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卷二 六國卷

第八十六章 真相

卷二 六國卷

第八十六章 真相

「是啊,」白淵介面,居然神情頗為扼腕,「誰知道呢?」
突有艷紅火光,搖曳一線,如漫天突降紅色星雨,自崖壁上紛紛射下,在夜空中曳出燦爛的火鳳尾羽。
「有人到今天都沒有相信啊,」泰長歌溫柔的道:「比如,水鏡塵。」
他直起身來,輕輕邁步,前方就是虛空他卻如履平地,就這麼一步步,邁在半山飛雲之中,負手凌空蹈步,衣袂飛舞中悠悠看著天上的一彎冷月,輕輕道:「泰長歌,你自己也知道,事情,還是沒這麼簡單的……」
泰長歌同時發令前路上原定陽守軍發兵來助,只是她跑得太快,援軍居然一時間追不上,雙方由攻城戰轉為不斷地野戰,戰場由西梁邊境轉為原先北魏的地盤。
將手中樹枝扭成一個圓,泰長歌微笑,「萬事循環,生滅不休,有終,必有始,正如事情要從更遠一點的地方說起。」
良久,泰長歌微笑,輕輕道:「你終於確定,我是我了?」
「誰?你唄。」泰長歌冷笑,「這帳,我只算到你和水鏡塵身上,甚至玉自熙,雖然他在這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但是我也依舊認為殺我不是他本意,他一定有軟肋掌握在你手上,白淵,你到底做了什麼?令這麼一個桀驁不羈的人,能被你掌控於此?」
因為女王說,白淵,如雪之白,如淵之深,很好的名字。
「可憐的東燕,可憐的女王,竟然都是被你隨手拿來利用的工具,」泰長歌憐憫的一嘆,「威嚴聯軍贏不贏,你根本不在乎,東燕滅國,正好,當女王不再是女王,當王夫『護國身死』,當然,他不護國你也會趁機要他死的,那時,失去丈夫又失去國家的女王,不過是個普通的傷心地小女子,那時,誰能比一個一直誓死追隨,傾心護佑的白國師,更能安慰她,更能給她後半生的幸福生活呢?」
白淵負手微笑,半晌道:「您也很神奇,一個明明死掉的人,一個被穿割眼,死的透的不能再透的人,竟然在數年後復活,捲土重來,最終對六國造成了極大地威脅……這時間怪力亂神之事,不得不信啊!」
他輕聲道:「抱歉,這傢伙一旦先一步開溜,我也是追不上的。」
「怎麼了?」泰長歌的水晶心肝自然不是白長的,詫異的注視著他。
「你是個瘋子,」泰長歌不理他,只是滿臉寒意的搖頭,「什麼家國天下,什麼吞併征伐,統統不在你的心上,你在乎的,從來就只是自己的私慾,東燕對你算什麼?尊榮對你算什麼?只要能換來此生紅顏相伴的機會,不妨扔棄!」
「你也有不敢的事?」素玄一笑,笑容卻轉瞬便散去,他神情間似有心事眉宇陰霾,欲言又止。
跟隨的副將談樹青愕然抬頭看著泰長歌,太師這是怎麼了?前方雖然地勢險要,但這幾天聯軍被西梁軍追的這麼急,哪裡來得及不知陷阱?何況斥候已經查探過,沒有可疑之處,不趕緊趁著機會去追,雙方會拉得越來越遠。
想了想她又道:「錯了,我想,我應該叫你成淵……是不是?」
黑沉沉毫無動靜的營地中,突然彈起數百條黑影,矯健,利落,半空中身子如臨水一躍的飛魚,數百柄長劍齊刷刷綻開,在夜空中化成巨大的光幕,水潑不進明亮璀璨,將那些意圖燒毀西梁營地,燒掉士兵鬥志的火箭,全是撥飛熄滅。
