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永夜的浮光
第十章 醜人的感情債
芭蕊·席拉娜的單人房在四樓的最裡間，而整個四層，都被紅雀包了下來。走廊上的人都是劇團的成員，他們偷偷用眼角的餘光，看著美艷的團長，帶著一個長相奇特的丑大個，走進了房裡。
「謝謝。」福蘭點頭，鬆了口氣，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也對，但和你不同，一位劇作家，需要隨時得到靈感與素材。」勞倫叫住服務生，「請拿兩個空玻璃杯來。」
紅雀明星大劇團正在走紅，圈子裡的人都議論著，在這次受皇室邀請的演出結束后，務必能達到事業上的最高峰，一些戲劇評論家公開發表的評論，簡直如同傳統風範的騎士，寫給高貴名媛的情書，從妮可的演技歌喉到勞倫的劇本，絲毫不吝嗇讚美之情
「沒什麼，先去就餐吧，晚飯的鐘點都過了好久。」
她努力壓抑著憤慨的表情，微笑著，但「為什麼當初不捧場」的念頭卻咬嚙著腦子，她覺得悲哀。
……
「您客氣了。」芭蕊把手遞給他。
※※※※
「大個子，你到底是什麼身份，神神秘秘的。」妮可發揮著想象力，「因為家族鬥爭，流落他鄉的騎士，還是……」
「承諾？」
「我回來了，老朋友。」福蘭喃喃。
「你真八卦。」勞倫嚴肅地譴責，「偷聽是種極不禮貌的事兒。」
「我很抱歉……」
「別多管閑事。」妮可說，然後喊來服務生，「我需要一個玻璃杯。」
自從聖喬治七世光臨后，飯店開始了一條新傳統，每位住宿的名人，都會受到請託，在彩色油泥上印下自己的掌印，等倒模后，包裝妥當，懸綴到二樓沙龍的牆壁上。
「找誰算賬？有人欠你錢？」妮可剛從請求籤名的人群中擺脫出來，這個妙齡少女的紅髮依舊熱
他擦著汗，急步走到樓梯口，擋住兩位想來拜訪劇團的藝術家，「真的很抱歉，我們趕了一天路，已經很累了。」
「綺莉班長，卡西莫多·伯騎士勛爵正在飯店裡，但團長似乎不高興。」顧問說。
這是聖喬治最奢華的房間之一，棕褐的窩釘沙發，玻璃檯面的茶几上點綴著各種小工藝品。深色調的手工地毯與彩色絲綢的帘子，讓空間里滿溢著豐富色彩，胡桃木的酒柜上各種美酒琳琅滿目。
先行抵達飯店的顧問這時走了出來，他迎上去，對芭蕊說，「席拉娜團長，伯騎士爵爺在等著您。」
福蘭抬頭打量懸挂天花板上的吊燈，與垂在燈旁的淡黃色帷幔，「很漂亮的房間。」
樓梯處的騷動吸引了福蘭的目光，這是半小時后，他剛把勞倫引見給子爵，談得正投機。
「綺莉班長，他是誰？」他們問跟在後面的妮可。
「噢，我的爵爺，你不需要抱歉。」芭蕊的眸子似乎發著光，「那些錢是你留下的吧，一共十五萬四千一百六十二塊，你是劇團的恩人，沒有那些錢，現在紅雀還是個野班子，為著明天的開支愁眉苦臉。瞧，多麼離奇的故事啊，劇團一個打雜的工人、臨時接手的主演，突然間消失不見，等他再出現時，已經換上好衣服，戴上勛爵的頭銜，與上流人士談笑風生，我該怎麼理解呢？隱姓埋名遊歷的公子哥，像上帝般拯救了一個快破產的劇團，然後悄然隱退？哈，現實中的童話，讚美吧……」
「噢，真心話，您的魅力更出眾，真的不考慮重返舞台？我看到《海灣報》在描敘您
妮可從團長背後伸出腦袋，同情地看著勞倫，又用眼神告訴福蘭，「你完了。」
「嘿，老朋友，我正考慮著是狠狠給你一拳，還是先擁抱你。」他興奮地喊著，走過去。而對方同樣微笑著，展開雙臂。
長期支撐著劇團的勞累，讓芭蕊的嗓子與腿都出現了不大不小的毛病，她唱不出高音，也無法堅持高難度長時間的動作，這個年輕時頗有天賦的女人，現在只能站在幕後，看著比她更幸運的男孩女孩們，在舞台上發光發熱。
芭蕊·席拉娜團長麗質裊裊地從車子上走下來，一雙小皮靴緊裹著兩隻纖巧的腳，這個女人天生就有一種讓男人瘋狂的氣質，隨著年齡的增長，成熟讓這韻味沒有一點衰減，反而更顯雍容。她雖然已退居幕後，不再參与演出，但長期鍛煉下的，屬於舞者的優美步伐，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她越說越激動，手舞足蹈，不知是酒精，還是情緒，整張臉上，都染著醉人的紅色。
為了往後的票房，絕對不能讓他們看到這種不雅觀的場景。斐瑞管事在心中吶喊。
「大個子！那個傢伙消失了快兩年。」妮可露出恍然大悟又怪異的表情，「等等，你是說……」她睜大眼睛，強調著嚷嚷，「勛爵？」
聖喬治飯店的主人親自前來迎接，「席拉娜團長，很榮幸貴團能選擇本店。」
