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四海
第二十一回 劍指九天（一）
蔣精忠心念一動便想明白，怪不得在這裏只看到蕭遙和鬼三姑，卻不見金玉良以及金函雅等人的蹤跡，他原本還以為這些人定是分散到了密林中想要突圍出去，如今看來這些人想來已經通過大石上綁著的長索逃到了崖底了。
雖然只是走了幾步，但是卻足以透露出一個人身法的些許根底，蔣精忠瞧見蕭遙的步伐，就知道面前這青年除了槍法暗器之外，恐怕輕功也十分高明，但是仍不在意道：「蕭少俠，你乃是這一屆華山少年英雄大會的冠軍，又是靈隱閣忘憂真人座下的弟子，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只怕有朝一日會壓過本座，但是現在的你要擋住本座實在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我可以不追究你協助良門劫走朝廷重犯之責，只要你肯歸順與我，我可以奏請聖上允你錦衣衛指揮使之任。」
雙方方一交上手，蕭遙便雙臂一震，顯然對面蔣精忠的功力要勝過此時的他許多。
蔣精忠搖頭道：「鬼前輩誤會了，在下並非是此時想向前輩問診，而是想請前輩為朝廷效力，只要前輩點點頭，順天府太醫院院使之位虛位以待。」
鬼三姑道：「不錯，那金玉良的毒正是老婆子我解的，不知蔣大人有何見教。」
言罷手中龍膽亮銀槍往上一托便隔住了蕭遙刺來的星鐵槍。
一旁的鬼三姑卻不知打著什麼年頭，聽到蕭遙的呼喝后，並未立即順著長索下崖，反是滿含擔憂的瞧著和蔣精忠戰作一團的蕭遙。
楊家槍即有武林爭鬥的靈便，又兼具沙場征戰的威霸，可以說是集古今之大成。
再加上先前張翼德在崖頂忘形的長嘯，很可能暴露的他們這些人的位置，金玉良越想越覺得心焦，終於忍不住攀上了長索，準備上去看看情況。
那繩索從巨石一直延伸到草叢中，衝著的方向分明是崖壁。
鬼三姑突然桀桀笑道：「可惜的是老婆子過慣了自由自在閑雲野鶴的生活，蔣大人如何覺得自己能夠說動老婆子去那順天府的牢籠中遭罪。」
正在這時鬼三姑腳邊的草叢突然發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蕭遙只覺得背後一寒，一式蘇秦背劍將將擋住了蔣精忠刺來的一槍。
但是蔣精忠的目光在鬼三姑身上流連的時間竟然還要超過注意蕭遙的功夫，顯然他對鬼三姑的興趣要遠遠超過蕭遙這個天下第一少年英雄。
蕭遙心智堅定，雖然不至於被槍上的
蔣精忠怒極反笑，撫掌道：「好！好！好！好個有死無悔！本座倒是越來越欣賞你了，金玉良那些人呢，本座已經在這處密林外面設下重兵，你們逃不出去的一起上吧。」
蕭遙藉著這麼一個喘息的功夫，已經趁勢抽身逃出了蔣精忠槍勢的籠罩，只是他此時手中已經沒了星鐵槍。
蕭遙斬釘截鐵道：「義之所向，有死無悔。」
不過蔣精忠肯許諾錦衣衛指揮使的位子給蕭遙，便已經能夠瞧出他對蕭遙的重視。
蔣精忠的目光從蕭遙身上掃過，又落到了蕭遙身邊死生兩難鬼三姑的身上。
即便是當日的龍眾龍滅和迦樓羅歐陽魔劫在氣勢上都要遜色很多。
蔣精忠淡淡道：「籠中活、籠外死前輩該知道如何抉擇才是。」
