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七章 他的心思
「什麼壞事？」太史闌的聲音忽然近在咫尺。
明明她們是來找她道歉的，怎麼反而聽見太史闌先道歉了。
「我那不是為你們好么……」
「你大可以滾——」一群人齊齊將她踢了出去。
「該你去。」火虎踹楊成。
「對不起。」
懷疑不安時刻……
太史闌看了看史小翠，「小翠，傷好點了嗎？」
所有人立在雨中，默默無言，忽覺心中疼痛，卻又不知為何疼痛。
「國公！」士兵們大驚——八十軍棍，功勞取消，剝除軍職已經將邰世濤打入十八層地獄，還要發配都督府？都督府一般對有罪但罪不至死的士兵只有兩種處置，一是取消軍籍發還原籍，二是發配往臨近其餘軍營，附近其餘可以接收士兵的軍隊只有天紀軍，而天紀軍對有罪士兵向來苛刻，多半發往那裡的罪囚營。
太史闌也在準備行裝，她傷勢還沒好全，但已經可以坐車出行，十天期限要到，她也必須去昭陽城。
士兵們不敢再說話，都低下頭，雙手死死摳著地面，咬牙忍住一腔悲憤，眼淚撲簌簌落在泥土裡。
邰世濤苦笑一下。
「滾蛋，好事沒我的，壞事推我上……」
她伸手欲待去拉，想要問個究竟，隨即醒來，黑沉沉的馬車裡，景泰藍在她懷裡酣睡，窗外起了微雨，嘈嘈切切，她忽然覺得心中凄切，再無睡意，靠著車壁，睜著眼睛到天明。
那一百個士兵默默爬起，各自抹一把淚離開，走的時候，都恨恨盯容楚背影一眼。
她把紙條一揉，塞回袖囊，隨即乾脆利落，一跪。
他身邊那個叫黃永的副將臉皮抽搐，道：「是怡蘭苑……」
「太史姑娘，別來無恙？」喬雨潤立在離太史闌一丈遠的地方，親切地和她打招呼。
眾人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架勢知道要傳旨，都紛紛跪下。
「你是地方光武營的習練學生，而我，是地方光武營名譽總帥。」容楚冷然道，「我對你的處置權，還在邊樂成之上。」
她立即抽出紙條。
護衛們驚得「唿」地一聲竄上去，手接肩扶要接住容楚，眼看容楚身子在二樓被突出的樓檐掛了一掛，嗤啦一聲衣袖撕裂，又落了下來。
容楚早已轉身負手，一副漠然不理的姿態。士兵們恨恨望著他修長筆直的背影，都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將這人高傲冷漠的心，燒出一個致死的大洞。
他將眾人名字一一點出，連火虎的名字都沒漏下，太史闌禁不住多看他一眼——這位總督看來做足了功課啊，那麼火虎的身份他應該也知道，看樣子，火虎的前科也可以一筆勾銷了。
「哪來那麼多廢話，都去！」花尋歡在發脾氣。
太史闌眯著眼睛，盯著那身袍子，這樣的打扮，燒成灰她也認得出。
而四面的學生以及護衛們，早已眼睛瞪大如衛生丸。
第三天的擂台賽，照舊舉行，太史闌沒有再去，經過開誠布公的長談，「選姐夫」自然不存在，選護衛還是要選的。
「我會。」邰世濤沉默一下，「那麼，我們開始吧？」
要不是某個無恥大胆的人為了救你，我這園子能燒成這樣嗎？
「他就是公報私仇，公報私仇——」邰世濤悲憤大叫。
他知道是西局太監傳旨，依舊放心讓她來，還特意留紙條關照她要隱忍，難道此事還有轉機，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
