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空城
第十九章 大慈悲
菩薩笑著看了他一眼，道：「生命意義卻不是狗屁問題，不過你說的倒也對，玉帝這五百年來少管世務，不過……」她話鋒一轉：「他既然能穩住凌霄寶殿數千年，這就證明了他是個有大眼光大手段的人物。只不過是須彌山破落之後，天庭再無外界強敵，阿彌陀佛與佛祖不一樣，只理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一般的事情輪不到他出手罷了。」
「佛祖失敗了。」易天行面無表情說道，很自然的，雖然天界目前確實顯出了頹敗之像，人間也是紛爭不斷，但人類總體而言，仍是向著光明去，向著繁榮去。
觀音菩薩的話，讓易天行低下了頭，在黑石壇的空間中，他與師公二人蔘詳日久，他總是不相信佛祖就會這樣悄無聲息地離去，總是不相信事情就會這樣簡單……果然，果然，果然……六道輪迴關了！
「啊？」易天行有些意外，不知道她為什麼忽然問起了這個。想了想說道：「看他什麼事情都不管，估計也是在天界閑的有些受不了的人。我看這天上的神仙個個都像哲學家，只怕他現在正沉浸在生命意義之類的狗屁問題中不可自拔。」
「或許……或許……或許是因為佛祖自己也不知道最後的選擇是對是錯，所以他用斗戰勝佛的無窮戰力與無上境界鎮在那眼上，從而將三界潰滅的時辰無限地拖后……」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她，看著這位向來高高在上的菩薩眉宇間的那絲憂愁，發現菩薩似乎露出了一絲怯色一絲疲憊，不由有些痴了，搖頭道：「和菩薩您想的一樣。」
……
這是易天行心中一股惡寒升起，不知如何言語。吐了兩口唾沫，唇角蹦出幾個字來：「天下地上，唯他獨尊大傻叉。」
菩薩雙手合什，向滿臉木然的易天行禮敬：「南無彌勒佛。」
……
「想知道這一切是為什麼嗎？」菩薩問道。
易天行一怔，這才想起來，在人間流傳的經典之中，曾經記載著兩個大願，地藏王菩薩因為說過地獄不空，誓不為佛，所以深得萬生膜拜，而面前這位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也發過一個大願，但總是隱在她輝煌的歷史和形象之中，少被人提起。
「當佛祖離開之後，文殊普賢二位師兄，想的是帶領須彌山的羅漢們找到佛祖。」
……
阿彌陀佛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有了冥間的戰爭，天庭的爭權，才有了對於未來佛這個名號的爭執。如果佛土能夠平穩從如來佛祖過渡到阿彌陀佛，那麼還算勉強維持了一個太平——所以阿彌陀佛不會允許易天行成為彌勒降世，成為佛祖的接班人，所以在凈土宗的經典之中，甚至隱著阿彌陀佛才是未來佛的這個說法——所有一切，都是為了穩定二字。
「說來聽聽。」
「我不知道！」易天行梗著脖子，像頭憤怒的公鵝。
菩薩道：「我從來沒有希望過這件事情的發生。」
「不知。」觀音菩薩回得乾淨利落無比，「你尚有五十三參，偏玉女體內意平息純，根本無須佛法，便天生寂滅。」
……
……
易天行眯著眼睛，兩道寒光從他的眼帘里透了出來。
「除了你師傅，還有誰能抵得住佛祖留下的本命佛光？還有誰能鎮得住陰間的噴涌怨氣？」觀音菩薩略帶憐惜地望了他一眼，「你師傅便像是燃油與火星之間的一道屏障，若他出來了，要不就是佛光灑向冥間，要不就是群鬼湧入人間。」
如果佛祖封了六道輪迴，真的只是為了讓眾生就此各歸其界，再無循環往生之理，陷於寂滅之中，那他就是傳統意義上的那種大黑手。
「為什麼？」