白淵的神情,剎那間有了微微的震動,這個姓氏的出口,令他的思緒微微飄遠,想起了一些自己寧願塵封的往事,響起當年成氏家族一門融化,卻一朝傾覆,從此流露異國備受欺凌,想起妹妹死去母親的一夜悲歌。想起景陽宮那遠去的飄香的裙角,那一生的錯過,
白淵撣撣衣袖,淡淡道:「能答就答。」
談樹青被噎得一句話也不敢再說,層層下令埋鍋造飯,就地休整,泰長歌看了看他們扎的營,道:「圍成一圈,槍弩隊駐紮在最外,離那條溪水遠點,也不要在崖附近。」
他微笑著,手一抬,淺金淡碧的光芒一閃,極其溫柔的道:「不過你也知道的七七八八了,可以安心的再死一次了。」
泰長歌抿唇,半晌淡淡道:「玉自照。」
「你眼光真利,於是我越發堅定了我的想法,」白淵笑著。「讓兒郎們自己打架吧,你要不要上來,我們兩個好好談談?」
蹭蹭連響,原本火把黯淡的營地突然光芒大亮,亮光里所有的牛皮帳篷都彈出強弓勁弩,齊齊對著山崖上攀下的燕軍,下一個,殺一個。
「怎麼能那麼侮辱西梁開國皇后的遺蛻呢?」白淵輕笑:「我拿去給我妹妹墊墳了,可憐她死後,我人小利微,埋得太淺,第二日屍體被野狗拖出來啃乾淨了進了肚子,我只好後來瞞著我娘把她給燒了,小小的一捧灰,裝在盒子里,我覺得她太寂寞,而且她一定很想親眼看看西梁皇后的屍骨,看看那個害她早夭的人的骨頭是不是和她一樣,所以我叫鏡塵拿給我了。」
離開北魏時,他改姓白,諧音「敗」,相當於那個「成」。
地下的喊殺聲,傳到崖上,立即被風吹散,和那碎成千片的月光一起,被平和卻暗藏森冷的言語,擠壓成齏粉。
話音未落,白光一亮。
成淵,成淵,多麼陌生的名字。
此役,東燕將領伊城重傷,后得手下拚死救護,逃得一命,與保存大部分實力及時出城的白淵大軍在雲州城背後的確商山脈古道內會和,在那裡,後續的魏燕聯軍也已經趕到,白淵一力阻止眾將提出的反撲西梁軍隊的建議,帶領大軍跨越確商山脈,進入平原。
幾乎剎那之間,他的帶笑的聲音已經遠在數里之外,「就知道你沒有那麼大胆子和我單獨相處,果然有倚仗……咱們前方見,到那時……哈哈。」
將手中一枝枝條輕輕一截截粉碎,泰長歌淡笑道:「您真神奇,手真長。」
千絲萬縷,劍氣縱橫,銀河般倒掛而下,漫天星月之光瞬間聚集到了拿華麗一劍的劍底,帶被狠狠拖拽而起,唿嘯著罩向白淵。
她傾了傾身,險些從樹枝栽落,趕緊一把抓住樹梢,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有些手軟。
月光越發冷汗,像是一塊巨大的青澀冰塊懸在夜空,高遠的風吹過去,彷佛都能聽見敲擊出的梆梆輕響。
他語氣平靜,蕭溶流動如風,申請依然如前的散漫鹹淡,不像在和生平死敵說妹妹的慘死,倒像是對著佳人,月下花前。
一聲長笑,主帳賬門霍然一掀,泰長歌衣服齊整大步而出,黑色披風在風中飛卷,抬頭,對著山崖笑道:「等不及了?不喜歡被追得狼狽鼠竄的感覺了?這裏風水很好,我打算就把你葬在這兒,你可滿意了?」
「我很榮幸,因我之死,大抵牽動了許多人的關注。那夜,江太后立於長廊之外,遠遠指示著火上澆油;那夜,趙王蕭琛站在長樂宮前,調開了所有的守衛;那夜,還有遠途而來的客人,等待著那死亡的結局,但是,他們都不是真正的兇手。」
你,怎麼,殺掉,我的?
