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七章 庇護
「魔法師又不是警犬，總不能指望我用鼻子聞出兇徒的行蹤。」威廉在努力工作了幾天後，扔下這句話，又奔回了魔法與鍊金的世界中去了。
打這以後，聚餐時，佩姬總是用他覺得「蠻不錯」的燴羊眼來招待他。
萊姆凝視著福蘭，助理檢控官坦然接受著探長目光的洗禮，一會後，探長高聲朝門外叫道，「秘書，給弗萊爾先生端一杯水來，另外，通知探員們，會議推遲一小時進行。」
福蘭開始避免和佩姬有過多公事外的接觸，本分點是新人生存的基本原則。
「這盤燴羊眼怎麼樣？特意定做的。」佩姬問，「看著有些噁心，但味道不錯。我挺喜歡的。」
「總之，只要菲利浦一天不以自願的意志。大搖大擺從教堂走出來，他就能逍遙法外。」萊姆探長看了看懷錶，準備結束這次談話。
每位侍者都能熟練地說出哪一年份紅酒的味道，適合用什麼食物來搭配；什麼種類的酒水，是在口腔的右邊多嘗一點，還是在口腔的左邊多嘗一點好。
那是嬌嫩鮮花上的蟲子、燃燒萬物的野火，在肆意破壞之後，只留下殘缺的花瓣，和焦黑，永無希望的廢土。
連著幾晚的四次可讓他腰酸背疼。
萊姆不喜歡和大檢控官打交道，這些從不站在最前線的官僚們總是抱怨多多。「天，我就要上庭了，嫌疑犯的同謀你們還沒找到么。」他們總這麼輕描淡寫地說，如果抓到了，又會說，「喔，犯人在你們手上，從嘴巴里再多挖點證據出來，並不算難事吧。」
不過這位大小姐似乎對福蘭的興趣濃厚，她把福蘭看成自己在第一庭值得來往的朋友，兩人的晚餐斷斷續續進行著。
和他們比起來，福蘭似乎覺得自己的品位和學識，都遜上一籌。
有時福蘭會勸解她應該對同僚更加友好些，但姑娘露出厭惡的表情說道，「不能足夠優秀，懵懂地過著日子，這樣的人和猴子有什麼區別？我為什麼要友善地對待猴子？」
「丫頭泡咖啡的手藝不錯，正好用蛋糕來搭配。」提著糕點房的小盒子，福蘭愉快地想，步伐愈加輕快。
十秒鐘后，福蘭打開了萊姆的辦公室大門。萊姆探長五十歲左右，身材魁梧，表情威嚴，一看就是有著優良傳統的騎士家族出身。
福蘭不知道穿過了多少條街道。
「如果我能讓他自願出來呢？」福蘭說。
「魔鬼，你這個狡詐的魔
雖然大檢控官卡米羅非常欣賞他，也表示過會支持他留在第一庭，福蘭謹慎地對這承諾表示感謝，他希望一切按規矩來。
走出寶鑽大街的豪華酒店，那輛在不起眼處雕刻著金雀花的馬車正停泊在門口，過往著的行人用讚賞的目光打量著拉車的兩匹駿馬，識貨的也許會暗暗驚嘆，雖然不是純種馬，但至少也是純種馬三代內的子孫，用它們拉車，實在是奢華的行為。
他和這位魔法師的關係，只是單純的人情。
所以每次點菜時，福蘭都閉口不言，看著佩姬認真的考慮，喝三四年的葡萄酒，該選擇山羊乳酪還是藍紋乳酪。
似乎這位大小姐，對聰明人有特別的偏愛。
巡警隊和伯爵家憤怒的私人衛隊，還沒出發，精明的騎士就帶著幾箱財寶躲進了費都的大教堂。
雖然從此就要過上苦修士的生活，但走投無路的人，在最後關頭仍然會選擇這條道路。活著，能繼續感受日出日落，總比去親吻斷頭台永遠濕淋淋的鐮刀好。
麻煩的源頭，就是那位金雀花的大小姐。
「你是個聰明人，我喜歡聰明人，或者說，萊因施曼家族喜歡聰明人。」在幾次晚餐后，佩姬突然說。
