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卷二 六國卷

第五十三章 回首

卷二 六國卷

第五十三章 回首

西南角。
男子將玉佩珍重的掛在自己腰間,隨即輕輕站起,轉身之間,容顏一閃。
人未到劍光已經灑滿寬闊的室內,絢麗的白色光柱騰騰而起,長龍般直直穿向屋頂,將那些飄連的光網牽引得四處飄移,於此同時秦長歌一反手,啪的砸碎了身後的一個鏡子。
……
容嘯天死馬當做活馬醫,萬事不管,立即一劍悍然噼地!
她霍然回身。
眼前一切混沌不清,香氣烈得令人想要永久醉倒,不知從哪裡伸來粉光緻緻的手臂,一兜就兜住了他的脖子。
長樂殿門再次開啟。
……這是再次穿越了嗎?
長歌……但望此生里你幸運永如上天鍾愛。
……那麼,我有沒有機會,救回自己,將之後那許多血淚、悲劇、傷痛、艱辛都一筆抹去?
秦長歌渾身一冷,內心深處如炸開千萬霹靂,震撼得幾欲失聲。
秦長歌再次大力奔了過去。
沒有人。
地面上卻突然多了個帶著水印的足跡。
水晶簾玲玲作響,絲幔后,微笑的母親,將要輕輕俯身。
她的手,透明的穿過了妝台。
立於一角的他怔住……
天光突然一黯。
――――――――――
長歌,我將長行,不必相送。
你不就是明霜么?
那不是自己么?
她大喊出聲,自己覺得那聲音尖利響亮似可穿越蒼穹,然而女子卻恍若未聞的俯身,去抱那睡醒哭鬧的嬌兒。
……月過宮牆,花影搖曳,風裡有晚香玉的清香,這人間風月,從來不看是否身處凄涼地,沒有主人的長壽宮,不影響那花開得熱鬧,艷裙香風。
墜落在錦被玉帳之中。
「嗶!」
……無色迷離,天地顛倒,那些金紅翠紫緋白黑藍交織成一匹匹斑斕的錦,唿啦啦的向她當頭罩下來,眼前混亂而昏暗,她突然覺得手指酸軟,一身的武功和元氣剎那間沒有了,彷彿從來不曾存在過,那些拚命掙扎撕擄中,有什麼在一遍遍蠱惑般在她耳邊呻吟……你其實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早就死了……所以你救不了自己,誰也救不了……明霜明霜,為什麼要把你的軀體借給別人?……明霜明霜,你其實就是一個死人……你為什麼還要站在這裏?……回你該回的地方去……回你該回的地方去……
不想看見她流淚或嘆息,那本不是屬於永遠都平靜從容睥睨天下的她的神情。
別!!!
會不會流淚?
「皇後娘娘!」
……殿口處,絲衣女子螺髻珠簪,背光而立,衣裙輕盈飄帶欲飛,背後錦繡宮燈光彩深深,映得一雙妙目眼波流裝,姿態間明媚飄逸如天際飛鴻。
他卻滿身冷汗的掙扎。
要你何用?
別去抱溶兒!
他于長壽宮妖艷繁花之間,霍然回首。
恍惚中景物一變,一碧深水,我渡橋下水寒如冰,鮮血溫暖的融入,再瞬間消散,他意識漸漸消亡,下肢的遊動變得沉重滯澀。
一切如此華美、祥和、溫存、靜謐。
他悵然的看著自己的手指穿過那些火焰,並不曾驚惶恐懼,這個時刻他已預見了很久……只是有些微痛的想起……長歌呢?我死,她會不會傷心?
鮮血艷紅,紅得凄厲慘烈,張揚若燃起的妖火,升騰不休……
他穿過一朵半謝的花,看見宮中那個藍衣男子,正若有所思的看著內殿的一面牆。
他撕扯著黏黏纏纏滑滑膩膩的錦被,滿面詫異的,回首。
小宮女揉著眼睛張望,視線自她身上穿過,彷彿什麼都沒看見般,突然有些慌張的丟下金撥子,匆匆迎上去。
金光一閃,悲劇眼睜睜在當事人身前再次發生。
鏡子不能打,秦長歌碎鏡的下場就是被困,蛇群不能動,一看就知道那東西和陣法無關,那麼,剩下來的只有這七星地面了。
男子的手指緩緩摩挲那方已經不再帶有主人體溫的玉佩,一點一點觸摸過那光潔的風雕,長樂二子浮凸于上,清晰鮮明,于這熊熊烈火中卻如一個巨大的諷刺。
她微笑著,彈了彈手指。
那我是誰?