「一心囿於仇恨，如何能早日成佛？」菩薩的目光望向他的胸口，嘆息道。
菩薩安靜無語，半晌后道：「手段與目的，從來都不是一件事情。」
相傳佛祖當年封佛之時，觀音菩薩合什拒絕，發下大願：「行菩薩道，救度眾生，眾生之苦未盡，誓不成佛。」
若有生皆苦，修成菩薩也是苦，修成佛還是苦。
難怪如今上天界的路，只剩下了一條，難怪這五百年來，下界的仙人越來越少。
許久之後。
易天行想也未想：「自然是地藏王菩薩。」
「這個故事里，誰是反派，誰是正派？」
她嘆了一口氣：「何必疑我？何需疑我？」
「我自然不會允許玉帝壞了你的修行之途，所以……」
這是易天行與觀音菩薩達成的第一個共識。
……
當佛土的方向因為佛祖的終極答案而走向一個錯誤的道路之後，自然會有人起來進行繼
「不要以為政治正確，便一切正確。不要以為阿彌陀佛掛著個正義的牌坊，我就可以不當他是婊子。不要以為大勢至頂著個破水瓶子，就可以冒充洗衣工人，把自己的雙手洗的乾乾淨淨。屠夫便是屠夫，再如何佛光覆身，還是屠夫！」
……
易天行沉默良久，淡淡說了四個字：「菩薩慈悲。」
「本來不知道。」易天行雙瞳寒光微顯，「但從佛祖留下的黑石壇中，看見如今地府慘象，隱隱猜到幾分，難道六道輪迴如今還是關閉著？」
……
許久之後，觀音菩薩才嘆氣說道：「五百年來，我一直還有些拿不準佛祖斷了六道輪迴的真正用意，今日聽你這般說法，才知道原來是這樣。」
聽到寂滅二字，易天行捏緊了拳頭，心憂人間的老婆，不知道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
「不幸生於帝王家。」他想著。
觀音菩薩接著說的話，讓他更加心寒：「你應該想到，如果佛祖只是為了讓三界毀滅，他應該有更多直接的方法，比如直接打開一條冥間與人間的通道。而且他在封閉了六道輪迴之後，確實開闢了這樣一個通道，只是卻沒有施行，而是將你的師傅囚在了那處，上隔萬丈佛光，下拒億鬼怨氣……你如果想救你師傅出來，萬丈佛光便會直接灑落冥間，無數生靈的死活便在你一念之間。」
觀音菩薩微微低頭，眉心無由出現一滴淚般的紅痣，淡淡道：「縱使有關係，也沒有這麼簡單。」
「因為眾生苦與樂，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大家活著也好，死了也好，都不關他什麼事兒，他像個瘋子。」易天行面色很淡，話語很冷，「如果他還活著，我一定會阻止他做這件事情。」
「那大勢至為什麼要殺普賢，要殺文殊，要傳血僧斂佛法門，要毀去十八羅漢的精純佛性？」易天行冷冷問著：「佛祖是混蛋，不代表須彌山是混蛋，難道阿彌陀佛與佛祖一樣，臨到老了，也患了失心瘋？人間有句話叫老而不死是為妖，我看這修佛修到不死，也和妖僧差不多。」
易天行逐漸消化了秦梓兒乃是玉帝幼女的事實，抬頭問道：「所以秦梓兒一直都想殺我？」
菩薩微笑道：「你的境界已經快至圓滿，我看不透你多少。」
「我要回人間。」
「為何成佛？若佛祖如今還在世上，我倒要覓著機會去打他一悶棍，這種老混俅打死一個不虧，打死兩個絕對有賺。」易天行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悍意。反正與菩薩已經攤牌了，話語便大胆起來，加上知道菩薩這句話說的是誰，越發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砰砰作響，不知裏面那位脫離仇恨的榜樣佛，會不會被震得糊塗。
易天行打斷了她的話，聳肩道：「所以你讓蕾蕾也下去了。」他忽然問道：「既然我這童子不僅僅是童子，那玉女也不僅僅是玉女，蕾蕾又是什麼來歷？」
……
……
