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六國卷
第八十一章 縴手
「嘿，兔子！」
「噗通」。兔子掉在了地上，他努力的想在貫穿了自己的槍上轉身，看了看殺了自己的人是誰。
三面環山的雲州城，安靜的沉睡在雪后清冷的空氣里。
蕭玦無心去追他，先從那些陰離懷裡搜出的瓶瓶罐罐里找出解藥，給秦長歌嗅了。
側前方，灰土裡，陰離蠕動著，掙扎著咳血起身。
獵戶瞪大眼睛看著陌生的隊伍如狂潮般從面前衝過，將死的神智里突然隱約明白了這是異國的軍隊，他充血的眼睛吃力的投向西方一處茅屋——那裡，住著他的妻子兒女。
不知什麼時候，雨停了，黑暗天空中只有雪花旋轉飄落，落入那些黃土黑煙鮮血白骨中，瞬間消失不見。
最後一刻，她將所有霹靂子飛快從陰離身上拂下，然後將他推出。
他並沒有真正救過她，她卻還了他一生的忠誠，乃至生命。
只留下了一處巨大的空洞，穿過這午夜森涼的帶血和雪的風。
然後撒手，坐在坑中，閉目，淡淡道：「埋吧。」
他看著那隻手，那隻手擱在坑側，黃土飛雪中一個上揚的姿勢，看似一個人扒在坑邊，正想努力爬出坑來。
沉默。
「……對不起。」
數騎絕塵而來，馬蹄騰起如線如電。
確商山腳的風，吹到雲州城牆下時，已經不帶一絲血腥氣息。
十數年裡他慢慢給她治傷臉，當一半容顏出現時他驚為天人。
然而她永遠做不到不管。
按照正常的用兵方略，良將不策疲兵，本當休整完畢再開始，然而士兵們長途賓士，筋疲力盡，如果此刻給他們躺倒，定然能睡上三天三夜。
魏燕聯軍很有默契的直接攻擊城西，他們從確商山腳砍下巨樹，數十人抬著巨樹，不去撞擊城門，直接衝著那一片顏色有異的青灰色城牆而去。
他帶走了她，培養她成為忠心屬下，十數年裡她創彩盅教，一步步成為玄螭天使，為他主掌全宮應對來敵，為他出謀劃策拓張勢力，她向他獻出全部，從無一刻背離。
是在喚自己的名字，還是在告訴他，從此，你我，離。
前方，越過那片漸生微綠的平原，雲州在望。
南閔人視為神祇的玄螭宮，從此和那個國家一般不復存在，而南閔遺民心中曾經的精神領袖，默默無聞的葬在了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廢鎮。
上頭有命令，沒有糧食，什麼都沒有，要吃，進城去搶；要換掉那些被荊棘勾破的衣服，進城去搶；要金銀珠寶，進城去搶，要玩玩西梁美女——進城去搶。
無星無月，只有一層一層無比厚重的雲，疊加在遠處深黑的天際，前幾日下了一場雪，沉沉的壓在樹枝上，時不時聽見「咯嚓」一聲，一些細弱的枝條被壓斷。
馬上騎士一勒韁，淡金衣袍在風中飛卷，他緩緩抬頭看著城門上，雲州兩個骨秀神清的大字熠熠閃光。
一隻夜遊的兔子，驚惶的從草叢中竄出來，惶然回顧身後。
大步的腳步聲傳來，一雙大手拎起這隻莫名慌亂的兔子，那個獵戶打扮的人揚起眉，得意的拍了拍兔子毛皮上的雪。
十數下后，城牆不出意料的斷裂，裂口處全是碎轉和泥灰。
午夜，不過一個時辰，雲州城已被佔領。
那些人無聲無息卻又步伐快速的從他面前走過，目不斜視，有人將那隻兔子一踢，低低罵道：「西梁這鬼地方，連兔子都瘦許多！」
楚非歡笑笑，接了，秦長歌過去，親自給他包紮，楚非歡卻只看著那爆炸的地方，臉色蒼白而目光微涼。
陰離低低的咳著，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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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戶頓住身子，有些訝異的瞪大眼睛，他緩緩低頭，看著自己胸膜前突然凸現的一截帶血的槍尖。
落空的力道令陰離一跤栽倒，被震傷的內腑再一次鮮血狂噴。
身後拖出長長的一條血線。
本來是應該倒過來的，班晏完全來得及退開，然而那一刻她選擇了繼續接下，其實就算接下，她也完全來得及鬆手，只要不管陰離死活就行。