「你不能篡她位滅她的國,那樣你就算得到她的身,也永遠得不到她的心,所以你只有推波助瀾製造災難,再在災難中一力護花,以你的武功,護她周全全當無問題,這天下之大,什麼地方去不得?保不准你連後路,都早已安排好了。」泰長歌鼓掌,「白國師啊白國師,你這種人,我生平第一次看見,該稱唿你什麼?多情的瘋子?殘忍的情種?擾亂天下換紅顏回顧的獨夫?」
「出事當日,安飛青命車夫套車,說要去天衡大街買些禮物帶回家,從南寺大街出,明明可以抄近路到天衡大街,安飛青卻堅持從西府大街繞路,期間不知怎的,車子走得好好突然一歪,撞倒旁邊一座府邸的守門石獅,守門人出來喝罵,車夫忙著道歉說好話,他不識字,只隱約記得匾額上是四個字。」
「但是你錯了一樣,不要說我利用挽嵐,挽嵐和你不同,她雖然和你齊名,其實齊的只是容貌而已,她因為身體原因,並不沉迷權欲,脫去女王的冠冕,她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她因為身體的原因,並不沉迷權欲,也不能過多沉迷權欲,這些年,我看著她困於朝政,日夜苦心思慮如何抵禦西梁,三更眠五更起夙夜匪懈,身子一日比一日不好,她那個只愛琴棋書畫的才子王夫,卻只會在雲葵宮堆滿天下名品字畫,日日埋沒書堆,著實是個廢物,你看,她這麼累,我不幫她,誰幫?」
「託福,」白淵答得溫和,「我已經命大軍護送他離開,不然你們倆見一面也不錯。」
這句話,女王分了三次說完,他很歡喜。
「那麼你覺得,是誰呢?」月光下白淵上挑的眉峰像是一個難以到達的傾斜的高崖,在暗處遠遠傳遞著生冷和窺測。「如果我殺不了你,那麼是誰幫了我呢?」
崖上卻突然起了一陣陰風,盤旋著掀起兩人的袍角,風裡有,清人肌骨的寒意陣陣襲來。
「廢鎮一役,水鏡塵稱我『趙太師』,他並沒有將我和睿懿聯想到一起。」泰長歌淡淡道:「當時我就確定,他當晚一定有份參与謀殺,因為只有眼見證過睿懿死亡,並且以後也一直沒有什麼機會和我本人接觸的人,才不容易相信她的重生,正如你所說,睿懿死得不能再透,連骨頭都被分掉了憑什麼認為她還會活著?」
「那真是可惜,」泰長歌微笑,「能讓白國師不顧一切去保佑的任務,還真想會會呢。」
泰長歌無奈一笑,喃喃道:「為什麼最壞的大BOSS,都強悍得令人髮指呢?這個規則,真令人不爽啊。」
泰長歌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沙場勝負,成王敗寇,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白淵,你太偏激。」
白淵默然良久,淡淡道:「我只知道,如果我父親不死,那麼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輕輕道:「陳東大豪,安飛青。」
「你們去哪裡,她就不去哪裡。」白淵答得令人絕倒。
她腿一抬,已經利劍般躍身而起,三步兩步上了崖,立在白淵對面一株樹的樹枝上,選擇了一個他無法偷襲的角度,笑得:「晚上好,柳女王鳳體安康?」
她斜眼看著白淵,「這叫不叫老天有眼,或者自作孽不可活?」
現出一抹神秘微笑,白淵道:「哦?」
冷月無聲,層雲飛動,風突然大了點,將樹葉颳得嘩啦啦的響,地下的戰爭還在繼續,這兩個東燕西梁的最高層實權人物,都已經事先將對敵之策交代過手下的將領,此時只管樹枝高坐,黯然平靜的將昔年恩怨,天下局勢,人心詭譎,風雲變幻,一一道來。
