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五十九章 預言
「行。」她不看司空昱，神情淡漠地道，「但這次，就堂堂正正比天授之能，實實在在不動武，如何？」
太史闌把釵子取下來，觸手滑潤，釵頭質地非石非玉，閃著暗金的光，十分高貴。釵尖卻是純鋼的，打磨得十分尖利，足可作為利器。釵子造型簡單，就是普通的雲釵，雕飾卻很古樸，不是南齊風格。釵頭上隱約還有字，只是此時看不見。
太史闌聽那「天降四星」四個字，心中一震，急聲問：「那三個在哪？」
這種感覺對她十分陌生，她會憤怒會生氣，但是凄涼，真的沒有過。
「一炷香燃盡！」倆裁判的呼喊聲傳來。
她嘩啦一下拉開帘子，往馬桶上一坐，就著上頭窗戶透下來的月光，看書。
作為天授大比中東堂隊伍的帶領者，司空昱果然不止微視和遠視那兩個異能。
然後他在這間房門前停住，試推，推不開。
她感覺到了危險。
她直接進了最裡面如廁的地方，那是一個單獨的隔間，裡頭有金漆描紅的馬桶。馬桶邊還有帘子，還有用來塞鼻子的干棗，甚至還有幾本書。
這讓他無奈，卻也欣喜。
算了，太史闌嘆口氣，這樣的對話太壓抑，還是速戰速決吧。
東堂的人算定司空昱必然能找到他，這是懷疑他放水了。
眾人一抬頭，才發現二層後堂，那高高懸挂的蠟燭，這回真的熄滅了。
如今季將軍就在門外等著，她一出去就會被堵著。等於證明了司空昱放水，這要他以後怎麼面對東堂？
眾人愕然，隨即又搖頭。
司空昱認認真真看著太史闌，這是今天以來他第一次和太史闌目光接觸，只是雖然他在認真看著她，太史闌還是覺得，他的眼神有點怪。
他這話沒頭沒腦，誰也不明白什麼意思，人群里只有一個人，臉色忽然白了白。
捉迷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薄薄的帘子，淺淺的月光，她在這頭看他，他在那頭猶豫，將一場至關重要的勝負，取決於一個人的心地和道德準則。
太史闌怒道：「司空昱，放開我！」
太史闌忽然緊張起來。
他應該只是擁有瞬間阻斷的能力，否則他大可以一開始就屏蔽她的感覺。
她進門，這種屋子是有鎖的，可以外鎖也可以內鎖，她將門鎖上，手指一抹，鎖毀了。
只需要手指一撩，拉開帘子，然後他就勝了。
戒明的眼神也出現了混亂。
她摸到了暗格，也摸到暗格的金屬樞紐。
香頭在對面幽幽閃著，已經燃了四分之一。太史闌站起身，直接進入後殿。
又是稍稍停留，太史闌先擠了進去。
「你藏吧。」太史闌對司空昱點點頭。
此時迴廊一半的燈被她砸滅，一半的燈被司空昱掠動時帶起的風吹滅，整個後殿，都暗了。房間里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太史闌心裏咯噔一聲，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然而她也沒什麼擔憂的表情。凡事儘力，還得不虧心才好。
「那就開始吧。」極東總督道。聲音嗡嗡的，在迴廊里幽深地傳開去。
她腦海里大殿輪廓仍在，但是感覺到的司空昱的人影，不見了。
東堂親王似有震動，身子微微一晃。失聲道：「不會——」
「隱身！」司空昱失聲驚呼。
他沒有透視能力，但太史闌翻東西他看著就行了，一眼掃過，有沒有目標物就很清楚，不像太史闌還要摸一摸。
太史闌擺擺手。
親王一邊急急讓人給他包紮，一邊咬牙，道：「那就平局……」
「這一場，不算吧。」太史闌道，「司空世子是能找到我，但我用我的辦法把鎖給破壞了，他進不來。這算是我取巧。所以這場，不算。」
當真是各逞智慧，各顯神通。
「司空。」她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了？」
她相信自己的感覺，絕不因為對面是司空昱就產生懷疑。
只是可惜她作戰經驗還是不夠豐富，驚慌之下匕首還是沒能刺中心臟，而且親王也穿了護身軟甲，她的匕首入肉三寸后被迫停住。
