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旌旗漫卷不須誇
第763章 誘敵
餘光在酒樓二層掃過，點點寒光反射著夕陽，刺的他眯了眯眼睛，奶奶的，竟然有埋伏？
「嗯嗯，這個法子不錯。」
這也不是運氣所在，半晌過後，日頭漸漸西沉，幾個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卻聽府邸正門那邊傳來一陣騷動，幾個人立即停了話頭，往那邊看去。
心裏有些遺憾，臉上卻依舊笑嘻嘻的，還做懵頭懵腦狀，低聲煞有介事的問道：「俺聽說，這府里住著的留……留守大人？」
街口的百姓不少，見這一行人過來，許多人遠遠便避了開去，躲避不及的，也埋頭跪倒在地，這種景象，並不稀奇。
「真想瞧瞧……」
「唉，咱們家老爺還不是一樣？」
……
大門處魚貫行出許多軍兵出來，接著便是些儀仗，靠近門邊的人群騷動著，不過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低，等到一頂看上去有些不起眼的兩人抬官轎出來，呼啦啦一聲，門前的人群卻立時便跪了一地。
完顏和尚端起案邊茶碗兒，一口將茶水灌進喉嚨，連茶葉也都嚼了咽下，這才嘿嘿笑道：「下棋磨人性子，都是漢人的把戲，我女真兒郎，還是急些的好。」
「噓，小聲些，看來大人們就要出來了。」
黑小子笑著轉身，朝同伴使了個眼色，兩人抬起小轎轉過街角。
獨吉思忠神色不動，兩人相交甚密，但在一些事上，還是有些分歧，比如說，兩人雖都力主女真，契丹，漢人一家，共治天下，但自小深慕漢風的他在一些事情的心思，與完顏和尚的主張還是截然不同的，兩人時常爭論，誰也說服不了誰，卻並不影響兩人的交情。
「去吧，去吧，不過要快些，沒準老爺們馬上就得回來，可不能耽擱了啊……」
黑小子受教，怕怕的點頭，「那俺還是不瞧了，再大的氣派也不如小命金貴。」
「這兵荒馬亂的，可要小心些。」
劉啟升眼睛早就瞄了過去，這時一聽，心裏可就有些惦記上了，一邊麻利的隨幾個人跪下，腦袋卻微微抬起，瞅著那邊動靜。
「對了，就是這話，小哥人老實，看著就投緣，老哥就再嘮叨兩句，在這太原城裡啊，只要碰上四人抬以上的轎子，立馬跪下磕頭就沒錯，也別亂打望，咱們什麼人？靠氣力吃飯的，身份低賤，只要吃飽了不餓，就是老天眷顧了，別為了芝麻綠豆的事兒，把自己小命糟踐了去，你們說是不是？」
幾個人說話聲越來越低，也就是他們，還能聽到些外間的消息，平民百姓可能根本不知道南邊情形到底惡劣到什麼模樣，不過知道的越多，擔憂也就越多，要說太原這樣的大
從劉啟升往下，這些年輕人各個膽大包天，兩人一邊說著，腳下不停，帶著幾分興奮，便穿街過巷，追了上去。
「再等兩天，咱們就出去……」
還好的是，一群人找的這個地方，離太原留守府邸夠近，燈下黑的道理古今通用，接連兩日，卻沒人過來這廢園裡面瞅瞅，一群人也不敢輕易出去，就這麼，困在了這園子裏面，更讓劉啟升鬱悶的是，都兩天過去了，這些沒心沒肺的傢伙，總是拿這茬來擠兌他，讓他煩不勝煩。
「我女真兒郎，本應如此……」
黑小子憨笑著，心裏也有些得意，這主意還真不錯，混進太原好些日子了，也就是這一遭探聽的東西多些，不過心裏也有些遺憾，太原大城，和那些縣城不一樣，重兵把守，戒備森嚴，想要在這樣的地方動手，自己這點人手可就有些不夠瞧了，可惜，不能將那一百多弟兄都帶來，不然的話，鬧這裏個天翻地覆，也不是不可能……
隨意的站起身來，從懷裡掏出酒壺，晃了晃，已經喝的差不多了，這才笑著告罪道：「小子有些尿急，去方便一下，再來聽幾位老哥說話。」
