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凰》卷二 六國卷

第八十八章 追殺

卷二 六國卷

第八十八章 追殺

油條兒的慘叫響徹長廊,他剛才去接食盤,不防那太監手上有油沒擦乾淨,擦著盤邊一滑,盤子一斜,那一得到盅滾燙的人蔘雞粥唿啦啦一齊潑到他的小黑腦袋上。
無聲的口號響在每個人心裏,漸漸回蕩成巨大的唿嘯,每個人的腦海里都只剩下了報仇二字,並以此支撐著奮勇的意志,拚死前沖。
他的身影轉過長窗,包子看不見外面的景象,卻突然賊賊一笑,低低道:「一、二、三……掉!」
乾元六年正月二十二,燕梁之戰,西梁大軍順利合圍,將東燕困於陣中,勝利在即時突起驚天之變,西梁大帝蕭玦陣前失神,身中飛箭,中道崩殂于禹城。
要不要請和尚來給主子去去邪?
在最初,白淵從戰場之上失蹤后,足足有一個月的時間,他完全銷聲匿跡,秦長歌用盡百般手段也無法找出他的下落,那一個月時間,秦長歌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她知道時間拖得越長,白淵將越難找到,而一旦令仇人鴻飛冥冥,自己此生怎麼有臉繼續活下去?
立即發布命令,令所有的凰盟屬下,立即控制所有的藥鋪,無論以什麼手段,必須保證該藥鋪在有人來購買治療肺病的葯時,在藥包里加上麥門冬。
司空痕一直改裝跟在秦長歌身邊,幾次碰撞幾次逃脫之後,也忍不住嘆息,秦長歌見他神色猶豫,似有心事,也不多說,直接和他談判,「你若想徹底找回你的妻子,你就得全心全意和我合作,否則白淵一旦揚舟出海,你這輩子也別想見柳挽嵐了。」
油條兒一顫……啊呀呀接下來要做什麼?上次主子說過的那什麼調教?啊啊啊不要啊……
秦長歌立即馬不停蹄的趕了過去,在焰城無聲的展開了搜索,果然隱約發現白淵蹤影,但是怕人狡猾如游魚,幾次即將摸到他蹤跡時都被他擺脫開去,還順手解決掉了一些暗樁。
非歡,大惡如我,大愛如你,終究齊齊墮入命運帶血的陷阱,看著蒼穹黑暗,壓頂而來。
你如此輕描淡寫的說著永別,卻連一個死字都不敢輕易落筆,你那般害怕觸動我的傷心,然而我的傷心如潮,早已因你而決堤。
「長歌,你此刻在虎口崖可安好?」
幾乎在第一時間,剛剛將軍隊整束完畢的秦長歌,沒有休息,沒有等待,甚至根本不理會敵方剛剛贏了一場士氣如虹的狀態,立即撲上了東燕軍隊。
秦長歌一聲冷笑,道:「兩家都去。」
然後馮子光見他,他依舊搖頭,「首腦。」
包子愁著眉頭想了半天,突然拍拍自己心口道:「油條兒,本太子今天覺得不舒服。」
「我是真的覺得悶悶的,」包子痴痴看著飛龍舞鳳的藻頂,突然道:「油條,最近幾天的軍報來了沒?」
紙上蘭花,倚石而生,那最後點上的一點花蕊,在風中顫顫可憐。
咋了?夢遊了?油條兒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冷不防包子橫臂一推,爪子抵在他的小黑臉,一把把他搡了出去。
今夜,我來殺你。
司空痕動容,半晌道:「挽嵐有肺病,挽嵐喜歡吃鯽魚,白淵雖然學識駁雜,多年來卻專攻政治制衡和人心陰微之術,不太擅長醫理。」
油條兒哦的一聲,乖乖出門,看見前方迴廊上太監正端著食盤過來,連忙喜滋滋的迎上去。
秦長歌黑髮咬在齒邊,眼神穿透黑暗鋒利如刀。
現在,就在等消息好進行圍捕,跟在身邊的人都隱隱有緊張之色,唯有秦長歌,神色冷清,不動如山。
那成什麼了?