而現在蔣精忠使出的分明就是最上乘的楊家槍法，一個禍國殃民的閹黨魁首，一個禍亂朝政的奸臣巨擘，卻使得一手最正宗上乘的楊家槍法，這不得不說是一種極具諷刺的現實。
當蔣精忠和師伯鬼三姑對話時，蕭遙只是將星鐵槍牢牢地握在手中小心戒備，卻並未打斷兩人的談話。
蔣精忠微微一哂道：「蕭少俠，既然與金玉良他們一道來創東廠大營，難道連本座也不識得么？」
蕭遙面對蔣精忠的招攬絲毫沒有動搖，斷然道：「蕭某習武為的是鋤強扶弱行俠仗義，萬不會賣身權貴為虎作倀，更不會助你們這些奸黨禍國殃民。」
明朝但凡習槍之人，幾乎人人都會耍上幾手楊家槍法，甚至軍旅行伍更是以簡化的楊家槍為操練之法。
蔣精忠似乎也沒有料到蕭遙能在他的槍下抵擋這麼久，愛才之心復生，槍法緩了一緩道：「蕭遙，本座再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你肯效忠於我，先前我許下的一切條件依然作數。」
鬼三姑佝僂的身形被一襲烏黑的斗篷遮住，面容枯黃且醜陋不堪，一頭亂蓬蓬的銀髮彷彿許久都沒有梳理過，同樣的銀色在蔣精忠身上顯現出的是一種華貴和銳利，但是在鬼三姑身上卻只能體現出蒼白和腐朽。
一邊說著手中星鐵槍一震，一式蛟龍出水往蔣精忠這邊攻來。
蕭遙聽到這聲龍吟精神徒然一震，先前的頹廢再無半分，手中的星鐵槍卻似乎拿捏不住一般，
蔣精忠冷冷道：「自古良禽擇木而棲，蕭少俠你可要想好了。」這還是蔣精忠第一次親自屈尊降貴對江湖人發出招攬，卻先後被死生兩難鬼三姑和銀龍槍蕭遙拒絕，他已經快要壓制不住自己噴薄欲出的殺意了。
楊家槍的霸氣威猛，在蔣精忠以寒玉功施展下展露出的是刺骨的殺氣和寒意，若是心智不堅之人遇到蔣精忠，往往被其冰冷的殺意所侵，還沒動手就有幾分敗相。
蕭遙閃身險之又險的避過了蔣精忠這一式白蛇吐芯，瞧見師伯鬼三姑呆在原地不動，焦急道：「師伯，你快走啊。」
蔣精忠打量了一番鬼三姑之後突然開口道：「若是在下瞧得不錯，閣下應該就是在江湖上和百善神醫軒轅青木齊名，被人稱作死生兩難的怪醫鬼三姑吧。」語氣完全不似先前面對蕭遙時的冷傲，反倒是流露出些許的恭敬。
「你是誰？」蕭遙問道。
峭壁之下，金玉良和弟子張翼德焦急的等待著，張翼德背著金函雅下來之後已經又過了一段時間了，可是崖頂上的蕭遙和鬼三姑卻仍未見下來。
蔣精忠手中的龍膽亮銀槍比之尋常的龍膽亮銀槍要長了許多，與其說是尋常江湖豪傑爭鋒用的長槍，反倒是更像軍陣之上騎馬衝殺時將軍用的戰槍。
這樣的一個耄耋老婦走在路上，若是不知根底的人瞧見了，絕對沒有再看第二眼的興趣。
蕭遙被被蔣精忠槍勢籠罩完全落入了下風，猶如怒浪中的一葉小舟般只能苦苦支撐，隨時都有翻覆的風險，即便是連間或反擊的機會都找不到。
當年蕭遙初到星河谷時，鬼三姑便曾欲用此針教訓蕭遙的師兄齊谷明，只是反被蕭遙搶先一步用手臂擋住，那時鬼三姑只準備略施懲戒定魄木針上淬毒不深，蕭遙又早年服食靈丹抗毒之力甚強，中針后毫髮無損反倒引發了鬼三姑的興趣，才有了後來調教醫術之事。
但是真正的七路楊家槍二百二十三式槍法的人，幾乎已經看不到了，江湖上散落的楊家槍在有心之人的搜集下也不過一百來式，最核心的楊家槍總綱更是不知所蹤。