「阿彌陀佛是怎麼想這件事情的？」他皺眉問道。雖然看地府戰爭，便知道這個佛不同意菩薩們的做法。
如果神佛大部分是天生的哲學家，那麼他們骨子裡面，更像是政治家。
「對於阿彌陀佛而言……」菩薩也微微皺眉，皺眉皺的煞是好看，眉梢兒一飄，卻說了句俗世里的不俗話來：
「不錯。」觀音菩薩柔聲道：「如今之地府，萬生凄苦，無超脫之處，故而阿彌陀佛令大勢至下界傳授凈土法門，引導萬千信眾靈魂直赴凈土。」
「操。」
「那阿彌陀佛為何要阻止地藏王菩薩……還有菩薩您的行動？」
菩薩的目光冷了下來。
觀音菩薩搖頭，望著易天行似笑非笑。
所以這兩個人今日的談話，抽絲剝繭一般，將所有的事情都理得清清楚楚。事情的真相，殘酷而又荒唐地擺在了面前。
「所有的事情，你都明白了，準備如何做？」
以易天行的牛二定力，此時也不免有些心神搖晃，喃喃道：「佛祖封了六道輪迴？……這，這，這……這是為何？」忽然間，他冷笑道：「我明白了。」
「這些外面的紙糊窗紙，你自然是不會信的。」菩薩笑道：「這五百年裡，玉帝只出了一次手，便是勝負手。」
易天行面無表情，「只是成佛又豈是如此容易簡單，你以末法時代威脅我成佛，難道我便能立地成佛？我怕的是……」他一字一句說道：「你，會故意造就一個末法時代來讓彌勒佛歸位。」
菩薩似乎不在意他說話的耿
易天行一驚，才知道自己心神激蕩之下，止觀法門出現了一絲瑕疵，右手無名指一彈，趕緊穩住心神，阻了觀音菩薩察探自己識海。
既然這一世終歸要歸於寂滅之劫，所以佛祖強行以自己的無上法威，試圖將寂滅的日子提前得早一些，封閉六道輪迴，便是這個意思。
菩薩的語調是嗔怒的，面容是安靜的，想法是未知的。
「嗯？」易天行有些糊塗。
「我認為佛祖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易天行說道。
……
「佛祖封了六道輪迴，誰受的影響最大？」菩薩問道。
易天行皺眉看了她一眼。
普陀山一片安靜，洞府之外毫光滲入，照亮了一應家什，式樣普通，任誰也不會想到，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居然就住在這樣一個普通的地方。
由不得不沉默，這洞府中的二人，都是佛祖的弟子一脈，想著一直拜的佛祖臨去之前，行了如此之事，由不得不哀傷驚懼。
……
忽然間，他的雙眼冷了下來：「人都是有立場的，所謂善惡，便是在立場之上，在我看來，佛祖首惡，西方的凈土乃是從惡，其惡在於以己之心思，斷他人之生死禍福。」
「外界強敵？」易天行笑道：「佛道兩家不是向來交好？想當初俺師傅也是被你們兩邊合夥才幹下去的。」
「好在佛祖沒有真的做成他想做的事情。」觀音菩薩微笑著，似乎十分安慰。「生命自無中來，雖然佛祖封了六道輪迴，卻依然止不住生命源源不斷地在這個世界上產生，少了投胎的靈魂，卻沒有減了人間的熱鬧。」
易天行卻只注意到話中的「調戲嫦娥」四字，子彈打不穿的臉皮也不由紅了一紅。
「佛祖關了六道輪迴，除了身具大神通之人外，再難穿越三界而行，而人死之後，靈魂卻依天命循環之途，進入地府。於是五百年來，地府只進不出，如今早已鬼滿為患。最緊要處，不論是人是鬼，但凡生靈，總需眼前有一希望，無希望之時，便是寂滅之時。」觀音菩薩淡淡道。
在這個世界上，最能清晰感覺到佛祖心意的，是進過黑石壇的易天行；最了解五百年來一切故事的，是這位一直柔順的觀音菩薩。
而須彌山眾，身為佛祖的後人，則成了這整個棋局裡最不穩定，也是阿彌陀佛最無法控制的一個棋子，他們與佛祖的關係最為密切，實力又最為強大，所以五百年前，當阿彌陀佛決定了他的方向之後，當他決定繼承佛位之後，須彌山眾，便成了佛土裡第一批用精純佛血來祭旗的對象。
