳白的光澤從他面上散出，把這個衣著破爛的小僧人洗的乾乾淨淨。滴塵不惹，看似尋常的面目上，長長的睫毛覆蓋在眼帘之上，十分秀氣，十分潔凈。
鄒蕾蕾不再理他，領著陳叔平往寺里去，在翠薇亭下的禪房裡先找到了斌苦，發現斌苦大師正捏著那串檀香珠念經，便咳了兩聲。
陳叔平見她吃力，趕緊上前幫忙，把小書店的木門關好，愁眉苦臉道：「易天行上天前揍了我一頓，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我在人間保你安全，你去哪裡，我自然是要去哪裡的。」
※※※
桂峰上，無數瓣花瓣閃著寒光，飛舞著，像蝴蝶一樣，又像是落葉一樣，飄飄搖搖，不再挾著可怕的速度，不再變幻成斫人的巨斧，只是密密麻麻地滿天飛
老祖宗習慣性地撓了撓頭，嘻嘻笑道：「葉相這廝怎麼也是個大菩薩，只怕老被我佑庇著，他面上有些掛不住？」
「嘩」的一聲，她拉開櫃檯抽屜，準備整理一下，然後清麗的黑瞳骨碌一轉，發現了些不尋常，回過身來，叉著腰吼道：「陳叔平，你又偷錢！」
只見肉身之上一片光滑潔凈，竟是一個傷口也沒有，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大勢至菩薩千年未開之青蓮，居然傷不到葉相僧的肉身？
「蕾蕾姑娘來了。」斌苦大師閉著眼，眼窩深凹，微笑著，銀色的眉毛舒展開來。
青色的花瓣里夾雜著大勢至菩薩最精純的念力，雖柔潤，卻是在空氣中撕扯開了無數道細密複復的黑色小絲，每一絲黑色，便是這空間里的每一縫隙，後面不知是何修羅地。這柔花，生生破開了天地，若真的觸到葉相僧的肉身上，即便葉相僧散去獅子文殊寶像，應以孺童文殊柔弱，只怕也會被撕成無數道肉沫，分散於無數個空間之中，再無生路。
老祖宗咂巴咂巴嘴道：「這時候他們正在五台山上打的熱鬧，沒想到啊沒想到，文殊醒了不過幾年，居然修成了四重境界，能和你說的那個大柿子好好玩一下了。」
正說著這話，她忽然皺了眉頭，清凈無垢的面上忽然多出了一絲憂愁之意，恍惚間，似乎感覺著北方那處戰場的神通衝突，化作了無數道若有若無的氣息，衝破這藍天下空氣的阻礙，穿越了空間，直接沖入了她的腦海之中。
「還在寺里吧？」
……
「嗤嗤嗤嗤……！」
離了小書店，在省城五月令人沉醉的春風裡前行，鄒蕾蕾右手提著個包裹，後面兩米遠處跟著條老狗，心境全沒有一點春光燦爛，只覺得孤獨寂寞難耐。
葉相僧此時持獅子文殊勇像，但面對著這漫天飛舞的花瓣，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多時來到歸元寺門口，見著護法夫人大駕光臨，知客僧們早迎了上來。
無垢文殊境界！身上塵垢不染，那些花瓣又如何能夠沾到他的身上？那些花瓣里破開的空間，在佛眼看來，又何嘗不是一絲塵垢？
青蓮花愈來愈近，葉相僧身上的白光卻愈來愈淡——直到那些白光全鑽進了葉相僧的體內，非凡的氣息全部斂去，只留下了乾乾淨淨一和尚。
「去後園看看吧，或許在陪老祖宗。」斌苦也有些意外，如今的他少管俗務，對於那些菩薩之間的事兒似乎也不怎麼關心。
出了歸元寺，往後角的巷裡一拐，她準備去買些葉相僧平日里愛吃的素餅回書店，等他回來。陳叔平忽然在她身後問道：「就這樣？」
……
葉相僧全身赤裸著，被花瓣包裹著，然後一道佛偈從他口中喝了出來，佛偈聲中，花瓣無由頹然墜下。
先前葉相僧以柔弱孺童像對勢至菩薩六動之威，此時勢至菩薩便以天女散花，輕柔殺態來應對他的悍勇獅子文殊像。
陳叔平從後院走了出來，扶了扶鼻樑上的黑框眼鏡，訥訥道：「最近省城又沒有書展，我偷錢有什麼用？」
當以無垢文殊境界應之。
緊接著，她的腦中嗡的一聲巨響，像是有無數面鑼同時敲了起來，嗡嗡不停，她閉上眼睛，揉著太陽穴，卻發現自己能看見很多絲顏色各異的光線在自己的腦中交織著，糾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