「你到底是怎麼殺掉睿懿的?」
素玄沉吟半晌,再三斟酌的模樣,他素來洒脫放縱,何曾有過這種猶豫不決的神氣,泰長歌盯著他,不知道怎的突然心跳如故頭暈目眩,那感覺就似前些日子完顏純箴施展的音殺,擊中自己內心深處最薄弱處,那般窒息的疼痛,那般心臟被人捏緊,舉起,擠出滴滴鮮血而無能為力。
他姿態優雅的站起身來,做出打算離開的模樣。
想了想,泰長歌不由冷笑,「這又是那個倒霉蛋的軍隊,給你拿來消的?」
追到第二日,軍中來了一位客人,被泰長歌大喜引入營內。
白淵的眉梢,不易覺察的動了動。
泰長歌帶領兩萬西梁騎兵銜尾急追,騎兵無法穿越山脈,她直接從臨近邊境原南閩地面繞道,數日連夜她自己不吃飯不下馬不睡覺,騎兵們也只是在馬上遲遲乾糧,第二日晚上追上北魏,自此進行不斷地追逐與騷擾戰,時不時于露在後面的燕軍打上一架,時不時在人家埋鍋造飯的時候去踏營,或者半夜三更睡的正香的時候去騷擾,弄得燕軍也不能休息,頻頻狂奔不勝其擾,若是想要回頭集陣對付她,泰長歌立即拍屁股跑路,逃得無恥之極。
追到第三日,前方是離禹城百里的「虎口崖」,「虎口崖」逼仄一線,崖石嶙峋,犬牙交錯成利齒,遠遠看去有如一張虎口大張,正待擇人而噬。
「我什麼都沒做,」白淵神容閑散的把玩掌中玉簫,「從頭到尾,這件事,我只動了動腦子和嘴巴,你的鮮血,我可一丁點也沒沾著。」
到了這個時候,再想不到白淵是誰,再想不到誰這般處心積慮的殺了自己,泰長歌就不是泰長歌了,是豬了。
「只憑你一人之力,伸指你還沒親自出現,就想殺掉我?那也未免太瞧不起我了。」泰長歌冷笑,「吹牛皮也得看著對誰,白淵,我不會低估你,但是你也別讓我覺得,以前我高估了你。」
抬頭,對著前方負手看著她的白衣人一笑,那人也回她一笑,蕭溶里有些淡而遙遠的味道,卻仍舊是風神挺逸清華無限。
「誰知道呢?殺人殺得太急也會錯過機會的。」泰長歌也扼腕。「不知道是你還是玉自熙,對安家滅口滅得太急了,你知道不?其實安飛青應該是個狠警覺的人,是個優秀的暗探,他居然能發現我們在查他,居然能順著源頭摸到我的頭上,在熾焰幫,他布置了殺手想殺我,買沒有成功,隨即,他便被滅口了,沒有來得及將懷疑回報給你,所以我才能多混了這許久,說實在的,那個殺手之後我等了很長時間,等待進一步的殺招,卻沒想到,你們自己把我找到我的線索,給掐斷了。」
紮營完畢,泰長歌一頭鑽入帳篷道:「我睡覺,誰也不許吵我。」
……
這話問得奇妙,白淵卻笑起來,道:「是,正如你也終於確定,是我了。」
他手一揮,轟然一聲斷崖后湧出一隊隊燕軍,反向包圍西梁營地。
「可惜佳人羅敷有夫,心有所屬。」泰長歌笑得詭秘可惡,「不可近也不可得,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依偎他人身側,而自己只能幹咽讒言,這怎麼符合你白國師的風格?你傾東燕之兵遠戰他國,你攛掇著女王親征,卻又秘而不宣,你打的什麼主意?」
兩個人對答得諄諄儒雅,全無劍拔弩張的敵對氣氛,光是看他們的神情,不知道的人大約還要認為這兩個人是在月下談家常。
白淵笑吟吟的看著她,還是不答。
泰長歌笑了笑,「是靜安王府四個字吧?」
他剛才攻向泰長歌的一招竟然是虛招,那掌風半路上突然拐了一拐,擊到山崖之上,轟然一聲碎石大片掉落,泰長歌等人都不由一避,而白淵已經藉著那反震之力,遠遠地盪了開去。