他覺得他家太史好處真的很多。比如霸氣卻不霸道，比如驕傲卻不自傲。她維護著自己的自尊，也維護著他的自尊，就是在這時刻，她也絕不說一句「你受了傷逞什麼能」？
司空昱臉色微變，終究還是跟他走到了一邊。
兩人身子擠在不寬的門口，一霎間肌膚相貼，各自感覺到對方肌膚的彈性和緊緻，司空昱忽然怔了怔。
太史闌忽然停下來，不找了。
她想到這種可能都覺得渾身發冷眼前發黑，完全想不出如果真的發生她該怎麼辦，她會怎麼辦？發狂？殺人？厭世？崩潰？
那麼，他就在這頭最近的某間房間里。
「我忽然想起我小時候，很*和二哥玩這個遊戲。」司空昱仰起臉，神情里有淡淡悵惘，「別的人我都記不太清了，唯獨記得二哥，他對我很兇，卻也很*護，我在他護持下長大。小時候我*玩捉迷
「你看著那個最高的位置……可是……別想了。」戒明望著東堂親王，「那不是你的，甚至不是現在那個人的。那個該坐位置的人，從來都等在那裡……不過他原本也是沒有這個命，但是天降星子，命盤推動，他的命數改了……那個流星般越空而來的少女，她也擁有一雙奇特的眼睛，看見最細微的一切……」他輕輕嘆息，合十，「就此收手，你有六十年壽命，若不放棄，六年。」
太史闌站起身，伸個懶腰，撇撇嘴。聽見外頭司空昱對兩個裁判怒道：「我沒找到！」
一個烏黑的釵子，正粘在台板的背面！
容楚笑笑。
她下意識想捕捉，卻看不清，那面容稍瞬即逝，只是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加明顯，像忽然生出無限憂傷和凄涼。
蠟燭下太史闌滿面嫌惡地盯著東堂親王，遺憾剛才那下怎麼沒能刺死他。
他怒喝一聲，霍然回首，身子還沒完全轉過去，一個肘拳已經向後狠狠搗出。
太史闌深深吸一口氣。
「就許你們使詐，不許我們暗殺？」
能使用的方法都已經使用過，下次還指望他上當或者被道德挾持？他願意她還不屑再做。
太史闌打開抽屜，翻；拉開柜子，翻；鑽到床下，翻；掀開床褥，翻……
她做好心理準備，等著那小和尚驚悚的預言，估計會有很多很多鬼……
兩三個房間須臾翻完，這種備用的房間本來就不會放多少東西，幾件宮衣，幾樣用具，都不會是東堂南齊官員藏下的東西。
這些小房，有的用來休息，有的用作書房，有的用來會客或者議事，也有雜物房，下人房，茶水間等等。
她有種感覺，現在的狀況，也是東堂早就做好準備的。
太史闌把書翻過一頁。
季將軍怔怔看著戒明，眼神幽幽亮亮。
南齊這邊的人，知道情況的心中一喜——聽說這位東堂世子對太史闌似有好感，這樣單獨對陣，無人監督，豈不有利於南齊？只是東堂那邊也應該知道這事，怎麼會做出這樣的安排？
只是聽司空昱口氣，這個二哥，對他似乎也很重要。
她想上前看看他怎麼回事，卻直覺很危險，回身一看，自己身後是妝台，妝台後是牆壁，兩邊則是柜子，窗戶在上頭很遠，這屋子是窄條形狀，只能容一人進出，一旦被人堵住，後果不堪設想。
戒明喃喃道：「快了……就快了……你很快將會遇見其中一個，不過是否真的能相見，且看天意……」
「那就再比一場。」季將軍道，「最後一局定輸贏。」他臉色陰晴不定，似乎下定決心，忽然道，「世子。借一步說話。」
司空昱身子一閃躲了開去，手指一拂銅燈呼嘯射回，燈里的油淅淅瀝瀝灑了一地。
她要從窗戶翻出去！
說話的果然是太史闌。
再隨即……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極東總督的長吁聲在遠遠的殿上都能聽見。
她不認為司空昱有感應之能，這種能力也不是誰想修鍊都能行的，必須要先擁有遠超常人的敏銳感知力。就以往她對司空昱的了解來看，他才沒有這本事。
太史闌手指撫過，咔嗒一聲，整個梳妝檯子的檯面都陷了下去。她低頭一看，暗格里空空如也。
兩個裁判有點緊張，這場比試運氣太重要了。
而那記憶里滿是血色和遺憾，還有許多未解的謎，是噩夢的源頭，他在下游沉睡。