她對官位什麼的，完全沒概念，就是馬上給她個總督做，她也頂多覺得嗯還行。
其餘學生則又驚又喜，受夠官場黑暗冷遇，本來他們對昭陽城已經不抱期望，沒想到竟能有此待遇，既不過分也足夠隆重，處處展示出昭陽總督府的處事，果然和下方城鎮不一樣。
既然知道不會是好結果，何必對仇人屈膝，平白遭受屈辱？
容楚瞟他一眼，忽然也閉了閉眼睛。
二五營跟隨她來的學生們，已經趕到了她的馬車之側，他們在此次戰役之中也有守城之功，一併來到昭陽城授勛，之後是在昭陽城就職，還是回二五營繼續學業，還要看朝廷的意思。
一陣沉默。
太史闌看看一臉淡定的蘇亞，暗暗發誓：今日虧欠她的，總有一日，加倍來補。
「呸！」邰世濤掙扎著跳起來，一口唾沫對著容楚就噴過去，「放屁！放屁！你明明是和我們邊總帥不對付，不願這發現密道、斷西番後路的大功落在他名下，才暗中指使上府營中人告密，捏造事實，毀我功勞！」
信，還是不信？
馬車載著萬千相送的目光遠去。
少年最後一霎的呼喊，似乎在震蕩在天際，震散白雲，落几絲細雨。
「好了不得！」
園門下的西凌總督董曠，臉皮子也抽搐了一下。
因為首府大堂正有公務，眾人被直接領到總督府，據說來自麗京的特使正在府內等著他們。
沒有邰世濤的
馬車轆轆遠去。
他身後無數人，只能遙遙望著他的背影，不知道國公此刻是否余怒未消。
太史闌聽到光武營幾個字，才想起來自從回來，還沒見過二五營那群人。
很久很久之後，雨幕深，衣襟濕，一朵落花在他腳下零落，被他濡濕的袍角掩蓋。
棍子落肉的聲音傳來，聲音乾脆、厲烈、決斷，啪啪似打在每個人心上，士兵們聽得身子一抽一抽，似打在了自己身上。
董曠嗆住，連聲咳嗽，最後只好苦笑……
太史闌掀開車簾時，首先看見的是高大的城門，比北嚴那個破破爛爛的內城城門闊大許多，進出人流不絕，還有很多來自外地的商販，從大開的城門看進去，城內道路平整，攤販眾多，百姓安居，著實不愧行省首府的興盛景象。
「好久不見喬大人。」太史闌一點頭，「自然無恙。」
在二門前下車下馬，太史闌一抬頭，正想好好瞻仰一下總督大人的院子，驀然眼睛一睜。
再睜開時，他眼神已經恢復冷靜，看看那群拚命磕頭求情，卻不知道如何求到點子上的士兵，微微皺了皺眉。
太史闌的衣袍被她這一拉，袖子里有東西簌簌響，太史闌忽然想起容楚臨別的話——在懷疑不安的時候，打開它。
于太史闌，是去迎接未來命運。
香風隱隱，環佩叮噹，隱約碧綠樹叢中，一抹雪白若隱若現，兩個雪衣小婢從樹叢中先轉出，手中拎著裝滿鮮花的花籃，另有兩個小婢，撐著淡綠底色粉荷花的紙傘，紙傘下，喬雨潤纖指掩嘴，裊裊婷婷而來。
一路鮮花，一路歡喜，劫后重生的北嚴，用最大的熱情相送他們的功臣，一心祈禱著太史闌此去平安，飛黃騰達。
是她狹隘了，跪一跪有什麼關係，保護好景泰藍，不給他帶來麻煩才是正理。
不用介紹，他便知道，這必然是太史闌了。
忽然眼角瞄到門口有人探頭探腦，她一轉頭，嘿，說到曹操曹操到。
最上層因為窄小，向來只容兩三人，所以容楚的護衛都在樓下。
邰世濤一定不肯發還原籍，那麼十有八九會被發配天紀軍，邰世濤去了那裡，那會比死還痛苦！
連戴了面具的景泰藍都趕緊摸摸自己的面具，生怕嘴張得太大扯壞面具，一邊唏噓道：「好生特別的院子……」
