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黎明》第四卷 群黨並起

第96章 進步和守舊(十一)

第四卷 群黨並起

第96章 進步和守舊(十一)

「第一個問題,陳主席到底怎麼看待群眾的。你總是說要相信群眾,依靠群眾。也是我政治水平太低,我怎麼看都是陳主席你防備群眾,領導群眾為主。」宇文拔都提出了這麼一個問題。
「就說道這裏,我先去把外面的事情給處理掉。」陳克邊起身邊說道。
有些同志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色,這個關鍵問題也在困擾他們。不過齊會深、章瑜、任啟瑩的神色就稍微有點不以為然。
得知了眼前的梅川上義是日本人,北一輝已經有些激動了。而梅川上義現在的官職聽著也不低,這讓北一輝對人民黨的態度有了微妙的改變。
這話太過於真實,一點都不像是對人民的稱讚。抱持著這種態度的陳克,怎麼可能是支持人民相信人民的呢?不過也沒人敢輕易下什麼結論。因為陳克每次都能出人意料的把問題拉回到他最初的理論上,並且用更加雄辯的方式給出幾乎無可辯駁的定義。
梅川上義已經是鳳台縣農業局局長。人民黨對日本同志也沒什麼歧視,對外國人的玻璃天花板總是有的,不過僅限於黨政與行政高級職務,例如沒有日本同志得到省級職務。倒是軍隊裡頭,黑島仁等幾名從事軍隊工作的同志已經到了師級幹部。畢竟軍隊裡頭看軍功,躲在後面的傢伙是得不到晉陞機會的。只有敢打敢拼,戰鬥在第一線的軍隊同志才能得到認同。置生死於度外的人或許會當叛徒,卻很難想像會成為間諜。
宇文拔都沉默不語,陳克講述的道理邏輯上毫無問題,卻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強烈的違和感。肯定有什麼東西不對,有什麼東西是陳克沒有講清楚的。沉默了好一陣,宇文拔都問道:「那麼怎麼去相信群眾呢?」
這話聽著不像好話,不過卻是大實話。每個同志都微微點頭。
胡漢民臉露嘲諷,「如果這些人決定推翻了滿清,以現在提出的聯省自治的總統制,袁世凱先是竊取了滿清的政權之後,又要竊取國家的總統么?不知陳先生又對此有什麼看法?」
「陳主席,我……我想找您私下談談。」宇文拔都突然說道。
「你這是官僚主義思想。」
陳克答道:「不用,我現在過去。其他接待同志你安排了么?」
此時,眾人聽陳克說道:「我們人民黨從來不畏懼發動革命戰爭,不過我們本身反對無意義的戰爭。既然所謂的全國議會今年就要召開,那我們不妨就給他們一個機會么。如果他們一定要給滿清陪葬,我們人民黨也是不會客氣的。」
宋教仁儘管變了臉色,卻遠比胡漢民更有修養。他詳細的詢問了陳克關於這個人民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到底是什麼制度。
兩大代表性人物齊會深與章瑜現在已經爭得有些頭昏腦脹了,雖然說的內容已經越來越趨於一致,但是態度反倒看著更尖銳敵對起來。
陳克答道:「說起中國人民,我始終認為中國人民很偉大。中國幾千年來一直是豐饒與多災多荒交替進行,人民群眾心氣很高,但是長期有匱乏焦慮。所以中國人民對於眼前利益看的非常重,這也不是什麼丟人事情,歷史原因,大陸性季風氣候就這樣。想想看,每家人上溯十幾代幾十代,都是荒年,豐收,富裕,災難,這麼交替著來,一會兒闊,一會而就家破人亡,這種長期狀態不由得不讓中國人命養成一種拚命撈到手的習慣。咱們對根據地的這麼調查,對錢看得最重的,就是那種勤勞致富成功的人。這就是自然環境和歷史造成的結果。」
介紹完了想法,宋教仁、黑島仁、胡漢民都目光灼灼地盯著陳克。梅川上義是被強拉的接待員,他萬萬沒想到一進來就聽到如此的「大事」。他疑惑地看著陳克,心中對自己是否該聽這些東西困惑不解。
「已經安排了。」秘書答道。
陳克讓同志們自由討論,他自己則抓緊時間處理一些文件。就這麼一個時間裡頭,齊會深與章瑜就杠上了。齊會深到現在還是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委員長,章瑜暫時沒有就任。兩人各代表了一種政治觀點,齊會深就批評章瑜官僚主義,章瑜則以「左傾冒險主義」進行反擊。
陳克主席如此穩坐釣魚台,已經有其他同志開始參与激烈的爭論。這種爭論也發生過多次,現在圍繞著「革命紀律優先」還是「革命理論優先」,同志們看法頗為不一致。
只是宇文拔都資歷太老,沒人願意率先說出換人的問題。而且黨內換屆選舉也沒到,還真不好動宇文拔都。不少同志心裡頭已經開始希望陳克能夠強行推動人事變化。看到這次陳克態度如此嚴肅,這種想法又開始活絡起來。
