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空城
第十三章 中指終止
聚攏的速度很快，不過剎那，那個圓圈已經縮小到只有幾公里的直徑大小。
若不是大勢至菩薩菩提心無上精純，或許此時早已經歸於寂滅去也。
「這姑娘怎麼辦？」陳叔平指著院牆上的秦梓兒，請示道。
老祖宗金瞳一翻，嗤笑道：「俺家何時落魄到需要你們這些傢伙來理我生死？」
月桂崖上轟的一聲輕響，青石全數被威勢壓成粉末！
葉相僧的指，在大勢至的腹中。
葉相僧雖然已復三重文殊境界，今時今日的他，早已不是梅嶺上那個憨秀的小和尚，所以這一記佛指，也比那個夜晚要厲害上無數倍——但他畢竟不是佛祖。
幸虧易天行在梅嶺上教過葉相僧怎樣使用那個不雅的姿式，來發揮那個很有來頭的指頭。
所以大勢至菩薩沒有死。
淡淡佛息從他的身上傳來，他輕輕轉動手掌，在葉相僧已有如肉泥般的肉身上輕輕一拂。
……
小小五台山，已經不足以容納菩薩造成的元氣干擾。
老祖宗聳聳肩，肩膀上的毛衣絨團落到微濕的地面上：「家務事兒，誰能理的清楚？」
大勢至菩薩的寶像愈來愈亮了，藍藍的雙眸卻愈見幽深。大勢至菩薩面上的驚徨只是驚鴻一瞥，他馬上回復了肅然。幽藍的瞳子裏面顯出無上堅毅之色，低頭望著滿身是血的葉相僧，他輕聲說道：「這畢竟是佛祖的手指，不是你的手指。」
離開地球約有數萬公裡外的一個安靜宇宙空間里，遠處的太陽像是一個白色的光球，而地球正好擋住了一片陽光，將龐大陰影，投射到了這片空間里。
……
老祖宗卻是理都不理悄然來到的秦梓兒，一雙金瞳，全是小心翼翼地盯在鄒蕾蕾的身上，半晌后說道：「狗，別去理天上，小心守著這裏。」
陳叔平半邊身子躲在牆后，只露出一個腦袋，往斜上方一抬頭，便看見了她。
葉相僧的中指頭已經狠狠地
中指上佛祖殘留的氣息，無限度地加速了葉相僧體內佛性的侵伐速度，將他體內麻癢痛懼驚怖的六種可怕感受全然轉成了純正的佛息，然後以中指為橋，源源不絕地灌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
佛祖的手指！
五台山下萬千僧眾惘然抬首，只見今日佛光大盛的青山之上，極遙遠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煙，正向著高天之上飛去，倏然間便消失了蹤影，由此可以想見那道白煙的恐怖速度。
園外，陳叔平正露出一個腦袋，哆嗦著看著這裏。
老祖宗咧嘴嗤了一聲，回頭望向原本是茅舍，如今卻是光禿禿的地面。
淡青色的金剛伏魔圈一閃一閃，似乎隨時可能崩塌。陳叔平有些擔心地問道：「如果天袈裟大陣起來了怎麼辦？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易天行回來不生燉了我？」
……
……
……
遙遠的藍色星球上忽然傳來了一道令人心悸的力量波動，那股力量無比純正，無比靜柔，無比寒冷……竟似比這宇宙里零下二百度的溫度還要低上許多。
葉相僧只覺那股威勢更加巨大，面上的五處血水噴流的更加疾速，眼前一紅，緊接著一黑，便再難視物，只得勉強將殘存的神識放了出去，將這月桂崖四周的景象攝入識海之中。
而天空中的聲波震蕩卻隨著這個圓圈的縮小，而變得越來越激烈，大勢至菩薩那聲吼猶在山谷里回蕩著，如萬條巨龍起伏欲飛，如鳳凰於火中引吭而歌，清亮無比。