「聽說……留守大人每逢初一十五，總要到城外相國寺上香祈福，今日竟被咱們碰上了，這眼福，真真沒的說，但這個時候出城，可是有些晚了……」
「去他娘的，誰還管得了他？剛出來的是完顏和尚，咱們跟上去瞧瞧，要是能宰了完顏和尚，大帥一定高興不說，咱們立下這等功勞，將來在也再沒人敢瞧不起咱們。」
「棋到中盤，你總是有些急。」
「啊？」
劉啟升目光一凝，心跳的有些厲害了。
「但願……不過咱們先說好了，這一仗下來，我要那趙石活著……」
……
但人心就是如此，一旦恐慌起來，能穩坐釣魚台的又能有幾個？
「看來這一局，我又輸了。」
「秦人殺過來了？沒聽說啊……」
半晌，完顏和尚抬起頭，擲子認負，獨吉思忠微微一笑，雖說看著閑適，卻也難掩身上的疲憊。
等到兩人抬著轎子，又從小巷轉出來的時候，才走了三四步，劉啟升的腳便像釘子一樣釘在了地上。
「瞧見沒有？就是拿頂綠呢大轎，那可是轉運使，行台戶部侍郎完顏老大人的坐轎，要擱在以往，哪裡有老大人拜會別人的道理？不過現如今嘛，卻也只能候在這裏，等著傳召才能進去了……」
蔫狼搖頭，就知道……
「賢弟好豪氣……」
不過今日他也是幸運，幾個轎夫閑聊，接下來便是太原各路人馬調動，雖說幾個轎夫說的零零碎碎，話里話外都是聽聞，據說之類的詞眼兒，但劉啟升一邊聽著，心裏卻已經樂開了花兒，不虛此行，他娘的真是不虛此行，看來以後這行當還真要常來做做了……
「你是說……這真不是你帶人乾的？」蔫狼抽抽著臉，帶著狐疑。
蔫狼一驚，「去哪兒？」
……
巷子裏面，劉啟升兩個人頗有些目瞪口呆的探頭瞧著，眼瞅著那些「膽大妄為」的刺客跑了個乾淨，劉啟升才回過神兒來，眼珠兒轉著，隨後一把拽過同伴，咬牙切齒的道，「你趕緊出城，回去稟報大帥……就說，完顏和尚……八成是死了……」
「那……那你們呢？」
「怎麼？不等那老貨了？」
見同伴還有些懵懂，劉啟升啪的給了他一個嘴巴，「快，再等上些時候，就出不去了。」
「那可是完顏和尚，他娘的，大帥率兵打汾州，硬是讓他給跑了，這會兒卻在太原給人摘了腦袋，劉頭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儀仗遠談不上什麼氣派，但在府門前的威勢，卻足以顯示其身份之顯赫，隊伍出了正門，根本未做停留，直接上了正面長街，很快便消失在眾人視線當中。
「嗯，嗯，老哥說的是……」
那幾個刺客毫不停留，有人立即將兵刃不要命的插進轎子，一個大漢更是一把掀開轎簾，對著裏面發瘋般的一陣亂砍，接著從轎子里脫出一個人影，一刀梟首，猙獰的臉上帶著狂喜，狂呼了一聲，「完顏和尚死了，完顏和尚死了，兄弟們，扯乎……」
兩人相視而笑，久久不絕……
蔫狼訕訕的笑，「那你說，死的到底是不是完顏和尚？」
獨吉思忠搖頭苦笑，道：「就是不知道，好不好使，別要適得其反才好……」
「咱們再等等，誰他娘的知道這演的哪一出？」
「看來是真要打起來了……」
這是一個街口，前面那支並不算大的隊伍緩緩而行，沒有任何異狀，但劉啟升的眼睛看的不是他們，而是……
「行了，都機靈些……」蔫狼擺手，心裏暗笑之餘，卻也有些不摸底，「小子，你說干這事的到底是些什麼人？」
弓弦響動聲，連成一片，箭矢帶著駭人的厲嘯，攢射而下，那頂二人抬小轎立時便成了刺蝟，騎在馬上的護軍紛紛慘叫著栽倒下來，鮮血飛濺，不明所以的百姓發出凄厲的尖叫，紛紛抱頭鼠竄。
不時插嘴問上一句這
「就是，就是，咱們出來，別說宰了，就是見，也沒見過這麼大個兒的傢伙不是？怎麼著也得給兄弟們個說法。」