「奴才不知道。」
燕軍在這樣悍勇無畏,拚死以上的士氣面前終於開始氣沮,節節後退,兩軍原先各有勝負兵力相當,如今西梁軍心未墮,勢如瘋虎,氣焰更上一層,而東燕方,隱隱聽說女王病發,國師大人正在為她治療,無暇理會戰事,缺少強有力將帥指揮,東燕開始怯懼。
那語聲不高卻氣度非凡,刀光如雪卻不如他神容勝雪,士兵怔怔看著他,也不知道是為他絕世容光還是絕頂氣度所懾,不知不覺的便鬆了刀,點了頭。
油條兒搖搖頭,想著還是自己好,吃的玩的太子爺都帶他一份,宮裡人人巴結,除了比太子爺少塊肉,可是好像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信任他,甚至……也許愛他。」
「這都是怎麼回事啊……老娘,你在哪裡,給我解答啊!」
「保重。」
慘叫聲傳進冠棠宮內殿,包子的臉剛剛浮起好笑的笑意,瞬間凍結住。
包子怔怔的拚命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剛才夢見了什麼,只記得那夢裡花香淡淡,還有些奇異的氣息,突然覺得眼角有點濕,他用手指沾了沾,對著自己手指上那點水印愕然,眼淚?我睡覺睡哭了?我這是干毛?
命令凰盟屬下先悄悄包圍那個客棧,有動靜以旗花火箭相告,秦長歌自己帶了人去了那普通住戶家。
信箋悠悠落地。
這是她必須背負的責任,家、國、大仇、幼子,不容她放縱自己的悲傷去沉溺,即使那夜,她那麼的想,永遠在他們身側睡去,永遠不必面對這人世慘淡,命運森涼。
「非歡,于正月二十夜絕筆。」
你那般在臨去前為溶兒苦心思量,將一身異能盡皆轉給溶兒,我卻粗心得沒有發覺你的變化,否則當初無名廢鎮那夜,我就應該察覺,以你預知之能,為何一點都未曾感應到水鏡塵的埋伏。
你那般誠摯的體諒蕭玦,體諒我的私心,那般在離去前帶笑的祈願和祝福我們。
以至於當那個背影大步邁下山坡,向著前方頭也不回遠去,漸漸消逝在他視野很久后,他才能輕輕說出那一句:
「哇呀!」
「最後祝願你夫妻終得團聚,一生靜好。」
「你等下要挨一下砸。」包子突然鬆開了他的手,古古怪怪的道:「我看見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閉目俯著,靜靜敬香,身前皇族宗廟靈牌之上,數排金字在沉黯的光線里熠熠生輝,最後幾字為:故先兄楚氏非歡之靈位。
素玄只是深深看著她,此時言語安慰早已無用,一切盡在不言中。
然而她只能掙扎而起,帶傷前行,這是她的宿命,做不了明霜,做不了趙莫言,做不了我織布來你打漁的平凡農夫的農婦,只能,做睿懿。
「我幫你找到你仇人,你幫我殺了那獨夫。」
兵敗,如山倒。
「啊?」包子繼續獃滯的轉首,「我說了這個?我說這個干毛?」
眉睫微微一動,素玄的目中出現震驚的神色,這一生他從未想過,她的口中會出現怕這個字。淡淡一句,重重創痛,萬千悲涼撲面而來,窒住了他的唿吸。
大秦長歌驚異的盯著司空痕,不是說這王夫深居簡出不問朝政么,不是說他只愛琴棋書畫不懂政治么,難道這個眉目如畫滿身風雅的傢伙,並不只是個繡花枕頭?那為什麼放任白淵,把持朝政?
油條兒的小黑爪抖啊抖,包子不耐煩的一拍,「別動!」
據說這位王夫極其淡定,西梁大軍破宮而入,滿宮宮人哭叫奔逃,唯他俯首作畫神色不動,士兵惡狠狠踢開殿門時,他正毫不手顫的畫完最後一筆。
一家是個在此地居住了多年的住戶,家中的小兒子中了毒,呻吟甚烈,出來個老者去掘可以解毒的地漿水,另一家是住在客棧的一女子中毒,一個看似女子丈夫的中年男子直奔藥鋪,但是藥鋪當然已經關門了,沒奈何只好也回去掘水。
「我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包子瞪大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眼神里全是對於自己突然出現的神奇現象的不安和茫然,「你剛才碰到我的手時,我好像看見了一些什麼,所以就抓住了你的手,想看清楚些。」
「一個也不留。」
那日長空飛霜之下,沉默的秦長歌掌中長劍悍然下噼,帶起一道流利而雪亮的弧線,以一個堅定的動作揭開了這最後一戰的序幕,西梁的鐵騎,幾乎立刻就和東燕的戰陣撞在了一起!