「不過，現在對你的處置又不同了。」容楚淡淡道，「你違反軍紀在前，本國公和你商談此事時，本來還有憐才之心，想看看你的態度，是否願意戴罪立功，不想你性情桀驁，凶暴殘忍，竟然一言不合，便欲出手殺我——刺殺朝廷重臣，也是死罪。」
確實好特別。
董曠一怔，「你們認識？」他隨即笑道，「如此甚好，兩位同朝為官，正該多親近。」
不用他吩咐，護衛們早已衝上樓去，片刻押了邰世濤下來，邰世濤神情狂暴，不住掙扎大罵，「容楚！你混賬！你無恥，你奪人功勞，必有惡報！」
太史闌一怔——喬雨潤在昭陽城？
雷元倒無所謂，笑道：「我就是出來歷練的，反正也沒事，聽說你身邊有一批光武營的學生，我也想和他們多親近。」
景泰藍眼珠子轉了轉，也跪了下去，卻跪在太史闌前面，稍稍側身對著她。
「你太憂心了，」容楚回頭看他，「她哪裡是那麼容易被欺騙或打倒的人。」
生存是基本權利，在這裏變得艱難，她自覺做得微小，世人卻予她飽滿愛戴。
容楚從他背上翻身落下，臉色微白，一隻衣袖被撕裂，肘間隱約血跡殷然。
「公公見諒。」她道，「草民有傷在身，行動不太利落，不是有意不敬。」
「你說個屁！」她的八世冤家史小翠立即反唇相譏，「是你在那唉聲嘆氣說太史闌一定生氣了，叫我們捲鋪蓋早點滾回二五營吧？」
他一旦脫險再不停留，霍然一揮手，「來人！把這膽大妄為，謀刺國公的狂徒給我拿下！」
沒有人看見，在那無人看見的一隅，這悠遊自如的男子，隱忍和無奈，寫在眼眸深處。
遠處隱約可見園子，半邊精緻華麗，繁花葳蕤，半邊一片焦土，零落地種著還未及成活的花草。
「忍一時風平浪靜。」
「小翠陪我去……」楊成苦著臉拉著史小翠的手。
「你要拜託我，如果愛她，務必保護好她，如果做不到，儘早放手。」容楚淡淡道。
眾人剛舒一口氣，便聽容楚隨即冷厲地道：「但衝撞刺殺於我，豈能輕輕放過？邊總帥要將人提回去，這一點本國公絕不同意，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來人——」
來者聲音洪亮，遠遠傳開，四面圍觀百姓霍然一陣騷動。
「你將來還是會幫到她，或者會比我想象得做得更好。」容楚
天亮了又暗，第二個天亮的時候，昭陽城到了。
我那價值萬金的花圃……
因為不知道等待她的會是什麼樣的封賞，會不會長留昭陽城，所以她稍微多準備了一點東西。
此時因為迎接隊伍的宣揚，城門處漸漸擠得水泄不通，百姓們都想看看那位「一人救一城」的傳奇女英雄，太史闌的馬車幾乎寸步難行。
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央的女子身上，稍稍凝注。
「聽說那女人身高八尺，腰圍三尺，大眼大嘴，十分威猛，一頓要吃五斤肉十斤卷餅……」
「人民是很良善的族群，他們天生嚮往安定，不喜事端。」太史闌對他說，「只要稍稍給予，他們就會萬分滿足，向來官逼民反，都是到了完全顛倒世理，賤民如草的時候。只要適度整頓吏治，安撫民生，管理一個國家，並不難。」
董曠和眾人寒暄幾句，隨即一側身，身後早已擺了香案等物，董曠退到一邊，恭聲道：「請公公傳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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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都默默無語，高樓長風拂起他們長發，遮住各自思索的眼神。
