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三十五章 女霸王的第一次主動
那是獨屬於他的珍視。
「不必了。」李秋容一擺手，阻住了他的話，「昭陽府，以前咱家也來過，裡頭外頭的人咱家都安排好了。多謝大司馬關心。」
李秋容站定，眯起眼睛，眼神很滿意的樣子。
她皺起眉，仔細思索，覺得好像是自己把想說的話忘記了。
角落裡有人「唰」一下跳起來，眼睛瞪大，露出後悔莫及神情。
書房門緊緊閉著，所有的下人已經驅散。
護衛們直勾勾地瞧著，覺得此刻似笑非笑的主子美得驚人。
行走宮闈多年的老太監，在那黑暗幽深宮廷中躡足無聲，見過太多秘密，參与過太多深潛的計劃，如果不夠嘴緊，不夠忠誠，早已是金水井下白骨一堆。
她睜開眼，面對的就是容楚的背，一切還和剛才一樣，竹林翠葉斑駁，黃昏光影深深，容楚背對她無限蕭瑟，她下定決心，抱住了他的腰，將臉貼在他背上。
桌上紙墨齊備，一疊厚厚的紙堆在李秋容面前。
「說吧……」他最終疲倦地吐出口長氣，下死眼盯了太史闌一眼，「你要什麼？」
「她就過去對李公公行了個禮，然後忽然李公公就許她走了，然後她就往後院來了，然後李公公也跟著……不知道她要玩什麼花招。」
剩下的寫滿要命信息的紙，她翻了翻，把一些最要緊的，根本不能被任何人能知道的都小心收起，只留了一張在外頭。
她想了想，沒想出具體的處理辦法，這些事她還真沒個範本來照著學，現代那一世那些*情指南婚姻寶典她從來當個屁，滑鼠滑過去也絕對會繞開。
……
魏嚴被堵得訕訕的，原本他是想安排人帶路，引著老李多繞幾下，好讓容楚得到消息及時離開，沒想到老李有備而來，滴水不漏。連外頭堵截的人想必都安排了。
她將紙平平推了出來。
這聲嘆息提醒了太史闌，不禁皺起眉，道：「容楚，真不知道你到底在不高興什麼？」
那些李秋容即使在被迷惑狀態，依舊下意識抗拒的問題，都必然是隱藏在心底最深處，連他自己都不願想起或面對的事，比如那個「你為她做過的最虧心的事」比如「關於她的最驚恐的事」。
太史闌推開門。
她放輕手腳走過去，走到他背後。站定。
「那麼。」便宜姐夫深情款款地道，「我代世濤感謝你……」
她不知道他另有安排因此發怒，他傲嬌個啥？
李秋容頭一低，看見上頭宮廷秘辛，眼神一直，滿頭的汗嘩啦一下浸了出來。
她抬眼瞟著便宜姐夫，便宜姐夫笑得十分滿足。
也就半盞茶的功夫，太史闌出來了，兩人對視一眼，各自走路，前面拐過一個迴廊，就是後院書房了。
「李公公，」她道，「你瞧瞧這東西有意思嗎？我怎麼看不懂？」
周七吁出一口長氣，容楚慢慢放下手中的書。
「不是要道歉，也不是生你氣。」他靠著她頭頂，慢慢道，「只是在想，太史，你藐視很多東西，但也看重很多東西。唯獨感情，我不確定在你心中到底重量幾分。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在乎但也有更多在乎，你在乎的，你會不顧一切地努力爭取，但我擔心，感情……不在你在乎的範圍內。」
「剛才聽李公公說了一個精彩的故事，怕自己忘記，我還請李公公記錄了一遍，李公公要不要看看？」
後院里容楚坐在桌前看書，姿態閑散，不時拈一顆葡萄，雪白的手指緩緩剝開深紫的果皮，紅唇白齒咬開碧綠的汁液，這一幕是很美的，可惜那些熱鍋上螞蟻般的護衛們，沒人懂得欣賞。
書房裡剛才為了營造虛幻效果，焚了香，淡淡的白色煙氣里，太史闌像個女巫一樣，坐在李秋容的對面。
所以但凡有一絲萌芽，都要先扼殺。
帷幕後似乎有人，呼吸粗重，武功似乎不太高。
誰用的？