此仇不報,永不回歸。
南閔的氣候,永遠是溫暖濕熱的,潮濕得像是永久陰霾,不知人間歡樂再為何物者的心。
非歡,非歡……
身姿如水草,在帶著海風微腥氣息的夜色中飛掠,風聲從耳邊過,四周景物快速退後,快如流光飛舞。
只是你終究不能再知,那般祝願,此生難有實現之日。
「另外還有件事,長歌,我想也許沒有專門提起的必要,那件事,你我都已心知,也都知對方已知,長歌,你若回宮,將長壽宮內殿那面雕牡丹牆裡的暗壁毀去吧,裏面那個盒子,你也不要再看了,讓它永遠消失,這樣對你,對陛下,都好。」
「您說……出事了。」
白淵。
在位九年的西梁大帝,英明仁厚,輕傜薄賦,愛民如子,磊落光明,深得西梁軍民愛戴,並以之為自豪,卻一遭突變,中道崩殂,戰神崩駕于戰場,是所有人都不能接受的事。
然而現實森冷如此,逼得人掬淚成血,男兒到死心如鐵,合當試手補天裂,奮起泥濘,夜半狂歌,悲風大起,長劍出鞘,靜夜戰角吹徹雄渾蒼茫之聲,那聲聲不盡,迴旋往複,不過報仇二字而已。
平原上積雪未消,那些掩埋在雪下的血肉和白骨,最終將化為來年春草底肥沃的黑土,扶持著新的遍野蔥綠,在風中飄搖。
奔行中,那些飛逝的過去,前塵往事,曾經鮮活的男子顏容,幕幕而過。
「人慶節那夜,你曾問我可有事瞞你,當時我未曾坦然相告,實是不得不瞞,到得如今,一起說給你聽,那晚我請素兄助我,將我楚氏皇族的神珠轉給了溶兒。」
隨即被亂刀砍死。
良久,她道:「……不了……我怕……」
遠隔雲山的萬里硝煙,吹不到玉宇瓊樓,監國太子枕邊。
「請代我和溶兒說,乾爹永遠記得他,並願他,勇敢並幸福的走下去。」
「司空痕,幫我找到他,我承諾不殺女王,給你們夫妻真正的自由。」
她立於月下,窗前,將自己的身姿,站成了一個寫滿孤獨的背影。
包子突然臉色一變手掌一翻,抓住了油條兒的手心。
「我看見……」包子突然住口,道:「去,給我端早膳。」
秦長歌仍然立於窗前,聽著凰盟護衛的回報,全城有十一家藥鋪,今日購買肺葯者一百一十七人,出現中毒癥狀者五人,最有可能的,是兩家。
油條兒還沒完全轉過來,就聽見身後太子爺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轉頭一看,太子爺正忽的一下坐起來,兩眼發直的對著前方牆壁發獃。
「您看見了什麼?」油條兒縮著脖子,眼神詭秘的瞅著包子……主子是不是中邪了?這都在說什麼呀。
自從那夜之後,自從她掙扎而起,掀開帳門,於飛雪中跨上高崗,面對四十萬縞素大軍的那一刻,溫柔狡黠的明霜已死,跳脫瀟洒的趙莫言已死,現在她是回歸后的秦長歌,那個也許因為註定傳奇而註定孤獨的睿懿皇后。
油條兒小太監捧著衣服,心疼的探身看著太子爺的睡顏,想著貴為太子,其實也是很可憐的,七歲的小小孩子,自從當太子后,見爹娘的時辰好像還沒有管國事的時候多,雖說和別人比起來,應該算是個瀟洒自由的太子爺,不過還是,覺得可憐。
手按在心上,心已成空。
三日後,精疲力竭的西梁士兵開始收拾戰場,清點傷亡,原地休整,並著手辦理護送陛下靈柩回國事宜。
秦長歌只要這句話就夠了。
秦長歌謝素玄于當日大亂中及時趕到,搶回蕭玦;謝他數日來一直親自守著那兩具冰棺,為她照拂全軍未曾休息;謝他于自己一生里最疼痛最慘烈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刻,無聲而又堅定的,站在了她身邊。
愴然扶劍東南指,萬軍縞素向寇讎。
東燕軍隊也算悍勇,自己明白殺了西梁皇帝,屠了西梁雲州,已被西梁視為死仇,就算投降也求不得生路,是以都拼殺至死,而秦長歌的命令,更是簡單森然。
凰盟屬下齊齊發動,麥門冬包包不落空。
秦長歌負手立於窗前,靜靜看著前方熱鬧的港口。
油條兒斜眼睨著太子爺,您好像天天都說自己不舒服,好不去上書房吧?
