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廟堂風雲
第200章 紅袖添香
明明是千嬌百媚的一位小姐，幹嘛穿著男裝，躋身朝堂呢？她跟王爺究竟是什麼關係，王爺會不惜性命親自替她療傷，甚至徹夜守候在側？
林媽無法可施，只得行了一禮：「奴才告退。」
楚臨風輕哼一聲，未置可否。
他的懷抱那樣溫暖，他身上的味道也如想象的那樣，淡淡的檀香味夾雜著一絲陽光的氣息，舒適安詳。他的一切於她都是對的，適合的，他們本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楚臨風在門口站了一會，只覺房間大而空，冷風嗖嗖地吹了過來，遂皺起眉頭吩咐一句：「拿兩盆碳火來。」
添了火，房中的溫度很快上升了起來。楚臨風踟躕片刻，舉步向內室走去。
「我送你。」楚臨風淡淡地道。
他必定從未做過這種事，端著托盤，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沖淡了平素儒雅冷靜的氣質，顯得十分的居家。
這個男人，從她懂事起，一直就是她的天，一切關於愛情，關於幸福，關於未來，關於美好的詞彙都跟他緊緊地聯繫在一起。
「銀子？」楚臨風捏著錢袋，傻了。
「對不起，」楚臨風心情沉重，凝著她的發旋，艱難地道：「我替她道歉。」
天漸漸的亮了，晨曦微露，公雞打鳴聲穿過濃霧傳來，遠處陸續有人走動，新的一天又要開始。同時也意味著，他與如玉的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你的東西，林媽都收在妝台的抽屜里了。」楚臨風察顏觀色，已知她要談的事情，必然與那件東西有關。
這都是花滿城陸陸續續強塞到她身上的來，有外用去疤痕的金創葯，也有補血強身的當歸丸，養胃健脾的茯苓膏……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這樣想著，只覺得更加悲哀。
兩個人四目相對，卻無語沉默。
可惜，她卻
如玉喉間一哽，忙轉過頭去：「對不起……」
良久，還是楚臨風先開的口：「說吧。有任何要求都儘管提，楚某定會竭盡全力，盡我所能。」
如玉放下墨條，把筆拿過來試了試墨的濃度，覺得剛剛好，滿意地遞給他：「你試試看……」
記著昨天的教訓，這回無論如何也不敢亂喝了——雖然明知這樣的想法有些可笑，但看著桌上那壺茶，她卻怎麼也沒勇氣倒一杯來喝。
如玉仰面平躺著，兩手規矩地放在胸前，就連睡著眉眼也是微微地蹙起，似有滿腹的心事。然，相比一年之前，她的睡顏已平靜了太多。
賢武送來碳盆，忍不住小聲提醒：「喬大人應該沒這麼快醒，忙了一晚，王爺也累了，不如回房歇一下吧，這裡有卑職守著就行了。」
如玉咬著牙，快速而清晰地道：「那年，楚伯父匆匆遷往京城，聘禮也未及退回，休，休書也就不曾給我。事到如今，咱們之間的事也該做個了斷，省得，省得……」
篤篤，敲門聲響。
跟他在一起，她的人生絕不會過得象今天這樣沉重，晦澀，波折不斷，困難重重，日日提心弔膽，刻刻坐立難安。她本來可以擁有一份最順遂，最安逸，最平穩的生活。
她一晚未歸，花滿城知道嗎？若他發現了，定然會暴跳如雷，大發脾氣吧？