本來應該有防備的，可惜朝中發來的所有傳遞軍報文書的人，全數被潛伏西梁境內的南閔勢力給劫殺乾淨。
雲州守將在城破伊始便放棄抵抗，率領部分將領投降，只有一個被罷免的城門官劉汝南，臨危之際再披戰袍，帶著一批死不棄城的士兵死守在那個缺口，在城牆外連殺三十二人，將長刀生生砍裂，最後失卻兵器，眼見敵軍包圍過來，大笑道：「敵寇屍首成山，丈夫死於其上，快哉！快哉！」
「我很安慰。」
古戌蒼蒼，大荒茫茫，從遠山奔過來的風，將那些刀光劍影和生死枯榮都凜冽的卷了去，再驚破，所有寫著謎題的夢境。
聯軍如浪如潮的歡唿聲中，男子登上城樓，淡然下望，只是一個揚掠的眼神，唿聲立止。
須臾之間，生死倒替。
清冷月下，男子仰起的下頷，有著流動的韻致和風華。
散漫的笑了笑，笑意慵懶而洒然，男子一揚鞭，在眾騎擁護下長驅直入，如利劍悍然穿透雲州。
硝煙未盡，秦長歌三人已經倒掠而出，秦長歌低聲快速的說了幾句話，蕭玦立即橫劍飛卷，光芒暴漲，倒走七星步，三轉兩轉穿插入因為爆炸而分神散亂的水家陣勢，抬手間刷刷幾劍，便砍倒兩人。
他腳踩「銀劍」，御風而行，留一個玉樹瓊葩般的超逸背影，瞬間遠去。
雲州城的父母官，住過帝王宅，睡過帝王炕，等著自己做下一個帝王的馬思銳，拆掉了自己的牆，終於輪到了別人來拆他的牆。
夜未央，而殺戮剛剛開始。
城牆上一個不算大的缺口，卻成為了雲州城偌大軀體上的致命之傷，帶血的創口被有心的一遍遍咬嚙，無數人頭螞蟻般的源源沖入，象是黑色的毒法，融進了雲州平靜跳動的心臟，融進了雲州的血管。
來自中川，經過名匠改良過的，比霹靂彈更勝一籌的霹靂子，終於在首次使用中，便發揮了它無與倫比的威力，將當世頂尖高人，炸得幾近覆沒。
冰雹小了些，細細的飛落，聽起來象是環佩叮鐺的女子，蓮步姍姍遠去的步聲。
「我沒有不原諒，你都原諒我為什麼要堅持？何況他真的只是一剎間的心魔而已，人的一生中，誰都有被心魔所擾的時刻，」秦長歌緩緩把玩著手指上的韁繩，「只是非歡，我最近好像心很亂，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心亂。」
秦長歌突然發出一聲嘆息，輕輕道：「其實我想殺的並不是你……」
馬思銳從自己的「帝王磚大宅」中被士兵們匆匆拱衛上城頭時，一眼看見地下黑黃二色連成廣袤一片的聯軍大軍，直接昏厥。
那一日，還有一段對話和一幅場景，永風情園的留在了血跡殷然的廢墟。
誰在多年之前便撥動了命運的弦索，以一個蒼涼的尾音，將生死相隨的故事結束。
夜最深時，攻城戰打響，
地裂天崩，硝煙升騰。
可是沒有三天三夜的時間可以等待，西梁大軍亦在急如星火的趕路，爭的，最多就是幾個時辰！
前方斥侯已經來報，沒有發現敵蹤，將帥們疲憊焦灼了多日的神情，終於有了微微的紆解。
彷彿也只是一眨眼，那朵蓮花便悠悠垂落枝頭，萎謝在他的懷中。
聯軍士兵默然佇立，無人上前踐踏屍體，男兒心性重英雄，縱然敵對，縱然殘忍，依然不免為此觸動，一個小隊長肅立三躬，將劉汝南屍首端放于地，其後數十萬聯軍士兵經過此地，無一人辱及劉汝南屍身。
哭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的，他沒在意，他只關注自己的功法，然面一日夜后他終究未能突破，鬱郁站起，轉身就待離去，不想看見草叢微動，那孩子居然沒死。
很多年前他在毒蟲谷漠然聽她哭泣，很多年後爆炸那一刻他聽見她對他低低道：「離……」
立即有人喝：「噤聲！」
她彼時正在梳妝，半邊長發垂落遮住鬼面，銅鏡里只見雲鬢香腮容色鮮妍，見他進來，回眸一笑，停在黑髮邊的縴手如雪。
玄螭事變，自己那時正在練九天玄極功，陰差陽錯再次失敗，若不是她三日三夜一步不退的守在幽火澤，宮中子弟怕已無存。
爬上那三十二具屍體，觸牆而亡。
乾元六年正月十九，晴空萬里。
此刻，魏燕聯軍和西梁軍隊，都在和時間賽跑，誰最先趕到雲州，佔據了有利地形以待對方的疲兵，誰就勝。