這個姑娘做什麼事情都追求完美，完美到繁瑣。
同理，如果一個男人在床上來過四次，那麼當只能應付三次時，會招致情人藐視和憐憫的眼神。
「給安玫買幾塊，她愛吃甜品。」數了數錢包里的零錢，福蘭走進糕點房，滿屋子香甜的氣味馬上將他包圍，讓沒填飽的胃又開始蠢蠢欲動。
於是兇手，安然地在教堂里渡過了二十年。
莫非這個叫福蘭的新人，是大師的親戚？又或者，是因為天賦，被看中成為了魔法學徒？
在那種講究禮儀蹩手蹩腳的酒店裡，面對著燴羊眼，是不太容易吃飽。
「事實上，伯爵視這為家族最可悲的恥辱，有證據表明，他曾經想到過用賄賂的方式，讓教會將兇手驅逐出來，但沒有哪位神職人員，會有膽量接受這麼赤裸裸地交易。」
※※※※
三個月的見習期快結束了，福蘭憧憬著自己的職位。
「嗯，是有這麼回事。」萊姆回憶了下，「那時我還是巡邏隊的普通隊員，不過沒法子，教堂有庇護權。」
這多少在男人的
在人世間，法律約束著大多數人的行為，相對公平地讓社會歸於守序。
「不得不承認，菲利浦騎士是個很警覺的傢伙，我的探員注意到他經常在夜晚乘坐黑十字馬車出來，但如眾人所知，教廷宣稱馬車也屬於教堂的延伸，他從不下車，就沒辦法抓捕。」
黑十字馬車是教廷主教級神職官員的專用馬車，以車廂上漆著黑色十字架而得名。包圍馬車，強迫車上的人下來，會被視為挑釁。
被金箔包裝得再精美的木偶，哪怕是在舞台上扮演帝王，也擺脫不了被扯線操縱的命運。
當然，一位魔法師欠你一個人情，總比你欠魔法師一個人情好。
饕餮、貪婪、懶惰、淫慾、傲慢、嫉妒，人類總是有著各式各樣永無止境的慾望。
流言傳到安玫耳朵里時，小野貓曾經好奇地問東問西，被纏得沒辦法的福蘭，只好用嘴巴和舌頭，把喋喋不休的話語給堵了回去。
如果福蘭知道了這些猜測，估計會在心裏苦笑，威廉先生曾經在無聊時，測試過他的天賦，然後毫不客氣地說，「你對奧術的契合度，和石頭沒什麼區別。」
「如果再有一小時，咱們能好好談論下我的計劃。」
有幾回，佩姬會邀請他共進晚餐，就餐地點經常是寶鑽大街最有名氣的幾家酒店。那兒光從侍者的素質就能估摸出絕對名不虛傳。
世道又安靜了下來，再也看不到市民們惶恐不安的神情，除了被上頭催促得多了幾根白頭髮的巡邏隊探長，其他人都很滿意。
沒人敢進去修道院里進行抓捕，「教堂是塵世之天國，神靈在這裏生息活動」，教廷絕不允許對神權的踐踏。
最著名的，就是庇護權。
這名殺人犯的證供，對福蘭手頭的一樁案子至關重要。
「這裏也不錯，雖然是公寓樓，但從高處看窗戶外的街景，實在太美了。」
就連國王的意志，也得被律文所限制。
「真想早點搬進來，奶奶還沒享受過這麼大的卧室呢。」和地產商人告別後，安玫意猶未盡地感嘆著，然後挽著福蘭站在屋外，著迷地注視著夢中的大房子，直到天黑。
甚至領班，還精通幾門外語，舉止優雅紳士。
每座修道院和大教堂，在後門的門檐上都懸
福蘭曾經委託地產商人打聽過，在閑暇時也考察了商人推薦的幾間屋子，有貴族的舊居，也有新興公寓的空單元，都很不錯。
指使這一罪行的人，就是諾森騎士。