「有勞。」如玉被她看得發毛，欠了欠身，勉強擠了個笑容出來：「把東西放這，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楚臨風進門，手裡端著一個托盤：「來，喝口熱湯暖暖胃。林媽煨了一晚，味道應該不錯了。」
他下意識地曲臂環住了胸，似乎這樣可以阻止心中那不斷擴大的空虛感。
事過境遷，他不禁再一次捫心自問：
看著他僵硬陰冷的俊顏，原本在如玉心裏翻騰了無數遍的話，不知怎麼的，硬是說不出口了。
見她站著發獃，楚臨風不覺關心：「可是短少了什麼？我讓他們再去找找。」
「嗯……」如玉尷尬之極，紅著臉結結巴巴地道：「還差六百三十兩，等我籌夠了再還。你，你再給我點時間，行嗎？」
她一次也沒想過，他們之間會有不幸，有悲傷，有怨恨，會越走越遠，會形同陌路……
「我來……」如玉溫柔地接過墨和硯，也不看他，徑自磨起了墨。
「什麼？」楚臨風看著這個綉工精緻還帶著幾分她的體香的漂亮的錢袋，心跳忽地漏了一拍。
林媽左手端著銅盆，右手提著一桶熱水走了進來，一雙探究的眼睛忍不住骨嚕嚕在她臉上打轉：「喬大人，王爺要奴才來侍候大人洗漱。」
「王爺說了，喬大人身子虛，不可太過勞累……」林媽把東西放下，利索地從桶中舀了熱水到銅盆里，又把搭在肩上的絲帕放進去，扭過頭，頗有些討好意味地道：「王爺對大人可真好，受傷了也不肯休息，硬是親自守了大人一晚呢。」
如玉呆了一呆：「王爺受傷了？」
見她不吭聲，楚臨風把湯碗取出來，順著桌面推過去：「多少喝一點吧。」
如玉本想拒絕，話到嘴邊，終究只輕應了一聲：「嗯！」
「銀子……」如玉垂著頭，聲音細如蚊蚋。
先是有花滿城，后是有如蘭，強行介入了他們之間，介定了他們之間的身份，那麼今生，他們只
「不是，都要……」如玉把藥瓶收到一旁，只把錢袋拿了過來，神色鄭重地遞了過去：「這個，請你收下。」
「是，」如玉把心一橫，鼓起勇氣抬頭：「是當初楚家送給我們顏家的聘禮。我，我答應過楚伯伯……」
孤獨是那麼的兇猛，似一隻狂暴的野獸，無情卻沉默地撒扯著他，啃噬著他，那種痛，深入骨髓，偏又無法訴說。
「這是哪？」如玉坐著，雙手在棉被上緊張地絞扭著。
「好多了。」如玉垂下頭，這樣的場合兩個人一坐一站的說話實在太奇怪了。
「你……」楚臨風明顯僵了一下，迅速低下頭去。
良久，再抬起頭時，神色已平靜如常，眼眶深處有一點點的紅：「這是我們楚家欠你的，是我考慮不周，讓你受累了。」
雖然兩人並無深交，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了解如玉的。可這次，她的舉動，卻讓他完全摸不著頭腦。
說到這裏，她咬死了下唇，實在沒有辦法親口說出如蘭的名字，大大的眼睛無措地望著他，含著企盼，流露出求恕：「這個要求，並不過份，也不難做到，是吧？」
他們雖然不再是未婚夫妻，還是同殿為臣的同僚，就算再怎麼迴避，總還有見面的時候，沒有必要劃得那麼清楚——更何況，他們之間還夾著一個如蘭。
賢武暗暗嘆了口氣，知道勸不動他，悄然離去。
那一瞬間，他眼底的痛，心裏的傷都赤裸裸，毫不掩飾地攤在她的面前，似一柄利刃深深地刺痛了她。
「請進。」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發現胸前沒有白綾為束，穿著男裝有些怪異，忙坐下來，躬著腰遮掩。
