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四章 一女百家求
邰世濤霍然站起，拔劍。
可是不知為什麼，依舊覺得缺少了什麼，心裏有種空茫茫的感覺。
台側，太史闌的目光，迎上白石膏直直伸出的手。
她定然有別人所不能及的無雙才能。
「擂台我開，規則我定，既然來參加，就是默認同意我的規則。誰想擅自打破，都最好先做好被我、以及所有人唾棄的準備。」太史闌平靜地喝一口茶，看也不看白石膏驟然大變的臉色，「現在，你有兩個選擇。第一，按照我的規矩，參加比試，告訴我你覺得這畫添什麼合適。第二，你拒不遵從我的規矩，我就對你實行擂台的規矩，此地不歡迎你，負分，請出。」
邰世濤神情微微嚮往，似也為他寥寥幾句中的意境和心意所打動。
「何意？」
他也忘記抬手左邊攏一攏，右邊攏一攏了，惡狠狠地盯著那微笑捲袖子的男子，驀然拔刀。
……
莫君世大驚，顧不得去抓太史闌，便要抽身讓開。
說完他一揮手，他身後一群黑衣男子嗖嗖躍上台來，將那白衣男子圍住。
也不知怎的，那人的腳尖忽然就越過了刀風之幕，抵達了刀柄，足尖在「力眼」不過輕輕一點，白石膏便覺手腕一軟，臂上力氣如流水般奔騰而去，「嗆啷」一聲，刀落。
邰世濤卻和她感受不一樣，深深長吸一口氣，笑道：「說的好！」
太史闌還在出神，想著心空的那一塊是什麼？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太史闌忽然再次打斷了邰世濤的話。
白石膏狂喜，眼底陰鷙之色一閃，對著那人雙腳砍下！
忽然一人輕輕道：「我有個道理不明白，想要問問太史姑娘。」
「怎麼覺得這一招有點眼熟呢……」邰世濤忽然托著下巴，喃喃自語。
他怔怔立在原地，後背嘩啦一下全濕，底下采聲如雷。
「非也。」花尋歡回頭正色道，「此時笑得正是時候，瞧那一群狼似的眼神。」
莫君世眼光灼灼燃起，低笑一聲，「好！好女子！」衣袖一甩，袖子里探出一隻鬼爪般的手，抓向身側太史闌肩頭。
他有點怔怔地站在那裡，想不通太史闌是怎麼猜出，他要先對景泰藍動手的？
那人聲音很柔和平靜，按在他肩上的手卻重如千鈞，莫君世覺得自己彷彿瞬間扛住了一座山，再也動彈不得。
尼瑪。
誰知道他身子剛剛一動，身後忽然有人按住了他的肩，柔聲道：「莫兄，早。」
那人滑出擂台半邊。
「無情？」眾人瞪眼，這叫什麼論調？畫也有情？
有人在冷眼旁觀，有人在蓄勢待發。
隨即他拍掌。
「願意。」男子負手而立，平靜而又毫不猶豫地答。
那人聲音很低，卻瞬間壓了全場的各種騷動，所有人都抬頭，發現不知何時，台上又多了個人。
太史闌毫無反應——她才不曉得什麼松谷桑葚，所有的畫在她看來都只分：好看，以及不好看。
白石膏持刀奔來，這人確實出身不凡，盛怒之下不失法度氣象，走位、方向、角度、刀法，配合得完美無間，潑開的刀光，像風卷過大片大片的綠竹。
白石膏卻忽然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撂狠話，匆匆離去。
征服這樣的女人，才是男人最大的成就！
「嗆」聲一響，瞬間光華一綻，盈盈如碧水，耀得整個擂台都綠了半邊。
太史闌抬眸看著那畫，似乎也見到那畫上留白處，多扁舟一葉，江海流波，而那人長身玉立，溯流而下，款款而來……