「既然邊帥口口聲聲說他是兵，不該由我全權處置，那我便以地方軍規，予以懲戒。」容楚指定邰世濤，口氣斬釘截鐵，「拖下去，八十軍棍，革除佰長之職，我不追究他刺殺之罪，但他的一應功勞也相應取消！另外，作為有罪士兵，他不應再在上府任職，按照軍規，應發還本地都督府處理。給我立即押解西凌都督府去！」
于其餘跟隨者，是開始一段新的旅程。
熱淚滾滾，卻一言不發，牙齒咬住下唇，深深一個唇印。
護衛們將邰世濤拖了下去，就地執行軍棍刑罰。
「唉，」沈梅花嘆氣，「可憐他們幾個，昨天半夜就在那嘰嘰咕咕商量，該怎麼取得你原諒，害得我一夜沒睡好，真是白瞎了心思，我早說了吧，太史不會介意的！」
太史闌微微揚起臉，看著每個人的微笑，看著抱著大腿大罵的沈梅花，看著這天藍雲白，晴空萬丈，也禁不住，笑了笑。
受傷未愈有點蒼白的女子，不算太高，也不算最美，但在人群中央，無論有多少人，都必然會第一個被看見。
新選的這批護衛她很滿意，尤其雷元于定算是意外之喜，沒想到這樣的子弟居然願意跟隨她，還是在「姐夫」希望破滅之後。
天快亮的時候，她捏了捏自己的袖囊，袖子里有一張紙條，是容楚臨行時塞給她的，容楚說他還有點事要處理，稍後會趕到昭陽城，叫她自己小心，並囑咐她，在遇事懷疑不安時，再打開紙條。
一番話說得眾人十分舒服，跟隨隊伍進城，一路上不斷有百姓拍打車門，想要一睹太史闌芳容，不過他們只睹到了景泰藍四十五度天使角和三顆門牙，小子一向很進入狀態，頻頻掀簾向群眾揮手，不過太史闌注意到，每次他掀簾揮手時，都是人群里出現大波妹的時候。
西局太監給她傳旨？旨意來自皇太后，能有什麼好結果？
懷疑，不安，會有什麼事情讓她懷疑不安？他預見到了什麼？
「我聽說北嚴是被一個女將救下的，叫什麼……太史闌？」
二五營學生們露出不忍目睹之色……
給不解風情太史闌這麼一堵，董曠也無心說官場套話了，笑道：「太史大人說笑了。」隨即趕緊道，「自太後主政，修改南齊律法，允許女子為官，太史大人算是第二位進入南齊朝廷的女官員，和咱們的西局副都指揮使喬大人，可謂朝堂雙璧，如今敝府有幸，難得兩位奇女子都在，說不得要介紹你們認識一下，嗯，喬大人也一直說，想見太史姑娘很久了……」
「麻麻……」他低低道，「你不是給她跪的喲。」
「以後便拜託您了，國公。」他道，「我短期內再幫不了她什麼。如今臨別在即，只有一個請求。」
每個人都在棍子聲的間歇里屏住呼吸，等待一聲呻吟或者嚎叫，然而每次拎著心的等待，換來的都只是單調的棍子落肉聲。
「我無需和你辯駁。」容楚神情不屑，「你傷同僚，奪調令，引得上府營大軍追殺一事，人證事實俱在，當時在場數萬人，眾目睽睽，你便抵賴也是無用。雖說你發現密道有大功，但你違反軍紀在前，此風不可漲，你憑什麼不接受懲罰？」
太史闌沒動，景泰藍也沒動。
「老子瞎了眼，才進了光武營！」邰世濤恨恨扭頭。
「唉，你們都在拍馬屁。」沈梅花憂傷地道，「看來我想不跟著你都不成了……」
眾人看著城門，都想起了當初在通城和北嚴進城時的遭遇，通城熱情如火，卻殺機暗伏；北嚴冷漠如冰，更有陷阱重重。如今的昭陽城，會對他們展