「左傾冒險主義是要求現實向理論屈服,而我說的這些核心思想是符合現實局面的。」
「這樣的歷史原因,就讓咱們中國人民不信鬼不信神,到處求神拜佛,那是群眾對於科學的掌握不夠多,認識不到那些自然規律。但是只要不是為了求得心理上的安慰與平靜的類型,真信這些神佛鬼怪的中國群眾就沒幾個。我那本《唯物主義的興起與中國文化傳承》裡頭,就討論過這個問題。當然了,那本書裡頭,我很多話沒有說,很多地方也說的是瞎話。大家也不用在意。」
「我們現在全力推動的就是推翻滿清,袁世凱若是支持滿清繼續存在,那不用說,我們一定會全力消滅他的。至於滿清完蛋之後,袁世凱是不是當政,我倒覺得應該政治解決。我前面說了,我們人民黨願意發動推翻滿清的戰爭,這也是我們人民黨的義務。不過推翻了滿清之後,我們人民黨卻不願意發動軍閥戰爭。為了一己私利而發動戰爭,我認為這是不負責任的態度。政治的問題,就應該政治解決。」
革命紀律優先的要面對一個問題,陳克主席從來強調革命理論的普遍意義。革命理論優先的則遇到了另一個問題,陳克主席強調革命執行時候的大局觀,以及反左傾冒險主義的態度。所以重大決策的最終決定權還是要歸於陳克主席。
「什麼?」
「最終決定策略的還是中央,基層同志要求的是萬全之策。而每一個決策都要有風險,很多環節風險特別大,我們現在是讓黨員幹部承擔這部分風險最大的工作。那麼,我們就要確立地方上的紀律性。」
「注意,無產階級政黨發動的人民革命並不需要給自己留什麼後路。黨如果不能代表人民,就會被人民拋棄,那也會被軍隊拋棄。軍隊必須服從執政黨和統帥,這就是官僚主義追求穩定思想的體現。」
「軍隊建設當中,軍隊必須服從黨和統帥的指揮……」
「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這就是持續了幾千年的災難,變化,讓中國人民形成樸素唯物主義的世界觀。這種樸素唯物主義世界觀又決定了中國人民是最講道理的。如果不講道理,而是去信了那些異端邪說,中國早就滅亡了。所以中國人民一定可以認識到革命推動社會進步這個事實。他們同樣能夠認識到我們所推動的科學與民主,而且也會充分利用這民主與科學去讓他們自身的生活變得更好,進而達成了整個社會的全面進步。所以我從來相信群眾,依靠群眾。沒有群眾就沒有我們現在的一切革命成果。」
「陳主席,既然這次徵兵宣傳理論指導工作,以及宣傳工作如此重要,我就問兩個問題,陳主席你一定要把心裡頭想的完全告訴我們。」宇文拔都說話了。
「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統治不等於壓迫。既然根據地的統治階級是勞動人民,那麼根據地政府的制度制定的目的是為了維護勞動人民利益,這才是一切的根本。」
已經有人公開嘲笑宇文拔都是任啟瑩的副手,而宇文拔都最近的工作安排上的確有很大的問題。不僅僅是很多政策得不到安徽省黨委的支持,宇文拔都直接負責的工作中問題頻繁發生,這可是人民黨內部少見的情況。宇文拔都公開的自我批評也好,還是同志們私下的討論也好,大家都認為宇文拔都最近太心急,已經失去了平常心。不過承認之後還沒有明顯改進,那問題就大了。
陳克點點頭,宇文拔都很少把話說到這麼直白的程度,看來宇文拔都也真的是逼急了。
「只要你認為你自己不是群眾的一部分,那麼你就不可能去相信群眾。」陳克神色嚴肅地盯著宇文拔都,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繼承了祖先傳下來的這種想法。如果不把自己當作人民中的一部分,如果不認為人民群眾身上的這些特點自己同樣有。而是認為自己高人一等,認為人民群眾一定要服從自己的意志,那絕大部分事情都是辦不成的。因為中國人民首先考慮的就是自己的利益,如果不能滿足人民群眾的利益,那麼自己的利益就絕對不可能實現。」
「幾千年折騰,那些不爭不搶,對來年抱有預期希望的,早就都在災難面前死光了。剩下的都是修塢堡和躲進塢堡,收集每一粒糧食,每一塊破布,掐死多生的孩子,打死或奴役外來流民的人。這種拚命多要,趕緊多佔的習慣,經過多少代人,早刻在我們骨子裡面了。小到買菜討價還價,中到拚命買房買幾套房,大到對領土問題極其執拗。中國人民根本沒辦法說,這次沒拿到,下次就好。中國的情況是下回就變啦,早就沒啦。什麼時候遇到的都是新情況。」
胡漢民冷笑一聲卻沒有說話,宋教仁卻開腔了,「不知陳先生是支持總統制還是支持政黨制?」
「為什麼打仗前要開諸葛亮會?為什麼搞出民主集中制?這是基於理論的確立的制度。黨的決定,是相對正確的,是集體決定的,不是某個統帥的自我意志,是做思想工作,解釋清楚以後一定會被指戰員擁護同意的。如果廣大基層不同意,那一定是決策錯了。決策錯了,就一定會改正,既然是集體決定,也不存在某個統帥面子不好看的問題。」