真是舉世無雙規整條理好家教。
這是個神奇的女人。
「嗆。」
依舊清越一響，白石膏只覺得腰側一涼，卻沒有意料之中的痛感，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刀已回鞘。
白石膏一臉青紫，垂頭跟著。
然而這麼一瞧，白衣是白了，俠客也俠了，卻找不到一點人味兒，像墓園裡慘白的石膏像，一尊孤零零墩在大門口，你不知是該燒香呢還是該繞道，半夜見了保准還得嚇著。
「我覺得她認識這男人……」史小翠偏頭，「你說他是不是李教官？」
早在他出令之時，他那一百個士兵便已經奔了過來，紛紛攔阻。
他也真的開始後退。
衝天的寶光，幾乎炫花了人的眼。
一張瘦長臉，蒼白得發青，窄窄瘦瘦的額，疏
「這花，我看，不採也罷。」忽然又有人長聲一笑，聲音遠遠地從人群後傳來。
白色的袖風一卷，卷出同樣白色的人影，動作太快，沒人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覺得眼前一花，忽然白石膏就飛了出去，人在半空「嗷」地一聲大叫，撞在台柱上砰地一聲。
台上只剩那白衣瀟洒的男子，含笑和太史闌對望。
還金光閃閃踏雲光降——托塔李天王嗎？
第二個侍女上前一步，打開手中盒子，一顆碩大滾圓，足有鴿蛋大的明珠，在盒中寶光四射。
「啪。」
人影一閃，莫君世直逼太史闌。
一直微微合著雙眼，似乎在凝神的太史闌卻沒有躲讓，忽然一抬腳，將睡著景泰藍的小椅子向一邊蹬了出去！
「姐，你覺得這兩人怎樣？」邰世濤腦袋湊到太史闌身邊，神情悻悻的，「一個正直，一個乖巧，我覺得都還行。」
「啊——」
姓黃的白石膏面無表情，平板板地道：「這等三流畫師的三流畫作，怎配我等墨寶？太史姑娘。」他轉向太史闌，認認真真瞧她一眼，眼神里流露一絲不屑，卻還是那個平板語氣，「我覺得，你拿這畫來考驗我等，是對我的侮辱，你想要好畫，容易，這場算我勝了，你隨我去見一個人，之後你要什麼天下名師畫作——柳松谷、桑師之、鏡南子，你要誰的，就可以得到誰的，這幅畫，不理也罷。」
四個美貌侍女躍上台，手中各自捧著一個匣子，在莫君世眼神示意下打開第一個盒子。
「放肆！」邰世濤霍然躍起，抽劍便攔。
「那麼先生如果作此畫，會賦以何情？何意？」邰世濤目光專註。
眾人看著這般武功，都忍不住屏住呼吸。
一笑。
太史闌瞄都沒瞄一眼。
「媽呀——」看熱鬧的花尋歡向後一仰，撞到沈梅花的下巴。
「請跟我走。」白石膏對她一伸手。
離北嚴還有一日路程，去采野花？哪裡沒有好看的花？
他說到幾位畫師的名字，眾人懂畫的便不禁發出驚嘆，目光灼灼——都是名存百年的國手丹青，墨寶萬金難求，這傢伙說起來就和路邊攤一樣輕易，何等豪貴家世！
「是李教官為什麼不光明正大地來？」花尋歡不以為然，「他不是那樣的人。」
……
白衣瀟洒的男子，眼眸卻在瞬間眯了眯。
太史闌皺皺眉，心想原來江湖比武就和演鬼片似的，瞬移、閃退。
這一退便如流雲傾斜千里，唰一下腳跟幾乎貼地，身子平平順著擂台的木板，滑出擂台半邊，懸空停住，不動。
滿場失神，為這驚艷一笑。
太史闌卻已經收了她那極其短暫的笑容。也不在意忽然灼灼的目光，若無其事喝茶。