佩姬搖晃了一下手腕，站在沙龍一隅的侍者趕忙端著銀質水壺，重新為空杯蓄上棕紅色的蜂蜜茶，姑娘滿足地抿了口，接著說，「權勢、財富、私慾，總會讓現實顯得無奈。你非常有才華，但當你滿頭白髮，還為了生計奔波，繼續遙望著本應屬於你，卻被猴子們佔據的職位時，悔恨會將你徹底崩潰。而萊因施曼將讓這種悔恨不復存在。」
但顯然，教廷已經影響和妨礙了法治。
福蘭相信，他正要指控的一名嫌疑犯，當年就是諾森私掠隊的成員。
「找個委婉的理由拒絕吧。」福蘭決定，然後在轉角處，他停了下來，店鋪櫥窗里的泡芙、朱古利蛋糕正散發著誘人食慾的色澤。
萊姆肯定自己聽錯了，「你能？」
但真正思考時，靜止的動作會讓你的大腦產生類似便密的堵塞。我們有理由相信，那位在記載中，裸身跪在教皇廳門前三個晝夜，最終獲得加冕的國王，在做出痛苦的選擇前，會狂亂地摔碎手邊的一切東西，無奈嘆息著在房間里來回行走。
無論哪點，當一個人背後站著位魔法師時，就代表了他前途無量。
威廉大師可一直是副生人誤近的冷麵孔，當看到他和藹可親地朝著一個法庭小職員打招呼時，所有人都尋思著其中的意義。
而那枚金紐扣，本應屬於伯爵家的一位年輕成員。而這位成員，在幾年前帶著扈從出外遊玩時，和他隨身攜帶的滿腰包金幣，一同失去蹤影，再也沒在世人面前出現。
據賣家的招供，伯爵的小侄兒，此刻正安靜地躺某片不知名樹林里三尺深的地下??一個後腦勺被打開花的人當然會安靜地待在那兒。
四隻黑色直立獅子，熱庫伯爵家的家徽。
陪伴他一起去的小野貓，每到一處，都興奮得不行，福蘭從她漂亮的大眼睛里看到了夢想的星光。
福蘭謹慎地回答，他知道大小姐話語里招攬的意圖，萊因施曼一族歷來視人才為家族繁榮生存的根本。
「有何貴幹?」萊姆做了個請坐下的手勢，直接問道。
對福蘭來說，小野貓的火辣禮物越來越難以招架了。
「得想辦法把他揪出來。」福蘭合上案卷，
天知道福蘭是怎麼將一個個圓滾滾的眼球吞下肚子的。
所以有了律法，有了法庭和法官，因為人類，也害怕被自身饕餮的慾望所吞噬。
慶幸地是，午夜屠夫彷彿人間蒸發了般，沒有再次出手。
很多人覺得，皺著眉頭，托住下巴，靜坐著思考，實在是充滿智慧的舉止，所以在游吟詩人的傳唱中，經常能聽到這般的詩詞，「提爾的王者悄然靜坐，視線穿過最遠的雲端，狂野的思緒在腦海掙扎翻騰，坍塌的權柄，頃頹的皇冠，他即將一無所有。日出直至日落，王凝固的身軀終於微微顫動，他離開御座，吩咐隨從，于雪夜前行，去那神聖的安諾企求寬恕。」
直到某天，私掠隊一名因為賭博欠下高利貸的隊員，迫不得已出售了一枚雕刻著四隻黑色直立獅子的金紐扣后，英雄變成了通緝犯人。
但教廷是個例外。
福蘭被姑娘的毒舌嗆了幾回后，放棄了努力。
諾森·菲利浦騎士就是做出這種選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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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檢控官無不夢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大人物，但成為某個家族的附庸，以家族的利益來代替司法上的公正和自由，並不是他的追求。