那種醒目，來自於她特殊的宜男宜女的氣質，來自於她俊美又清麗的容貌，來自於她天生昂然而利落的姿態，來自於她眉宇之間，顧盼之間，少見的自如和睥睨。
「你去你去。」沈梅花推史小翠。
邰世濤一點頭，忽然一伸手，將容楚推下高樓！
沈梅花低下頭，蘇亞唇角微微一勾，火虎開始微笑，史小翠有點無措地看了看楊成，楊成漲紅了臉，花尋歡牢牢盯著太史闌。
容楚的背影似乎微微一震，隨即冷笑道：「請便！」
似乎已經昏迷的邰世濤，在被送上馬車的那一刻，忽然醒轉，掙扎著探頭，大喊，「容楚！你記著！我邰世濤今日之事，永生不忘！」
眾人都緊張地抬頭看兩人，不知道上府總帥的信里有沒有什麼要緊內容，會不會對邰世濤有利，能讓此事有所挽回？
她這話斷成兩截，乍一聽好像在回答喬雨潤的「別來無恙」，可聯繫在一起聽，就成了「不見你自然無恙。」
身後有吸氣聲，帶著滿滿驚喜，太史闌眨眨眼——怎麼，賞得很重嗎？
史小翠眼底浮現淚花，使勁地搡楊成。
一個國字臉，三縷長須的錦袍中年人，站在被燒掉半邊的園門下迎客，頭頂上瓷制的匾額也被燒得歪歪斜斜，一個學生眯著眼睛輕聲讀「台三苑……」
話題開始由太史闌的豐功偉績，轉向對她個人隱私相貌的挖掘，風格漸漸向怪力亂神方向發展，故事里太史闌越來越金光燦爛神奇無比，也越來越非人哉。太史闌在車內聽到那些「太史闌傳奇」，心想民間果然卧虎藏龍，反穿現代去寫網路小說保證個個大神級，玄幻、言情、升級、修真、元素樣樣俱全……
「哎呀就是說她是西霸王轉世……」
董曠等人露出讚歎迷醉之色。
這少年平時似乎有點聒噪，然而此刻倔強堅忍，令人震撼至沉默。
「我前途都被你毀了，也不在乎多殺你一個！」邰世濤眼睛通紅。
「國公！」那一百個兵一急，噗通一聲全部跪下了，對著容楚連連磕頭，「國公！佰長少年氣盛，其實無心冒犯，您大人大量！大人大量！」
「是啊，聽說當時北嚴外城已破，太史闌讓十萬百姓進入內城，竟然依據年久失修的內城城牆，三千弱兵，兩日糧食，生生抵抗西番兩萬兵整整七日，最後竟然使計進入西番大營，險些殺了西番主帥！」
這真是意外之喜，在眾人想來，六品校尉已經很不錯，無後台無背景的寒門子弟，一般都是從九品不入流做起的。
太史闌馬車駛出北嚴之時，容楚和邰世濤，立於高樓，目送她遠去。
人叫得越凶，太史闌越不肯出來，她才不樂意被圍觀。
一隊護衛應聲而來，隔開那些士兵，將邰世濤圍在正中。
眾人又全部啞口。
太史闌幾乎立刻就做了決定。
馬車轆轆向前行。
「太史闌。」楊成忽然大步走了出來，立在太史闌面前，吸一口氣才道，「不管怎樣，還是要和你致歉的，你一個女人如此坦蕩明朗，我一個男人做不到？你利用我們，也是為了救我們救全城父老，我們傷你，卻是我們不對，楊成今日和你賠罪，另外，再次和你說，當日城門之前，我的誓言，永生不變！」
「嗯……麻麻。」景泰藍抱住她的脖子，悄悄往她耳朵吹氣，「我會像你一樣，愛他們。」
「再強的女人，一旦動了情……」邰世濤搖搖頭，沒有說下去。長吸一口氣，振作了下精神，道，「你說的也是，我信她！」
更重要的是，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副將，官場慣例，同級接待，這是不是意味著，太史闌的授職，最起碼也是一個副將？