「有人說你缺一把劍。」他道，「想來你這樣的奇女子，定然也喜歡上古神兵，這柄『斷水』，正合你英氣風華。」
打了狗，主人來了。
台上白石膏白花花的臉色，終於開始發紅，還有往發紫的方向發展的趨勢，腮幫子咬了又咬，拳頭握了又握，最終重重一頓掌中劍，冷冷道：「好！就按你的規矩！」
太史闌凝望著他，抬了抬手，「請。」
白石膏怔怔立在台上，被最後那一手送刀給震住，張張嘴要留下山門，說幾句狠話，然而接觸到對方帶著笑意，又似乎帶著警告的目光，忽然心跳了跳。
人群里某人開始微笑，鬱卒的心情得到安撫——他家闌闌，帥！
「太史姑娘先前那個問題極好。」他得意地微笑，「可惜那幾位都太笨，也太窮酸，不能明白，對於一個極致優秀、極致美麗的女子，一切的讚美，都不抵讓她明白她的珍貴更重要。」
台上的人在沉默。
白衣瀟洒的男子順勢靴子一抬，刀背落在他靴子上，他腰背一挺，自擂台邊立起，腳尖平直不動，腳背上的刀也紋絲不動。
還是三流肥皂神仙劇看多了？
台下花尋歡等人發出噓聲，花尋歡回頭看某人，「喂你還不去！人要被拐走啦！」
「你就是畫，這世上最珍貴最美麗的畫。」莫君世深情款款地道，「普通畫紙，怎配繪你無雙風神？我帶來金箔三丈。
太史闌遠遠看去，剛才發話的人聲音陌生，語氣卻很不客氣，是誰？
似乎這樣的刀，引起了他某些不好的回憶，他有了那麼一點點不愉快。
白石膏眼底閃現驚艷之色——這女子平日看只是特別，有種少見的宜男宜女的俊美，卻又不乏時時閃現的柔和，但當真算不上絕色，他一直腹誹公子的要求，覺得這樣的女子，既無美色，脾氣又壞，毫無女子德容言工之修，一看就知道難以駕馭，何必費事？
白石膏的臉色陰沉下來，把手平平放下。
四個寶匣一字排開在太史闌面前，寶光璀璨，足可亮瞎她的非鈦合金眼。
太史闌乍一看見台上多個白衣人，難得來了點興趣，武俠小說里，但凡江湖盛會，必然要有白衣的俠客，但凡白衣的俠客，必然瀟洒落拓，武功驚人，或者深藏不露，傷心人別有懷抱，總之，白色的衣裳，在那些任俠江湖意氣虹霓的故事里，就好比綠茶表的綠茶，是裝叉賣萌偽文藝真泡妞之必備道具，如今可讓她瞧見活的了。
她一笑，台上台下忙著傻樂的，忽然都怔住。
莫君世面色變幻，第一次脫離了看女人的眼光，用看敵手的目光，認認真真看了太史闌一眼。
「如此。」那人笑得越發溫雅，「願求見識擂台第三關。」
「你？」白石膏定定瞅他一眼，驀然大笑，一指默不作聲下台的雷元和于定，「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輸給我？你知道他們今天為什麼不敢打，你這個初出茅廬只想討好女人的毛頭小子，捅破了天都不知道大禍臨頭，來，讓我告訴你——」
「好！」底下人群大讚，「不愧一人救一城的太史姑娘！」
那人卻已經接近。
連白石膏那麼傲性的，都瞧得目不轉睛。
底下驚呼聲起，花尋歡卻目放異光大讚：「好腰力！」
而在擂台附近，也有更多人蠢蠢欲動。
正面相對，眾人才看見這人容貌。
「一幅好畫。」他低低道，「若要說唯一缺陷，在於無情。」
第三個盒子打開來，是一柄樣式奇古，青光四射的短劍。
一個筋斗雲十萬八千里嗎？
白衣瀟洒的男子，偏頭對他笑了笑，眼神溫和。
那人腳尖忽然微微一勾。