可以感覺到上下兩層的殿堂，大殿屏風后的後堂，後堂左右兩側有迴廊，迴廊兩邊有小房。
但是他有高深的武功。他來得及搜尋所有的房間。他還有一樣別人根本不知道，她也剛剛猜到的，幾乎可以立於不敗之地的異能。
這也是個套間，比先前那個稍微小些，陳設也簡陋些，應該是有點地位的宮人休息的地方。
她忽然停住。
殿下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通知開始。
太史闌覺得這也是個不錯的辦法，點點頭。
此刻她正在月光下，迎著戒明。不用說，啥也被看清了。
更糟糕的是，剛才那聲嗤啦，是她的褲帶被拽斷了……
「我覺得你們比互相找也不是太合適。」季將軍忽然道，「這樣吧，也別你找我我找你了，」他指指迴廊正中的一間房間，「那是中間位置，我和總督大人各自去藏一樣東西，在那個房間的某處，你們同時去找，太史闌找我放的東西，世子找總督放的東西。誰先找到誰贏。」
然後她進屋，並沒有坦然高卧，她不認為把鎖毀了，門戶鎖死就能擋住司空昱。
戒明果然對他望了過去。
兩方出戰的人都太重要，雙方都不希望出現傷損，這辦法雖然溫吞甚
太史闌默然聽著，心中有種奇怪的感覺。司空昱家世極好，尊榮富貴，他也不是那種不受重視的世家子弟，東堂皇帝據說很喜歡他，這樣的出身和地位，他該是那種最驕傲的男子，事實上平日里他確實是這樣的，只是和她言談之間，卻總露出一些不如意和凄傷來，似乎他的童年，十分悲慘。
這大殿上雖然沒有可以躲的地方，但後堂有，後堂之後還有房間，整座大殿是個多格結構，可以躲的地方還是很多的。
釵身上似乎還沾著些東西，微粘，太史闌握著，覺得心裏十分不舒服，腦海里忽然有哀絕的女子面容，一閃。
「好。」東堂親王冷著臉道，「雙方許諾，都不許使用武功和武器。」
太史闌聽他又來「你將」體，又好氣又好笑，這種神棍式的預言，誰聽得懂？
「滾開！司空昱！不要逼我殺你！」
司空昱「嘿」了一聲，重重跺了跺腳，道：「你狠！」一轉身出去了。
不用看，必然是司空昱！
「太史。」容楚皺眉，「無需如此。平局已經很好，只要平局，我方就可以不開放靜海城。」
看見司空昱，太史闌微微皺了皺眉。
太史闌進門，啪一下便將門帶上，手指一抹，再次毀鎖！
一抬頭，看住了最後一個房間。
她算算，一炷香應該已經過三分之二了，時間一道鳴鑼一響，找不到就是輸。
「我聽說了最近的一些事。」司空昱上上下下看她，「想來看你的，可巧親王來了南齊，我得陪著他。想著這時候和你走得太近也不方便，便算了，你別介意。」
黑暗中似有呼吸也忽然跟著一緊。
他們看見半空中忽然顯現出一個少女的身影，正捂著脅下，仰頭向後飛出去。
季將軍撇撇嘴，臉上的表情是一個字都不信，他清楚就算太史闌毀了鎖，司空昱想進還是一樣能進，不過太史闌既然主動這麼說，終究是對東堂有利，他也犯不著拆穿。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對面的司空昱的動作，只隱約感覺到屬於他的風聲一掠，已經到了她的近前，看樣子要比她先進門。
「我知道你能，可是你來不合規矩，你畢竟不是天授者。你就算贏了他們也要賴賬。」太史闌回頭，眼神柔和了點，「容楚，信我。」
太史闌從沒看過那樣的眼神。
極快，風聲虎虎，可以想象帶出風聲的人無比迅捷的速度，他在不停地推開門，進入，尋找，每間房間費時很短，快進快出。
她甚至現在感覺，他還是在這幾間房間內，不過如果她進去找，還是未必找得到。
太史闌一怔。
她身上有火摺子，但此刻已經不敢點燈點火，兩人都滿身的油，點火就是找死。
「砰。」一聲，兩人齊齊墜落在地，太史闌被壓在下面。
那眼神……
太史闌心中轟然一聲，知道不好，半空中猛力掙扎，試圖踹到司空昱，可是姿勢不對，兩人武功又相差懸殊，哪裡能掙脫？
這一轉身，她忽然一驚。
戒明匆匆說了這兩句，便不肯再看太史闌，目光轉向下方。
