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千絕

無聲，卻殺氣凜然，美麗，卻利齒森森。

秦長歌不過一笑而已。

那少年黑髮于風中飛揚，橫刀大叱：「你們，不配趕我出門，是我今日裂門而出，終有一日，我要你們，大開中門俯伏于地，長跪迎我！」

如幼年，學步之時踉蹌跌落，被身後之人挽扶而起，給他一個安心無妨的微笑。

最後兩字含在齒間，輕輕吐出低不可聞，卻令淑妃立時白了臉色。

「僅僅大開中門俯伏跪迎？你為何不要他們一步一叩，千里來朝？」

畢竟尚自年輕，一懷抱負無人得解，獨立長街一身煢煢，終難免鬱郁，於是這秋風瑟瑟，輕染了他兩眉霜色。

天子之愛，是博愛，愛江山，愛臣民，愛權位，最後，才是女人。

那少年立於寥落長街之上，目光雖然堅定，然而那雙肩，卻已擔上一身的蒼涼了。

然而他竟莫名安心。

當年，前朝元敬帝沉迷煉丹長生，不問政事多年，朝政為奸佞把持，倒行逆施，各地節度使實力強盛者漸生離心，不受朝命﹐不輸貢賦，劃地自治，群雄割據之勢漸生，為搶奪地盤兵丁年年征戰不休，還時時搶割百姓辛苦所種的糧食，擄走所有壯勞力，導致烽煙處處赤地千里，百姓苦不堪言，兵戰最為激烈的幾個州，當地百姓逃個精光，流亡路途，食物不足便易子而食，血淚斑斑一路凄涼哀哭。

秦長歌瞟一眼淑妃，淑妃張玉鸞，是當朝太尉，手掌十萬兵權的張廷的女兒，從龍有功的功臣之後，不僅是她，這裏的嬪妃，都是蕭玦為鞏固政權，平衡各方勢力所納，蕭玦無數次在她面前發誓，將來帝位穩固，定然是要罷卻三千佳麗，此生只專守她一人。

深深注視那個因為酷愛學武被趕出家門又被兄弟嘲笑的少年，為他目中的熾烈飛騰的華光所驚。

而朝野有識之士，也改裝簡從，驅車而來，遠遠在山門外下馬棄車，奔行於半山，喃喃祈禱。

他亦微笑，明亮如火。

她秦長歌，一向是不做夢的。

他的目光突地燃起，秋風中亮成了兩團熾烈的野火。

聽得她懶懶微笑。

從幽州自平州自京城一路千里，白骨歷歷，零落於黧黑的道路，無人殮埋。

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個遙不可及抓握即破的美夢。

「你也忒沒抱負了。」

位次僅次於皇后和秦長歌，位列四妃之一的張淑妃，一臉淺笑盈盈，道：「貴妃但有吩咐，莫敢不從，只是這指教二字，實在是當不起，若是讓陛下聽見了，妹妹們只怕又擔了不是。」

以舌為刀以唇為劍的日子，如此的，令人厭倦啊……

千絕門小師妹秦長歌，已早一日離開師門，受命行走江湖，為亂世苦海中掙扎的蒼生，尋天下之主。

砍裂正門，兩道豁口深深，若張開的黑洞洞巨口，大笑世人有目無珠。

其時，一直在廟堂民間享有崇高地位，號稱「天機之子，隱蹤之門，得一弟子可得天下」的千絕門，終不忍亂世饑民白骨流離的慘景，重開了封閉六十年的山門。

不抵那沙場點兵，黃沙染血，劍氣凌雲，橫槊賦詩的痛快，卻較那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得更陰狠更毒辣更血肉橫飛傷人無形。

「妹妹這話聽著奇怪……區區指教二字，不過尋常言語，如何你就認定陛下會因此生怒？……難道你是在暗示，我們英明天縱的陛下，是個輕易為他人一言而定人是非的……庸君？」

無妨，便當遊戲也好。

院門後傳來鬨笑之聲。

他霍然轉身。

她笑得比張淑妃更加溫婉。

卻有女子於他身後輕笑。

「我會助你。」

秦長歌微微一笑，那一閃的回溯記憶，瞬間拉回。

明明她神情如此慵懶，笑容如此狡黠，身姿如此單薄，言語如此模煳。

啟門之日，無數瘦骨支離的難民伏塵遙拜，哭聲哀求之聲直上雲霄……

按照師門指引，她只向西而行，某一日路過閑散郡王淮南王府門前時，她停住腳步，微笑。

那一諾，那長街初見，少年與少女，一個懷揣著尚自模煳的未來，另一個，早已將逐鹿之圖勾勒在心。

那少年攜劍當街，對著兄弟們在他面前重重闔上的朱漆大門，憤怒卻不悲切，只是昂然上前，刷刷兩刀！

當世人猶在翹首遙望猜測那煙霞之上緩緩洞開的神秘奇門，派出的是哪位驚才絕艷，一入紅塵就註定掀起滔天巨浪，顛覆迷亂朝綱，解民于倒懸的弟子時。

那之後的跌宕搏殺，血戰功成，再一轉眼，竟已變幻流年，著了冠冕，換了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