蔣精忠這句話說完，鬼三姑的笑聲突然有了一絲的停頓，但是這僅有的一絲停頓已被蔣精忠瞧在了眼裡，許多武林人並不怕死，相反的卻懼怕自己一生所
蕭遙見識不妙，趕忙槍交右手，左手在腰間一抹，射出一枚棋子將那支定魄木針擊落。
這不過這份重視究竟是建立在蕭遙的武功上，還是瞧在蕭遙這一屆少年英雄大會冠軍的名頭上，又或者是他忘憂真人玄真子座下弟子、死生兩難鬼三姑傳人的身份上無人知曉，也許這些都是蔣精忠心中盤算的原因，也許只是因為蔣精忠瞧著蕭遙順眼罷了。
正在這時突然背後一陣震動，一聲悠揚的龍吟在蕭遙耳邊響起。
蔣精忠笑道：「本座說過的，你們一個也別想走脫。」
卻是崖下金玉良瞧見蕭遙和鬼三姑兩人半晌沒有下崖，又再一次拽起了長索準備上來看個究竟，長索徒然繃緊在草叢中發出了些許響動。
蕭遙暗叫不妙，蔣精忠的注意力一下子便從蕭遙身上移到了那處發出響動的草叢，進而一眼瞧見了草叢當中一塊巨石上綁著的細索。
鬼三姑不屑哂道：「你在威脅我，老婆子活了這麼大歲數，什麼樣的風浪沒有見過，你以為我會怕死么。」
只是在這世上本就是處處都充滿荒誕離奇的，就像當年晉冀交界處聲名狼藉的插翅虎段三山劫掠一方為的卻是救濟難民，就像虎子父母沒有死於天災卻命喪官差之手，就像自己前些時日在福州城遇到的谷有道手下的一個落魄的小乞丐打得一手好太祖長拳，如此想來一個奸佞之輩使得楊家槍便不算什麼了。
蕭遙在蔣精忠狂風暴雨般的槍法下咬牙支撐始終一言不發。
蔣精忠冷笑一聲：「哼哼，恐怕你們今天誰都走不了。」
他的內功是陰寒一脈的寒玉功，但是槍法卻好似是威霸無匹至剛至猛的楊家槍，這本該相悖的功法和槍路在他的手上卻奇妙的融合到了一起，顯得相得益彰。
這其中的關竅東廠廠督蔣精忠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他既然知道鬼三姑乃是和軒轅青木齊名的怪醫，又怎麼會對鬼三姑絲毫沒有提防，且不論鬼三姑射出的是針狀暗器，便是鬼三姑朝他仍一塊看似尋常的石塊他都不敢有絲毫大意。
沒等木針近身，就見蔣精忠真力一震，那定魄木針竟然比射來時更快的速度反往鬼三姑這邊射來。
蔣精忠本來預計蕭遙在他手下仍能苦撐少許時間，沒料
錦衣衛指揮使乃是正三品的官位，若論品階猶在從四品的東廠長督之上，只是此時東廠廠公權傾天下，這些品階在他眼中毫無意義。
更何況蕭遙現在也無力去嘲諷什麼，他的大自在槍法練得本就遜色于蔣精忠的楊家槍許多，一個分心之下便落入到了如今朝不保夕的境地。
鬼三姑不以為意道：「蔣大人難道是想請老婆子瞧病么，這倒不難老婆子問診無類，只是蔣大人應該也只道老婆子的規矩。」
鬼三姑冷笑道：「聽聞太醫院彙集九州名醫，太醫院院使可以說是天下杏林的龍頭，蔣大人是不是太看得起老婆子手上這點傢伙了。」
蕭遙心中一嘆，難道自己今日真的要命喪此地么，自己的身世才有了幾分眉目，爹娘的大仇還沒有報卻要死在這裏么。
緊跟著雙臂用力將蕭遙刺來的星鐵槍震飛，反還了一式白蛇吐芯。
蔣精忠道：「鬼三姑號稱死生兩難一生見慣生死，本座自然是不敢妄想鬼先生懼死，若是除了先生的生死外，再加上這位蕭小友的一條性命呢。」似乎感覺到了鬼三姑並不願意接受自己的好意，蔣精忠的口氣也開始轉冷了。