東西拿在手裡，卻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東堂季將軍留下的，她轉身，將釵子舉起，想要看看還有什麼標記。
她心裏有個奇怪的感覺，就是她一開始的判斷並沒有錯，可是為什麼在最近的幾間房間里找不到司空昱？
趁他這一怔間，太史闌先一步擠進了門裡。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當她感覺到司空昱不見的時候，應該就是司空昱進入房間的時候。
他們談的時間很短，隱約似乎聽見司空昱「啊」的一聲，聲音短促。隨即又歸於寂滅。
她把釵子往懷裡一踹，忽然跳了起來，一腳跳上了妝台。隨即縱身而起，往窗戶攀去。
太史闌修鍊「預知」，對事態的變化和人的情緒感覺明顯。
南齊和東堂此刻才開始騷動起來。
「砰。」她和司空昱兩人在門口撞上。
季將軍卻怒道：「世子你不可能找不到！你既然站在這裏，那就在這裏！是你自己不願找，我不信邪，我就在這裏等著！」
她想了想，走到門邊，手指一抹，恢復了鎖，打開門。
太史闌還是沒有動，偏頭看著帘子，月光勾勒出他的影子，伸出手，又縮回，又伸手，又縮回。
第二間，也沒有。
兩個裁判退出。司空昱和太史闌各自站在迴廊的兩端，遙遙相望。
太史闌默然站在那裡，她知道情勢對自己不利，司空昱的異能，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你出來吧。」她道，「出來我就告訴你。」
「客氣客氣。」太史闌一扯唇角。
「這大殿已經毀去不少，我們都出去休息，只留兩個人做裁判如何？」東堂親王道，「天授之能向來是國家機密，我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平局，平局你妹啊！
但這已經是東堂南齊多年天
太史闌則很隨意。既然賭得是運氣，那她運氣一向不錯。
這是行宮，什麼地方都擺設得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為什麼這裡會有香粉散開著？
是因為此刻彼此的敵對立場嗎？
下方東堂人怔怔地仰望，很多目光射過來。
第三柱香點了起來。
太史闌微微放了心。對面司空昱一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偏著臉，燈光下側頰微白。
太史闌靜靜等著。
只要他願意，她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在這裏找到他，一炷香不夠，一輩子，也不夠。
有點空，有點憂傷，像透過她，看見遠方，但遠方的場景也不是美好讓人嚮往的，反而透出點緊張窒息的味道。
太史闌倒沒過多考慮，應道：「好。」
她一邊走，一邊將所經過的所有房間的門都快速關上。最後她進了一間房，這是個休息室，裡外套間，所有家用物品都齊備，連梳洗和如廁的地方也有。
她唇角忍不住一抹淡淡笑意。
腦海里的畫面徐徐展開，並不很清晰，只是一個大概的輪廓，隨著司空昱的步伐，慢慢延伸。
「那就再比一局，定輸贏。」東堂親王一聲冷笑，「正好，我們這裏也有位還沒正式出手，不妨你們互相練練筋骨？」
黑暗裡有微視和遠視能力的司空昱自然更佔優勢。
「你被惹怒，自然我來解決。」他微微一笑，「太史，你休息會兒。」
門口，司空昱竟然一直沒有動，也沒有去找東西，他雙手抓緊門框，鼻翼微微翕動，眼睛死死盯著她手中的釵子。
太史闌迅速進入第一間，用最快速度翻了一遍，沒有。
東堂人扼腕跌足——如果剛才能毀了蠟燭，如果剛才不被戒明吸引注意力，親王哪裡會傷！
太史闌隨隨便便一點頭，又和底下兩個裁判說了說，倆裁判面面相覷，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比試方法，但也只能同意。