觀音菩薩也不瞞他，淡淡道：「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你莫非忘了，我也曾經發過一個大願。」
「我暫時還沒有學會將屠夫的兇殘化作微微的一笑。」易天行合什微微冷笑。
「不錯。」菩薩淡淡望著他：「須彌山尋佛，凈土宗滅佛，而我不一樣，我要……造佛。」
「正是。」觀音菩薩嘆息道：「玉帝知道童子下界，便使幼女下界，其中深意，不想可知。」
易天行冷冷道：「所以你讓真武起兵，所以你讓地藏王菩薩起事，所以你護住了葉相的性命，又生造出一個我來。」
他抬起頭來，帶著一絲無力哀嘆道：「原來佛祖不止自殺，原來……他想讓所有的生靈全都死光光。」
……
「不是每個故事都有正派與反派。」
※※※
易天行搖頭微懼：「佛祖將師傅關在歸元寺，不知道和這件事情有沒有關係。」
「秦梓兒。」菩薩微笑道：「我將你送下人界之後，這事情做的極其隱秘，不料卻被玉帝知道了消息，所以將他最疼愛的小女兒也送下了人間。」
易天行下意識地撓了撓頭，卻發現觸手處是一片柔軟，這才發現自己腦袋上的頭髮竟然已經長出來了。
終歸都是那個精神病佛祖整出來的事情，易天行冷笑，對於那個一直無緣能見的胖大嬸，充滿了怨氣。
※※※
「原來是這樣。」觀音菩薩微笑著，像潔凈的蓮花一樣直赴盛放之景，似乎先前那一絲嘆息，從來沒有在這洞府里
丫活膩了自殺就自殺吧，還非要臨死發瘋，硬拖著整個世界陪他一起理葬。
易天行垂下了頭，頭髮有氣無力地耷拉在額上：「佛祖為什麼這麼做？」
……
所以大勢至菩薩認為自己是有大慈悲的。
易天行冷冷看著他：「你說過目的與手段不是一回事，在人間的時候，我也曾經對秦梓兒說過類似的話。但轉頭想來，善惡只是自己的考量，阿彌陀佛，用的手段血腥骯髒，損的是我兄弟利益……要知道，我看著普賢便舒爽，與葉相一處便清快，這便是天然的親近，不論生死仇怨，只是胸中那口氣……不要以為我現在境界高了，便像佛一樣神神經經，不要忘了你給我請的師傅乃是那人物，他教出來的我，又豈是那個只知道在天界混個佛位的孱弱小子。」
「輪迴之路，何其渺茫兇險，又豈是說開便能開的。」觀音菩薩面帶倦色，「若妄然開之，群鬼湧入人間，陰風火號，三界動蕩，氣息相擾，只怕馬上便會出現不可預知的大兇險，天地就此覆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觀音菩薩淡然道：「地獄群鬼，亦是眾生一部，其苦未盡，我誓不成佛。」
這是政治家的大格局。
不待易天行再問，菩薩接著微笑說道：「那便是所謂末法時代了，阿彌陀佛疑我助你入佛位，便是擔憂我暗中與地藏王菩薩強行開啟通道，以億萬生靈性命的代價，來迎接末法時代的到來。」
「而我想的與他們都不一樣。我從來沒有奢望找到佛祖歸位，我也從來沒有奢望，眼下這個站在鋼絲上的所謂太平，能夠繼續維持多久。我只想讓這個世界更平衡一些。」
「不錯，地藏王菩薩曾經發過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誓要渡化地獄群鬼……而如今輪迴早封，地藏王菩薩心憐群鬼凄苦無望，所以……」菩薩嘆了口氣，「所以地藏王菩薩在冥間起兵，想要帶領群鬼生生開闢一條通往人間的道路。」
易天行忽然想到在黑石壇里看到的情景，又想到真武起兵其中一個目的便是往冥間送兵，不免有些懷疑，望著菩薩的面容，冷冷道：「菩薩，只怕地藏王菩薩起兵，背後也少不得你的力量。」
※※※
觀音菩薩微微合什，清光四射。
「阿彌陀佛想的是，怎樣隱瞞佛祖離開的消息，隱瞞佛祖所造成的局面，隱瞞一切的一切，只為這三界的太平，為此不惜加諸世人無限痛苦。」