「不亂也要讓它亂起來……」黑小子咬牙切齒，「不亂就是完顏和尚沒死，亂起來了，完顏和尚就是死了。」
外面腳步聲大作，眾人立時安靜了下來，直到腳步聲遠去，這是一處廢園，隔著牆對面街上，便是太原留守府的圍牆，這是一群人千辛萬苦找到的存身之處，太原留守完顏和尚遇刺，接著便是全城大索，兩天下來，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噓。」
說話間，憂慮便傳染了每一個人，劉啟升在旁邊笑眯眯的聽著，好像什麼也不懂的樣子，耳朵里聽著各人的講述，眼角餘光卻在周遭逡巡，幾個人無意間說起的那些這人那人坐的什麼樣的轎子，騎的什麼樣的馬，身周扈從又有哪些，在他的眼中，都變得分外的具體起來。
「那算什麼？你們瞧，就門邊上那幾位……」
「殺啊……」暴喝之聲驟起，幾條矯健的身影已經驀然發難。
「八成錯不了……」不過隨即劉啟升搖了搖腦袋，「要是完顏和尚的話，死的好像也太輕易了些……」
「是，是。」
「我說劉頭，您這就不對了啊，這麼大的事兒，您說干就幹了，也不給兄弟們留點湯，這怎麼成？」
聽著像是故意嚇唬人的玩笑，但其他幾個人卻都紛紛點頭，深以為然的樣子，女真權貴的做派，不可以常理度之，其殘暴早已深入人心了的。
「虎衛軍的軍爺，誰不知道？指揮使大人已經進去有些時候了，俺可是親眼瞧見的。」
「今日怪了，留守大人為何……」
樹蔭下面的幾個人嚇了一跳，那年紀最老的老王眼睛一直，低聲便道：「快快，趕緊跪下，留守大人出來了。」
「俺外甥來信說，秦人還沒過來，但自己人先打起來了，聽說殺的那叫一個慘……俺外甥還說，太古早晚守不住……要全家搬來太原……」
「唉……」蔫狼嘆了口氣，完顏和尚死了，這裏的一群人，卻都沒多少高興的意思，畢竟就算完顏和尚死了，也不是死在他們手裡，再說了，這麼下去，一群人還出不出得了太原城，都是兩碼事呢。
「不錯，不錯，就是太原城最大的官兒……」
一瞬間，長街上的刺客便退了個一乾二淨，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刺客們從街頭巷尾衝出，酒樓上也有數條身影一躍而下，他們
但在此時，他卻沒多少再次跟完顏和尚辯駁的念頭，沒有接話，而是將棋盤上的棋子一一撿起，半晌才道：「急什麼？你這些天可是躲了清閑，也沉得住氣，我這裏才是真正的急……」
幾個人都被他這土氣的樣子逗樂了，年紀最大的老王還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這裏住著的，當然是太原留守完顏大人了，不然還有誰會住在這裏？」
「我……我……XX你們祖宗……」劉啟升低聲咆哮，他們現在最後悔的就是當時有些懵了，根本沒想起來追著那群人瞧瞧，到底是哪路的神仙做下的，這會兒回來，面對一群湊熱鬧的傢伙，他真的無言以對。
「不打還能怎的？俺可是聽說，西夏賊已經圍了大同，咱家老爺這些日子急的是一嘴燎泡，今天一大早就過來了，剛剛才進去……」
完顏和尚眸光灼灼，卻毫不猶豫的點頭，「小弟有分寸，我就是想親眼瞧瞧，秦狗的大將軍跪在我完顏和尚面前乞憐的樣子罷了，待得來日，我還要親自率領大軍，去捉了秦狗的皇帝，到得那時，才是真正的痛快……」
「小子，別給自己招禍，就算街面上遇到了，也趕緊跪下磕頭，看都別看一眼，不然啊……不定就被人挖了你的眼珠子去。」
「我說多少遍了……」黑小子泄氣，指著周遭的所有人，「老哥你問問他們，要是有這麼件功勞在手，你瞧他們是認還是不認？」
