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藍焰之年
第429章 游刃
假冒奧術學者的拒絕讓貝利亞·梅伊爾怒火中燒，心中立即迸出一陣行兇的衝動，巫師心中也是一陣戒備，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是個行事隨心所欲的瘋子的話，他就要想辦法自保了。
貝利亞一怔，這句回答讓她心頭的怒火在一股怪異的情緒侵蝕下飛快地崩潰，以至於一時獃滯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貝利亞聽到這句話，不知怎地心中一陣好笑：「嘿，原來你也失職了。」
陰魂城中的神殿區規模超乎尋常的巨大，著實讓潘尼真正地開了一把眼界，以往他見過的莎爾神廟大多隱藏在城市的陰溝下水道裏面，雖然這位女神的身份是多元宇宙中最為古老強大、神力最為堅固的自然神，但無奈她的教義實在讓她的信仰很難擺上檯面，大概也只有在陰魂城這樣的地方，才能見到這樣規模的莎爾神殿吧。
貝利亞面色陰晴不定，潘尼淺顯簡單的一句話在她的心靈上敲開了一個洞，使她意識到一個事實——似乎一直以來，她都暗暗地在期望周圍所有人都怕她，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
拒絕一個任性的女選民一次私人邀請還算不上什麼政治問題，但是在陰魂城內明確拒絕向夜之女士服務，那就是大是大非的問題了。
如果是這樣，那可真是太稀奇了。
他有膽量這麼做的原因，主要是從薩維安的記憶中得知這個女人在陰魂城中僅僅有著「精神層面」的權威，沒有繞過陰魂政府殺人的權力，不過潘尼也不敢保證她的理智是否能夠很好地壓抑住憤怒產生的殺意——潘尼可是十分清楚，這個女人絕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會動手殺人的危險動物。
貝利亞在那張椅子上坐下，看來沒有為潘尼設座的意思，潘尼也不出聲，只是維持著那股裝出來的從容風
雖然那些活了幾千年的高等陰魂城奧術師對莎爾的敬意有限，許多時候不過是抱著打工幹活的想法在為夜之女士服務，但是在陰魂城的中下層自由民里，在陰影位面庇佑了城市數千年的夜之女士有著崇高的地位，以至於那些對莎爾敬意有限的上層也不會蠢到公開表示對夜之女士死的不敬，或許泰拉曼特等幾位陰魂王子有魄力這樣做——但其結果多半是令陰魂城各階層爆發一場劇烈的動蕩，進而引發分裂。
她實在很好奇，這個不太怕她的陰魂人，會不會用繼續愚蠢地惹怒她。
「講故事？」貝利亞表情恍惚了一下，用有些奇怪的語氣詢問：「什麼是講故事？」
貝利亞再次感到了憤怒，這句話和昨天在亞莉克希亞那裡聽到的話合在一塊兒，讓她從中聽出了諷刺的味道。
「舉個例子吧，比如什麼？」
無論是秉承著耐色瑞爾遺志的陰魂王子們還是莎爾教會，都不希望看到這種場面，因此雙方都保持著默契。
「閣下您的寬闊心胸，應該能夠包容鄙人小小的輕慢。」貝利亞看到這個陰魂男人彬彬有禮地對她點頭：「請原諒，我每天的工作十分繁忙，很難擠壓出足夠的閑暇，呃……我的同事們都是這樣。」
真是個純粹的怪物。
「如果夜之女士需要鄙人服務，我當然會感到無比榮幸，並願意為之擠出一定的時間，相信布雷納斯大人也會同意的。」潘尼如同一個標準的陰魂人那樣回應了個標準答案。
她看到這個學者搖了搖頭，用一種很平淡的語氣說：「不是只有非凡的
她應該奇怪自己的耐性竟然變得這麼好，如果是在以前，這個男人剛剛那一句話就足夠要了他的命。
這句反問讓潘尼不輕不重地震驚了一下，他的目光里第一次出現了怪異的神情，再也難以保持平靜。
「你的膽量倒是不小，陰魂人。」貝利亞·梅伊爾斜著瞥了一眼拒絕他的奧術學者：「竟敢拒絕我？」
甚至她還想看看這個陰魂人聽到這句話后的反應。
這個發現讓她升騰起的暴虐殺意再次消退。
不過這股殺意卻並沒有立即爆發出來，或許因為她心中沒有怒火，或許是理智讓她產生了遲疑，或者是一股致命的新鮮感和好奇心——用言語迫使她的心靈暴露出了破綻，以前還沒有人能夠做到這一點。
對自我產生懷疑，本身就是心靈術士的大忌。
這一刻貝利亞從這個人眼睛里看到的東西，更讓她確定了這一點：坦然，誠實，沒有分毫的恐懼和諷刺，哪怕一點點都沒有，好像剛才從他口中所說出來的僅僅是一句再正常也不過的實在話。
似乎第一次被這個人拒絕時迸發的怒火沒有完全釋放出來，讓她的理智變得牢牢佔住了上風，而一股好奇，也讓她無意中收束了殺意：這個陰魂男人和別人不一樣。
會有人連什麼是講故事都不知道？
性情高傲的人，大多不會把一個只會點頭哈腰的奴才放在心上。
巫師對女選民的了解，僅僅停留在那三次不太愉快的會面上，雖然對於了解一個人來說遠遠不夠，但不妨礙潘尼產生一個大致而淺顯的印象：這是一個殘忍而高傲的女人。
他試圖吸引這個女人的注意力，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混
回憶起從見面開始到剛才為止的對話，貝利亞得到了這樣的結論。
不過現在看來，他也許是對的。