花尋歡拳頭擊在掌心，「太史闌，我身份不同，沒法帶著家族投奔你，不過我也撂一句話在這裏，只要你需要，只要我能，隨時叫我！」
邰世濤一直憤恨怒罵，此時見屬下忠心相護，眼圈忽然紅了，用力扭過頭去。
太史闌望定他，道：「大人你不喜歡我，不要勉強了，反正我任職北嚴，也不會天天讓你看著不樂。」
「啊？啊……好了好了，好了！」史小翠慌亂地答，「太史，我們……」
趙十三快步過來，一邊腳踢那些士兵，道：「讓開讓開，都擠在國公面前成何體統！」一邊對容楚笑道：「主子，那個……上府大營邊總帥有信來，說……」說完附在容楚耳邊開始咬起了耳朵。
高樓是北嚴城內最高樓，樓高三丈，觀景之用。
「呵呵，董大人過譽了。」聲到人到，喬綠茶的甜美親切語聲已經傳來，伴隨一陣高雅香風，「雨潤一介弱女子，和力挽狂瀾的太史姑娘比起來，可是萬萬不如。」
「你們也看見他態度了。」容楚淡淡道
一個青色錦袍，錦袍上滾黑色邊的太監，一步三搖地踱了出來，手捧黃綾捲兒，身後還跟著倆小太監。
喬雨潤還是在笑，若無其事，似乎心情甚好。
幾個人在門口你推我擠，不住推讓。
她們以為太史闌生性驕傲，不喜歡對人跪拜，有心相勸，卻不知道她和西局的恩怨。
傳聞里太史闌刀槍不入油鹽不進，如今可算見識到了。
邰世濤出手時，所有人都聽見樓頂他一聲大喝：「國公，你為何奪我功勞，毀我前途！」
向來一山不容二虎，天紀和上府關係就不算太好，天紀少帥紀連城，更是出名難纏，天紀軍的罪囚營，就是有罪士兵整編的一個營，待遇惡劣，地位低下，更是紀連城沒事出氣的對象，據說在裏面的人都恨不得早點上戰場，不是為了掙軍功早點贖罪，而是可以早點死了少受點罪。
「董大人這話說得不錯，不過似乎說得早了點。」喬雨潤笑道，「是否同朝為官，還未成定數呢！」
我那四海搜集的名花……
董曠一接觸到她那很有興趣完全無辜的目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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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便聽啪一聲大響，隱約容楚一聲驚呼，再一抬頭，一條人影已經墜了下來，錦袍飛揚，赫然是容楚。
眾人正要拚死去接，驀然一聲大喝「讓開」！周七猛衝而至，翻身以背向容楚，砰一聲容楚落在他背上，兩背相觸那一刻周七大喝一聲，右腿一蹬飛快繞樓狂奔一圈，將那股衝力生生卸去。饒是如此，周七停下來的時候，也「哇」地噴了一口鮮血。
「反正我也沒地方去，跟太史姑娘混日子咯。」火虎道，「國公說這次會為我們請功，去掉我的案底，給我一個清白身份，我以後也是官家人了。」
兩隊人馬在一個武官帶領下，驅馳而來，直奔太史闌的車隊，還距離眾人五丈遠近處，那武官一抬手，兩隊士兵齊齊勒馬，分列兩邊，隨即齊聲道：「西凌首府昭陽城，駐軍上府大營副將，奉總督之命，前來迎接北嚴之役諸功臣，各位有請！」
眼看城門口似乎沒有什麼動靜，眾人苦笑一聲，準備自己通關進城，忽然前方馬蹄聲響，兩隊彪悍士兵從城內馳出，當先兩人持旗，左旗上寫「上府」，右旗上寫「督軍」。這兩隊人馬一出，四面商販百姓紛紛面帶尊敬畏懼之色退避。
