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皇城風雨，搖曳金鈴
第八十二章 皇城風雨（五）
據兵部官員統計，此兩場戰役共陣亡東軍將士九千餘人，按東軍規定士卒年齡十三歲到三十五歲的條例來算，眼下兩萬東軍中，軍齡長達十年以上的老兵，有多達萬餘人，五年以上者，數千人，對於一支長年累月無時無刻不在訓練的軍隊而言，這是一個多麼可怕的數字！
那一瞬間，儘管【玄武宿將】仲孫林被尊奉為冀京劍師，亦清楚地感受到了那股好似深入靈魂般的殺意，彷彿置身於冰窟一般，冰冷刺骨。
只見謝安獃獃望著跨坐在赤兔馬上英姿颯爽的嬌妻，忽而嘿嘿一笑，低聲笑道，「舞，你正經起來，真的很威風呢……」
眼瞅著局勢越來越不妙，五皇子李承與文家長老文嵩臉上的神色也愈加不好看。
「那你擔心什麼？」謝安納悶問道。
「嘿！」謝安輕笑一聲，饒有興緻地望了一眼太子李煒，翻身下馬，搖搖頭說道，「似眼下這等局勢，太子殿下竟還有閑心在意這個，實在是……本府佩服！」
「……」略帶意外地抬起頭來，【白虎宿將】許飛這才發現，擋住了自己那一記拳頭的，竟是一名身高九尺有餘的壯漢，只見這壯漢身穿著府衙衙役官服，胸口位置綉著【大獄寺】三字，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知並非尋常人物。
只見太子李煒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之色，低聲說道，「將……將本太子那個蠢弟弟帶至我跟前，莫要傷到他！」
謝安有些詫異地打量著自己的妻子，他感覺，梁丘舞在指揮兵馬的時候，著實無愧其東軍上將的職位，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時刻關注著戰場上的瞬息改變，警惕、謹慎地很，與平日里傻傻獃獃的可愛模樣簡直就是判若兩人，要不是謝安已太過於了解這個女人，他多半會懷疑，這個女人平日里毫無心機般的呆傻，是否是她故意裝出來的。
「是！」那名東軍士卒抱拳領命而去。
「有什麼不對么？」謝安故意問道。
梁丘舞微微吐了口氣，低聲說道，「有些蹊蹺……西鄉侯韓裎至今未曾露面……」
東軍【神武】與西軍【解煩】，明明同樣屬於四鎮兵馬，同樣是作為大周國都冀京的最後一股防守力量，然而眼下呈現在他眼前的景象卻是，方才還將冀州軍打得抬不起頭的西軍，此刻竟被東軍四將所率領的東軍鐵騎沖得陣型大亂，幾乎全軍潰敗。
為何東軍的軍餉始終是梁丘舞心中的一塊心病？其原因在於，東軍士卒從來不務生產，他們每日要做的，便只有訓練，高強度的訓練。
梁丘舞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四鎮年輕一輩中，除我外，文欽與呂帆武藝相當，就數韓裎最末……」
他不得不承認，眼下的太子李煒，與當初他與李壽在大司農宗正府上所見到的李煒相比，簡直就是判若兩人。
要知道，在近三十年裡，東軍僅出動過寥寥三、四次，其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無非就是十八年前年的蕪湖戰役，以及五年前的冀北戰役。
果不其然，見謝安出言稱讚，梁丘舞眼中露出幾分難以掩飾的愉悅之色，輕咳一聲，裝作不以為意的模樣，故意說道，「我本來便是東軍上將……」說到這裏，她見謝安直勾勾地注視著她，嬌容微紅，抬手指著前方說道，「正陽門的路已打開，我等速速入宮吧！」
這兩場分別由梁丘敬、梁丘舞父女二人所統帥的戰役，充分體現出東軍那極其可怕作戰能力，前者將數萬太平軍擊潰，陣斬第一代太平軍統帥薛仁，後者直面應戰十萬北戎狼騎，只殺得那支草原游騎心驚膽戰。