斥候從前方奔來,揚眉道:"啟稟太師,沒有動靜,前方馬蹄雜亂,還有些丟棄物,從印記看,有大批軍隊過了崖口。
「泰長歌,你心如明鏡,你既然已經什麼都明白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你都知道,那為什麼還要來問我呢?」白淵大笑,手中紫竹簫一點崖下,「說了這半天的廢話,仗也該打完了吧?」
崖尖上一輪殘月,淡淡冷格羅寧根的掛在樹梢,像是一點欲待熄滅的燭光。
「這是你在西梁安排的聯絡人吧?專門負責你和玉自熙的聯繫,長樂事發前後他出城,其實是去向你,或者水鏡塵回報相關動向,之後他被滅門,我的屬下從他家留在京城別業的一個被逐的仆佣口中得到了一些線索,確認了他原先出身東燕。」
「我不想做你的妾,我想做你的生命終結者。」泰長歌眯眼笑著,「這是燕軍重步兵精銳吧?看我騎兵不利於近戰肉搏,在這個地形也無法發揮 遠程穿插衝擊的功用,想要一拳滅了我?嘖嘖,一萬弩兵,五千弓兵,一萬長槍兵,五千刀盾兵,五千陌刀兵……對付騎兵的好戰術啊。」
「長歌,」素玄看著後方,目光似乎透過黑暗中某些屏障看見某個場景,緩緩道:「我覺得,你最好,回大營一趟。」
「你猜出是鏡塵搶了你三分之一骨殖了?」白淵揚眉,「你可知道那骨殖現在在何處?」
談樹青一連悻悻然的看著太師大人酣然高卧,自己乖乖的去親自站崗放哨。
「我沒興趣知道,」泰長歌聳聳肩,「骨頭就是骨頭,你拿去墊豬圈也好,當雞飼料餵了也好,都與我無關。」
白淵極其雍容的微笑,「今日留下攔截的這一路三萬五千重弓步兵,王夫家族的私軍,女王愛重王夫,特賜王夫家族統兵之權,不過如今強敵當面,事關家國,一點個人私慾,當不足掛齒耳,王夫深明大義,踴躍以獻,我怎麼能辜負他的好意,棄而不用呢?」
雖然只是一處局部戰場的小型戰役,確商堤之戰確實真正扭轉雲州戰局的關鍵,史稱:確商之戰。
白淵慢慢的笑了一下,這回給了她一個不打算回答的表情。
「能僅僅憑在下的舉措便能推斷出女王在軍中,您也不虧是和女王齊名的人物。」
「我怎麼殺掉你的?想殺,便殺了。」白淵輕笑著,伸指做了個碾碎的姿勢。
最後一笑,已經遠到幾乎隔了山脈。
「你為什麼會出兵助魏?為什麼選擇遠離本國在他國作戰?甚至連女王都來了?」
「她去了哪裡?」泰長歌如對佳客,問得坦然。
那些被踐踏破碎了的,早已散在風中的,家族,姓氏。
「得了吧,幫她解脫就是滅她國家,殺她老公,白淵,你的邏輯真是令人髮指,被你愛上真是八輩子霉,」泰長歌嗤之以鼻,「我懶得和你討論你的情史,那隻會讓我害怕,現在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眨眨眼睛,白淵奇道:「你怎麼知道?」
「你為什麼要屠雲州?」
白淵浮起一抹譏諷的笑意,暗夜裡依然光華萬里的眼眸,瞟向泰長歌,「……我偏激?皇後殿下,如果你父親被我所殺,並因此家族罹禍,被抄家,被驅逐,大王勒令所有人不得收留你孤兒寡母,北魏再也呆不下去,一家流落異國,受盡欺負和白眼,貴婦從此跪伏于地,操持著賤役以養活家小,依然不能阻止弱女的死去……你告訴我,你會無動於衷?你會風輕雲淡?你會不思報仇?你會的話,你就不是泰長歌,正如我,我不報仇,我不是白淵!」
白淵微笑。
談情書無奈,明明靠崖背風,進水方便,太師大人為什麼要反其道而行之,不過太師大人的命令,誰敢違抗?