南齊卻吁出一口長氣——這邊國公傷了，但好歹最後太史闌想辦法也傷了東堂親王。平局，又是平局！
她站在幽長的迴廊頂頭，長廊兩端，房間的門如老嫗的牙齒，都黑洞洞地開著。
按說對方就算使詐，就算容楚坐著不能動，以他的本事，也不會受傷。他之所以會受傷，純粹是因為出手的是她。
當然兵書可能只是一個*好，誰也不能肯定小時候*讀兵書長大就是將軍。
對方如此惡毒，她怎能不以牙還牙？
「戒明說的話，都是真的。」
第二柱香點了起來，這回換司空昱背對後堂，太史闌轉身走向長廊。
不知道這情況的卻在擔憂，怕沒有武功的太史闌和司空昱單獨對戰，會被那個武功很高的世子眨眼就給殺了。
司空昱的背影消失在大殿深處，太史闌坐下來，閉目，集中全部注意力，感覺。
過了一會，房間里有響動，似乎一個人的腳步，輕輕落在了地上。
「無妨。」太史闌又是一扯唇角。
「你……」太史闌一怔，下意識把釵一收。
不如堂堂正正比一場好了。
他身子忽然又晃了晃。這回晃動更劇烈，隨即他的背後，忽然噴出一股鮮血！
司空昱忽然一驚，彷彿被她驚醒，才道：「……沒什麼，太史，最近好嗎？病都好了嗎？」
對面，司空昱深沉如星光滿蘊的眸子，迎上來。
太史闌拉了拉司空昱的衣袖，司空昱挑挑眉，還是跟她走了出去。
太史闌站起身，拂拂衣袖，轉頭對他一笑。
極東總督急道：「這……」
腳步聲在室內走動，不住翻找，從外間開始到裡間，最後停在了隔間之前。
然後不見了。
躲得越多，失敗的幾率越大。
她剛剛滑出一步，身後風聲一響，司空昱已經換了個方向進了房間，門鎖那裡根本沒發出任何動靜。
他的太史，才是最最溫柔體貼的那一個。只是世人不能發現。
可是太史闌心裏覺得，這個問題對她和司空昱來說，只怕都不是問題，所以要想贏，還是需要智慧。
虛空中忽然出現人影的場景太驚悚，眾人都張嘴傻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眼看雙手已經靠著窗邊，忽然她聽見嗤啦一聲，隨即身子一沉，被人給攔腰抱住，生生拽了下來！
隨即他嘆息一聲，垂下眼，道：「你將拋離你所不肯拋離的，你將獲得你你原本不想獲得的，初見的日光隱入地獄，升起的月頭沒在林梢，留你在滄海之間行走，十萬里征途從此行。」說完指指腳下。
她運氣果然不錯。
銅燈自然砸不著司空昱，滿天里卻灑下燈里的油，司空昱*乾淨，自然而然要躲避，路線微微繞了彎。
==
太史闌一怔。
司空昱和她大刀闊斧如洗劫的找東西方式截然不同，他靜靜站在屋內，雙眼一遍遍在屋內掃視，看過一圈，換個房間。
「現在不是南齊的事，南齊關我屁事。」太史闌不管眾人精彩的臉色，一揮刀淡淡道，「現在是我
此刻殿上已經點起燈火，太史闌緩步下階，就著燭火此刻才看清容楚的傷，他胸前衣衫一片血染，臉色發白，顯見得傷得不輕。
「戒明怎麼了？」他問。
這次也是最詭異，最兇險的一次大比，以往那些站在那裡，各自施展異能的方式，和這次比起來，文雅親切得像在宴客。
誰知道戒明看她一眼，眼神中先是驚悚，真的像是看見很多很多鬼，但是卻又沒說出什麼，隨即他嘆氣，低首，合十，道：「天降四星如四煞，甲光亂日煙塵下……十年浩劫，爾等開啟……」
沒有辦法就只好用最笨的辦法，太史闌上竄下跳，開始翻。
司空昱曉得她在「如廁」，這薄薄一道帘子，就怎麼也不好意思掀開。這要換成容楚，嘿嘿嘿嘿，保准掀得比誰都快。
真是什麼辦法對付什麼人。君子總是容易被欺負一點的。
太史闌和司空昱則上了大殿二層。
她一進門就聞見濃郁的香氣，再一看，原來是個梳妝間。上頭一扇小小的窗戶，窗戶下是一個小小的妝台，妝台上擺滿了女子梳妝用具，一盒粉散開著。濃郁的香氣似乎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可小和尚在月光下的預言狀態是自己不能控制的，清醒后問他要解釋也沒用。
她忽然心中一動，撲到妝台前，手掌在妝台上迅速摸過，隨即冷笑一聲。
