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雀花、影王與血騎士
第三十八章 光的影
「這你可得負責。是你將我帶到了目前的生活中，並讓我愛上了刺激與詭計所帶來的甜美。」看到福蘭想說什麼，勞薇塔作了個「別出聲」的動作，繼續說，「我知道自個的幸福是什麼，所以，別替我選擇。」她湊過來，拿著一枚黑色的象，放到國王旁邊，「瞧，如果我加入，那黑色的棋子就多了一個，扭轉必敗的棋局，打倒不可能戰勝的敵手，比起平淡的人生，更讓我感到快活。」
姑娘努力從泛著黯淡的回憶中掙脫出來，「不，沒什麼。」她回答。
「比我稍微矮點，一米六五左右。」
「金髮，綠色的眼眸，單純來看，像個人畜無害的姑娘，但下手歹毒得很，而且，我總覺得她……」勞薇塔捂著額頭，秀眉緊蹙。
勞薇塔用手指捋了捋頭髮，把當時的情景完整地描繪出來，「……八個拿著武器的精悍槍手，在那女人面前毫無抵抗力。」
人與人之間，總是互不信任的，特別是那些喜歡玩弄權謀的人。一個想牢牢抓住權勢，一個想伸手要權勢，一個不希望權勢掌握到別人手中。就象三條交匯的河流，遲早會因為互相爭道，衝垮河堤。
覺得很面熟，就好像塹淖非蟆?
「不好，應該叫福蘭與安玫連鎖便利餐廳。」
「覺得什麼？」福蘭追問，聲音中渲染著一種意味不明的語調。
還有影王，一群有著超自然能力，能讓黑暗中所有幫派都敬畏的人，為何要依附於他人？因為他們並不滿足通過地下世界所帶來的利益。
有個前提她沒說出來，只是在心底想，「當然，是待在你的身邊。」
「人世間本就是個大棋盤。」福蘭語氣很慎重，「你還來得及退出，拿著百萬財富離開拜倫，好好享受人生的絢麗多彩，這樣才幸福。」
這一整天，福蘭將自己鎖在書房裡，誰也沒理。
天再次黑透了，房間里昏暗無光，螺形托腳的衣架、深色木紋的紅木書桌、胡桃木包革的沙發椅、牆邊的書櫃、
「喂，想好名字沒有？」
「你說，誰會贏？」福蘭朝棋盤仰了仰下巴。
「須得是此行中頂尖的老手。」
「很不習慣啊。」勞薇塔看著男人寬厚的肩膀，沒被衣裳遮住的手腕和脖子處，露出交錯的淡紅色傷疤，與她熟悉的那個形象截然不同。
第二天的客人很多。
「白，局面太明顯了。」勞薇塔傾過身子，將白方的象朝斜線推進一格，吃掉了黑方逼近的兵卒，「持黑的人再沒機會了。」
「敵人之間都存在著利益上的紐帶，我得知道，國王想要什麼，王后想要什麼，臣服於他們的車與象，又想要什麼。讓他們得不到想要的東西，剪斷脆弱的紐帶，棋盤上只有黑白雙方，對我太不利了，如果能多出紅方綠方紫方藍方，就能一個個分開擊敗。」
「對。」福蘭撫摸著被拿掉的棋子，「如果說黑方是我，那白方，就是我的對手。他們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結束這場對弈。」
「緊急事務，老闆正在樓上處理。我想，還是不要去打擾他。」
「今天賺了不少咧。」
清晨，勞薇塔來到書房時，被瀰漫的煙氣嗆得眼睛發酸。她看到福蘭把頭埋在手肘間，趴在書桌上，似乎正在酣睡。他的手邊擺著一副象棋，棋面是個殘局，黑方的棋子所剩無幾，國王孤零零地呆在本方的邊線。唯一剩下的兵離白方底線只有一步，而對方將帥齊全，王后、象與車，牢牢保護著白王。
福蘭站直身子，拿起煙缸，走到牆角的字紙簍，將煙灰倒掉，「還有一件事，我看過你分析影王的報告，在灰岩山脈發生的一切，你再詳細地說一遍。」
她凝視著天花板，悠悠想著。幾個小時后，樓梯
福蘭語調很慢，流淌著一種很冷的平靜，冷得有些蒼白，「一個名聲顯赫，無人可動搖的家族，最需要什麼？財富？他們唾手可得。地位？已是他們的囊中之物。所以穩固住現有的輝煌，直到千秋萬代，才是他們的追求。