這是哪裡?剛才那個鏡室呢?
秦長歌緩緩伸出手……
「啪!」
秦長歌微笑看著他——大祭司,你底氣很足,但是行動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你搶佔了這個大陣唯一的生門,你的小紅們在你身邊左擁右抱,你隱在那些光芒逼人的鏡子身後說著廢話——其實這些廢話你完全可以在擒下我們之後再說,你為什麼不擒呢?
絲衣女子頷首,步伐飄然進殿,厚而綿軟的織錦長氈淹沒她的腳步,步踏無聲,一切都如此安靜,彷彿困於夢魘之中。
她親眼看著自己,中伏,救兒,被殺。
哪怕那種愛要將我一生好運拿來換取。
小紅們立即開始躁動不安。
終究……什麼都不能做。
……有紅唇豐潤,柔膩香艷的遞過來,一段旖旎香一段風月,那麼活色生香那麼柔軟流麗的卷了來。
這是三年前的長樂宮。
鏡子,小紅,大祭司,非歡,蕭玦,突然都不見了。
不能救自己,不能避免悲劇,不能阻止溶兒在無母的環境中長大,不能令非歡肢體不殘武功不廢。
「果然如此」的一笑,秦長歌騰身而起,怒鷹般飛撲向南。
她心中轟然一響,一時竟至怔住。
……那飛出妝台的長刀,穿過她透明的身體,再扎入絲衣女子的后心。
小宮女低低答:「是……太子已經睡了有一刻。」
他苦笑著摸了摸腰部——剛才容嘯天那一掌,正擊在玉佩之上,玉佩粉碎,自己卻掙得半條性命……長歌,你死去依舊能夠救我,為何我卻不能救你?
他大驚——剛才中了陰離的迷香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啊。
那殿頂看來有幾分熟悉,十二金釵姿態騰舞攢擁江山之珠,睥睨下望,凌雲般的神姿。
記憶里她永遠翩若驚鴻,一瞥間眼波流轉,白鳥般飛躍蘆花而來的女子,凌厲而又溫存的闖入他心底的寒潭。
什麼都不能……
翠屏金案,錦氈玉榻,榻后重重羽綃沉落如夢,一挽便是一手的離海明珠,風過,竹子碰撞的聲音細碎,旋動光華灼灼,有如流螢般閃爍不定,紫金琺琅山河鼎中龍腦香暗香隱隱,小宮女用金撥子去撥那暗青色的香塊,氤氳的香氣里懶懶的一個呵欠。
……男子驅動著輪椅,慢慢的行向那面牆。
――――――――――
忽有人輕輕叩響床前玉帳勾,淺笑吟吟。
她踩在自己狼藉的屍首血泊中,緩緩回首。
蕭玦突然箭一般的射了出去。
他詫然摸了摸心口——沒有灼熱的痛感,沒有跳動的力度,什麼都沒有。
長歌,若有來生,你可願再與我重逢?
那個世間最高貴的母親,停在了榻前。
要把它捲入其中。
一切如此森冷、詭異、陰沉、魘魅。
眼珠轉了幾轉,秦長歌在看清楚陰離腳下的時候,幾乎想要仰天大笑了。
哦……原來我已死去?
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他眼裡,他只看見秦長歌擊碎鏡子怔在了那裡,蕭玦劍至半空突然砰的掉下來在蛇群中掙扎,在祈繁背上的楚非歡突然滿面冷汗的雙手顫抖掐住了祈繁的咽喉,祈繁被猝不及防一勒,立時接不上氣。
「轟!」
那個……大祭祀,你又不是三歲小孩了,怎麼會尿床呢?
水波突然如牆豎起,轉眼間化為長壽宮牆,深紅名黃,直直矗立在眼前。
那個影子扒開她的心……探頭看外面的世界,她笑吟吟,給她一個單薄秀致的側影,她說我叫明霜,雲州女子,當年術士算命,說我償恩而來,今世此身貴不可言……爹爹耗盡家財送我進宮……嘻嘻……
忽有巨音似於天穹響起,又或是于自己內心深處爆發出的自我否定與懷疑的吶喊?要你何用要你何用要你何用?
卻絕不願成為你的負擔或罪孽。
眼前蓬的一聲起了勃然的烈火。
容嘯天殺氣騰騰的突然一劍噼裂了地面。
如果可以,我寧願將我此生的所有幸福祭獻,疊加於你人生命盤,換得從此後一路坦途,海晏河清。
滿室光網,霍然一斂!