※※※
他想到這數年來的遭逢際遇，不由打心底深處浮起一絲悲哀，一股怨氣從胸腑里噴涌而出，化作一長串像哭一般的笑聲：「呵呵呵呵……這世上的事情，還真是容易產生許多無力的荒謬感……那穿白衣裳的普賢啊，你可真是冤，冤，冤，冤！」
五百年來的重重秘辛，五百年來的須彌山凄苦，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基於一個荒謬的基礎，歸於一個妄人……不，妄佛的所作所為。
「佛祖離去之時，封住了六道輪迴，你可知道？」
「失敗是很正常的。」觀音菩薩望著他，「因為佛祖忘記了生命這種事物，本來就是宇宙間最奇妙的現象，他不像水有源頭，也不像火有燼處，只是要出現時，便出現。」
易天行皺緊了眉頭：「生命自無中來？」他迅即明白，佛祖本以為斷了六道輪迴，地府群鬼無處投胎，人間便會漸漸趨於荒蕪，那所謂的大寂滅便會提早來臨。不料雖然沒有人投胎，生命卻依然盎然無比地在人間出現。死亡，歷著無數美麗或骯髒的過程。
易天行手指冰涼，黑石壇中看見的那個白光一下子進入他的腦海之中，難怪當時他看著那白光就眼熟，原來便是天袈裟大陣里一直隱著的那萬丈佛光！
他胸中那個袋子里，隱隱傳來旃檀功德佛的嘆息聲。
……
「師傅……」易天行感覺自己的胸口像在被針扎一樣，「佛祖為什麼要把我師傅囚在那處？為什麼？」
菩薩又道：「你若依我安排行事，或許上天的日子會慢些。但一定會安全一些。」她望著易天行的雙眼，緩緩從洞口走了回來：「你與真武商量好了，用他傳人身份上天，他已經派人在南天門處接你，誰知道你會強行砸開天道，調戲嫦娥，四處亂走。最後還強行殺入殿群，毀了摘星樓……當日，我見你急迫，才不得已助你，誰知今日竟惹來你的怨言。」
菩薩嘆了口氣道：「告訴我。」
她微笑道：「千萬年前，我曾隨佛祖去某海島看那石頭變化，最後石頭裡蹦出一個猴來，你說，這生命又是如何產生？」
觀音菩薩開始皺眉，易天行開始低吼，聲音漸漸陰沉了起來。
「佛祖乃是妄人。」
易天行想了想，撓了撓頭，又點了點頭。
如果目光可以殺人，此時的觀音菩薩絕對會被易天行陰冷的目光送到西天凈土去修行去，他冷聲說道：「菩薩說的這幾種局面，我確實不想看見，我只是在懷疑一件事情。」
「那是因為他連你都不敢相信。」易天行眯著眼睛，盯著眼前這位：「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恩怨都能放開的，菩薩猶有執著，如果你什麼都能放開，也就不會與我說這麼多廢話了。」
……
易天行閉上了雙眼，眼前閃過一片人間地獄的恐怖景象：「如果成佛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那何必要成佛？萬物生靈，又何必需要這個佛？我想，如果地藏王菩薩真的知道了你的所思所想，也一定會同意我的意見。」
洗耳恭聽。
……
佛祖已經讓三界亂到接近不可收拾的局面，只怕阿彌陀佛的佛性深處，對於這位前任大佬已經厭惡到了極點，所以只求三界能夠穩定下來，不要再出任何亂子，如果真依地藏王菩薩起兵所向，冥間與人間相通，三界秩序大亂，那才是真正恐怖的景象。
……
※※※
「你自己多考慮一下，無須疑我太多，只需要牢記一點，這世上一日無佛，六道輪迴一日不開，冥間生靈，便一日無所謂希望。」觀音菩薩起身，準備離開洞府，「你的師傅在歸元寺中，那處的佛光你應該記得很清楚。」
觀音菩薩微笑著說道：「你知道佛祖去哪裡？」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他懷疑觀音菩薩會在一個合適的契機里讓冥間的白骨大軍衝破阻礙，讓冥間與人間相通，從而造就一個萬物俱毀的末法時代。