而那位大小姐，從來不喜歡屈居人下，受人擺布。乖乖服從指派，成為家族控制皇室的道具？我想這個念頭從未出現在她的思緒里。
她搖搖頭，輕步走過去，拉開帘子，把窗戶推開，讓旭日晨光與新鮮的空氣湧進來，然後打量著房間四周，想找條毛毯給男人蓋上。
「叫安玫連鎖便利餐廳如何。」
「憐憫也是威嚴的一種體現。達……」穆爾想了想名字，「達爾馬克女男爵如果乖乖地閉嘴，按吩咐前往國外，那她的下半生雖然不能富裕，但能平平安安。總比被裝進了海船變成終身奴隸強。」
一隻玻璃煙灰缸放在桌角，裏面的煙嘴堆得像座小山。
勞薇塔覺得一夜之間，頭有些變了。但她說不上來具體是哪裡。
「算了吧，早餐吃得太油膩了，會敗壞胃口。」
先是芭蕊·席拉娜拎著一袋剛從市集採購的食材，來到福蘭家，她一進門就嚷嚷，「我剛在培訓班學會了土豆泥花菜填鴨、蘑菇燉牛小脊肉……咦，卡西莫多呢？」她問坐在客廳里的勞薇塔。
十年，或者二十年，積累財富，尋找敵人的弱點，是最妥善的。但我沒耐心慢慢陪他們玩下去了。得將那道脆弱的大堤，提前炸開。」
「建築行的事我會處理妥當，不過，那個聖武士，雖然被藥劑所控制，但始終是個不安的因素。」勞薇塔趁機說。福蘭曾告訴過她一部分關於聖武士的事，雖然尚不清楚他們之間恩怨的來源，但勞薇塔知道，那個姑娘對頭懷有敵意
那種沙啞地聲音，和突然流露出的疲憊，讓勞薇塔覺得很不安。
「這倒是個貨真價實的王后。」勞薇塔顯然早已從報紙上，得知了拜倫儲妃的名字。
「噢，差點忘了，我是來向伯騎士先生報告的，當局剛派人前來通知，建築行的地下隧道工程設計圖，已經審核通過了。」
「女人？」
勞薇塔暗戀過一個好心腸的落魄檢控官，那人和妻子，在郊區的市集上開過食攤，自己曾無數次，站得遠遠的，羡慕地看著他們。
「剛開始時，頭還沒不妥。」姑娘思索著福蘭的變化，「從我提到那個什麼女君王龍脈之後，他就變得很奇怪了，但那不是因為敵人的強大而感到不安……」
「她是關鍵。」福蘭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也許你聽說過她：佩姬·唐·萊因施曼。這是個不符合規則的棋子，能吃掉我的兵，也能吃掉自己這方的力量。」
「安玫，那是你么？他們對你做了什麼？」
黃昏時，他們邊收著攤，邊充滿夢想地交談著，臉上那種出自內心的幸福微笑，彷彿發著光。
「一副敷在傷口，另一副煮沸后熏洗，對你的傷有好處，而且不會留下疤痕。」福蘭點點頭，他對姑娘說，「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好好想想。」
「專家？」
「也就是說，頭最後企圖讓那個女人懺悔？」姑娘皺皺眉梢，「頭的性格怎麼也變不了。」
「現實又不是下棋。」
「你自己跟自己下了一夜棋？」姑娘笑吟吟地說。
「那你有什麼計劃？」
勞薇塔愕然地望著福蘭，「我知道你有敵人，但一直沒對我明說。」
「好的，我會轉達給頭。」勞薇塔話剛說出口，就察覺到失言了，她補充道，「這項工程也有頭的私下投資，與伯騎士先生合作完成。」
「你只需要知道，他值得信任。」勞薇塔回答。
在讓穆爾離開后，姑娘暗自譴責自己的慌亂，她憂心忡忡地望著樓上，頭從昨天開始，就關在書房裡沒下
索著，她好像于很久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那個女惡魔，是在……費都？
「以後你負責建築行明面上的所有事務，不必知會我。另外，給我盯緊馬蒂達·赫本。」