「景泰藍。」她抱緊他，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想！不要回想！」
「最後一個問題。」她道，「容楚和宗政惠……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嗎？」
「是。」
「沒瞧見沒關係。」李秋容淡淡道，「咱家也沒打算勞動諸位大人帶路，也就是個小小的昭陽府，咱家親自去找，找到國公，和他說句要緊話兒，咱家也就回京復命了。」
「這故事很有意思。」太史闌道，「我已經命人去刻版，收藏在我的密室里，不知道到時候謄印出來，會不會成為一本暢銷書？」
李秋容斜眼瞄著她，森然道，「太史闌你是不是覺得我現在不敢殺你？」
太史闌一聽就知道這傢伙又口頭敲定名分了——什麼叫「你我作為他的親人」，啥親人，俺是姐姐，你又是啥親人？姐夫？
好一會兒太史闌才收斂心神，鼻子里哼了一聲，終於還是抽出一張紙。
容楚皺起眉。
所以她就去找了。
前廳里，太史闌卻還在沉思，一臉走神的樣子，似乎對趙十三的話沒什麼反應。
「刺她……刺她……」景泰藍嘟起嘴，小臉上竟然滿是怨恨，「我要刺她，讓她告訴我，那天晚上……那天晚上……」
人影一閃，趙十三溜了回來，還沒進門，就興沖沖地道：「主子，主子，太史闌攔了呀！攔了攔了攔了呀！」
哎，要是大波在就好了，她倒是個情*
沒有再然後了。
四面響起簌簌的聲音，護衛們都悄然散去。
「是。」太史闌毫不猶豫地答，順手將一張紙嘩啦啦在掌心翻著。
她一低頭，忽然看見了自己袖子。
「你！」侍衛怒聲道，「李公公此刻代表太后，怎麼當不起你一個禮？你是要藐視太后嗎？」
李秋容給她氣得脖子一梗，青筋都爆了出來，抬手就要拍桌子，手還沒抬起來，太史闌嘩啦一下將紙一掀。
遠遠跟著她的蘇亞立即轉身，提前進入後院。
「你記憶里關於她印象最深刻的事？」
如果他猜的不錯，真的是那東西的話，那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不能留！
他的額頭抵著她的額頭，唇尋找著她的唇，靠得這麼近，她的乾淨天然香氣無所不在將他包圍，呼吸間掠動的髮絲撩撥得他心也痒痒，只想趁這難得的機會。多體驗她一刻溫柔。
她一倒，那被她抱住的男子也趕緊轉過身來，一張臉乍看像容楚，仔細看卻不是。
她的臉蹭在他的背上，搖頭時便蕩漾出起伏和弧度，他的心也因此悠悠地盪著，唇邊忍不住露出笑意，卻又強自按捺住——難得的機會，難得的溫柔的太史闌，且再多體味一刻，別太早驚破。
讓替身站在那裡，是為了耍耍老李，萬一太史闌沒攔住，就讓他捉住這個「容楚」吧。
一個紫檀高椅上，坐著一個高髻蒙面婦人，她懷中抱著一個孩子，那孩子抬起臉，對著李秋容一笑。
接下來的一些事，她不想給景泰藍知道。
還有三分疑惑。
「你這小混球。」太史闌罵景泰藍，「這麼大力氣幹嘛。」
李秋容唇邊浮現一抹冷笑——不管你想玩什麼花招，在絕對強橫的武力面前，都沒有用武之地。
「麻麻你不是說他武功高，輕輕戳也許沒用嘛。」景泰藍委屈地抱著人間刺。
「太史闌。」李秋容手指都在發抖，卻仍然勉強維持著平靜的呼吸，「咱家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秋容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不過就他對太史闌的了解，他覺得這個女人膽大到瘋狂，做些傻事也不奇怪。