說實話，望著梁丘舞那面紅耳赤的可愛模樣，謝安真恨不得將她摟在懷中好生疼愛一番，不過他也知道眼下可不是什麼談論兒女私情的時機，強壓下心中的莫名騷動，謝安點了點頭，與梁丘舞一道騎馬朝著正陽門而去。
或許有人覺得，梁丘舞乃是謝安的妻子，難道謝安卻還不了解自己家中這位嬌妻麾下的雄兵其實力么？
明明是騎兵，卻要求他們像尋常步兵那樣訓練基本功，三伏熱天，數千名東軍士卒赤裸著上半身，在寬敞的校場里重複著枯燥的槍術訓練，甚至是跑步、蹲跳等基礎。
她的話中，隱約帶著幾分不悅，倘若換做以往，謝安多半會被嚇到，可如今，他已徹底摸清了她的脾性，聞言笑著說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平日里實在看不出來，可眼下，舞當真是一位威風凜凜的將軍呢！」
事實上，謝安對於東軍的實力，確實沒有一個準確的估計，或者應該說，他對東軍實力的了解，尚停留在梁丘舞、以及東軍四將個人實力的程度上，畢竟謝安至今未曾親眼看見過東軍鐵騎在戰場的威力。
其實在此之前，謝安也聽說過，【冀京四鎮】軍隊，其軍中士卒皆為世代軍戶，尤其是東軍。
「……」太子李煒張了張嘴，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般，望了一眼謝安，繼而再將目光放在遠處的李承身上，悵然問道，「大獄寺……將會如何裁斷？
見太子李煒一言不發，謝安停頓了一下，拱手說道，「太子殿下，正陽門外，承殿下的援軍西軍，已被東軍漸漸逼至城內東北角，倘若太子殿下不介意的話，可否下令此間冀州兵讓開正陽門要道，好叫我東軍兒郎入皇宮控制事態？」不知為何，說這句話時，謝安眼中閃過一絲令人難以捉摸的異色，一閃而逝。
謝安聞言一愣，失笑般搖了搖頭，從旁，梁丘舞見自家夫婿謝安下馬，亦跟著翻身下馬，當瞧見謝安與太子李煒如此心平氣和地交談時，她實在感覺有些意外，畢竟據她了解，謝安、李壽二人和太子李煒之間，可是有著無法化解的恩怨的。
「韓裎？」謝安愣了愣，腦海中下意識地回憶起當初他在冀京落魄時，韓裎曾打賞給他五兩銀子的事，摸了摸下巴，好奇問道，「那個西鄉侯……很厲害么？我是指武藝……」
「勁道不錯嘛！」
【玄武宿將】仲孫林停住了腳步，面無表情的臉上隱約露出幾分凝重，因為他看到，在他面前不遠處，有一位年紀在十七八上下、身穿赤紅色鮮艷鎧甲的女將，正緩緩抽出其手中那柄長達八尺有餘的鋒利寶刀。
不得不說，他對太子李煒的印象，比之當初已提高了許多，或許，是太子李煒改變了許多，或許，正如太子李煒所說的，只是他謝安當初在聽說了李壽的遭遇后，先入為主地將太子李煒擺在了敵人的位置上，從而在初見時便露出了敵意。
望了一眼文欽離去的背影，梁丘舞微微皺了皺眉，在瞥了一眼太子李煒后，悄然附耳對謝安說道，「安，湘雨的計劃可不是……」
「貶為庶民么……」太子李煒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在思忖半響后，只見他猛地吸了口氣，沉聲說道，「恕本太子暫時還無法叫東軍入宮！」
「炎虎姬……」【玄武宿將】仲孫林嘴裏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在【玄武宿將】仲孫林凝重的目光下，梁丘舞左手握著刀鞘，緩緩舉起右手那柄與她的體型極其不合適的長刀，揮刀在地面上劃出一道深達兩個指節的刀痕。
被譽為銅牆鐵壁的南軍，其實力謝安早已見識過，而如今，被人稱之為大周之鋒芒所在的東軍，其驚世駭俗般的殺傷力，著實令謝安眼前一亮。
「……是！」文欽點了點頭，當即親自指揮著冀州兵攻擊五皇子李承身旁的北軍。
有膽量在身為劍師的他面前亮刀的女中豪傑，在這冀京，就只有一位！