於是那日西梁大敗的一幕,輪迴般的很快在東燕軍上重演,同時失去女王和國師的東燕軍隊,立即陷入了張皇混亂,瞬間潰不成軍。
第三日夜,西梁軍已經攻破敵人防禦,與此同時,東燕將帥突然驚恐的發現,國師和女王,以及一部分國師最親信的軍隊,都不見了。
那是一場慘烈至於悲壯的戰爭,最先派出的弓騎,高唿著報仇殺氣騰騰前馳,以一片密集的箭雨,割稻般將東燕最前方守陣士兵齊齊射倒,隨即皇後身先士卒,帶著自己的護衛直奔敵軍,如尖刀般毫無顧忌的惡狠狠撞進嚴陣以待的敵陣,那展大旗之上飛鳳怒舞,旗下皇后長劍指向哪裡,哪裡便激起大片大片的鮮血,她的部下個個悍勇如虎,自己身上每添一道傷痕,必要數十乃至上百敵人頭顱換取,隨後的輕騎兵飛馬長驅,悍然踏入,每刺出一槍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每刺出一槍都要捅穿兩個敵人,被挑下馬也一定要抱住一個燕軍,用牙齒咬斷他的喉嚨,步兵則在陷入圍攻后,在積雪和積血的泥濘中滾打砍殺,用自己的胸膛血肉迎上敵人的刀槍,再在那些刀槍被肌骨夾住或者被血肉凝住的那剎間,砍下對方的頭顱。
極精妙的一幅畫,可惜根本分不清蘭花和野草的西梁士兵,不懂得欣賞藝術,一把拽過王夫,就要砍殺。
唯一沒有踏上回程的是秦長歌,她帶著所有凰盟護衛,離開大軍。再次踏上追殺之程。
我為毛不快樂?我當然很快樂,除了偶爾被爹娘們扔下來比較悲摧外,我沒有理由不快樂嘛……真是莫名其妙的夢。
時至此刻,天下已經沒有了可以審視並估量局勢的強雄力量,來分析揣測之後的戰局變幻,唯有遠隔離海離山,僻守海疆之國的建熹公主楚鳳曜,談談說了一句話。
「適才陛下拜託素兄前去助你,料可無虞,陛下現今去巡營,趁這功夫,我有話對你說。」
那個位置,還藏著一件東西,過了這麼久,她依然沒有勇氣去打開,如同不敢去看蕭玦一般,她亦害怕自己看見非歡絕筆的那一刻,努力構築了這麼久的心防會在一霎間徹底崩潰。
秦長歌施禮,轉身,聽見身後男子輕輕問,「你……真的不再看他?」
油條兒摸摸自己的襠,考慮了三秒鐘,決定不去喊太子爺起床了,就讓老賈端等著吧,反正那個君子,「自持守正」整天掛在嘴上,是不會欺負咱們這種下等人的。
「東燕之滅,在於白淵,怎麼不關我事?不過現在我也不在乎了,從頭至尾,他和我要的,都只是一個人而已。」
秦長歌緩緩抬手,按在了心口的部位,明明那裡已經空了,為何還會如此疼痛?