「第三關，考忠誠。」邰世濤瞟瞟太史闌，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才道，「我會給你一個考驗，先生願意接受否？」
太史闌也不催促。
「我想……」
「太史姑娘，我說的可對？」台上于定一個瀟洒地轉身，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灰，笑道，「在下也粗通畫技，如果太史姑娘不嫌棄，在下願為此畫添上驚艷一筆。」
「嗖」地一聲輕響，那人躍上台來，人在半空，還美妙地旋轉了一圈，讓衣角飛舞出一個完美的弧度，才悠悠降落。
眾人都在驚艷，人群里有人眼底卻發出了幽幽的光，有點惡。
「我這畫添得想必好。」白石膏醒過神來，心中決心更堅定，大步走過來，伸手便來拉太史闌袖子，「姑娘隨我去，這護衛我看不選也罷，你需要的話，我家公子隨時給你配齊便是。」
「我給姑娘面子，不想動武。」白石膏道，「姑娘也給我面子，不要鬧得不可收拾。」
整個人像沒睡醒的菜青蟲，又或者是縱慾過度的兔子。偏偏還自命瀟洒，每個姿態每個動作每個角度，都調整了再調整，生怕不夠展示他的「玉樹臨風綺年玉貌公子如玉側帽風流」。
史小翠嚇得一把按住他手，尖叫，「不要——」
「啪。」
再說這知人知面不知心，粗聲大氣就是正直了？甜言蜜語就是乖巧了？幺雞嗷唔起來粗得驚天地泣鬼神，誰好意思說它正直？
她身邊，最近一直很陰鬱很少語的楊成，冷哼一聲，道：「女人就是眼皮子淺，稀罕寶貝，想要？我給你——」伸手便從懷裡掏東西。
史小翠大罵，「淫賊！」
「不守規矩，請出！」
慘呼聲里，有人輕輕鬆鬆躍上台來，輕輕鬆鬆笑道：「好一朵紅光燦爛小菊花！」
來得氣勢非凡。
太史闌卻注意到這人身後。
人群里花尋歡冷哼一聲，開始捋袖子，她身邊不遠處，火虎等人，也開始帶著人往擂台方向去。
底下一群人瞪大眼睛——這是佳人
齊天大聖孫悟空嗎？
「我並不在乎何謂忠誠，忠誠，也不是一次考驗能考驗出來的。」她道，「我只問先生一句話。」
莫君世一指畫上那輪紅日，「用色單調，暗淡無光，不配照耀你如雲鬢髮，我這裡有極品深海百年一出的夜明珠。配你相得益彰。」
「你問。」太史闌對瀟洒的白衣男子點了點頭。
眾人都怔了怔。
他早就聽說太史闌身邊有個孩子，一方面覺得礙眼，不喜歡自己看中的女人有牽絆；另一方面也想把景泰藍挾制在手，讓太史闌乖乖跟他走，免得當那麼多人對女人動手，不太好看。
她只是有點好奇，這個白石膏性情冷傲，當著雷元和于定的面，要求算他勝，那兩個一看也不好惹的傢伙，雖然不滿，但竟然沒有發聲，這個白石膏，難道真的很有來頭？
「藍田關的野花，你也不用去采了。」他懶懶道，「一個打斷腿的人，是沒辦法跑一日路程去摘花的。」
此刻太史闌破冰一笑，他才開始由衷驚嘆——公子果然好見識好眼力！閱遍美人的人就是眼光不凡！難怪公子對這個太史闌展現莫大的興趣，就公子身邊鶯鶯燕燕，仔細想起來，真沒有誰能和這個女子風神相比的。
不過隨即他又笑了。
白石膏冷冷一笑，衣袖飛舞，也沒見他怎樣動作，那些士兵的武器忽然都飛了出去。
確實很美，很寧靜，很令人神往。
「黃金珠玉，名劍寶甲。」她道，「和畫有關係嗎？」
經過那人身邊時，他壓低聲音，陰狠地道：「我會知道你是誰……」
「藍田關……什麼意思呢？」幾個人冥思苦想，花尋歡忽然一轉頭，發現身邊少了一個人，驚道：「人呢？」
