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五十章 害蟲馬蒂達

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五十章 害蟲馬蒂達

卓爾法已然看穿了整個謀略的布局,他私下承認,這陰謀大胆而且冒險,但只要掌控住局裡每個人的心理和性格,就能得逞,把一個家族推向整個國家的敵對面,將一個女人光輝燦爛的未來毀滅。
他唯一的原罪,便是異於人類的模樣,和亡靈的氣息。
在理智的思緒叮囑完之前,他的耳朵里發出一聲轟鳴,彷彿有熱得發燙的血衝上了面孔,那股如烈焰般沸騰的感情,迫使他撕扯開外衣紐扣,從內兜取出手槍。
……
卓爾法吸了口冷空氣,提起小小的行李箱,拖著殘腿,朝城外踉蹌地走去。
「那只是條普普通通的杖子,犯不著為了它冒上風險。」卓爾法想,他一直是個理性派,懂得輕重緩急,清楚因小失大是傻瓜才會幹的,明白……
計劃里最關鍵的時刻就要來臨了,如果事成,他生涯中的污點就會被清洗,從通緝犯搖身變成親王的恩主、皇室的座上賓客。
果然是頑固的害蟲!
曾幾何時,像攆兔子般,追著罪犯跑的前秘密警察,如今卻是個連正常走路都容易出意外的糟老頭子。
人組成的川流漠然地從他身邊淌過。
她想著關於那魔鬼的一切。
車沒有停。
如果那姑娘真是個秉持著良善,代表著正義的使徒,福蘭倒樂意在一切結束后,被她審判,來贖清身上的罪。
「您是安諾的騎士,並非拜倫的警察,卻想越過凡世之法來妄加審判?」
兩次的救命恩情。
「天,我正在聽一段天方夜譚,或者時間倒流回神話年代了?」福蘭哈哈大笑,「我原以為『魔鬼』只是個綽號。」
在禱告完畢后,他和聖武士姑娘來到樓下,喚來睡眼惺忪的旅店老闆,要了些熱水和小食,剪燭夜談,交流著彼此間的經歷。
他終於發現,內心深處的聖殿里,除了母親,還另有值得珍視的事物。
「停下,別碾壞我的拐杖!」卓爾法聲嘶力竭地吼道。
「但,一個鬼怪,企圖混入凡間,肯定另有所圖。」
「請務必相信,聖武士必須誠實,我的確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亡靈的氣息?」
但在費都下水道相逢時,她就是個將狂熱的信仰加諸于道德和法律之上的女人。
延伸至城門的公路川流不息,載著沉重貨物的馬車,總將路面壓壞,雖然隔三差五,施工隊就前來整修一番,甚至還出台了按貨物重量加收的道路修繕稅,但這條路總顯得有些破爛。
卓爾法將思緒拉了回來,桌上的咖啡還是滿的,已經涼透了。
她輾轉難眠,舊有的價值觀和新的思緒在腦海中激蕩爭鬥,令姑娘更覺茫然。
「這並非私人的復讎,我只是在執行天國的意志。」馬蒂達也激動了起來,她不明白這位好先生,為何如此譴責自己,「為世間掃除罪惡,難道有錯么?」
馬蒂達坐在窄小的卧房中,身體縮成一團,臂膀環抱著雙膝,眼眸的神采黯淡而迷茫。
「我尚未追查出對方的瀆神大罪。」
「你糊塗了?惹些亂七八糟的麻煩!」清脆有如白靈鳥的聲音,在卓爾法耳邊抱怨,一隻手扯過他的臂膀,帶領著他,混入人流,逃了出去。
他躊躇了片刻,「不,結賬吧,我得走了。」
「正如閣下所說,但因為某些原因,我落入了魔鬼的陷阱,幸虧得天父的庇佑,讓我恢復了自由。」一想起她曾和惡魔朝夕相處,由他擺布,被他利用,馬蒂達白嫩的粉頰就染上潮紅的羞怒,「但我不會放棄的。」
「您越說越離譜了。」
想殺死福蘭·弗萊爾?