想遍了千種萬種可能，也萬萬想不到這一幕——太后？太后不是在麗京宮中嗎？皇帝？皇帝不是失蹤了嗎？
他讓世濤做那危險的活，一次次在她眼皮底下受苦，還不許她心疼了？
李秋容還是站著，眼神慢慢發直。
李秋容可不願意被她碰到肩膀，身子一側，也象徵性彎了彎腰。
夕陽光影如碎金，他一動不動的修長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蕭瑟。
那人影一動不動，似乎毫無察覺，太史闌挑了挑眉毛，心想裝吧，傲嬌地裝吧！
李秋容默然，再次在心底承認，這個死女人，還具有洞察人心的能力。
太史闌掙扎不掉，只好垂眼看他腰帶，容楚低笑聲響在她頭頂，下巴摩挲著她的發，彼此都覺得痒痒的。
太史闌在迴廊上走了一陣，忽然道：「肚子痛。」
「你怎麼在這裏？」他想了一下，並沒有詢問傷口的事，道，「你剛才拿的那東西呢？」
室內氣氛沉默下來，李秋容陰沉著臉不說話，太史闌無聊地轉著筆。
那些深濃的夜裡，宮女都遠遠避開，只有他陪著她，看盡她的燥郁與淚水。
「沒什麼要求，你回去。」太史闌淡淡道，「終生不得主動做對容楚，也不得對我下手。否則你寫下的這些故事，立刻就會傳遍南齊。」
「太史……」容楚深情款款低下頭來。
「告訴我宗政惠的事。」她道，「從她進宮之前，一直到現在。」
袖子里露出人間刺銀白的刺尖。
李秋容看看所有人都在，轉身就往門外走，忽然太史闌站起身，向他走來。
可是似乎卻有什麼不對勁。
「他四品，我四品。」太史闌平靜地道，「行什麼禮？」
「太史闌。」李秋容始終那副八風不動模樣，眯著眼睛道，「你跑來就是為了和侍衛們鬥嘴么？」
他也在等著這一刻。
長期宮廷訓練習慣的李秋容立即伸出手。
傲嬌，傲嬌，鼻孔朝天傲嬌，傲嬌你妹！
抬頭遙望著前方不遠處的書房方向，容楚微微一笑。
問完她飛快地把紙一推，也不去看李秋容怎麼寫，倒是李秋容皺起眉，似乎有點猶豫，半晌才寫完。
「好。」果然李秋容很爽快地答應了她的要求，隨即不再看她一眼，轉身便走，邁過門檻時，他微微一個踉蹌。
「你最不贊同她的事是什麼？」
「諸位大人。」李秋容忽然從懷裡又掏出個錦囊，鋪開在桌上，手指點著錦囊，道，「這裏還有陛下以及太后對於此案的疑問，請諸位大人立即在此對此書函進行細緻回復，稍後咱家回京要帶回給陛下和太后閱覽。」他又轉頭對太史闌道，「有些問題想必只有太史大人才清楚，請太史大人也務必留下立即答覆。」
「你這麼說我也放心了。」他若有所思地道，「我忽然想起他為你操辦選姐夫擂台的事兒，世濤年紀也不小了，他現在在天紀軍里掙扎，也顧不上終身大事，可你我作為他的親人，應該早早為他惦記上才是，你說呢？」說完笑看她。
「我知道你要說的
「什麼東西？」太史闌一臉平靜。
帘子乍分。
隨即他聽見皇帝笑眯眯地道：「李公公，扶著朕。」
「她自己最得意的事是什麼？」
「怎麼可以讓公公親自找人？」大司馬魏嚴道，「來人——」
「想聽見你這句話，可真不容易。」半晌容楚嘆息著道，「太史，我還希望，你嚮往的，是我……」
「李公公。」他奶聲奶氣地道，「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和母后等你很久了。」
對誰？
這些紙張，隨便一張傳出去，都會引起一個國家的動蕩。
「容楚。」太史闌又猶豫一下，才摟緊了他，感覺到男子身體僵硬，她嘆息一聲，將頭靠在他的背上。
中人間刺導致的思維短暫空白，一般人很難察覺，但是高手還是會有感覺的，比如容楚，比如李秋容。
太史闌走到他身前，並不行禮，低頭對他看看。