能藏人的也就是這些小房，雖然結構簡單，但是房間不少，一炷香內要在這麼多房間里找到人，確實不太容易。
感覺到身上司空昱喘息咻咻，神態動作都好似忽然變了一個人，太史闌心中一涼——不會吧？不會這麼狗血吧？又是什麼催情香之類的玩意？不對，剛才那香氣雖然濃，卻是正常的脂粉香，最起碼她就沒有任何的不良反應。
這時太史闌已經又摘下第二個銅燈砸了出去，她那邊迴廊的燈光全部暗了。
眾人都覺凜然。
這叫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她隨隨便便進入第一間房間，在那房間的軟榻上躺下來，閉上眼，道：「司空昱，我想，小和尚戒明的第一個預言，是對你說的。但是我要告訴你，戒明……」
不能發現才好，容他獨享。
太史闌拔腿便沖了過去。
容楚險些死在她手上！
太史闌終於一無所獲地停手。
房間不算大，但裏面傢具不少，甚至有的還有暗櫃，太史闌挨個敲過去找暗櫃，還要翻找，花費了不少時間。
「那這樣吧。」司空昱說話很慢，似乎在凝重地思索，「我想和你玩一場捉迷藏。」
所以太史闌脫下了鞋子，輕手輕腳走在長廊上。
窗戶里射進淺淡的月色，可以朦朧地看見屋內的景物。
黑暗中南齊那一邊，有人悄悄做了一個往外推的動作，不過對著的卻是虛空。
君子欺之以方，太史闌有淡淡的慚愧。
滿殿無聲，此時眾人都已經察覺是怎麼回事，大預言者當面，是百年難逢的機遇，東堂的人連比試都忘記了，也不記得要殺太史闌的事，都又緊張，又興奮地盯著戒明。
容楚嘆口氣。
她隱約明白了原因。
砰一聲，明明他撞的是空氣，但接觸的聲音聽得出來是撞到實處，隨即一聲細細的哀呼，親王背後風聲一緊。
這一拖一拽一滾，幾乎立刻她就衣不蔽體。
太史闌皺了皺眉。
她一開口，南齊官員就齊齊閉嘴，此刻塵埃基本落定，太史闌是此戰最大功臣，在場人人得她救命之恩，誰也不會違拗她。
「將軍百戰死，白骨龍下堆……」戒明道，「你跟對了主子，卻跟錯了人。你會擁兵百萬，榮寵一時。可是天命自有定數，你的榮寵註定一生，可你的一生註定很短……」
小孩子玩的玩意。司空昱怎麼會突然要求這個。
司空昱似有震動，隨即苦笑，道：「太史闌，你看起來特別剛硬，像個寧折不彎的人，其實誰都沒你詭計多端。」
倒是司空昱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眼神微帶痛苦。
「再來一局。」太史闌道，「定輸贏。」
果然神奇。
而且這個比試，運氣非常重要，一開始的猜拳結果非常重要。誰贏，誰負責找，另一人負責躲。那麼如果太史闌贏了，司空昱躲，她找到了司空昱，司空昱首先就輸了一場。再之後太史闌躲司空昱找，找到的話也不過平局。再下一場又是司空昱躲，太史闌找到的話就勝了。
兩個見證人各自呆在大殿一角，有屏風隔著。
還有，兵書……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司空家似乎是沒有從軍的子弟的。
東堂親王聽見她說話，抬頭看她一眼，倒像是被提醒一樣，冷笑一聲，道：「確實，不該平局。平局的話，咱們的協議怎麼算？先前我們說過，如果雙方都出現傷損，就再來一局。」
一個小小的隔間，只有半間，不知道後面是馬桶還是澡盆。
他的手指曾經無數次掀
……
「我們來一場捉迷藏。」司空昱已經從回憶中醒來，道，「就是這大殿二層前後堂。都以一炷香為限。賭三場。一開始的先後順序猜拳決定，之後就輪換來。誰被找到的多，誰輸。」
東堂親王的血。
今兒不打殘他們決不罷休。
兩人相隔只有一個薄薄的帘子。以司空昱那雙鈦合金眼，十個太史闌也瞧見了。
她覺得這樣的對話很詭異，很讓她不舒服，認識司空昱到現在，他或者對她發火，或者對她挑剔，或者對她吼或者被她吼，但從來沒這樣，隔著一丈的距離，平平靜靜，客客氣氣，如對初見的路人一般和她寒暄。