黑漆漆，亂糟糟，門裡頭半扇照壁原本是精緻的牡丹琉璃照壁，現在給燒得一坨一坨，乍一看還以為誰家茅坑豎起來了。
于邰世濤，則是從頭開始，再一次的戮力掙扎。
旨意傳畢，各自歡喜，董曠親自上前扶起太史闌，笑道：「太史大人請起，從今日起，你我便同朝為官，能和太史大人這樣一位女英雄共事，本督深感榮幸。」
看！看啥看！
眾人啞口，轉身，看見太史闌立在門口，褐色眼眸平靜自如地看過來。
「你這說的好像是傳說中的前劉西霸王……就是換成了女的……」
第四天，邰世濤將包括雷元于定等人在內的隊伍拉到了她面前，隨即和她告別。
眾人和她的眼神一觸，忽然勇氣也沒了，想好的一番話也忘記了，都唰一下紅了臉，期期艾艾不知道該說什麼。
旨意對北嚴參戰有功人員都做了嘉獎，花尋歡授了參將銜，她本身作為光武營在職教官，就有校尉之銜，其餘沈梅花蘇亞史小翠蕭大強熊小佳等人，都授了校尉，最低的楊成也有七品旅帥，可以在上府營率領400人隊伍，並各自嘉獎「勇毅」勳章，甚至連火虎的罪責都免了，為他敘了沂河壩示警之功，賞了個軍曹職位，雖然微末，但從此便算正統出身，再也無需東躲西藏。
「北嚴功臣！是不是上次被西番包圍的北嚴？」
簡直比大戰之後劫後餘生的北嚴還凄慘。
景泰藍是沒有跪的意識，這天下就沒人能讓他跪的。
董曠身為封疆大吏，閱人多矣，也有些人看起來霸氣高貴，但那大多是地位身份造就，養移體居移氣，久在高位自然不怒而威，像這個女子這樣，還身在底層，便氣度攝人，還真是少見。
花尋歡沈梅花蘇亞史小翠楊成包括火虎等人一個不少。
隨即他對趙十三看了一眼。
「國公——」士兵們哀聲大喊，砰砰以頭搶地求情，邰世濤此刻倒恢復了平靜，一直扭著頭，忽然熱淚滾滾而下。
眾人都聽出來其中意思，忍不住哧哧笑，倒是蘇亞有點憂心地看著太史闌，她知道這兩人恩怨，萬難共存，如今喬雨潤在這裏，可不要惹出什麼風波來。
護衛們將邰世濤拖了下去，剝掉了他的佰長軍衣，送上馬車，準備送他去都督府。
「國公玲瓏心肝，你越是這樣，我越是不放心……」
太史闌不出來，花尋歡
容楚又看了他一眼。隨即他似有點不耐煩，衣袖一甩道：「如此重罪，我已饒他一命，你等還要糾纏不休，當真以為我容楚劍下，不敢斬你等人頭！」
半晌她忽然一拍手，大聲道：「好了！什麼都不必說了！太史闌，咱們沒看錯你！」
她這裏一走神，就沒聽見太監讀的什麼內容，那些長篇大論的溢美之詞她也不要聽，只聽見了最後幾句，「遂授一等男爵位，北嚴同知，領西凌上府副將銜……」
「兩罪疊加，罪無可恕，」容楚負手冷冷看他，「來人——」
太史闌目光閃了閃——他要她忍？
于定則笑而不語，至於他心裏怎麼想的，沒人知道。
容楚始終沒有回頭。
趙十三聽見他的主子，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良久邰世濤長吁一口氣。