太史闌有把握他會答應，李秋容對宗政惠呵護備至，寧可自己死也不會願意讓她陷入危境，所以她提個不算太過分，老李能做到的要求。
比如，感情。
老李還不動聲色，他身邊一個侍衛已經怒聲道：「太史大人，你失禮了！在李公公面前，你怎可這般姿態？還不快行禮！」
「現在不說也無妨。」心情大好的容楚眉開眼笑地道，「只要你不對世濤啊還有誰啊的嚮往便行了。」
每個人性格不同，處境不同，遇見的人和事不同，哪來的什麼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寶典？
李秋容瞬間如被雷擊。
她一張紙一張紙看過去，一個字一個字看李秋容寫下來，那些字眼也似一刀一刀刻在她心裏，刀尖冰涼，帶著殺氣和血氣，狠狠地從那些黑暗的往事里戳出來，刻在她眼前，她這麼強大巋然至冷酷的人，也不禁一次又一次，激靈靈打寒噤。
太史闌一句廢話也沒有，轉身就走。
她有些好笑，有些溫暖，開始覺得，今天的主動其實也沒那麼難，男人啊，有時候真的還沒女人懂得自信。
「混球！」她眉毛倒豎，一腳踢在了他脛骨上，「容楚！剛才那個人不是你對不對！你騙了我的初擁！你這無良的大沙豬！」
一瞬間他似乎想笑，但終究也沒有笑，只是眼睛微微彎起，這一刻的眼神越發水光蕩漾，晶明燦亮。
容楚笑，輕輕道：「我最歡喜你的一點就透，知我心意。」
太史闌腰彎下去卻不直起來，半彎著腰，悶聲道：「李公公，咱們是平級，好歹你也得回個禮吧？」
「砰。」精蟲上腦猶自銷魂的容國公，被突然發難的太史闌，一腳踢到了旁邊的枯井裡……
太史闌低著頭，考慮是借位好呢還是踹他一腳好呢——這可是大庭廣眾，摟摟抱抱她不在乎，打啵……有賣門票嗎？
這兩個字從她嘴裏說出來，兩人都似起了小小的震動，他開始微笑，而她眼神有點發直，想著這兩個字的份量，忽然覺得有點心緊。
「我想去查查藥典。」她眯著眼睛道。
他一轉身，兩人的姿勢便變成了互相摟著，太史闌有點不自在，想避開，容楚卻抓住她的手，緊緊按在自己腰上，兩肘一夾，一副不許她逃開的姿勢。
他連夢話都不說的。
==
他終於抬頭，再次認認真真看了太史闌一眼。
想要試試她的真正心思，想要知道她到底看什麼最重，想要了解，那些自己給出的，她究竟如何在意。
她忽然覺得後腦一涼，眼前一暈，隨即軟軟倒了下去。
太史闌又磨蹭了一會，才拿過來一看，隨即眉毛高高挑起，發了一陣呆，將那張紙一折，收進懷裡。
太史闌走出去，李秋容陰惻惻對三公笑了笑，道：「勞煩三位大人，咱家等會回來。」說完也跟了出去。
而她握住太後身邊人的把柄，將來用處才會更大。
有點皺，白紙黑字，上面似乎是個藥方。他看見藥方第一排的第一味藥物，心中便一震，正要仔細看清楚，太史闌手一握，收了回去。
太史闌可不想逼死老李，因為李秋容不怕死，卻會怕宗政惠沒人保護，為了宗政惠的安全，他會忍辱求生。
一邊說一邊她就順手去按李秋容的肩膀。
「太史。」容楚默然一會，才道，「我不高興的就是因為你不知道我不高興。」
「她心裏一直有什麼樣的想法？」
「親情和感情是兩回事，我不會混淆。」太史闌搖搖頭，「容楚，我冷淡，但不代表我拒絕。我嚮往親情，也同樣嚮往……*情。」
蘇亞抱著他小小軟軟的身子，感覺到他的顫抖還在繼續，只覺得心痛，忽然想起景泰藍剛才的神情和話語，一股同樣的驚恐不安從心底泛了上來，她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忍不住回頭對太史闌看了看。
三公對視一眼，都道：「糟了！」
李秋容在後面跟。