泰長歌在崖口前駐馬,抬眼望了望前方崖口,突然伸了個懶腰,道:「我累了,傳令下去,不追,睡覺。」
那些橫斜的樹影映在月中,像是永生不能痊癒的傷痕,而鐵壁似的崖身,那些在月光下或明或暗的褶皺和陰影,看起來也像是一張經歷無數滄桑和烽火的臉。
「咻!咻咻!」
這一切,都拜這個女人所賜。
山崖背後,是重重密林,黝黑深諳,一望無際。
夜靜無聲,唯有穿越虎口崖的風,帶著自洪荒時代便開始的孤獨的韻律,在崖中和密林里,不斷吟唱。
「那不是我的意思,但是,我也沒有反對,」白淵仰首出神的看著崖頂的月,「既然對我軍有好處,為什麼要反對?」
「怎麼了?」忍不住再問一次。
輕輕一嘆,泰長歌道:「你父是被我所殺,但是戰場敵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況你父之所以被魏王清算,是因為當時魏王遇險,你父親卻沒有去救,只顧著暗殺我,,他的心思,我想你我都清楚,因為魏王認為你父親其心可誅,才導致了你成家之禍,他之所以成為為一個沒有在北魏立國后,牌位入駐功臣祠的從龍陣亡重將,成為唯一一個沒有任何蔭封的將領,究其原因,根本出於你父親自身。」
向著,西梁營地。
泰長歌深深看著白淵,當初,玉梭湖底三夜共枕,當她詢問「夫君大名」,他答「陳淵」,她問「成敗之城,抑或耳東之陳」,那一霎他的神情變幻,俱為她看在眼底,脫險后她想了很久,最後想到了當年禹城之戰中,因為偷襲重傷蕭玦而被她怒而箭殺的成羽,她立即拜託非歡,動用所有的凰盟力量,去查成氏家族的下落,最後得到的消息是,成氏家族在當年禹城一戰後,便被魏王清算,抄家驅逐,百年簪纓巨族風流雲散,族人淪為北魏下 賤平民,多操底層賤業謀生,直系一脈的成羽妻兒離開北魏不知所終,再多方探查,一直找到當年成夫人閨中密友,才查到,成家後人流落到了東燕。
月色清冷,照著那張「臉」,那「臉」上,忽然好似有淚痕緩緩蠕動。
目光里翻騰雲煙,雲煙盡處無限私怨漸漸湧起,泰長歌感慨的開著白淵緩緩道:「長樂大火,皇后被殺,世人都以為不外乎是宮闈傾軋,或者朝政謀局,或者帝后離心相害,誰也沒能猜測到,一切的布局,竟然延吉西梁之外,六國之遠,那背後罩下的殺戮之網,網扣,竟然我在遠在東燕的國師大人您的手上。」
她做了個撈取的姿勢,如同就那些散落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如珠子滾了一地的線索,慢慢串起。
仔細一看,確是一些黑色的小點在快速移動。
「什麼注意?」白淵笑,「我王親征,天威浩蕩滅你西梁的主意。」
淡金身影一閃,山崖上出現白淵,極其危險的站在一枝不住搖擺的枯樹之尖,微笑道:「好啊,我們合葬好不好?你追我追得那麼狠,一定有很多話想對我說,是想我繼續納你為妾嗎?」
此役,北魏純妃死。那個野心勃勃的女子,期望著雲州令西梁大軍覆滅,進而掠奪瓜分西梁腹地,從而為自己三分之一的北魏政權再加上一份夠分量的砝碼,結果在確商堤折戟沉沙,曾經妄想豎起的鳳凰旗幟,化為碎屑,被滔滔確商河水徹底卷沒。
宛如深黑崖上爆開一朵巨大的白色曼陀羅。
蒼穹一劍,噼裂長空。
「這帳,我已經算過了,你,還有魏王元獻。」白淵負手向天,「丈夫私怨分明,我已經殺過你一次,父仇早已經得報,按說我不應該再殺你第二次,所以我在隱約猜出你是誰以後,並沒有完全的痛下殺手,便是我不想再殺你,你也絕不肯放過我,是不是?」