「是啊，俺外甥在太古，聽說那邊兒鬧的可凶了……」
就在這個時候，長街之上，形勢突變。
「要俺說啊，老爺們急的可不是北邊的西夏人，還是南邊兒……」
「誰知道？」劉啟升更不耐煩了，兩天下來，眾人猜來猜去，也沒個準兒，還真當他是神仙，掐指一算就有了？他奶奶的，他還想知道是誰做的呢？
黑小子的眼睛在黑暗中放著綠光，「完顏和尚要是死了，太原一定大亂，咱們趁機給他添上幾把火。」
聞言，完顏和尚大笑出聲，「難得兄長如此，這一遭的苦肉計，卻是使得不冤。」
「完顏和尚也是人，說死也就死了，還真能比咱們多出幾條命來？」
幾個人紛紛附和，立馬聊起了這些年一些慘事，以做詮釋，增加話語的說服力。
這讓生在秦川，長在秦川，從不曾向外族之人低頭俯首的他很是難以理解，所以也就更多了幾分警惕之心……
七嘴八舌中，蔫狼徹底無語了，這群混小子，真真是一群不要命的狼崽子……
人們紛紛站起身來，交頭接耳的聲音這才漸漸多了起來
他們經過嚴苛的訓練，對於地形和方向的查探，從來都是不遺餘力，這一代更是轉了不只一遭自然駕輕就熟，從一個小巷轉出來的時候，正趕上了隊伍的尾巴，兩人腳步一緩，直接穿入了對面的巷子，三轉兩轉，又出來，隱隱咬住隊伍，直過了三四個街口。
完顏和尚使勁揮手，好像要揮走什麼，「有兄長在，就沒有後顧之憂，也不愁那趙石不乖乖上鉤。」
猝不及防之下，守護在轎旁的護軍紛紛被砍倒在地，幾個悍勇異常的刺客手持利刃，猛的沖近轎旁，長刀揮舞，濺起一片血光，兩個儀衛，和那兩個轎夫立即身首異處，鮮血噴洒在滿插箭矢的轎子上，順著轎子滴滴答答的淌落在地。
「廢話，老子要說多少遍你們才明白？老子到是瞅見有人從轎子里拖出人來，一刀砍下了腦袋，人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但要說那人就是完顏和尚，老子又沒見過完顏和尚長的是什麼狗樣子，誰知道死的到底是不是他？」
「再宰上幾個，瞧瞧情勢也不錯。」
此時此刻，廢園不遠處的太原留守府後宅密處，完顏和尚卻好端端的坐在椅子上，低頭盯著案上棋盤，對面，獨吉思忠好整以暇的抿著茶，可見，論起棋力來，完顏和尚要差著一頭。
黑小子有心再撩撥兩句，比如說時下在太原城內隱隱流傳的那些謠言，但眼珠兒轉轉，又忍住了，太原這樣的地方，給他的感覺與河中完全不同，治下漢人百姓得過且過，就算被女真人當條狗打殺了，也不敢吱一聲，好像天生就是一副奴才相，百姓如此，漢軍如此，官吏也是如此，讓劉啟升吃驚之餘，也有些好笑，女真人也不過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怎的就怕成這個樣子？
「那……他就是太原最大的官兒了？」
十六個護衛軍兵，都是騎兵，不多，卻有些難對付，儀衛也有八人，都是樣子貨，不值一提，不過轎子旁邊跟著的那幾個僕從，看上去有些不摸底，就像大帥身邊常年跟著的那幾個人一般，看著稀鬆平常，但真要動起手來，卻都恐怖的很，不能不防，幾乎一瞬間，黑小子就已經瞧清了情勢，沒了什麼順手來上一下的心思。
但劉啟升還是在第一時間，覺察出了不對，時候雖然已經不早，但街旁的那家順興酒樓斷沒有這個時候關門閉戶的道理，再看街口拜倒在地的稀稀落落的百姓，有幾個人伏下的身形透著詭異，各個皆是作勢前撲的架勢。
電光火石間，劉啟升眉毛便揚了起來，回身便對從轎子後面探頭出來同伴做了個手勢，兩人腳下慢慢後退，又隱回了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