「匹夫一怒，血流三尺。」太史闌道，「公公是想效仿匹夫？不過你眼前也有一個匹夫。匹夫一怒，故事滿城。還是情節曲折，人物鮮明的當朝皇家故事。」
「幹嘛？」
太史闌想了一下，搖
藍色的刺尖在肘彎刺過，「吐真」的效果正在發揮，來自神秘民族的神秘藥物，天下任何高手都不能抗拒，區別只在維持時辰長短而已。
她覺得當然不要做個傻叉，所以應該去找容楚，好好表功。
老李個子不高，被她這麼一望，頓覺矮了半截。
只有容楚。
蘇亞轉頭看他，景泰藍張大眼睛，忽然眼神里溢出驚恐之色，他似乎忽然想清楚了什麼，小身子開始輕輕顫抖，越抖越厲害，連牙關都在打戰，他抖抖地道，「她……她和喬姑姑……她們在……父皇……」
不就是有點誤會他了么！
剛剛用過了遺忘……
他藝高人膽大，並不顧忌任何暗手，一邊運氣護住全身，一邊上前一步，嘩啦一下撕開帘子。
這種情況很詭異，因為她思維向來敏捷，很少會忘記該說的話。
李秋容寫下的很多事，太可怕了。
太史闌又猶豫了一下，忽然上前一步，伸出雙臂，抱住那負手而立的人的腰。
說完她當真彎了彎腰，倒把老李搞得一愣。
李秋容似乎有點茫然，這問題太廣泛，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就是心疼世濤么！
她就坐在李秋容對面，不遮不掩，李秋容盯著她，覺得自己有一萬個機會順手拍死她，拍死這個讓太后煩心，也讓自己鬱悶的女人，可是一萬次想來想去，依舊不能。
太史闌放慢腳步，想了想，打了個手勢。
很多問題，每個問題都單獨一張紙，李秋容有時候答得很快，有時候卻下筆踟躇，更多時候他甚至不想寫，呈現出煩躁和抗拒的狀態，讓太史闌嚇一跳，還以為人間刺失去效用。
想到容楚，她抿了抿唇，有點惱怒——這混球，最近真的不理人了！
容楚在該走的時刻，冒險不走，想要看看太史闌，到底敢不敢悍然出面攔李秋容。
但是太史闌看懂了。
趙十三對天翻了個大白眼。
如今這個女子，讓他彷彿看見另一個容楚。
疑惑太史闌是蠢笨還是太過大胆，是不知內情貿然行事還是行事天生無所顧忌，她難道不知道手中的東西何等要緊，不知道這樣亮給他是找死？可如果真的不知，她又怎麼知道憑這個東西來引起他的注意？
剛才太史闌上廁所，其實什麼也不打算做，就是磨蹭時間，好讓蘇亞及時把景泰藍抱過來，順著另一條道進了書房，改裝扮演太後娘娘。
太史闌忍不住笑笑，道：「蘇亞，扮起太后也挺有模有樣的。」
萬萬沒想到，居然在這樣青天白日下，敵人府邸中，最不可能的情境里，發生了最不可能的事。
容楚則站在太史闌身後，一手接住他，一邊瞪住那倒霉又好運的替身，怒道：「還站在這裏幹嘛？」
太史闌忽然抬頭。
侍衛：「……」
太史闌倒也不是心疼李秋容，要不是因為現在殺了他實在麻煩，她恨不得立即一刀宰了這宗政惠的幫手，只是這洞給景泰藍這猛小子捅太大，等下遮掩起來麻煩。
景泰藍手中銀白色的刺尖閃亮，太史闌接過來，調成天藍色的，然後道：「你們避到後面去。」
蘇亞忽然一把抱住了他，捂住了他的嘴。
「你站到那邊竹林去。」容楚吩咐道，「就是一進園子就能看到的那個林子。」
他想了想，揮揮衣袖，對面，他那個替身恭順地站起身來。
「我知道你對她很忠誠，要你放棄她或者背叛她，你會先不顧一切殺了我，再自殺。」太史闌唇角一抹譏諷的笑意。
李秋容一低頭。
他現在已經沒有心思去堵容楚，和抓住容楚小辮子相比，現在太史闌手裡掌握的那個東西，才是他必須要知道的！
「晉國公？」章凝很詫異地抬起頭，「李公公看見晉國公了嗎？我們沒瞧見啊。」
這下官員們想離開通知容楚也不能了，不知何時，李秋容帶來的御林軍已經將廳堂包圍。