「留在劇團，和我一起經營紅雀，如果你想這樣，請承諾」，芭蕊盯著他，「別在突然消失了，至少你在離開前，如同在神邸前發誓般，告訴我，你要幹什麼，會何時回來。」
當打開門時，芭蕊的眼眶紅紅的，有些落寞。她看到勞倫和妮可，正站在走廊的盡頭，神色
芭蕊捂住嘴，把驚呼堵了回去，神色由欣喜轉到疑惑，又變到憤怒，她站了好一會，聲音冷漠地說，「是他呀，我等會去找他算賬。」
一瞬間，走廊中洋溢著濃濃的學習氣氛。
……
「夠了，已經很晚了，都去休息吧。」芭蕊說，「到坦丁后，我會再找幾家報紙，刊登馬蒂達的尋人啟事。」
「我覺得，台詞應該再升華些，你沒寫出那種熱情似火的味道。」妮可表情認真。
芭蕊冷冰冰地在用刀大力切著餡餅，彷彿那道菜與她有深仇大恨，妮可·綺莉正竊笑著，彷彿期待著一場喜劇的上演，劇作班的管事勞倫奇怪地低聲向妮可問了幾句后，驚訝地朝樓上看了看，連忙叫過一位服務生，讓他帶自己去二樓的沙龍。
「他自稱是劇團的股東之一，我曾也聽您提起過。」顧問解釋，「是卡西莫多·伯騎士勛爵閣下。」
「我……」看著團長期盼的眼神，福蘭張了張嘴，嘴巴彷彿變成了熔爐，將舌頭化成了鐵水，什麼也說不出來。
在海灣巡演期間，紅雀甚至佔據著幾家著名報紙的頭版，標題都包含著「絕妙」、「舉世罕見的唱腔」之類的字眼，據說劇團的名聲已經傳到外國幾位醉心藝術的王儲大公耳中。
一樓餐廳里的餐桌在十分鐘內就布置好了，淋著黑魚子醬的餡餅、雞肉蘑菇丸子、芝士酥皮土豆……一道道菜肴被呈上來，正好餓了的劇團員工們，帶著欣喜的表情就座，但有些細心的人，發覺團里幾位至關重要的人物，都顯得略有些神經叨叨。
勞倫湊到福蘭耳邊，「老朋友，你來應付，發飆中的女人是沒有理智的。」
「斐瑞，你去安排房間，護送隊士
「好傢夥，他到底瞞了我們多少事。」妮可氣呼呼地說，「那個騙子！」
瞧，這群虛偽的傢伙。芭蕊巧笑盈盈，卻在心裏喊著：你們又有誰看過我的表演？我站在舞台上時，你們又有誰關注過？我的黃金時期就在默默無聞中過去了。好吧，現在我演不動了，你們再來叫喚著請回來吧，只因為劇團有錢了，有名了，你們眼裡看到的不是天賦，不是真正的才華，而是芭蕊·席拉娜正擔任著紅雀的團長。
「對，但是異國的爵位。」
他沒承諾，但也沒拒絕。芭蕊樂觀地想。老女人，當愛情來臨時，就一定要想方設法抓到手。
「我這種老女人就算了，您可以去詢問綺莉小姐。」芭蕊說著妮可的姓氏，笑。
「子爵閣下，很抱歉打擾你們，劇團有點私事，需要伯騎士先生前去處理。」芭蕊說，然後看著福蘭，「爵爺，可以私下談談嗎？」她的聲音甜甜糯糯，但那眉梢的怒火假如能提煉出來，足夠燒死一頭龍。
「我倒覺得，住起來還不如以前那些小鐵床的屋子，但沒辦法，這些也是劇團的廣告之一，假如要別人相信你是明星，就必須表現得是個明星的樣子，吃精緻的食物，喝純粹的酒，住奢華的地方。」芭蕊說，歪著頭，如雲的髮絲垂在右邊的肩膀上，「你應該說些其它
「就當減肥，少吃一頓沒什麼。」妮可看到團長臉色不對，偷偷吐了下舌頭，然後把顧問拉到一邊，小聲詢問，「怎麼了？」
「其實，我是因為……」福蘭正要講準備好的說辭，卻被打斷，「兩條路，要麼，我把錢還你，再加上六厘利，從此我們就互不相欠；要麼，請給我一個承諾。」
「得了，難道你不好奇嗎？」
「伯騎士？爵爺？」她莫名其妙。
服務生為能與大明星當面交談而振奮，他恭勤地說，「綺莉小姐，您是要茶還是熱可可？」
勞倫一眼就看到，靠左的桌子上，那個高大的身影。
「都不要，空的就夠了。」
在名人牆，我們能看到許多耳熟能詳的大人物，最高的當然是先帝聖喬治七世，還有前任政務大臣、幾位名聲顯赫的大公、大師級的藝術家，文豪。這是飯店最出眾的風景之一，也彰顯著飯店的品位與地位。
福蘭望向牆側的立式鏡子，那裡面，倒映著一個猙獰的，醜陋的怪人，他想，「我到底在什麼時候，又背上了一筆感情債？」
劇團外務管事斐瑞，望到一向舉止優雅的台柱妮可，和以詩人般氣質著稱的勞倫，顛著屁股，眯著眼睛，各自拿著玻璃杯貼在某間房的門上，聚精會神乾著莫名其妙的事情。
「等會去改，不過在第四幕結尾時，你表演的力度還不夠。」勞倫嚴謹得如同最挑剔的學究，「力度！」
「很為你們的敬業態度感到高興。」團長奇怪，「卡西莫多目前是紅雀的大股東，他會隨劇團去坦丁。」
在吻過手背後，飯店主人提議，「也許您與那幾位明星能抽出一點時間，在飯店的名人牆上留下掌印。」
她從柜子上取來一瓶酒，擺上兩個高腳杯子，倒滿酒，卻一直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