正如太子李煒方才所猜測的那樣，其實謝安
「擅越此線者，死！」
抬手打斷了梁丘舞的話，謝安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示意她莫要插手，梁丘舞雖然不解，可見夫婿這般意思，也就作罷。
話音剛落，身旁不遠處文欽抱了抱拳，說道，「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不過，叫謝安有些意外的是，明明東軍營造出眼前這般優勢，可梁丘舞的臉上，卻沒有什麼鬆氣之意，相反地，這位女中豪傑秀眉禁皺，凝神注視著遠處呈現出潰敗之勢的西軍，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與此同時，【玄武宿將】仲孫林亦提著寶劍殺到了太子李煒跟前，面對著這位劍法凌厲的宮廷劍師，尋常冀州兵如何會是對手。
微微吐了口氣，將心中那些胡思亂想拋之腦後，謝安目視著皇宮不遠處北軍與冀州兵的廝殺，低聲試探道，「太子殿下打算怎麼做？」
倘若當時年輕氣盛的大軍主帥呂帆能夠稍避鋒芒，不與陳驀正面交手，或許函谷關的戰局便要徹底改善，甚至於，也輪不到李壽與謝安在撿這份功勞。
對此，謝安無法做出解釋，說實話，倘若撇開福伯的那層恩怨不談，他甚至有些佩服這位太子殿下，畢竟太子李煒確實是個狠角色，有手段、有權謀，除了器量狹隘無法容人外，不得不說他具備著當朝太子應有的城府與謀略。
「砰！」一聲沉悶動靜，兩個皆以力氣見長的壯漢，互拼著力氣，一時間，竟是不分秋色。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及一句，當初在函谷關下戰場上，萬余南軍由於身上裝備重量限制，無法在友軍全線崩潰的情況下順利撤退，因而留下斷後，致使那留下斷後的南軍被十余萬叛軍團團包圍，全軍覆沒，這究竟輸地有多麼的冤枉。
梁丘舞聞言搖頭說道，「並未擔心，只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據湘雨所言，五皇子李承顯然是拉攏了西鄉侯韓裎作為其羽翼，可你也瞧見了，西鄉侯韓裎本人遲遲未曾露面……總之，小心為上吧！」說著，她招手喚來一名東軍士卒，吩咐道，「傳我令，叫嚴開攻宣武門，陳綱攻崇文門……叫項青驅趕西軍至冀京東北角，羅超在正陽門待命，以防亂黨反撲！」
「交給我二人了！」【白虎宿將】許飛拳掌一合，摩拳擦
一聽到李承名字，太子李煒面色微變，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太子李煒聞言皺了皺眉，古怪說道，「謝少卿莫非也以為本太子當真會調冀州軍入城造反不成？」
或許是注意到了【白虎宿將】許飛臉上的詫異之色，那壯漢冷笑一聲，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說道，「大獄寺死牢典獄長，狄布！——前幾日，狄某有個兄弟可承蒙足下照顧了！」說到這裏，他眼中爆發出一股凌厲的殺氣，右拳猛地揮向許飛。
「太子殿下……真的變了許久呢？」目視了一眼太子李煒，謝安略帶深意地說道。
不得不說，文欽在北軍中的威望著實不低，見身為北軍統帥的他親自出馬，許多北軍將士左右為難，竟逐一丟下了手中的兵器，這使得五皇子李承一方的兵力越來越少，更糟糕的是，本該作為援軍殺入皇宮的西軍，至今亦被東軍擋在皇宮之外。
由於目光關注著遠處的親弟弟李承，太子李煒並沒有注意到謝安那一瞬間眼神的不對勁，喃喃說道，「東軍入宮……么？」
見此，許飛想也不想，拳頭揮出，本以為對方會被自己一拳擊退，但是萬萬沒有想到，只聽砰地一聲沉悶動靜，他的拳頭竟被人握在了手中，繼而，他聽到來人嘴裏吐出一句冷笑之詞。