便宜姐夫也不生氣，反而心花怒放——有太史闌這句話，世濤小子，沒戲啦。
無語的侍衛嘩啦啦退後三步，離開了李秋容身邊。
太史闌瞟一眼屋外，感覺到頭頂高來高去的風聲，也不知道是容楚的哪些護衛還在悄悄保護她。
裡頭並沒有暗器，也沒有想象中的高手，四面空蕩蕩的，一道帷幕拉開在正中。
晉國公府里一場無聲較量，讓他噩夢了好幾天。
這話有點繞口，但太史闌立即明白了，貼著他的背搖搖頭，「你覺得我誤會了你，是吧？嗯，我確實欠你一個道歉，對不……」
「她對皇帝，以及現在肚子里那個孩子，怎麼想？」
「再等等。」
太史闌會不會攔？
以李秋容的身份和他所知道的內情，再沒有比這個造型更對他有衝擊力的了。
太史闌頓了頓，有點茫然地睜開眼睛。
隨即也不等李秋容回話，大踏步去了迴廊下園子里的廁所。
容楚就住在昭陽府的後院，一個人佔一個院子，經過他的院子要先過一個竹林，太史闌還沒走近，就看見一身輕衣的容楚，面對竹林，負手而立。
太史闌沉默了一下，頭頂上，容楚在用下巴輕輕摩擦她的額，他最近微微長出了點青青
蘇亞抱著景泰藍避到後面，景泰藍在她耳邊唧唧噥噥的道，「麻麻又要使壞了……我要和麻麻借這個刺兒。」
容楚摸摸鼻子——不是我想哪去而是世濤弟弟會想哪去，今日你太史闌心胸坦蕩，可是來自於你的過分關*會不會讓那小子多想，比如親情轉化那啥啥的，給咱最後帶來麻煩，那不是哭都來不及。
他到此刻才正眼瞧了太史闌一眼，對太史闌，位高權重如李公公，也是大名如雷貫耳，更因為宗政惠的關係，老李對太史闌又好奇又憎恨，先前繃著面子不肯多看，此刻人站在面前，老李的眼光，終於忍不住，探照燈似的掃了一遍。
太史闌手按在紙邊，問題已經問得差不多了，心中還有一個問題，盤旋不去，她卻在猶豫。
她在這裏忽然走神，臉上的表情一會兒苦惱一會兒猙獰，李秋容獃獃坐在她對面，眼神定光。
大概也就是幾句話的工夫，李秋容咳嗽一聲，抬起頭來，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只是清明裡，還有幾分疑惑。
李秋容緊緊跟在她背後，就算裡頭有暗器射出來，先被射中的也是她。
他轉身，一抬手按住了她的唇，搖頭，「別，我不是要聽你道歉，男人也永遠不必要求自己喜歡的女人對自己道歉。」
「總算……」容楚今日的話總是半吐半露，說了半句也便停住，又是一抹醉人的笑意。
然後他便聽見「嘿！」的一聲，似乎誰發出了吃奶的力氣，再然後他便覺得腕脈一痛，再然後……
李秋容慢慢直起身，盯著她的眼睛，半晌，點點頭，「那你去吧。」
而且他也開始覺得恐懼——這個女人到底用什麼辦法，竟然從自己嘴裏撬出了秘密？
他這一彎，太史闌忽然對著他低下的臉，手一攤。
正經美人不要，要這麼個不知男女的！那還不如找個太監！
他知道太史闌有勇有謀，兇悍也來得，奸詐也不少，原以為對著刀槍不入天生敵意的李秋容，太史闌唯一的辦法就是強硬地攔，攔住一會兒然後通知人報信，他自然會迅速避開以免給她和自己帶來麻煩。不過看現在她的打算，她似乎並不打算直接和李秋容撼上，這女人，又想搞什麼把戲？
角落裡有人靜靜佇立，似笑非笑，等著瞧她的下一步動作。
太史闌就好像不知道老李在後頭跟著，一路往後院書房去，一邊走，一邊抬手打了個手勢。
角落裡有人捶胸吐血——啊啊啊我錯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早知道她會這麼主動，就不該將錯就錯想看她到底要做什麼了……啊我錯了！時間可以倒流嗎！