一場漫長的,不死不休的追殺從此開始。
他霍然向後一倒,大力拉過被子往自己腦袋上一罩,呻吟。
對戰中的西梁大軍軍心大亂,被東燕一力反攻,四十萬軍死傷慘重,西梁遭受了自碧野之戰以來的首次大敗。
此夜,三月初七。
麥門冬和鯽魚同食,必中毒。
鳳凰涅槃,騰舞而起,展開的金色雙翼,蔭庇並引領了惶然失措不知此身何從的西梁大軍。
馮子光也不和他多話,直接撥了一批人,押解著這「禍水級」王夫,去尋秦長歌了。
緩緩將信箋抽出,一眼看見最上面長歌親啟字樣,熟悉的秀麗字跡,無數次在凰盟傳遞的信報上看見過,那時非歡總是先看過所有的密報,在自己覺得重要或者有用的消息下划杠,註上自己的看法,她讀來非常省力,也得益良多。
隨即閉起眼,好像在聽什麼。
西梁震驚,天下震驚。
據說東燕副帥宮陽帶領殘軍邊戰邊逃,最後被西梁軍重重圍困於一處土坡,絕望之下舉刀自裁,臨死前向東叩首,長嘆曰:「東燕命運不濟,竟至逢睿懿皇后重生。」
「神珠轉給溶兒那夜,我曾最後一次試圖看清你的仇人,然而前景茫茫,如入迷霧,難以覓蹤,想來以我微薄之力,無法對抗大力量者,護國寺釋一大師想來有此神通,我曾求他解惑,他似有難處,長歌,你若回京,不妨再去相試。」
「出事了出事了!!」
我一生享盡你的關愛祝福,卻未能給你一絲回報。
在很長時間內,秦長歌和白淵這一對智慧旗鼓相當的世間頂尖人傑,行走諸國疆域之上,揮斥凌厲絕殺之鋒,以追逐和試探、隱藏和迂迴、窺探和偽裝、反間和布陷等所有人類能想出來的暗殺和追蹤手段,展開了無休無止的較量和衝撞。
冠棠宮內殿里,太子爺睡得很沉,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眼角竟然掛著淡淡的淚痕。
手按在心上,遲遲沒有放下。
油條兒被主子的古怪舉動驚得一抖,哎呀媽呀太子爺這是在做什麼?那個那個……調戲?不要啊……我不要作孌童!
「陛下蕩平東燕自然就會返駕,以我西梁神威,左右不過一兩個月,您就可以見著陛下他們了。」油條兒耐著性子好言勸慰,伸手去給包子更衣。
她按照司空痕的指點,一直追白淵追到原南閔地界的焰城,那是個不大的小城,臨近南閔恆河河岸,從這裏買舟而下,在下一個城市麥城停下,那裡有通往離國的船隻,可以直接渡海南下。
直到當年三月,進攻東燕的馮子光大軍,攻破東燕王宮,抓住在雲闋宮作畫的王夫,事情才有了轉機。
司空痕迎上她的目光,笑了笑,這一刻這位看起來清淡雅緻到了骨子裡,恨不得玉做肌膚冰雪為神的男子,終於露出了一絲無奈。
世事森然,竟至於此!
哀兵,必勝。
「聽起來真的是很美好,可是為什麼,我那兩個爹一個娘一個師父,一個字都沒有給我?」
油條兒翻翻白眼,太子爺,您更年期提前了嗎?怎麼今天這麼奇怪這麼婆婆媽媽的呢?那是軍報,軍報耶,您要皇帝大人在軍報上說:禹城大捷,溶兒朕想你?
「她將重生。」
「你見到這信時,想必我已不能再陪在你身側,長歌,諒我,並請善自珍攝,令你傷痛,非我本意,但望你今後諸事都好。」
天色陰霾,黑雲浮動,偶爾露出一絲月色,也是色澤慘淡。
一輪淡月,照上長窗,照上窗前衣單心涼的子女,照上她早已流盡眼淚的深深眼眸,那裡,寂寥深深,無限悲涼。
秦長歌始終一襲輕衣,連甲胄都沒穿,提劍親自悍然上陣,她身後再次招展在雲天之下的長空飛鳳旗獵獵飛舞,旗下,四十萬西梁軍漫山遍野一字排開,神情肅冷殺氣凜然,浩浩軍威巍巍如山,更顯眼的是那素衣雪甲明光森寒,萬軍戴孝,一色霜白,遠遠望去,如未化積雪的莽莽平原之上,再次新降了一場茫茫大雪。
這個身份,似乎成了一個命運惡毒的讖言,她擁有,她失去。
西梁士兵,將這個命令執行得也相當徹底。
秦長歌的手指微微顫抖,先閉了閉眼,努力調勻自己的氣息,方才忍住欲淚的衝動,緩緩的向下看。
四海震蕩風雲如怒,一個帝國在即將崛起的前一刻突遭重擊,剎那間天地傾覆,是從此折戟沉沙一蹶不起,還是掙扎而起再現崢嶸?