二層金殿上的小和尚，沐浴在月光下，臉上卻有一層淡淡的青氣，望去不似人間中人。
一線淡白月光下，他美麗深沉如星空的眸子，竟然是血紅的。
太史闌伸手一扳，牆上一盞銅燈就到了她手裡，她抬手就把銅燈擲了出去，火苗在燈里一閃，拖出一道長長的*亮弧，然後熄滅。
腦海里那一個虛虛的人影，走向那些小房，然後……
極東總督那一聲「啊！」充滿喜悅——南齊勝了！
極東總督怔了半晌，站起身道：「平局。」
當然留下的東西都會是帶著兩國鮮明標記的。
好多人……好多事……走馬燈一般地轉來轉去，不知道誰對誰。
極東總督看她果然從這門裡出來，眼神驚訝，季將軍卻滿面怒容哼了一聲，斜瞟著司空昱。
兩人在迴廊盡頭說話，明明淡淡的月色下，彼此的影子黑而長，互相交疊，太史闌遠遠瞧著，覺得那濃淡的黑影，像深夜裡躡足而來的夢魘獸。
「不行。」
她想了想，將手中的檯面一翻。
她先前在感應到這些房間的時候，就感覺不到了司空昱，他應該就在這些房間里。
忽然有人在上頭冷然道：「時辰到！」
她也知道自己的出手，向來用盡全力，如果不是人間刺質地薄脆，此刻容楚怕就是對心穿。
少女在她懷裡蜷縮著，手中一柄匕首往下滴血。
可是兩人的立場，從一開始就是敵對的，也沒見他有過心障。
太史闌卻風一般直前，滿身的油就好像沒聞見。
唰一聲慕丹佩掠過來，一把接住雀斑少女，轉身就回了南齊那裡，拋下一聲冷笑。
他就知道太史闌，一旦被觸及底線絕不後退。如今東堂這個舉動，可是把母老虎惹毛了。
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了東堂的季將軍，和南齊的極東總督。容楚想留，給太史闌強硬地逼了出去，喚人來給他包紮。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衣袂帶風聲。
太史闌快步滑了過去，與此同時司空昱也動了，兩人再次在門口砰地撞在一起。
一間間翻下去，還是會輸。
這等於告訴他裏面有人。
東堂親王忽然站起身來，脫開身周其餘人的保護，直直走到月光下，單獨面對著戒明，望定他的眼睛。
掠奪、痛恨、苦痛、震驚、渴望……那是被喚醒的猛獸，在叢林中奔跑，想要追過時光，把記憶找回。
「香盡！」高喝聲再次遠遠傳來。
東堂人默不作聲，此刻後悔也沒用，智慧也是一種本領。
太史闌搖搖頭，「沒事。」
太史闌睜開眼。
第三間，還是沒有。
台階下仰首上望的兩個人，一人失望一人欣喜。
司空昱斜身站著，負手昂起下巴，誰都不理。
黑暗中一聲幽幽嘆息，嘆息聲在她身後。
「做人要光明磊落。」她氣壯山河地道。
「我的能力，你應該能猜著一些。」她道，「你的能力，實話和你說，我也早知道了一部分。現在，你提出一個比試方法吧，輸贏，總要在你我之間決出。」
此時才明白，南齊那個不起眼的少女，竟然是個隱身能者，她一直沒有發揮作用，就是為了這一刻，在東堂所有人都被戒明的預言吸引了注意力，在親王為了知道自己的命運不顧一切擺脫保護陣型走出的時候，隱身，暗殺。
她閉上眼，感覺著這屋子，其實感應能力在此刻對於找東西沒什麼幫助，因為東西都是死物，誰知道哪樣東西是要找的那個？
按說就是小時候不受重視的世家子弟，也不該悲慘成這樣。
雖然她不願和司空昱對陣，但想想之前司空昱一直沒出手，還曾有意無意幫了她，這樣回東堂，他也會遭受責難吧？
「你今天就要做你不得不做的事……」他忽然輕輕道，「……你還在猶豫……可是你會去做的……不過……未來……真正的結果在未來……還有你不要信……不要信……」
也許會，也許都不會，但不管哪一種，她這一生從此絕望，永墮黑暗。
她出的剪刀，司空昱出的布。
過了一會兩人回來，神情都已經恢復如常，司空昱微微垂著眼，不看任何人。
燭火幽幽，都在大殿下層，光線射過來有點遠，朦朦朧朧的，好在月色尚且清亮，月光下兩人表情都很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