……
確實不是人發出來的，是大勢至菩薩吼出來的。
滿天血花佛息一寧，馬上被凍結成無數冰屑，隨著宇宙間的無處不在的引力場，緩緩移動著。
迸的一聲巨響，在月桂峰頂響起，聲波只傳出數十米外，便旋又被兩尊大菩薩本身
所有佛子，皆為佛陀的弟子。
釘的一聲，一粒晶瑩透徹的冰花從大勢至菩薩眼帘上第三根長長的睫毛上飄落。
峰頂綻起一道秀氣至極的塵埃，卟的一聲，塵埃形成了一條渾圓至極，無比完美的圓圈。
葉相僧頹然箕坐于地，渾身骨肉早已盡碎，只憑著一顆精純至極的菩提心，強行撐著自己的心神，將自己的中指戳進大勢至菩薩的腰腹中。
縱使隔著遙遠的五百年，大勢至菩薩依然一陣顫慄。
話語畢，又是一陣清喝從他的唇里喝了出來，整座五台山的生靈受此菩薩喝聲相擾，跪倒于地，不敢動彈，滿山青樹黃花一陣飄搖。葉碎花瓣碎，終現厲殺之意！
那股波動倏忽間破開時間空間的距離，來襲到這團黑暗中的幽火旁。
在這紅色中夾著黑幽的血色花朵裏面，是那兩位不知死活的菩薩。
……
……
聲波雖輕，卻足以壓碎巨石，聲波裊裊散開，震的滿山殘樹再遭重創。樹根拔起，樹皮絞成絲束，草屑大飛，以月桂崖為中心，繞著一大一小、一坐一立的兩尊菩薩打著漩，連綿數十里長，在山腰裡疾速轉動，構成一道宏偉的青色圓圈，蔚為壯觀。
老祖宗渾身的深褐猴毛同時一時間舒展開來，眯眼深吸氣，似乎這個提議讓他老人家十分愉悅，哼道：「這個想法倒是不錯……如果你想送死，兼害死葉相和鄒家丫頭的話。」
而葉相僧要死了。
寂清的宇宙空間里，在地球陰影的籠罩下，溫度只有零下兩百來度。極低的溫度，似乎要凍潔一切事物，卻是凍不住那些緩慢的血花伸展。
青色的圓圈，猛地再次一收，剛安靜不過片刻的雷鳴清聲驟然一爆！
大勢至的掌，在葉相僧的頭頂。
葉相僧的神識卻不再探他，反而帶著几絲眷戀，投向
大勢至菩薩在發出一聲清喝之後，面上仍然沒有什麼表情，正用自己的六動大神通抵擋著腰腹里那根手指上傳過來的無上佛威，實際上他的靈台深處，卻隱隱有了一絲畏懼。
老祖宗皺眉：「文殊……要死了。」
大勢至菩薩覆在他額頭上的那隻手掌正在源源不斷地往裡灌入著威勢，那股威勢令葉相麻、癢、痛、懼、驚、怖……正在毀滅著他的肉身，拷打著他的心神，扭曲著他的意志，隨時可能將葉相僧再次打入那死不見底，幽黑無比的死亡空間里，徒留一身無知無識無覺的佛性在人間飄蕩。
滿天樹皮草絲如金剛刺般扎入山體之中！
雖然已經有五百年不曾在那個人的座前聽經，雖然這五百年裡自己一直在觸犯著那個人的遺旨，雖然這五百年裡自己一直在誅殺著那個人的親信菩薩們。
犬仙君並不知道這女子乃是天庭的小公主，當他下凡寄生於九江四中時，秦梓兒還沒有在這個人間出生。
老祖宗打了個哈啾，看著身邊光禿禿的後園，看著那個被吸的有些變形的金剛伏魔圈，看著自己藏了許多年的書散在地上，苦著臉回頭。
青色樹皮草絲之圈疾速旋轉著，驟然間卻在五台山腰的空氣中，猛地停頓了下來，卻沒有四處散開，反是朝著月桂峰的方向快速合攏，看上去就像是一場大爆炸的逆向放映過程一般。
大勢至菩薩面上已經結了一道寒霜，長長的睫毛似乎被那些白色的冰霜粘住了，所以緊緊地閉在一起。他的臉上慘白慘白的，寶像上的瓔珞如意，一應法器的表面全部都出現了一些不潔的裂痕。
但陳叔平還是覺得有些奇怪，總覺得寺廟院牆上那個
※※※
黑暗寂清的空間里，兩團火正在燃燒著，明明這裏沒有一絲空氣，但那火依然燃燒著。