這時鬼三姑離了星河谷，又是對敵之際非同兒戲，所用的定魄木針上面淬的毒力百倍勝於當初，即便是蔣精忠功力極深一旦中招也必定僵直片刻。
就聽蔣精忠陰笑一聲：「蕭少俠，還有功夫顧及旁人么。」
然而雖然倉促間勉強擋住了蔣精忠這一槍，這個人卻不由自主的踉蹌幾步，蔣精忠得勢不饒人，手中的龍膽亮銀槍又一招狂風擺柳將蕭遙整個人籠罩其中。
楊家槍相傳乃是南宋名將李全的妻子楊妙真所創，楊妙真天資卓絕家學淵源尤其通曉各路槍法，嫁與李全之後，因為丈夫每每征戰沙場，尋常武藝在戰場上功效甚微，便想為丈夫鑽研出一路可以爭霸天下的槍法。
明朝時期，若論拳法最著名的便當屬太祖長拳，而若論槍法，楊家槍一出幾無其他槍法可以爭鋒。
鬼三姑瞧見蕭遙落入下風，焦急之下又接連射出了幾枚定魄木針，卻都被蔣精忠隨手掃落。
蔣精忠嘆道：「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本座今天就成全了你。」槍勢猛的又提升了幾分。
鬼三姑仍未移步，反是甩手射
蔣精忠道：「鬼前輩言重了，素聞前輩一向幽居星河谷不問世事，在下一直有心拜會卻奈何俗務纏身，今日得見只有一事相請罷了。」
蕭遙心中其實早就有了幾分猜測，在這東廠大營中能夠有這種令他都有些心悸的氣勢的人，除了那神秘莫測的東廠廠督蔣精忠之外還能有誰。
蕭遙道：「你就是東廠廠督蔣精忠么。」這句話由蕭遙口中說出，卻不用對方回答，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蔣精忠長槍拄地，並沒有立刻搶上擊殺蕭遙，方才那一聲突兀的龍吟，並非只有蕭遙聽到了，便連蔣精忠也聽得一清二楚，若不是這一聲古怪的龍吟讓他略微失神，方才蕭遙即便棄槍，也不至於讓蔣精忠的槍勢露出明顯的破綻來。
鬼三姑見狀緊張道：「蕭遙！」
此時蔣精忠露出了獠牙，明顯是要逼迫師伯鬼三姑就範，蕭遙便不能再默不作聲了，身形一閃搶前幾步擋在了鬼三姑的身前。
蔣精忠道：「那是因為鬼前輩您配得上這個之位子，前輩意下如何。」
皇天不負苦心人，楊妙真遍查諸家槍法去其糟粕取其精華立時十數年終於鑽研出了一套既能爭霸武林又能馳騁沙場的槍法，這便是最初的楊家槍。
怎奈鬼三姑的定魄木針雖然凌厲，但她本人的功力卻是相形見絀，那枚木針雖然射出的也算迅速，但在蔣精忠眼裡卻算不上什麼。
蔣精忠笑道：「天下間能夠化解軒轅家軒轅五毒的，除了黃龍山岐黃門門主軒轅青木之外，料想也就只有死生兩難鬼三姑，我原來以為金玉良是僥倖遇到了軒轅門主才得以治愈，現在看來卻是我猜錯了。」
蕭遙看著面前的銀髮青年，這人雖然看起來一副風淡雲輕的模樣，但是帶給他的壓力，卻是他闖蕩江湖這些年來最大的。
一把刀被打造出來，它以後的命運是保家衛國，還是燒殺搶掠，並不在於這把刀，而是要看握刀之人。
鬼三姑沙啞著嗓子道：「老婆子自問和大人素昧平生，大人何以會認得老婆子。」
蕭遙一見蔣精忠目光所及，就知道機關敗露，大喝一聲道：「鬼師伯，我攔住此人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