如果不是魔鬼,她已經死在了費都的水道里,還有在黎明堡郊外,她慘敗於那個擁有超凡脫俗力量的龍脈者之手,也是魔鬼拯救了自己。
那是位表情漠然死板的老紳士,頭髮花白,身穿一套整齊的燕尾裝,深灰色的布料上有淺色細條紋,在領口別著銀胸針,有條腿是跛的,他坐在離城門三個街道的咖啡館中,手無意識地磨蹭著橫在膝前的助步杖,過往的服務員偷偷用好奇地眼光打量著那根別具一格的拐杖:表面凸凹不同,就是根剝下樹皮,用小刀簡易修飾過的樹枝,卻花了大價錢,刷了防腐清漆,在底部和手柄,包了層價格不菲的厚金箔片。
姑娘想說他不是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遲早會幹出滔天的大罪,但捫心自問,她突然發覺這理由說服不了自個,在老神甫的教誨下,馬蒂達早已不是長著榆木腦袋的狂信徒。
「我這條不中用的腿!」他艱難地爬坐起來,捶著腿,凄涼地想。
一輛運送砂石的貨車,覆蓋在拖廂上的厚厚帆布,忽然間掙脫了鋼絲繩和鉤扣的捆綁,細碎的砂石在一陣突如其來的黑風中,飛舞了起來,冰雹般砸得地面噼啪作響,阻礙了衛兵們的視線。
他茫然地抓緊拐杖,喘著粗氣。
「但您的真實意願,真的如此嗎?」他深呼吸了一口氣,「您的行徑,只是在報復,為曾經的遭遇報復,為心底的怒火尋找宣洩,復讎之路,並非神聖,也非正義。請別將如此醜陋的事兒,披上光輝的外袍。」
該死!我發什麼瘋!卓爾法咒罵著自個的瘋癲舉動,他的腦子飛速地旋轉著,卻想不出辦法,在眾目睽睽下,如何用病殘的身體,躲開一群壯小夥子的追捕。
小艾茜埋頭大睡著,不時舔著嘴唇,發出呢喃的夢語。
警戒兵握著火槍朝這邊沖了過來。
她居然一直忽視著這點。
福蘭則想弄清楚姑娘目前的行動,雖然在內心深處,他對馬蒂達懷著種淡淡的憐憫,但這情緒無法沖薄更深厚的警惕和敵視。昔日那些遭遇,讓他明白,這位模樣上嬌弱無害的姑娘,是個有能力製造麻煩的害蟲。
「……願泯滅的魂靈升入天國,于父恩慈的座前永享不朽的快樂。」
「有個老頭開了槍!」似乎有人在喊叫。
「幸好拐杖沒事。」卓爾法勉強笑了笑,語調是苦澀的。
罪?
在當局的機密情報檔案中,被綽號為豺狼先生的卓爾法·隆奇,按照和商議的計劃,一直巧妙謹慎地和庫珀·馮·特維爾聯繫,將一些貨真價實卻另有玄機的線索,提供給對方。
前秘密警察,一直是個自私自利的男人,活在自己用偏執構造的世界之中。
福蘭懷著戲弄的惡意,望著馬蒂達那張脹紅得滾燙,急得想哭的臉蛋,姑娘結結巴巴地辯解,「不,雖雖然在陷害下,我我做出出了一些違背了道德和凡世律法的罪罪孽,但並沒有失失去……」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如蚊蟲的叮嚀。
似乎看出了她的焦慮,「托波索先生」像遷就小孩子似的,笑著說,「好吧,且不論他的身份,且說說他有何等的莫大罪孽?已然被稱呼為魔鬼,應該犯過連最慈悲的聖人都感到憤怒的惡行。」
「我也承認您嘴中的魔鬼,是個惡人,但自有律法的羅網,和冥冥間的公義,來將他處死,把他審訊。」福蘭凝視著姑娘的雙眸,「當然,對於有罪的人,您有權來追捕他,指控他,這是凡夫俗子對巍巍法律的支持。」
馬蒂達並沒有聽出夾雜在話語中的諷刺,她解釋道,「他並非是人類,或者說,表面上是人,但內在卻異於常人,是只兩條腿的怪物!」
「恕我直言,您的身份是什麼?」
拐杖拄進了人行道地磚間的一處縫隙,卓爾法煞不住步子,在人們的驚呼聲中,滑倒在堅硬的地上。
一位服務生走了過來,「先生,您需要換杯咖啡么?」
出示了偽造的證件,和卓爾法那身頗有派頭的服飾,只經過簡單地例行詢問,他很順利地出城了。