景泰藍僵硬著身子，半晌，慢慢抽噎了兩聲，忽然張開雙臂，把腦袋往蘇亞懷裡一紮，再也不肯說話了。
「我自然是要為他操心的，你有什麼好的京中女子，也不妨介紹著。」太史闌輕輕巧巧便把便宜姐夫給排除了出去。
……
難伺候！
他抬起眼，看見屋內煙氣裊裊，太史闌姿態悠閑地坐在他對面，不由皺了皺眉，心裏有種詭異而不安的感覺。
「自然不是。」太史闌接收到他充滿鄙視的目光，毫不在意地對他扯扯嘴角，「我來是為了向公公行禮的。」
太史闌皺起眉——她的人間刺，一向是用一道皮筋綁在手肘上的，先前對李秋容用了后，她照原樣綁好，按說她袖子長，人間刺不會露出來，就算露出來，也不該是銀白的遺忘，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先前她調到吐真之後，並沒有再調回來。
「關於她最驚恐的事？」
她給他的不可掌握感，恐懼感，不確定感，這王朝里只有容楚曾經讓他感受過。
太史闌在前面走。
這種詭異的感覺，在他發現手腕上的傷口時，更加明顯，他盯著那傷口，不明白這是什麼時候造成的。
太史闌一個箭步上來，抓住李秋容血流不止的手腕，老李枯瘦的手腕上，生生給戳了一個洞。
李秋容被瞬間打擊得身子一晃，下意識往前一傾，想要看清楚眼前人。
「如果有人不怕死的話，或許可以。」李秋容垂下眼睛。
李秋容靜靜等著，並不怕太史闌玩什麼花招，現在整個園子都在他的呼吸之下，他甚至知道太史闌並沒有真的解手，但也沒有做別的事，就是在茅廁里呆了一會兒。
他自顧自笑了一陣子，才想起來問：「怎麼攔的？強硬地攔嗎？那你為什麼不在面前保護她？爭執起來傷了她怎麼辦？」
==
「你氣性真大。」太史闌臉貼著他的背，嘆息著道，「死硬著等我道歉？嗯哼，那我就……」
「你為她做過的最虧心的事是什麼？」
又過了一會她站起來，皺皺鼻子，咕噥道：「做了好事不留名那是傻叉，雷鋒還曉得寫在日記里。」
容楚左右瞧瞧，沒人，趕緊站回剛才那替身站的位置，把太史闌擱在背上，想了想，先從太史闌袖子里掏出人間刺，銀白的刺尖輕輕刺了刺她的後頸，又將人間刺塞回她袖子，然後才一反手，解開了她的穴道。
替身趕緊躬身離開，
李秋容注視著園子里的秋景，葳蕤華彩的艷色照耀不進他的眼眸，老太監眼神里，滿是陰惻惻的殺氣。
章凝一眼看見，伸手就去拉太史闌衣袖，太史闌堅決地撥開他的手指。
皇宮……太可怕了。
「沒看出來她怎麼攔的。」他悻悻地道，「甚至也不知道算不算攔。」
過了一會她拍拍手，對窗外道：「叫你主子別走了，沒事了，老李回家了。」
要哄嗎？
李秋容眉間憎厭神色一閃而過，攏著袖子，立在廊下似乎在看風景，眼角卻緊緊瞟著茅廁。
只有容楚對她。
「遺忘」……
容楚並沒有立即離開，他真要想躲，有的是辦法，現在出去，外面一樣有老李的人盯著。
哪怕護衛們都恨不得把他抬起來往馬上一扔，立即把他一陣風般地兜出昭陽府，他還是不急不忙，似乎不等到太史闌的動作堅決不罷休。
太史闌一生很少猶豫，偶有猶豫，都是那些她認為婆婆媽媽的事。
李秋容險些給這話氣得翻白眼。
「主子，走吧！堵住了您就要獲罪了！」
容楚微笑，舒舒服服向椅上一靠，任憑周七黑著臉，瞪著眼。
「你到底，要怎樣整老李呢……」
他曾不以為然，以為這女人不過運氣好，以為她不過是仗著容楚相助，然而今日，他忽然覺得，也許她，真的是宗政太后最大的敵人。
高髻婦人站起來，忙不迭地扯掉面紗，脫掉甲套，神情充滿厭惡。
「公公想必知道的秘密太多，不吐不快，而我看起來比較值得信任，所以公公和我一見如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太史闌的表情像在探討。