「有,昨日不是剛剛報上來了么?」油條兒記性很好,「您說過的,禹城大捷,大軍在赤火城休整補給,然後犁庭掃穴直撲東燕,咱們的版圖,又要添一大塊了。」
沉默佇立,沒有回頭,素衣女子仰首遙遙望著前方蒼山負雪,她挺直清瘦的背影,這一刻看來寂寥如斯。
看看,這又掛眼淚了,八成是想到等下要去奏章上沒完沒了的畫圈圈,太悲摧。
「我楚氏皇族相傳是深海蛟龍之後,直系子裔多有神異之處,其神異處其實在於體內都有神珠,相傳是蛟龍神祖內丹所化,代代想傳,有分水避禍之能,此事除我楚氏皇族直裔外,不為世人所知,我自出生,尤與其他兄弟不同,神珠位於標記之下,金鯉奪目,且較他人更多讀心預知之能,因此猶為諸兄所忌,此番我知去日無多,遂請素兄相助將神珠渡入溶兒內腑,溶兒曾說過將來要去離國,我想著他那性子此行只怕難免,這東西留給他,他從此便是我楚氏皇族中人,對於溶兒來說這身份自然做不得真,也算不得什麼,但是將來若想在離國做些事,想必會方便許多。」
淡淡輕煙里,閉目的建熹公主眉目庄肅,眼神微微悲涼。
「錯,」秦長歌溫柔的糾正他,「是我要殺他,不關你的事。」
據司空痕說,女王曾經在和他對弈時,神往的說過離國氣候溫暖,不似東燕寒冷,很適宜她的身體休養,女王素來因為言語之疾很少說話,交流的對象除了他就是白淵,這段話,多半是白淵和她說起。
結果他看見副將李驥,卻在搖頭,「我說要見首腦。」
世事離奇,轉瞬驚變,在西梁大軍最為沮喪哀傷無措驚惶的時刻,傳聞中一直隱居療傷,久未出現於世人之前的睿懿皇后,突然神奇的出現於大營,高崗之上,素裳女子怒喝報仇的聲音,在無盡曠野之上不斷回蕩,撞擊于層雲遠山,發出錚錚迴響。
為陛下報仇!為陛下報仇!
「您在說什麼?」油條兒迷惘的看著神神怪怪的主子。
然而今夜,很有可能會和白淵直接對上,誰知道會發生些什麼?再不看,也許就沒有機會看了。
抱著被子,包子獃滯著眼神,問油條兒,「喂,我剛才說了什麼?」
滿心煩躁的秦長歌,面帶微笑的接待了這位王夫,司空痕在她面前一坐,上下看了她一眼,一句廢話都沒有,直入主題。
長風唿嘯,鳳旗翻卷,未除素服的女子,向著素玄深深拜下,而那白衣男子微微還禮,兩人始終,一言未發。
「溶兒去幽州的那夜,你我前去宮中尋找他,我無意中在長壽宮發現了那盒子,之後我曾試圖帶你走,然而後來我明白了,陛下很好,他以全部赤誠來待你,那麼那些為人所制而致的無心之失,既然你都故作不知,我又何必擔憂?長歌,我很開心,有人能愛你如此,不較我遜讓分毫,此生我終可走得心安。」
而那些逝去的萬千靈魂,將在西梁風俗的長長的招魂幡引領下,一步步踏回故土。
以後,還會有誰,幫我分析那些密報,還會有誰,一直在我身後扶著我的肩……
那男子俯首看著雪亮刀光毫無畏色,淡然道:「我是東燕王夫司空痕,帶我見你們首腦。」
大戰整整持續了三天三夜,殺得血氣漫天日月無光,到了最後,曠野上漸漸積滿了屍體,白衣黃衣交織在一起,混雜著無限淋漓的血色,在日升月落間無聲倒下,那一片雪下黛黑的土地,飽吸鮮血,每一塊土屑都色呈微紅。
秦長歌恍然看著他,隱約明白了東燕最高層居然也是個三角情愛局,還不是鐵三角,是個搖搖欲裂吱嘎作響隨時都可能崩壞的三角。
她淡淡笑起來。
……剛才做了什麼夢?好像是乾爹?還是爹?為什麼記不清楚?剛才是誰在輕輕摸他的臉,說:「溶兒,你要快樂的長大。」?
他身側一個小隊長卻是個目光清醒的人物,一刀捅死一個西梁兵,冷冷答:「東燕之葬,只怕非葬于西梁之手,而葬于小人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