「他們實力強大，盤根錯節。」福蘭回答，「而我能掌控的棋子少得可憐。」
「現在，我需要一個擅長偽造文書，模仿筆跡的專家。」
「回不去了？」
※※※※
「彷彿魔鬼般的女人。」勞薇塔的腿肚子有點抽筋，那種揮之不去的恐怖感讓她很不好受，姑娘隱約察覺道，這恐懼，似乎不是心理上的慌亂，而是種彷彿本能般的敬畏，就如兔子見了猛獸會逃竄，會顫慄。
「她有多高？」
福蘭凝視著姑娘，緘默了一陣子，「有些事，我應該告訴你。」他指著棋盤，「我的敵人，一個是金雀花，拜倫威名赫赫的豪門世家，國王與白象，就代表著它；另一個你也知道，是影王，兩枚白車就是他們。而權勢、金錢等等，則是白方的八隻卒子，我的力量，吞不下任何一個子。而且，隨時會被反吃掉。」
那個女惡魔，不可能是檢控官的可愛妻子。雖然模樣很像，但氣質上截然不同，那位步伐輕快得如只俏皮小貓的女子，怎可能在短短几年內，變成身手恐怖得宛若夢魘的殺手。
「第一步，也就是我來到坦丁，一直在做的：讓白方忽視我這顆潛伏在身邊的黑兵，目前做得還算成功；接下來第二步，則是要製造一個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敵人。」福蘭將一隻黑車放到棋盤中間，把白方的車象卒都移了過去，將它圍住，「讓本不存在的威脅，來吸引了國王的火力。而我的兵，就能更順利地抵達底線，升變為象棋中威力最大的王后，將白王擊得粉碎。」他拿掉王，一把推倒白棋的所有棋子。
穆爾顯然不願非議自己尊敬之人的價值觀，他轉變話題說，「伯騎士先生和教父到底是什麼關係？」
勞薇塔興緻勃勃地聽著，問道，「你忘了，白方還有一個王后。」
「請
「她還有用，當然，是指再被控制的情況下。」福蘭說，「一旦發現，她有清醒的跡象，就立即清除掉，我要的是一個聽指揮的木偶，而不是多出個敵人。」
姑娘的眼睛和嘴唇都彎成薄薄的漂亮弧線，露出盈盈笑意，「是呀，不愁吃穿，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著怎麼花掉荷包里的鈔票，和英俊的男人約會，與名流紳士為友，真是很棒的人生。但，我已經回不去了。」
「嗯。」勞薇塔瞄向福蘭，繼續問，「那關於我們的敵人，準備怎麼來把那張棋盤變得混亂？」
「哦，那就讓你來嘗嘗我的手藝。」芭蕊已視勞薇塔為親密的閨友，愛情的參謀。
「咱們的連鎖餐廳，又多了兩塊磚頭，再加一座大門口的擺設雕塑。」
勞薇塔以為頭聽完后，會憤怒，會震驚，或許也會稍微緊張，但福蘭沉默地轉身，從抽屜里拿出兩個小羊皮袋。勞薇塔好奇地打開袋子，聞著從裏面飄出來的酸澀草藥氣味，「植物？」
「但就是憐憫多了些，威嚴少了些。」灰眸姑娘淡淡地說，「以頭的能力，如果處事手腕更強硬冷血，不必被那些虛渺的所謂公正糾纏，他甚至現在就已成為地下世界最有實力的掌控者之一。」
好不容易打發走團長，建築行的穆爾跟著來訪。
「怎樣的相貌？比如頭髮、瞳仁的顏色。」
勞薇塔和他談了談最近發生的事。
「不必了，我沒睡著。」她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回頭，福蘭已經坐了起來，臉上沒有半絲疲倦的痕迹，反而透露著極為旺盛的精力。
「一座森嚴的城堡，和一堆互不相干的石塊，當然是後者好對付。」勞薇塔贊同道。
姑娘若有所思地頷首，「我印象里，有這麼一個人。」
「頭，穆爾剛才來過，他說政府已經讓工程圖通過了。」勞薇塔識趣地沒有問出她的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