隱約聽得碎裂聲響,有白色玉片墜落紛紛,落在橋底沙礫之上,遠遠看去若滴滴眼淚或閃閃星光,明滅。
頭頂也不再是熾光反射的鏡子,忽的換了飛鳳盤龍,丹頂金藻的宮殿之頂。
正在飛行中的蕭玦愕然回首。
回我該回的地方去。
那時候在做什麼?哦……溶兒偷跑去幽州了,長歌和自己來找他,現在長歌去了龍章宮找蕭玦,自己留在長壽宮密道處等候。
轟!
天地突然一黯。
烈火騰的一下衝過楚非歡的身體,火龍般穿過他胸膛撲向那些楹殿玉階,朱堊丹墀,宮闕萬間,宮闕萬間瞬間都做了土……
容嘯天也算半個千絕門人,頓時知道他們都被陣法控制了,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陣法能令幾大高手不知不覺間全部陷入,但是情形危險,間不容髮——陰離冷惻惻的飄向秦長歌,蛇群噝噝吐著蛇信糾纏不休,雖然蕭玦是高手,下意識的掙扎保住了一時安全但絕對不能長久,至於祈繁——快被神情痛苦的楚非歡給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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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珠在抹了香料和椒泥的壁上熠熠閃光,沒有煙氣的溫柔照耀著絲幔后的空間,盤鳳鑲翡翠的鳳榻之上,小小的孩子,正在安靜的香甜的沉睡。
秦長歌瞿然一醒,目光一亮,一眼正看見陰離枯黃的臉已經逼到自己面門!
他扣緊了手指,掌心裏滿是冷汗……算了……別看,別看……
秦長歌卻根本不為所動,立即低頭看地面。
開啟的門拉出日光的匹練,匹練下那長長的影子,被一線日光深黑的鍍在了金磚地面,漸漸逼近。
身後。
天地突然一黯。
無論如何,今生今世,蕭玦不會再負她了吧?
而秦長歌已經笑吟吟的拍拍衣服,突然騰起一股灰塵。
地面碎裂,一道筆直的裂痕橫亘於七星圖上,直直將北斗星噼成兩半。
水波粼粼,宛如巨大的水晶,逐漸凝固,將他包圍。
「咔嚓」
……
這一霎情形之險,不容猶豫!
「陛下,此番滋味可好?」
「吱呀」。
秦長歌霍地回首,看著身後的描金妝台,那裡,會有致人死地的絕殺機關,正隱藏在某個不為人所知的角落,森涼的等待。
猛地撲過去,秦長歌去拉那個妝台中間的抽屜。
長樂,長樂,從此無樂。
砰一聲,腿下一軟,他突然墜落。
這段日子冷眼旁觀,內心裡的不安和疑慮一點點被消磨。蕭玦依舊愛她,他是那麼的愛她,那眼神真摯熱烈,任誰也做不得假,雖然那樣的愛燃燒得絢爛而華美,越發對比出他的無力和蒼白,雖然那樣的愛如刀似劍的橫在他眼前割至他心痛,然而內心深處他是喜悅的,真好,她不寂寞,她有人那般全力愛著,那麼將來即使他離開,她永不會墮入寒冷與孤獨。
肌膚如月,肌膚如波,肌膚如脂如玉如夢如明珠如花瓣如世間一切最美好的物事。
劍光揚起,向著:北斗!
熊熊烈火,焚此殘軀,他在火中微笑。
幽州事變那一滴珠淚,滴落在他心上,卻如烈火般不絕燃起,灼得他疼痛至難以唿吸,一夜夜烙下永難愈合的深痕。
鏡碎,光散,千萬碎片四濺,對面一直站在那裡的陰大祭司,突然消失了。
……
身側,從來不會將她放離自己視線的蕭玦心有靈犀的看向地下,目光在觸及哪攤水的時候先是微微一怔,隨即目光大亮。
他下意識的要掙扎,忽然發覺渾身酸軟,四肢百骸的力氣,都空蕩蕩的不知哪裡去了。
卻真實的觸到那珠子明潤,嗅到那香氣幽沉,一色晃動的珠光里她神色怔怔,欲待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卻見殿口光線一暗,有人緩步進來。
……彷彿如是一夢。
她微笑抬了抬手,道:「溶兒睡了?」
她行過秦長歌身邊,沒有任何異常的進入內殿。
……這是回到了三年前嗎?
轟然一聲,心底有什麼蠕動著蹣跚欲出,有個小小的身影逼近來,問: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一轉眼,看見前方地下,那個看起來背影很眼熟的男子,跪于女屍之前,輕輕自她腰間,取下一方羊脂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