要知道，梁丘舞至今尚未親自出手，這意味著什麼？
望了一眼遠處太子李煒所在的位置，文嵩拱手低聲說道，「殿下，事到如今，不得已……擒賊先擒王！」
謝安聞言一愣，繼而皺了皺眉。
然而今日，謝安可算是親眼見識到了。
而梁丘舞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位武藝不比尋常的宮廷劍師，瞥了一眼正與太子李煒交談著什麼的謝安，大步走了上前，擋在對方必經之路上。
「……」梁丘舞聞言愕然地望著謝安，又好氣又好笑，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道，「照你的話說，我平日里不正經居多咯？——你以為我是你啊？」
見此，謝安好奇問道，「怎麼了，舞？」
「按律當斬……」一句話令太子李煒面色猛變，謝安頓了頓，繼續說道，「可念在李承殿下皇子身份，倘若他能夠就此收手，可以從輕發落……大概就是貶為庶民吧！」
然而，就當許飛走到距離太子李煒二十餘步遠的位置時，他面前忽然閃過一個人影。
「是么？」太子李煒聞言輕哼一聲，淡淡說道，「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或許本太
「……」似乎是從太子李煒的話中聽出了些什麼，謝安聳了聳肩，拱手說道，「太子殿下自便！——本府與舞將軍在此等候，只是，望太子殿下從速處置……」
遠遠地，謝安便瞧見在正陽門宮門之下，太子李煒正一臉古怪之色地注視著他們二人的來到，心下暗自偷笑一聲。
馬背上的鐵騎，下了馬的悍卒，用這句話來概括東軍神武營的騎兵，簡直就是最恰當不過。
深深望了一眼謝安，太子李煒深深吸了口氣，沉聲說道，「文欽！」
謝安隱約記得，在出征西境叛軍之前，他曾去過一趟東軍軍營，記得當時，東軍士卒訓練強度之高，著實連他大吃一驚。
聽著耳邊呼呼風聲，許飛面色大驚，絲毫不敢怠慢，舉起左手，運起渾身力氣，擋下了狄布這一拳。
或許是從那日起，謝安便已隱約明白，東軍絕對並非是尋常意義上的騎兵！
太子李煒輕哼一聲，淡淡說道，「本太子的心性，比之去年有了較大改善，是吧？」
僅有的一次，當梁丘舞率領五千東軍鐵騎長途跋涉支援遠在長安的謝安時，謝安也因為震驚于陳驀那驚世駭俗的個人實力，而錯失了五千東軍衝擊十余萬叛軍的壯觀景象。
「謝少卿，好算計！」待得謝安騎馬走到自己身旁，太子李煒冷哼一聲，繼而瞥了一眼謝安，淡淡說道，「本太子不習慣被他人俯視！」
聽聞此言，李承眼中閃過幾分狠色，沉聲喝道，「許師傅，仲孫師傅！」
好謹慎啊……
見他似乎誤會了，謝安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儘管不怎麼樂意說這些，不過……毋庸置疑，太子殿下著實沒有必要兵行險著，按如今的局勢，縱然太子殿下什麼都不做，日後皇位十有八九亦是殿下囊中之物！——本府雖無過人才智，但這種事還是看得透徹的！本府的意思是，太子殿下欲如何處置主導今夜逼宮之事的五皇子李承殿下！」
話音剛落，五皇子李承身後走出兩位北軍供奉來，一位便是前些日子一拳打傷費國與漠飛二人的【白虎宿將】許飛，另外一位則是當初參与聯手圍攻陳驀的宮廷御用劍師，【玄武宿將】仲孫林。
這意味著倘若梁丘舞一旦親自出擊，東軍的殺傷力還能提升一個檔次，畢竟誰都知道，沒有梁丘家歷代虎將坐鎮的東軍，充其量只是全盛時期的七、八成實力罷了。
或許是注意到夫君怪異的目光，梁丘舞雙眉輕皺，疑惑問道，「安，這般瞧著我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