易天行靜靜地望著她，忽然說道：「那是道家的理論，我們修佛之人，首重治心，對於這些事情是不考慮的。」
「不錯。」
「五百年前，佛祖與師傅一席話后，悟得了一個真正歸於寂滅的道理，但他身為佛祖，發普渡眾生之大願，若這般揮袖而去，不留雲彩，未免與佛祖千萬年來的一心所向有所偏倚。」易天行皺緊了眉頭，腦子裡不停地運轉著，「所以……佛祖，用無上法力，斷了六道輪迴，便阻住了地獄眾生投胎之路，這……這……這……」
「菩薩就不怕地獄群鬼在地藏王菩薩和二郎神的帶領打通了輪迴的通道，會給這三千大千世界帶來不可知的危險。」
任他尖酸刻薄損著自己的父親，觀音菩薩只是憐惜地望著他，由他發泄心中的鬱悶。待他稍微安靜下來之後，才柔聲說道：「你是知道原因的。」
易天行靜靜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才很溫柔地從嘴唇里吐出一個字來。
易天行將梳子放到梳妝台上，看了一眼地上的蒲團，想了想，還是去搬了把椅子過來，與菩薩一般高坐著，摸摸自己的耳朵，搓了搓：「已經洗乾淨了。」
觀音菩薩靜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想回人間救你師傅出來，也知道你想保住文殊師兄此世肉身，但有時候，該放開的事情，必須要放開。」
※※※
一隻手掌帶著堅毅的味道，擋在了菩薩的手掌之前——是易天行的右手，他望著觀音菩薩，極小的動作搖了搖頭。
易天行忽然說道：「地府鬼滿為患，無法再次重生，所以佛祖離開后的這五百年裡，西方凈土的阿彌陀佛一直不停地在人間擴展著信徒的數量，凈土宗從而在人間佔據了強勢的地位。這一切，不是阿彌陀佛要搶權爭利，而只是要將人間善居士的魂魄引向凈土，從而避免萬千魂魄在地府里受不盡之煎熬。」
「佛道兩家互相的影響太大了。」觀音菩薩幽幽道：「我只是驚奇于佛祖的意思，你居然能猜的准準確確。」
……
……
「凈土在這裏。」觀音菩薩輕捧著自己的心窩，儀姿柔弱，「便是生靈心思所向，便是其身所往之凈土，地獄群鬼所思者何？不過是人間溫暖。」
※※※
易天行在那句話之後，便一直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菩薩居處，心裏想著：「古龍說過，如此做派，不是大聖大賢，就是大奸大惡，若說菩薩大奸大惡，我自己也不信，可若說她大聖大賢，她暗中操控這多事情，行事手段高明狠辣，斷覺不出一絲賢味來。」
「你很重要。」觀音菩薩面上露出一絲甜美，但易天行偏生感覺到她的話語里隱著一絲驕傲：「就算你是塊石頭，但只要是我扔下去的，不論玉帝還是誰，都會覺得那石頭一定……很重要。」
……
易天行悟了過來，苦笑道：「娘的，難不成是美人計。」轉而疑惑道：「用個公主施美人計，會不會代價大了點兒，我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再說秦梓兒很明顯一直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這……」易天行腦子裡嗡的一聲：「難道秦梓兒是公主！」
「佛祖無所不能。」觀音菩薩淡淡道：「他離去之後，化法身隔阻三界，只留下天界與人間一條通路。」
……
「不見得。」易天行道：「他的意思，現在沒人知道，我也只是一猜，若猜錯了，也沒有人能指出我的問題來。」
……
「六道輪迴，此乃天生命途，佛祖何能，竟能封住？」易天行的瞳子里閃過一絲大驚恐，腦海中浮現黑石壇中的那畫面，地府那億萬群鬼，如同沒有去路的洪水，只知往那白光處涌去，難道那裡就是打開地府的通道？