今日菩薩大戰，如此大的元氣波動，清楚地傳到了她的心中，如今的她已經隱隱成仙——但神識里，卻隱隱察覺到歸元寺的後園和這件事情隱隱有些若隱若現的關聯，雖然自年前那場大禍發生后，她的一顆道心無來由地迷痴了起來，也不想與易家再有太多瓜葛，可不知為何，她還是來了——來了也不能做什麼，只是帶著一絲迷惘，看著那個女生，易天行的那個女生。
這清亮至極，如龍如鳳的聲音里夾雜著滿天梵響，玄天絲竹，怎麼也不像是從一個人的口中發出來的。
……
……
天地間，忽然安靜了下來，已經無法承受兩尊大菩薩神通境界的天地，以安靜表示著卑微。
此時萬里之外的大勢至菩薩、文殊菩薩，與鄒蕾蕾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巧妙的平衡，如果有人誅大勢至菩薩，菩薩散體之威，只怕會瞬息間將葉相與鄒蕾蕾震死。
……
……
……
圓圈之中，地上空無一人。
……
一個看著怯生生的柔弱身影，出現在了院牆的上頭，有些迷惘的目光看著後園地上，那個在滿天雨絲里不停酣睡著的鄒蕾蕾。
……
……
老猴撓撓腦袋，低聲咕噥道：「安得廣廈千萬間？給俺一屋也不嫌。」
大勢至菩薩滿面冰霜漸漸融化，他的眼角微微一抖，然後醒來。
血花像柳絮一樣，在無重力的空間里四處飄浮，速度很慢，所以構成了一幅極為詭魅的畫面，有點兒像一蓬四處散開的油畫上的花朵。
來人是秦梓兒。
茅舍已經不在了，被一股靜柔的力量化成
是青獅怒火，是凈土業火。
但大勢至菩薩說的對。用這根指頭的，是葉相僧，是文殊菩薩，卻不是佛祖本人。
五台山上驟然響起一聲清喝！
然而，佛指的力量已經用完了。
然而卻沒有拂下去。
當葉相僧手上的中指帶著佛祖殘留的尊嚴度入大勢至菩薩的體內后，佛已經放棄了這個弟子，所以才會讓大勢至菩薩的所有法器都在同一瞬間蒙上了一層鐵鏽暗光，同時佛息在大勢至菩薩的體內來回柔巡，四處飄灑著寂滅之意。
清光之中，大勢至菩薩低頭，看著自己的腰間，喉嚨里發著咯吱咯吱的聲音。
地球，中國，省城，歸元寺，後園，茅舍。
因為那根手指上的氣息很熟悉。
幸虧，每個人都有一根不雅的中指，幸虧葉相僧這根不雅的中指很有來頭。
在大勢至菩薩的威勢雙手下，他的五臟已碎，肌肉已碎，皮膚已碎，骨骼已碎，全身都碎了，只是那顆纖凈無垢的菩提心勉力吸附著這些血肉骨渣。
血從他的臉上散開，成無數絲條漸漸行遠，脫離這具肉身。葉相僧感覺自己的中指還停留在一個冰冷的身軀里，不由微笑。這一笑，他的唇角卻是慘慘地撕扯開來，露出裏面已經碎成小米粒般的牙齒碎末來。
兩尊大菩薩在油盡燈枯之際，就這樣被那道冰寒寧柔的末劫之意，生生凝在了宇宙空間之中，就像是宏大宇宙里憑空多出了兩尊精美卻血腥無比的雕像。
葉相僧已經變成血洞的雙眼裡，透露出絲絲清光，身體碎肉包裹著的那顆菩提心也泛出清光，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近，心頭卻是一片清明，仍然露出凄慘的微笑，默然想著，倒是可惜，還是差了少許。
鄒蕾蕾正躺在那裡，安詳無比，臉蛋微紅，看不出任何異常，就像是在熟睡一般。
陳叔平用手掌附在嘴邊，用極輕的聲音喊道：「大聖爺，要不要我去天上把那個菩薩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