城門前鬧哄哄的,人聲嘈雜,蓋過了他的吼叫。
馬蒂達急得滿臉通紅,也明白,畢竟在這個年代,即便是仍存在於世間的法師,在普通人心目中,都顯得遙遠且不真實,更何況亡魂之類,只出現於怪談故事中的形象。
「身份?」
※※※※
不,他有的,但那不是個好法子,周圍都是人,幾十米遠外有城門稅務官和一隊警戒兵。
當然,那珍物並非指這根惹來麻煩的手杖。
他察覺到自個失態了,於是停止了指責的嘴舌,向心神不寧的聖武士告辭后,轉身朝樓上走去。
一輛剛由港口駛來的貨車,顯然沒注意路旁的這場小事故,沒有放緩速度,直直朝彈落到馬車道上的拐杖碾去。
對馬蒂達來說,這位「行商托波索」是個對世俗經驗老到的人物,姑娘拋棄了教會,繼承著那位老神甫的信念,決定用自己的雙眼來重新打量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世界,正如一個求知慾旺盛的學徒,迫不及待地想得到各方面的善意指引。
更何況在喪失心智,落入掌控時,他有的是機會來除掉自己。
收了筆小費的服務生,殷勤地幫客人拉開店門。
權勢和地位正在眼前招著手,不過卓爾法並不為此感到欣喜,命運那令人噁心的安排,讓他被迫和仇敵聯手,比起各種尊崇的榮譽,他更樂意親手處決掉那位罪惡的盟友。
「哦,那麼是私人恩怨,您先前也提過,落入了他的陷阱,那麼,他對您施暴了?請原諒我的冒昧,讓一位冰清玉潔,皈依天國的姑娘失去貞潔,的確是令人髮指的罪惡。」
「那惡棍真是卑鄙。」他帶著苦笑來評價自個的所作所為,繼續問,「出於私人的好奇心,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誰,能讓一位天國的榮耀之劍,如此鍥而不捨。」
「哦,於是您因為尚未犯下的罪行,就欲將他凈化?」福蘭冷笑,「不,凈化是個神聖的說辭,您是準備謀殺,謀殺,多麼骯髒的詞啊,它踐踏著法律,嘲笑著公義,世上有什麼詞語,比它更叫人噁心的呢?」
卓爾法無法阻止。
在幾個小時前,他剛通過密信,要求和那位正為儲君被綁一案急得焦頭爛額的親王閣下會面。
長四方的黑木匣子安靜地躺在廳間,鋪著一層棗紅色的棉錦,馬蒂達正謙遜地念頌著安魂詞,她佇立在棺木前,為死者祈禱往生的幸福。
「您還在尋找那個什麼……魔鬼么?」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核桃木雕琢的細管煙斗,灑了幾縷上好煙絲,故意問道。
「這麼貴重的材料,完全能打造一兩件漂亮的小首飾,卻用到爛木頭上。」服務生暗忖,「有錢人的怪癖。」
你還不配。
他瞄著窗外,街道上滿是行履匆匆的人群,雖然瞧不見監視者的蹤跡,但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幾秒鐘后,尖叫在人群中蔓延開來,人們惶恐地四下奔走,躲避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槍響,一輛馬車的車軸突然斷了,橫倒在路面上,又引發新一輪的騷動。
福蘭咧嘴笑了一笑,親切地說道,「很感謝您,為我的亡友祝福。」
那麼,和托波索先生所說的一樣,自己並不是什麼天國意志的使徒,正在為虔誠的信仰增添光彩,而只是偏頗地走在瘋狂的復讎道路上?
「也許,我該稍微將計劃改點,將那傢伙,和他的謀略一同送葬。」卓爾法不只一次地想著,但有雙美麗的眼睛正在暗處盯著自己,絕不允許有任何變節的跡象發生,那眸子的主人名叫安玫,是位擁有著卓越身手的女龍脈大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