那個曾經高貴的姓氏,早已泯滅在北魏風起雲湧的歷史中,成為貴人們踩在腳下的故紙上最為空白的一頁,再不會有人提筆為之寫下光榮的記載。
白淵笑而不語,泰長歌已經接道:「我一聽見這個信息便想到了靜安王府。當時西府大街四個字的匾額的府邸並不多,有兩個閑散郡王,還有一個前朝徳公主府,更是不相干,那麼,最有可能的就是出入宮禁最無拘無束的玉自熙了,那個時辰,他和安飛青街頭,你說,能幹什麼呢?」
泰長歌坐著不動,剔剔指甲,道:「我沒興趣,還是你死吧。」
「只是,」泰長歌自嘲的笑了下,「當時,我不願相信,玉自熙在戰場上,救過我和蕭玦的命,我和他雖然看起來不合,其實頗為惺惺相惜,自認為就算他不當我朋友,也不至於相害,不過,世事難料,誰知道呢?……」
「這本就是我和你的私怨,到得今日,終於又機會面對面說清楚,我怎麼捨得放過?」月光下泰長歌笑得森涼,目色幽深。
「你果然智慧無雙,一點點線索可以推出這許多的事情,甚至連別人的內心隱秘都看的清清楚楚,泰長歌,我佩服你,」白淵溫柔的道:
白淵卻突然不見了。
泰長歌不答,半晌道:「白淵,對你,我有三個問題不明,你可願答否?」
泰長歌卻在搖頭,嘖嘖有聲道:「這是我一直疑惑的問題,但是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了,白淵白國師,這些年你的傳說甚囂塵上,什麼玩孌童不近女色,什麼性跋扈架空女王,我看都是胡扯,是你故意放出的煙幕,你,傾慕你家女王吧?」
泰長歌看著崖下,東燕軍隊不敵西梁悍勇,何況還有泰長歌的凰盟屬助陣,應經耗損得七七八八,傷損如此,白淵居然毫無焦灼可惜之色,就這麼拍拍屁股打算走了。
泰長歌擺擺手,「素玄,你來救我就很好了,沒有你,我哪敢和這種人面對面說話?」
泰長歌笑了笑,道:「看我做什麼?我臉上生出花來了?」
風從崖口穿過,也被那利齒割得支離破碎,聲音破碎宛如低吟。
白淵笑著看她,「泰長歌,我怎麼覺得你在繞彎子不入正題?你怎麼不問,是誰定的計策?誰做的機關?誰挖的眼睛?誰令你死後尚負污名,使蕭玦認為你和人私奔,而不去給你報仇?」
沉靜的西梁營地,毫無動靜。
「對,如果你父親不死,以你父親當時的威望,和他隱忍陰狠的謀算,說不準現在坐在王座上的第二代魏王,是你。」泰長歌譏諷的笑了笑,「說到底確實是我壞了你父親的好算盤,直接導致成家從天堂墜入地獄,你壓在心底那麼多年的仇恨,自然要好好地很我算。」
仇既然已經報了,姓什麼已經不再重要,讓那個成淵永遠死去,只留下女王喜歡的那個名字。
一剎靜默,盟主秘密的薄紙,被那人不涼不熱漫不經心的揭開。
他曾對自己發誓,一日不復讎,一日不改姓。然後當他終於復讎了,他突然也覺得改回姓氏已經沒有必要。
「你都讓別人沾了而已,你把事情都交給別人去做了而已,就像當初我叩閣之時,水鏡塵放出蘊華,使我和蕭玦將注意力都轉移到蕭琛身上,也是你的指示吧?」
「六年前那夜,是個群雄畢集,風雲際會的夜。」泰長歌半邊容顏沉在暗昧的月色中,微微低沉的語聲在黑暗中幽深的飄散開來。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西梁在攻城不下之後,怒掘確商堤,引確商河水倒灌雲州,城中十余萬敵軍,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