這人走得不快，但每走一步，四周的人便驚呼後退，跌成一片，很明顯，被他外放的真氣所傷。
白衣服齊齊整整，縫邊筆筆直直，腰帶板板正正，頭髮服服帖帖，相貌端端正正。
誰知道太史闌就像能預知一般，竟然看破他的虛招，先護住了那孩子。
「我可以繼續論畫那一節么？」他問。
人影一晃，再一閃，眾人定睛再看，白衣瀟洒的男子還在原地，在卷另一邊的袖子，白石膏傻傻地蹲在柱子下，原本一絲不亂的頭髮，左邊聳一撮，右邊豎一撮，和倆髮髻似的。
藍田關？
「莫君世見過太史姑娘。」男子瞟一眼太史闌，眼神瞬間從她的臉一直溜到被桌子擋住的胸，著重欣賞了下她冷淡的表情，才滿意地點了點頭，一轉身，面向那白衣男子，手中玉扇唰地一收，指向後者胸口。
若有所悟，他深深吸一口氣，一言不發，下台。
「好眼力，好巧勁！」邰世濤也贊。
「砰。」小椅子被就在附近的趙十三接個正著，隨即風聲一響，人影一晃，莫君世站在了剛才景泰藍坐著的地方。
「客隨主便，遵守規則。這兩個詞，你聽過沒？」她道。
他的興趣忽然更加濃厚。
太史闌望著白石膏——笑了。
「咻！」這麼一緩，那箭已至，狠狠扎入莫君世的……屁股。
說完他轉身便走。
……
太史闌真心不希望是李扶舟，李家是江湖巨擘，而這個白石膏的主人，很明顯也是江湖超等世家，任何環境的高等勢力之間，必然存在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李扶舟如果為了她招惹上那些世家，將來必然會有麻煩。
看太史姑娘模樣，似乎對這面具白衣男子也不排斥，難道真有好事近了？
台上人也是一襲白衣，但衣服穿得有點隨意，看上去似是一件家常袍子，然後臨時匆匆出門，系了一條碧色絲絛把袍子攏住便出來了，臉上還戴了個面具，面具十分死板僵硬，看上去比板板正正的白石膏還難看幾分。
第四個盒子打開來，卻是一身黑黝黝的輕甲。
人群一陣騷動，昨日打了一天擂台，選出來的優秀俠少，在今天的第二關中都鎩羽，現在終於有人面對第三關了。
有些人就愛裝叉，不給他機會裝，他終於還是要找回來，那就讓他裝個夠。
一笑。
「喂，太史闌今天很奇怪啊。」底下花尋歡搗搗身邊史小翠。
太史闌平靜地看著他逼近。
忽然一道風聲疾射而來，來勢快如
楊成揚眉，「我也可以！」
莫君世怔了怔，薄薄的白麵皮浮上一層森然的青灰色。
「咔嚓——」不太搞得清狀況，專心在那吃糖果的景泰藍，咯著牙了。
這麼一路走過來，伴隨一路的驚呼讓路，氣勢很足，很足。
十萬霜雪春風破，回首花開動全城。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白石膏一個骨碌爬起身，頭髮也不服帖了，衣服也不板正了，五官也不端正了，歪斜扭曲角度詭異，「你瘋了！你知道我是誰，我是松……」
「是啊。這麼討厭的一個人，這麼會說話，如果有人這麼對我說，我也會心動的……」史小翠雙手捧心，喃喃自語。
「一切要按規矩來。」那人聲音有點輕，似乎中氣不足，聽來卻很舒服，「這位黃兄，似乎沒有經過前一輪的比武，便直接參与了第二輪的論畫，太史姑娘不覺得這樣不公平？」
「將軍難免百戰死，可是你這樣的女將，誰捨得你身先士卒，挨刀受槍？」莫君世神情充滿憐惜，「特以千年海鐵，為你制輕薄護甲，自此後刀槍不傷，護你再立功勛，如此，我心亦安。」