卻一時辨不清是誰的。
水鏡塵突然倒掠而起，手中劍氣一擲，如飛龍夭矯，直貫蕭玦天靈。
忽然便起了私心，為什麼要全部恢復她的容貌？這麼一個傾國傾城又天生武學奇才的女人，一個比他遲練陰家武功很多年，卻練得出類拔萃有所創新，甚至遠超陰家武功最高的先祖的女子，她只是因為身世和容貌的悲慘，才留在了陰冷的他身邊，如果她光艷如常，她會令天下瘋狂，那麼到時，他又將置身何地？
秦長歌默然，半晌道：「你們不是談過了么？」
乾元六年正月十五，無名小鎮風雲再起，一場精心布置的針對西梁最高層決策人物地暗殺行動中，南閔兩大勢力捐棄前嫌，合力出動，設大陣、掘地道、布幻毒、重重布網，意圖將西梁帝王暗殺于詭鎮之中，卻最終折戟沉沙，彩蠱教全軍覆滅，水家傷亡過半，水鏡塵于大軍追逐中逃逸，玄螭宮天使班晏被炸死，大祭司陰離抱骨自斷心脈而亡。
秦長歌注視著他，無聲的揮了揮手，立刻有凰盟屬下意圖去幫忙撿拾，卻被陰離大力揮開，他什麼人都不看，艱難的滾進坑內，脫下自己的外袍平攤在地上，枯瘦的手指在坑內一點一點摸索，每摸到一點骨殖，都小心的剔去泥土，放在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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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離的手，終於夠到了坑邊那手，他大喜的喃喃道：「班晏我來救你……」
班晏的選擇，毫無猶豫。
正如那黑壓壓的大軍行到雲州城牆下時，已經不容毫無防備的城中軍民驚惶或喘息。
山背後還是山，只有一條蒼茫的古道向天際延伸，清晨的風吹過來，帶著雪后初霽的寒意。
她盈盈敗謝他的大恩，他看著她，不知道慚愧。
楚非歡淡淡一笑，突然頭微微向蕭
她在時，他不曾予他回顧，她去后，他方知心意幾許，卻為時已晚。
陰離忽然掙扎著，一點點蠕動過去。
那一夜飛雪落冰，死傷無數，大軍終於衝破陣法搶進鎮中后，對未及逃逸的南閔人大開殺戒，橫貫鎮中的一條長街，堆滿了來敵的屍體，鮮血融進薄冰，他成紅色晶體，沾染上了士兵黑色長靴，一步一個血色腳印。
楚非歡轉首，靜靜看著秦長歌，透明的風裡，她亮若星辰的眸子宛如金鋼鑽，光芒閃耀，照得見大千世界故事種種，卻當局者迷，看不表自己去向和來路。
楚非歡淡淡一笑，道：「無妨。」他出神的看著雲州方向，眉間微蹙，秦長歌細心的觀察著他的神情，小心的道：「非歡，你覺得有什麼不對么？」
時間倒回到正月十八，夜。
立即有分身出來的凰盟改正，拔劍迎上，十數道劍光燦然閃亮，夾擊那道銀光。
士兵們雁列城門之側，排出一眼望不見頭的隊伍，見那當前一騎馳到，齊齊跪地。
劇烈震響之中，漫天硝煙將起未起之際，隱約彷彿有雪白的手指，做出了一個撈取拂盡的姿勢，隨限狠狠一推。
「咯嚓」、「咯嚓」、「咯嚓」。
他將那殘手緊緊揣進懷裡，掙扎著要跳進坑，將班晏的其餘屍骸收斂。
陰離伏倒塵埃，那一霎時間終究還是不夠，班晏沒來得及將最後一個粘在他腿上的霹靂子摘盡，他的左腿被炸斷，鮮血浸透了地面那層混著雪色的黃土。
那一夜山風唿嘯，飛雪唿嘨，廝殺或奔逃的人們在唿嘯，然而在鎮中心，卻有一塊最為安靜的地方，永久埋葬了曾經叱詫風雲的一對男女。
長空下，飛雪裡，數百人的注視中，曾經煊赫一時，總掌一國大權的南閔大祭司，旁若無人伏倒在冰涼污濁的泥坑之中，將那伴隨了他半生的女子血肉，一一珍重收斂。
她突然發現，秦長歌在陰離全身上下，都塞那東西。
伸手大力一拉。
聯軍發出狂喜的唿喊，爭先恐後的躍進缺口，最先進去的被守在牆后的士兵一刀砍死，然而更多的人湧進去，將那些守牆的士兵踩死。
「那不過是你，愛她的方式。」朝陽下，藍衣男子回首，眼眸清透如玉，「還有什麼，比知道有人會全心全意愛她，全心全意用一生來呵護她，更讓我愉悅？」
他最後聽見的一句話，是一聲森冷的低喝。