貝利亞上下掃描了潘尼一陣，彷彿要把這個陰魂人徹底看透，直到她皺起眼眉，因為她沒有在這個陰魂身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特別的地方來，長相還算湊合，但稱不上多帥——至少和那些陰魂王子相比有些差距，力量更是一塌糊塗，她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個人有什麼值得重視的地方，心裏想著，嘴裏就念叨了出來：「這麼普通的陰魂，竟然讓那個小丫頭那樣喜歡？真是奇怪了……」
「那麼，你能否告訴我，怎樣才能討人喜歡呢？」她接上了中斷的話題，語聲很輕柔，沒有任何的負面情緒，彷彿只是純粹的探討問題：「你知道，教會對公主殿下的感召非常失敗，至今沒能讓她對陛下產生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敬意，這讓我感到非常困擾。」
她念叨的同時目光仍停留在巫師的身上，並沒有因為自己語氣中的輕蔑而感到什麼不妥——以她的地位，實在不需要顧忌這樣一個普通陰魂人的感受。
貝利亞眼放凶光，咬牙切齒地盯著巫師的眼睛，試圖從中找到諷刺的神色，只要對方露出哪怕一點點兒這樣的神色，她都有足夠的理由放縱自己的怒火。
這當然讓她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情緒，這種心煩意亂的感覺持續了許久，終於被她強行終結。
總之是種種的想法讓她的殺意難以立即迸發出來。
「我並未失職。」貝利亞聽到這個陰魂人解釋說：「如果一個老師無法得到一個任性學生的歡喜，那麼無論他教得是什麼，都不可能讓學生聽進去哪怕一分一
她沉默了一陣，決定繼續談話。
她深吸了兩口氣，再次將注意力移回眼前的陰魂男子身上，眼睛里露出複雜的情緒。
這個發現讓她更不舒服，不過更大的好奇卻讓她的怒火沒有與負面情緒一起升起，而且這股好奇讓她難以將從剛才就想問的話繼續憋在心裏：「難道你不怕我嗎？」
貝利亞沉默了一陣，這平淡的道理雖然硬邦邦的，但卻不能讓她生氣：「這麼說你只是在投她所好？這就能夠讓她喜歡？」
「難道您是我的敵人嗎，梅伊爾大人？」潘尼反問道：「或是您認為每一個陰魂在面對您的時候都應該感到恐懼？」
作為地位崇高的女神選民和祭祀者，貝利亞住在神殿花園側的一間小房內，裏面的陳設著實讓潘尼傻眼了片刻——大塊深晶覆蓋的牆壁與地面，餘下的僅僅是一張椅子，一個神龕，沒有任何其他飾物。
貝利亞這才感到滿意，她揮了揮手，身軀漂浮了起來，潘尼識趣地在後面飛起跟上。
側眼還可以看到卧室一角——那裡面似乎也僅僅放了張床。
她想要看到陰魂人臉上的恐懼神色，不過潘尼仍舊讓她失望了，這張臉上沒有露出絲毫她所期待的情緒來。
出於這種默契，陰魂奧術師有義務無條件為夜之女士服務，當然，出於那種默契，這「無條件」某種程度上說也是有限度的。
「哼！」她心中的怒火再次升騰，不過她沒有感覺到，這一次升起的怒火，居然沒有剛才被拒絕時那樣濃烈而熾熱了，她冷冷地上下瞄著眼前的青年陰魂男人，身材高大，表情恭敬卻沒有她經常見到的那種卑微，忽然心生一種感覺：這個人難道一點兒都不怕她嗎？
「是的，做能夠讓她喜歡的事情。」潘尼回答。
只要這場談話再次激起她心中的怒火，那麼一切遲疑和顧慮都無法攔阻住她如箭在弦的殺意了。
「比如……」潘尼頓了一下，他還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一本正經地用探究學術的態度來問這個問題，一時只好回答：「……講故事。」
雖然撩起了貝利亞的怒火，但潘尼是故意這麼做的。
這已經不僅僅是惹怒她的問題了，這已經嚴重地威脅到了她的力量。
而潘尼的話，無疑告訴她這種念頭的不妥，而讓她心亂的，正是因為她也隱約地認同這個觀點，從而心生一種對自我的懷疑。
「什麼是講故事？」貝利亞繼續追問，迎著潘尼的怪異目光，語氣異常地認真。
雖然沒有怒火，但是這一刻，一股更加深邃的殺意在心底彌散——這個人讓她對自我的心靈產生了懷疑。
當看到貝利亞呼吸頻率不自然地放緩了兩拍時，潘尼微微放鬆了戒備，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你又差點惹怒了我，男人。」剩餘的怒火讓她仍舊難以釋懷：「如果你是個奴隸而不是陰魂人，生命在幾秒鐘之前就已經結束了。」
潘尼不禁如此想，但臉上卻沒什麼表示。
「難道侍奉偉大的夜之女士也不是你作為一個陰魂城應該做的工作？」她眯了眯眼。
以這個男人的性格，讓她發怒應該是件很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很簡單。」她聽到陰魂男人回答：「公主殿下明顯不會喜歡厚重而無味的歷史書籍，所以我已經放棄了對她的教育，現在我僅僅希望她能不那麼討厭我而已。」
潘尼默然不語，就在剛才，他還不知道表露出這樣一種性格是否合適，坦白來說，他自從那句拒絕之後，就放開了性格上的偽裝——靈能者對心靈的變化十分敏感，他不想因為某些細節上的不妥而前功盡棄。
他惹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