「不知太史姑娘所意如何？」那人眼眸彎彎，看向太史闌。
那人抬手，虛空撓了撓自己頭頂，太史闌沒瞧明白他這動作，直到看見這傢伙左邊撓一次，右邊撓一次，兩次之後放下手，端端正正垂在袍子兩側，指縫緊貼袍縫，才恍然明白，敢情這位白石膏，是要撫平自己腦袋上或許被風吹起的亂髮。
男子慢慢踱到畫前。
太史闌沒注意他這句話，她緊緊盯著這位後來者，是誰？李扶舟？容楚？還是哪裡跳出來的高人？雖說聲音不對，但學武人有變聲技巧，這個不是問題。
沈梅花口水滴答：「足可一夜七次！」
眾人又回頭，邰世濤露出懊惱表情——今天怎麼回事，好好的一場擂台，不停地被打斷，姐姐還要以為他孩子胡鬧呢。
他衣著隨意立在台上，那一身普通白衣，在圓規和三角尺畫出來一般的白石膏面前，忽然便有了線條，有了起伏，有了盈盈脈脈的意境，還有了與這樣衣飾應該相配的瀟洒和風華。
太史闌怔了怔，一瞬間有些不敢相信。
真是的，她要那麼容易被拐走，現在孩子都生下一堆了。
太史闌還沒來得及回答，忽然有人冷冷道：「這畫，還輪不到你來添足。」
整個盒子里都是黃金，純度極高的黃金，被打磨成極薄的片，侍女用手拈起，那金箔綿長不斷垂掛而下，竟然是畫紙尺寸。
「好畫需有情。」男子道，「若非傾注感情，全力下筆，筆尖墨下，都滿含作畫人心思情意，如何能作出令人一見失心，神韻獨具的好畫？」
喃喃道：「笑！笑！該笑的時候不笑！」
人到聲到，眾人都覺得眼前一花，定神再看時，台上已經多了個白衣人。
莫君世再也不看那白衣男子一眼，好似這人已經從他的世界里抹去，一轉頭，「邪魅狂狷」地看住了太史闌。
太史闌有點詫異地瞟他一眼——這麼勢在必得？
邰世濤見底下被推搡得不像話，起身要讓人維持秩序，太史闌擺擺手。
台上兩人看見白石膏，臉色卻有點變化。雷元冷哼了一聲，于定卻笑道：「黃兄也來了，怎麼，黃兄也打算給這畫添上一筆？」
太史闌瞧著邰世濤臉上神情——這傢伙表情怎麼這麼古怪，十分之一歡喜，十分之三惱怒，十分之六悵惘，還有十分之一，複雜得連她也辨不出。
可是這麼難看一張臉，這麼隨意一件衣服，卻無法遮掩這人本身的氣質風神，女人們看著他頎長高挑的身條兒，眼底爆出驚艷的喜色，男人們瞧著他垂在背後烏幽幽光可鑒人的長發，以及衣袖裡露出一截修長而骨節精緻的手指，眼底也露出了嫉色。
她面無表情，喝茶。
就像人在她眼裡只分：順眼，以及不順眼。
「藍田關附近一條河邊的野花，很美。」太史闌盯著他的眼睛，「先生願意采來一觀嗎？」
還有某個看熱鬧的，雙手一合，驚了。
人群里有人重重地哼了一聲，唇角現一抹淡淡笑意，幾分不滿，
太史闌瞧了一眼，又瞧了一眼，不得不承認，武俠電視劇里白衣少俠都是男主還是有道理的，這白衣服還真要看什麼人穿，有資本的穿起來，就是漂亮。
她注意到台上的白衣男子，聽見這人聲音時，眼神似乎稍稍一冷。
「咔。」
她的價值絕不僅僅是特別的氣質和容貌，或者武力。
「我何須和他們打？」白石膏陰惻惻道，「他們昨日已經是我的手下敗將，有必要再來一次？」
狼似的眼神將太史闌盯著。
她這回倒肅然了些——有種人一看就受不得氣，如果他受下了，你最好小心些。
那人站直，腳尖微微用力，那柄刀咻地倒射，直向白石膏而去。