他始終不敢看楚非歡，低著頭遞過宮中最好的金瘡葯。
陰離沉默抿唇，將那血肉斂成一堆，放進懷中，仰首看著天際飛雪徘徊如女子輕舞，漸行漸遠，而遠處，夜鳥悲鳴，掠過空山。
「我突然發現自己是個很卑鄙的人……很卑鄙。」
何況，自已修鍊的百素大法，如果不能進益，那麼反著練拔毒，拿她來試驗倒是不錯。
……好像很多很多年前，某個黃昏，日光鍍上明紗長窗，他匆匆進了她閨房，欲待和她商量宮中的事務。
然而那卻是虛招，銀光擊到中途突然掉轉，水鏡塵飄身而起，落於銀光之上，飛雪中一個回首，眉目宛然的微笑，梨花淡淡，月光深深。
那般驚心的白與艷，宛如碧池邊一朵盛開的蓮。
秦長歌在馬上仰起首，長長的吁口氣。
他住在山腳附近，夜裡出來解手，不防看見這隻亂竄的傻兔，嘿，夜半家中睡，兔子送上門，多好的美事！敢情今年轉運？
他冷然俯身，看著那孩子，她的臉已經被毒蟲叮咬得全部毀
「屠城。」
「你在什麼對不起我的？」
獵戶什麼都沒聽見，只是喜滋滋的拎著兔子，回身。
他卻並不知道疼痛，只怔怔注視著那隻至死還指向他方向的手，恍惚中想起很多年前，那個無名寨子里，遇見的那個因為觸犯禁忌全家被誅，自已也被扔進毒蟲谷里，日夜號哭將要死去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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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城門在月光下，緩緩開啟。
他斜斜倚在一叢柴垛上，看見自己身後的一處隱蔽山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黃甲黑衣的士兵，正在冷然拭著滴血的槍尖。
蕭玦手一揮，凰盟屬下一部分去追，一部分去鎮口破陣。
數十萬士兵，用崇拜敬慕期待的目光望著自己心目中如同神人的主帥，望著這個彈指間便擊破西梁獨霸天下的破神話的氣度非凡的男子。
陰離怔怔的看著那隻斷手，目光中滿是愴然和不可置信。
他微笑著，臉色有些蒼白，卻不掩神採光芒四射。
深坑裡，一隻形狀優美的手，奇異的沒有被鮮血和黃土所污，仍然保持著主人生前的潔白纖細，保持著一個撈取拂開的姿勢，輕輕指向側前方。
然而槍尖突然一收，刷的從他胸膛抽回，隨即一股大力湧來，啪的一聲，他被踢飛到山路邊，如果一塊破麻袋棄之路邊。
缺口一出，凰盟的日月經天大陣立即反攻，原本旗鼓相當的陣勢，出現了勢力傾斜的局面，不多時，陣勢被毀。
他目中閃過激賞——這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好好培養，必成大器。
良久以後，男子嘆息著轉身，欲待走開。
那隻雪色縴手落於陰離懷中。
「全數殺掉！」
「咯嚓」。
幾乎在聯軍到達的那一刻，攻城便立即開始。
西梁士兵拚命的發射弓箭，向下投擲火石火把石塊，然而聯軍人太多了，死一個被一批，那些黃甲的東燕士兵尤其悍勇，踩著腳下士兵同鄉的屍體，不管不顧冒著箭雨，頂著巨樹一次次撞擊。
無比珍重的看著她，楚非歡眼底漸漸起了一層迷離的霧氣，隨即緩緩散去，他一笑清透如風，卻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沒有回答。
班晏死，陰離傷。
誰的戟最先染上敵人的血，帶著火花燃起攻城的炮聲？
「咯嚓」、「咯嚓」、「咯嚓」、接連不斷的聲音一聲聲響起，響起城西外不遠處的確商山中。
滄海輿圖之上，兩支強雄勢力，一自青瑪神山山腳下，穿蒙都草原，越確商山千里奔襲而來；一自天下第一帝都的心臟郢都，經平、齊、德、定、成州諸州遠途行軍迎上，然後在雲州狠狠相遇，天下勢力間的最後碰撞的巨響，註定將震動睿懿皇后家鄉之城，並遠遠擴散，引起四海翻騰之怒。
聽起來卻不再像是樹枝斷落的聲音。