在第一庭，福蘭越來越受到重視，而且，人們驚奇地發現，他還贏得了那位魔法師的友誼。
人類是一種容易忘記苦難的種族，不到半個月，費都連續殺人案帶來的恐懼，漸漸淪為餐桌上打發時光的有趣話題，人們一邊猜測著兇手的身份，一邊嘲笑巡警隊的破案能力。
他曾經組織私掠隊，對敵國的商隊進行騷擾和掠奪，在拜倫人的眼中，是個英雄。酒會上，諾森身上的累累傷疤，時常引來仕女們愛慕的驚嘆。
「第一庭的助理檢控官弗萊爾先生希望與您會面。」
現在連只是助理檢控官的學徒也找上門來，萊姆不耐煩地喝了口水，臨時改變決定，「只給他十分鐘就夠了。」
在第一庭的案卷中，諾森是個殘忍貪婪的冒險家，貴族與騎士的精神於他而言，顯然是個笑話。
調教貴族家的大小姐懂得人情世故，可不是他的義務，而且法庭里的閑言碎語多了起來，一個低等貴族和豪門名媛間的曖昧，飛快地在第一庭傳播開來。
「天，真不像四十多年歷史的老宅子，保養得太完美了，我愛后ting的那片薔薇。」
任何非異教徒，哪怕是十惡不赦的通緝犯，只要觸摸到門上的十字
「呃，過獎了。」
「請他進來，不過事先知會一聲，因為事務繁忙，只能給這位先生一刻鐘。」
錢財讓教堂主教眉開眼笑，他聖潔地宣布，光明之印庇護了這名罪人，他將用餘生的全部時間，在教堂里懺悔罪孽。
幸福總是讓一切都變得很快活。
如果教廷將這種認知，只限於內部，當然皆大歡喜。
「請考慮下，萊因施曼從來不會讓忠誠的人失望。」馬車啟動時，佩姬把頭伸出車廂，說道。
今晚的夜色很陰沉，黃昏時的烏雲一直遮掩著月亮，福蘭站在街旁，準備找輛空閑的馬車回家，但一會後，他決定還是用走的回去。
所以，在最後關頭，福蘭謹小慎微，想躲避開不利的麻煩。
騎士如果在競技場上掄倒了一群對手，擁護者會要求他在下一次競技中能有相同的表現；商人如果某天賣了打折的貨物，顧客會埋怨恢複原價的商品好貴。
「世俗的法律無法對神眷之民產生影響。」從教皇到最下等的神父，都坦然地這麼認為，能夠審判他們的，惟有宗教法庭與異端審判所。
假如應最公正的法庭，也講究人情關係，那麼，這世道還有什麼能值得信賴呢？
「口感……嗯，口感很奇妙，蠻不錯。」出於禮貌，福蘭苦笑著說。
隔天下午，巡警廳，探長萊姆接到了私人秘書的通知。
「關於二十年前，熱庫伯爵的侄子被謀殺，兇手用庇護法躲開追捕的案子，我想諮詢些意見。」福蘭也沒有說正經事前先客套一番的習慣。
乍一看，佩姬似乎是個傲慢的大小姐，她用不屑的態度對待著身邊的人，和每個人保持足夠遙遠的距離。但福蘭感到那不過是個假象。他意識到姑娘內心十分孤獨。
能成為第一庭的直屬檢控官最好，實在不行，去地區法庭也行，也許苦一點，私下去找幾份兼職，使薪水足夠租上帶小陽台的大屋子。
「是個辦實事的人。」福蘭想。
「噢，親愛的先生，在地獄等我吧，也許六十年後我會去探望您。」福蘭收拾著文書，有氣無力地隨口回答道，他無心慶祝自己的勝利。
即便是伯爵的怒火，也無法撼動神權。
這種不體恤他人的態度，很讓巡邏隊上上下下的探員惱火。
當然，請求庇護的人這輩子只能生活在修道院里，走出大門，就代表庇護權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