對於兩人是不是故意讓自己聽到這個爭執的,陳克一點都不清楚,也一點都不在意。秘書把一份份文件送到陳克面前,他仔細讀了之後刷刷點點的簽了自己的名字。既然他現在空降主持安徽工作,對於未來省委權力也有一定規劃。黨在放權上吃過大苦頭,陳克從一開始就很在意此事。
陳克敲了敲桌子,「我很贊成風險環節的論述,這也是我們一直在推行決策透明化的原因。所以這才有我們人民黨是勞動人民革命先鋒隊的論述。」
等陳克批完了厚厚一疊文件,中央同志們的爭論已經到了一個新層次。那就是「基層與中央的關係」。
黨內的高級幹部們聽了最後這句話,不少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這種批評幾乎是完全公開的,陳克是把當前執行看得極重,所以事情完全結束之後很久,同志們才能靠自己弄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這讓同志們對陳克有時候很惱火。被人蒙在鼓裡,哪怕是被善意的蒙在鼓裡,同樣代表著一種不信任的態度。
不少同志心中立刻希望宇文拔都能夠看清現在的局面,選擇主動辭職。有了這種想法,很多目光卻落到了任啟瑩身上,如果宇文拔都下台,任啟瑩就成了最有希望接掌宇文拔都職位的同志。很明顯任啟瑩裝作沒看到這些目光,她微微低下頭,開始整理面前的文件。直到任啟瑩起身離開會議室,她的目光始終沒有與其他同志有接觸和交流。
聽陳克發言,爭論立刻就開始平息下來。同志們全部看向陳克,在黨內,只有陳克才能帶領同志們履險如萍,只有陳克才不斷的指出正確的道路。雖然陳克也反覆提醒同志們,這條道路上能夠遇到何等的艱難險阻。不過有了讓所有同志都能夠接受的路線,再大的困難只在於如何去應對和克服,至少工作到什麼程度算是結束了整個環節,黨內不存在真正的分歧。
「這不就成了左傾冒險主義了么?」
陳克的神色過於嚴肅,看上去咄咄逼人,沒人願意在此時繼續吭聲。而且同志們也知道,陳克對宇文拔都說出這話來也是有些原因的。陳克最近批評宇文拔都的次數非常多,更重要的是,陳克安排任啟瑩當宇文拔都的副手已經好幾年了,宇文拔都進步很大。但是這點進步卻在反襯任啟瑩更大的進步。
「我們根據地實施的是人民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陳克朗利的給出了明確答覆。
「晚上吧。」陳克給了答案。
聽陳克講完,宋教仁先是沉默,好一陣子之後才開口,「我是不是可以這麼認為,陳先生支持的是一黨獨裁呢?」
人民黨內越是高層會議,反倒越沒有忌諱。當著陳克的面,同志們什麼都敢說。首先這得歸功於大家的年紀,二三十歲的年紀正是有衝勁的時期。其次就是人民黨領導的革命本身具有的「安全性」,由於敵人太弱,到現在為止,只有人民黨鎮壓別人的份,還輪不到敵人碾壓人民黨。這自然讓年輕同志更加無法無天起來。
又是一陣低笑,特別是早期因為那本書而開始追隨陳克的同志。大家現在的確能夠認識到那本書裡頭的問題,不過沒人生氣,因為即便是那本書也相當程度的向這些青年們揭示了廣大世界的真面目,揭開了蒙在青年們眼前的迷霧。
不過陳克的秘書此時進來了,他低聲說道:「陳主席,與外面同盟會那些人的會面,要不要安排到明天?」
在陳克帶著梅川上義進入會議室的時候,宋教仁、北一輝、胡漢民三人臉色都不好看。這不是他們決定不給陳克好臉色看,根據進門前接待人員的介紹,宋教仁與胡漢民兩人之間發生了一些衝突。
宋教仁按照事前的準備說道:「陳先生,我們有一個建議。咱們各個革命黨聯合起來,先奪下南方各省,推翻滿清之後,我們要求實施議會制,由國會掌權。若是人民黨願意,我們華興會和同盟會共同推舉陳先生為大總統。」
「那陳主席是支持齊書記對於革命不留後路的看法了?」章瑜很熟悉陳克的談話特點,他如果支持某一種具體的做法,就等於變相的表示對更高的執行思路的含蓄批評。
「這與後路無關,革命的目的就是推動進步。既然向前進,哪還有什麼後退的考慮?」陳克還是很含蓄的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宣傳工作要點在於宣傳一個結果,而且向群眾解釋為什麼要這麼做。所以宣傳工作的理論清晰程度,以及邏輯上的自洽性極為重要。當然了,章瑜同志認為執行時候的紀律性,甚至一定程度的保密性,我也不反對。我知道同志們一直覺得我不怎麼說實話的。」
「那制度和紀律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