菩薩沉默著，然後點了點頭：「佛祖的確錯了。」
……
這話讓易天行很沒面子，但是卻是事實，如果玉帝發現觀音十分慎重地安排童子下界，自然會布局提防，只是……看來玉帝對自己的女兒也沒多少感情便是。
觀音合什：「普賢師兄大境界，我無法找到。」
易天行閉目想了想：「如果我將來要成佛，蕾蕾將來成什麼？」
……
……
「難道你此時境界，還看不穿生死二字？」菩薩淡淡道：「若已了生脫死，你與凈土又哪裡有化不開的仇怨，這世上又哪裡來的仇怨？有的，不過是因果二字罷了。」
易天行一挑眉頭，木然道：「原來如此，看來兩方面的分歧果然是無法分解。」他旋即冷笑道：「穩定重於一切？看來阿彌陀佛還真是很怕佛祖的弟子，繼續做佛祖那檔子糊塗事。」
「若不施為，地府群鬼便只能終日在那荒蕪之地無神逡巡，其間苦楚，何以自安。」菩薩緩緩閉上雙眼。
「眾生之苦未盡，誓不成佛。」易天行喃喃念道。
洞府里陷入了一陣極可怕的沉默之中。
……
她的嘆息聲中，依然帶著那絲疲憊，看來菩薩真的累了。
「或許，在最後的關頭，佛祖沒有做出選擇，而是將這個選擇的權利留給了他的繼任者……」
「我為你剃度。」觀音菩薩一飄，來到他的身前，言語柔和，伸出右掌伸到他的頭頂。
「為何不讓地獄群鬼修凈土法門，這樣似乎能夠解決佛祖留下來的這個難題。」
觀音菩薩安靜著，籠罩在熒光里的五官漸漸模糊起來。沉默良久后，一雙清目忽然散出清光，復現堅毅之色：「果然如此。」
……
「我懷疑，這所謂的局面，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這所有的事情背後都有你的影子，而你……似乎就是專門營造出這種局面，封死了我所有的退路，逼著我一定要接受你的要求。」易天行冷冷道：「你要造佛，似乎下的本錢過於大了一些。」
……
……
菩薩忽然皺眉道：「你認為玉帝是個什麼樣的人？」
潛意識裡，易天行不想相信剛才他猜到的一切，雖然佛祖將自己的師傅關著了，但他心底深處，依然願意相信佛祖不是那樣的一個妄人。
易天行不語。
「穩定重於一切。」
※※※
「放開？」易天行怨毒叱道：「葉相那小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孤苦幾十世，你可曾出手相助？普賢在雪原之上枯木一般凄慘數百年，你可曾出手？」
「不論哪一種局面，我想都不是你願意看到的。」菩薩微笑著，沒有一絲威脅的意味，「所以我很好奇你要離開的理由。」
「我恨的，不是大勢至菩薩傷了普賢，殺了文殊。我恨的，是他們做出這些惡業來，居然是為了這樣一個荒唐可笑的理由。我恨的，是佛祖只問一己之智慧，便妄論萬眾之生死。」
菩薩偏頭望著他：「佛祖能越時間長河，自此劫之初，攜回一蓬火，自此劫之末，攜回一息冰，用無上佛法度化成人形，開其心智。這，便是你們二人的來歷。其後佛祖讓我帶著你們二人修行，世人不解其中真義，便妄議金童玉女。」
易天行嘆息道：「既然兇險，菩薩何必強行施為？」
在這個故事裏面，阿彌陀佛想保證三界的穩定，地藏王菩薩想渡盡群鬼，觀音菩薩想重開輪迴……誰錯了？文殊與普賢菩薩什麼都沒做，難道他們錯了嗎？
菩薩與阿彌陀佛前世父子，今世脅侍，不料卻換來疑心重重，自然有些不自在。
但易天行能清清楚楚地把握到佛祖寂滅前的那絲心情，甚至似乎能看見佛祖最後留下的那絲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詭異。
「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