她忘記了，容楚卻不肯讓她忘記，好容易偷梁換柱搶回了這個寶貴機會，如何肯放棄，他微微半側身，反手攬住了太史闌，卻又及時幽幽長嘆了一聲。
掃完他立即收回眼光，心中瞬間充滿了對容楚的鄙視。
兩個人身邊都沒人，李秋容是皇宮第一高手，自然不會在意太史闌，而太史闌的護衛，雖然想上來保護，但已經給御林軍攔住。
太史闌想了想，決定換個逼供的方式。
就這個平凡的女人，一次次令太后驚訝，生氣。別人不知道，他知道那些夜裡，宗政太后強撐著回宮之後，多少次半夜發狂，赤足而起，將身邊可以摔的東西統統摔碎，再站在錦繡華毯之中，披髮痛哭。
然後她收回人間刺，拉開椅子，坐在李秋容對面，等。
婦人款款抬起手，手上八寶琉璃紅寶護甲光芒一閃，刺得李秋容眼睛下意識一閉。
「她肚子里那個孩子，你怎麼想？」
「嗯？」
沙漏在飛快地漏著，時辰不早了。
太史闌不說話，手指在他腰帶上捏啊捏——想套話？沒門。就不告訴你。
「公公不需要明白。」太史闌淡淡道，「我只是請公公看看這故事值得刻印么？」
「李公公此刻還在代表太后？」太史闌瞟他一眼，「那你怎麼離太後娘娘站這麼近，你是要藐視太后嗎？」
三公瞠目結舌，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剛才太史闌逼開了侍衛，和李秋容相對鞠躬，兩人都背對眾人，只有李秋容才能看見她掌心的東西。
在這個世界的名流的觀念里，衝冠一怒為紅顏固然是佳話，也只能用來點綴茶餘飯後做個談資，真要有誰為女人輾轉反側，那是一種自輕身價。
上位者予取予求，隨心所欲，女人如衣服，隔了夜就要拋卻，否則便要被同樣地位的名流取笑。
「太史闌。」李秋容又沉默了好久，才一字字道，「你用的是什麼手段？」
太史闌坐在案前，轉著筆，唇邊笑意冷冷。
其餘人也嗯嗯啊啊附和——反正不管怎樣，他們確實沒瞧見。容楚在西凌本地官員來接應的時候，已經戴上面具，由龍魂衛保護著從另一條路自己去了昭陽府。
「和世濤有什麼關係，真不知道你嘰歪什麼。」太史闌有點鄙視地道，「他是我弟弟，*護心疼弟弟，你想哪去了？」
到時候誰說看見他容楚都沒用——你看走眼了！
「她讓你覺得最痛苦的事是什麼？」
趙十三癟癟嘴，心裏為主子哀哭一秒鐘。
蘇亞「呸」了一聲。
「她第一次向你求助是為什麼事？」
他剛才那一刺，幾乎把小身子都壓了上去，把可憐的老李的血管都差點捅穿。
高手是不會被絆跌的，皇宮第一高手，終於還是暴露了內心的驚慌。
受TVB狗血宮斗劇的教育，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宮是天下最黑暗最骯髒的地方，太史闌不看宮斗劇也知道一二，歷來有等級的地方就有爭鬥，這是常理，可是當她穿越，當她真的面對宮廷里赤裸裸的黑暗和殺戮，她依舊覺得，小說或電視劇永遠都是藝術加工，真實，才最可怕。
一切如常。
簾後有人。
惱怒完了又覺得鬱悶——哎，男人傲嬌怎麼辦？
太史闌在讓老李寫字。
李秋容唇角浮現一絲冷笑。
這些問題回答時，李秋容大概處於混亂和清醒的拉鋸戰中，殘存的清醒意識提醒他絕對不能回答，而人間刺強大的藥力則在逼迫他必須回答，這使他的回答支離破碎，語無倫次，不多讀幾遍，有時候甚至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就看見一張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