當時，他只想，這個瘦弱的小兵被戰爭嚇破了膽，在憐惜之外隱隱有一絲輕視。卻，不曾想過
當初信誓旦旦，如今卻要厚著臉皮求他寬宥些時日，真真讓她無顏以對。
「身體好些了嗎？」楚臨風不答。
如玉雙手捧著湯碗，垂眼，望著湯色清澈的雞湯，蒸騰的霧氣裊裊地冒上來，暗黃色的薑末，翠綠的蔥花在青花瓷的碗里追逐沉浮，散發著特有的辛辣的香氣。
聘禮？象被人迎面抽了一記耳光，楚臨風徹底呆掉。
身後，傳來悉簌的響聲，轉過頭，剛好對上如玉清亮的眸子：「醒了？」
紅袖添香，舉案齊眉。
楚臨風愣了愣，心中一陣刺痛。
忽然想到，他這是要寫休書，可不是吟詩作對，臉上的笑容立刻隱去，代之以局促和尷尬。
唉，姐妹爭夫，手足相殘，這場的鬧劇究竟要如何收場？他在邊上看著都覺一個頭兩個大，王爺身在局中，所受煎熬可想而知。
「不是你的錯。」如玉怔了怔，勉強收束起心神，力持鎮定地道：「不過，我要說的不是這些。」
如玉起身，果然在抽屜里找到自己的東西，汗巾，錢袋，以及從不離身的銀針和各種藥瓶。
楚臨風越發驚訝，把錢袋扔回桌上：「我不記得幾時借過錢給你？」
楚臨風一窒，慢慢地走到桌邊坐下來：「說吧，我聽著。」
「％￥＃￥％￥￥……」他低咒幾句，彎腰下去揀起。
捧著那幾隻藥瓶，她有一瞬間的怔忡。
雖說已然立了春，在奇寒徹骨的冷水中浸泡一個時辰，對一個弱質女流來說，還是太過殘忍了一些。
楚臨風沒有說話，接過筆唰唰唰，一封休書一揮而就。
偏偏，老天爺看她不順眼。
如玉接過，小心地吹乾了墨漬，疊好，收到懷中：「謝謝，我要回去了。」
「哎呀，」林媽趕緊抽了自己一嘴，擰乾了絲帕遞過
他站起來，推開窗，發現連天邊的月都變得冷冰冰，淡淡的清輝，似冷冷的嘲笑。
「……」如玉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想了想，趕緊掀開被子下了床。她睡了一晚，昨天又吐了血，口裡直泛苦味，其實極想喝水。
莫名的，她的眼睛濕了。
那時的她，置身一堆五大三粗的男人之間，猶如驚弓之鳥，夜夜不得安枕，就連晚上睡覺也不敢放心地躺下，為怕啟人疑竇，只能不停地拚命地幹活。累極倦極時才把身體蜷縮成球狀，縮在臨時搭起的手術台底下休憩片刻。
事實上，王爺的臉色比床上躺著的那個更難看，真擔心他會倒下去。
這曾是他夢想了無數次的理想中的婚姻生活，誰想到真的實現時，會如此殘酷？
她雖然極度憎恨，並且不想原諒，卻永遠也無法擺脫的，妹妹。
楚臨風快步走到桌前，從筆筒里抽出毛筆，只是筆久未使用，一時卻有些干硬。他用溫水泡了一下，胡亂倒了些水進硯台，去拿墨條時，袖口卻不慎將筆筒帶翻。
「你坐一會，我讓人送熱水過來。」楚臨風欠了欠身，快步向外走去。
就連這樣的休息，她也不敢掉以輕心，隨時準備著，一有風吹草動，立刻驚醒。至今，他猶記得她在夢中醒來，冷汗涔涔，脆弱驚慌的模樣。
經過昨晚的事，他早已不奢望如玉可以原諒他，但聽她用如此冷淡疏離的語氣跟自己說話，依然令他倍感難堪和失落。
如玉接了帕子，卻並不擦臉，低低地道：「麻煩你請王爺過來，我有話要說。」
休息隨時可以，但能守在她身邊的機會，這輩子怕只有今晚了。
如玉伸手到懷裡去掏，不料摸了個空，面上的表情立刻尷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