他當時就在谷中，借那遍天遍地的飛行毒蟲，練教中的百毒大法，始終不得突破的功法令他心情煩躁，那女孩被扔進來時，就落在他身邊不遠處的草叢裡，各種毒蟲立即嗡嗡的飛去，尋那芬芳的人體的氣味，孩子凄慘的哭聲響徹天地，他連眼皮都未睜開。
隨即，更多的同樣裝束的士兵出現，越來越多，如同潮水般從那條山路源源不斷湧出，黑壓壓的佔據了整個山腳
看見他輕笑，平靜開口，聲音不大，卻響徹全城。
只來得及說一個字。
西梁士兵猶自不肯放棄的抵抗，城內卻隱隱響起百姓的哭喊，街角小巷一簇簇火光燒起，如衣色匈厲的眼。
那麼，就一鼓作氣的繼續吧，用逼迫和利誘的方式，逼你繼續。
爆炸並不算範圍巨大，卻極其兇猛集中，濃黑煙飛夾雜著被激飛的碎雪黃土迸射而起，在半空中形成一團黃黑的矮雲，然後砰砰砸落地，灑了人一頭一身。
前方硝煙未盡，地下隱約已經出現了一個深坑，坑中鮮血殷然，隱約有碎肉殘肢。
秦長歌安慰的笑著，轉身看著楚非歡道：「非歡，你傷勢未愈，這麼多天不眠不休趕路，都瘦了一層，今晚到了雲州，無論如何你得先好好休息下。」
「長歌，你要明白，陛下只是太在乎你，」楚非歡偏頭看她，「他一生光明磊落，誠厚不欺，那一霎的遲緩，於是他是畢生恥辱，你如果不原諒，他更是永生都不願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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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離輕輕的撫摸那隻手，撫摸那隻記憶中自己從沒有這般溫情的觸摸過的手。
他在城樓里一處夾角里被發現，攻城的士兵不認得他的代表身份的官袍，把瑟瑟發抖的他揪出來，活活從城樓上扔下，再被捲入城中的士兵們一遍遍踩過，零落在泥塵之中，以至於後來，再沒有人能找到馬大人的遺骸。
不過無妨，以後，我和你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近乎永恆。
「……哦，」楚非歡怔了一下才回過神來，展眉笑道：「長歌，我那點預知能力其實很有限，越是親近熟悉的人才越靈驗，而戰場休咎這般大事，是難以預測的。」
這些人，沒有帶糧草，沒有帶輜重，沒有帶戰車巨炮之類一切可以用來攻城的武器，完全的輕裝簡騎徹夜奔趕，甚至連乾糧也是計算精確，到得城下時，恰恰吃完。
蕭玦探身動了動，秦長歌伸手一攔，三人默不作聲的看豐陰離，一步步挪向深坑。
「沒事，」秦長歌抬頭看著前方隱隱出現輪廓的城池，「我只是擔心你太累了，至於打仗，風雲莫測，要都給你推算出來，那還要咱們幹嘛。」
陰離不住的咳著，咳出血沫，這許多年他只知道沉溺武學，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到不知道去深想一切，然而此刻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已經沒有了，大約在剛才那一炸中，便已被炸碎了。
黑暗中明光一閃。
他假借功力不夠，放棄了繼續治療，她無一句怨言，只笑著說終於看見了自己原本應該長什麼樣子，此生不枉。
和西梁的界橋之會，他被西梁詐了一回，亂軍中狼狽奔逃，若不是她迎出數百里悍然接應，他未必能全身而歸。
楚非歡捂著肩，注視著那方地面，悠悠道：「以身相代，雖死無悔，恩耶？情耶？」
「轟！」
地面因這兇猛無倫的一炸，不住顫慄震動，彷彿有人在用巨錘，一錘錘拚命敲擊，欲待敲開萬頃厚土，掙扎而出。
他一揚眉間，十萬里江山鬱郁青青。
雪盡，日升，最初一道日光投射到並肩而立的兩人身上。
聯軍歡唿著，湧上城頭，砍死那些據城不退的士兵，將他們的頭顱從高牆上扔下去，摔得稀爛，再在碎裂聲中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