……
人群中卻有人大怒。
「先前那位於少俠有句話說得很對，此畫鐵血太過，而風韻不足，不過畫上太史姑娘容貌只是畫蛇添足，在下以為，」男子笑道，「背景留白處太多，應繪以迢迢江海，煙雨山河，在天盡頭、水之涯，現扁舟一葉，有人順流而下，向孤城而來。」
遠遠地就看見正對著擂台那一排隊伍，像被颶風吹開的海，人群東倒西歪，現出一條兩人寬的路，一人錦衣華貴，手持玉扇，翩然而來。
「哦？」白衣瀟洒的男子笑道，「那就我來吧。」
這幾招快如閃電，卻根本沒有一招實招，對方不知道是想省勁還是怎的，沒有和白石膏硬接，唯因如此，明眼人更能看出他對力道、方位、角度的掌握和使用，已經到了舉重若輕超凡入聖的境界，最後一招以足尖送刀入鞘，更是點睛之筆。
「好刀！」識貨不識貨的都同聲驚嘆。
「或許有難言之隱。」沈梅花道。
「咻！」
男子眼眸深深地凝注在她身上，聲音也凝重了幾分，「請講。」
「哪來的小子，這樣對太史姑娘說話？當你家霸王么？」
「不急，不急。」那人笑吟吟，「她哪那麼容易被拐走。」
「為什麼不要，為什麼總不要，不就是我楊家的傳家寶嗎？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你這膽怯的女人……」楊成大怒，然後被他家史小翠一把拖入人群，「丟死人了，走走走……」
「噗——」正喝茶的邰世濤噴了。
太史闌坐正身子，放下茶杯，做出聆聽姿態。
「這畫。」白石膏直直地望了那畫一眼，不屑地道，「我覺得應該加上清風祥雲，金光萬丈，然後我家公子，在太史姑娘的親自迎接下，乘風渡雲而來，光降城頭，普濟眾生，你兩人攜手恩澤北嚴城，從此譜就一曲人間佳話……」
「一對冤家。」花尋歡搖頭，注意力都在太史闌身上。
「願以輕舟一葉，載人間風波，卸她苦累一身，換江海逍遙。」他笑，衣袂飄舉，眼眸溫暖。
良久后，那男子輕輕道：「藍田關的野花，確實很美，姑娘喜歡，我立即去采了來。」
立在原地的白衣男子，捲起衣袖，笑道，「嗯，你告訴我了，你哼得很好聽。」
白衣瀟洒的男子，衣襟被刀風獵獵捲起，整個人都微微後仰，似被那暴卷而來的風中綠竹逼退，壓倒。
「那是因為我不覺得他能過論畫這一關。」太史闌答得輕描淡寫，白石膏氣得面色鐵青。
似雪山之上綻新蓮，瓣尖一抹嫩粉，黃金日色之下璀璨明艷；又或者深濃暮色里霧氣初降，觸目一片茫茫，忽然有人拉開小樓窗扇，窗內碧玉床、琉璃榻、珍珠香囊隨風颺，二八美人正梳妝，剎那間目光被洗得鮮亮。
她的眼神越發安靜，像沉到海底的冰，透明，穿過這波瀾萬丈，看見萬千景象。
白石膏離得極近，躲避不及，眼睜睜看刀直射自己腰部而來，驚得面色慘白。
……
一聲慘呼，一道血花，在雪白的褲子上四散飛濺，如鮮艷的紅菊。
「如果不看那張臉，光憑這張嘴，足可讓天下女人為之動心啊……」沈梅花目光發直，口水滴答。
他這才想起來，貌似對方根本就是不願意他說出他背後的靠山，兩次都是他要開口說主家的時候出手。
「果然是帶刺的玫瑰，就知道珠寶和美言，不夠打動你。」他笑得有些陰涼，不出所料的模樣，「不過我向來先禮後兵，以免別人說我仗勢欺人，如今禮畢，你不受，那我只好……先折了你這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