眾目睽睽下，容楚臉上還是沒有太多表情，只是眼神似乎微微鬆動，趙十三說完，垂手立在一邊，容楚沉默了一會兒，瞟一眼邰世濤，半晌才滿心不情願地道：「邊總帥既然這麼說，本國公也沒什麼好說的，他對邰世濤同樣有管轄處置之權，擅自闖營之事，便由他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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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眾人皆跪，景泰藍是小孩子不明顯，還站著的太史闌就特別顯眼，眾人詫異的目光，以及西局太監警告的目光已經投射過來，花尋歡著急地拉了拉太史闌的袍角，小聲道：「太史！別犯倔脾氣！」
馬車轆轆啟程，奔赴昭陽城。
因為時辰緊迫，太史闌趁夜也在趕路，這夜半夜她忽然驚醒，恍惚中彷彿聽見邰世濤的呼喊，那孩子從一片血火中走來，對她道：「姐姐，我總是為你的。」隨即轉身，走入另一片血火。
眾人都舒了一口長氣。
太史闌唇角一勾，手臂攬過去，悄悄抱了抱他。
他在打量太史闌，太史闌卻沒打量他，她又懶懶地躲在花尋歡背後，欣賞眼前這個奇特的園子，覺得，嗯，用色很大胆，嗯，造型很奇特，嗯，以後不妨照樣來一個。
百姓的呼聲遠遠傳入車簾，太史闌沒有掀開車簾頻頻揮手，她不愛虛榮和熱鬧，也不打算在離開的日子，給北嚴留下一個輕狂的背影。
北嚴城萬人相送，送行的人群從城內擠出城外十里，很多居民，在太史闌馬車經過的道路，洒水墊道，設案備酒。
難道他覺得她忍，會有好結果？難道他已經知道是西局太監傳旨？
太史闌聽著身後那些急促喜悅的呼吸，也為他們高興，唯一遺憾的就是蘇亞，她為保護自己，沒服從北嚴府分配，自動從二五營除名，只是她的護衛，所以不能以二五營學生名義接受嘉獎和勳章。
董曠在心裏一萬次捶胸頓足，第一萬次詛咒放火燒他園子的那個無恥國公，臉上還得扯出舒心的微笑，滿面春風迎上前來，笑道：「這位便是太史姑娘了吧？這位是花教官？這位是楊兄弟？……」
八十軍棍打完，護衛們將血肉模糊的邰世濤拖來讓容楚驗傷，容楚沒有回頭，只揮了揮手。
「我何等身份地位，何必覬覦你的功勞？」容楚冷然道，「但上府大營有人密報於我，你出營，根本不是邊帥派出來偵查敵情，你是擅自偷取調令，殺傷同僚，闖營而出——這是死罪！軍紀如鐵，軍令如山，豈能容你這等違法亂紀之人？如果今日容你升職得賞，一路騰達，那該如何向那些守法遵紀的兵士交代，又如何能令兄弟們服氣？以後如果人人都學你，這兵還要怎麼帶？」
「他說的就是我說的。」史小翠臉蛋紅紅，「史小翠也終身供你驅策！」
紙條只有一句話。
景泰藍坐在她腿上，若有所思傾聽百姓的呼聲。
「要麼你先帶頭去。」眾人異口同聲。
「還是你去吧。」史小翠好客氣。
「我一直在這裏。」蘇亞說。
立於雨中。
「嗄……」
「真的對不起。」太史闌注視著史小翠的眼眸，誠懇地道，「那天我也是沒辦法，我不能事先告訴你們，那樣不夠真實，不能取信於耶律靖南。我不得不傷了你，又利用了楊成和花教官，望你們原諒我。」
她一直認為，只是儘力去做了她該做的事情，她要活，並要心情坦蕩地活，所以她做了。
西局太監。
「國公！國公！」不知何時，邰世濤手下那一百個兵聞訊趕來，看到兩人劍拔弩張，都急得不管不顧撲過來，「國公！求您高抬貴手！邰佰長一定是無心冒犯——」
……
「我早知道太史會這樣說。」蘇亞道。
「開始吧。」
「我是上府的人，你無權剝奪我的功勞，你無權處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