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囀九天
第六十三章 水中熱吻
水上的人原本忙忙碌碌，驅船的驅船，救人的救人，忽然看見一個人破水而出，晶光四濺，正驚嘆這衝出來的姿勢好帥，好強大的水性，隨即便聽見這麼一句殺氣騰騰又莫名其妙的話，頓時傻了。
眾人心中更凜然的是，很明顯武林大會已經撕破和平的面紗，公開進入了殺戮階段，而且這個殺戮是瘋狂的，原本傳說里形成合議要齊力對付武帝世家的四大名門，此刻似乎也出現了分裂，不然松風山莊怎麼會忽然截殺北冥海的後援？
行走江湖，隨隨便便出手會引人誤會的。
「另一條路？」
太史闌也在捂著臉亂滾，聽著上頭馬車上人似乎都已經逃了下來，想著蘇亞她們不知道怎樣？忽然又聽見馬車上微微一震，一人骨碌碌滾下來，啪一下正壓在她身上。
太史闌也動了火氣——這是要鬧哪樣？
他的動作帶著幾分戲謔幾分得意幾分寵愛，用舌尖細細掃著她潔白的齒縫，偶爾逗弄她溫軟的舌，輕點、慢捻、吸吮、挑逗，每個動作都慢條斯理，每個動作都享盡春色。這曲水十八的河底，幽藍色的水晶宮內，天地靜謐，水波如罩，是人間此刻最純粹的去處。他因此能更細緻地感覺到她的柔軟如水的柔軟，她的潔凈如水的潔凈，她的無所不在如水的無處不在，靠近、摩擦、包容、懷納。所有的感受細密而又噴薄，是一簇激越的水，在懷中也在血液里，在肌膚相接處也在口舌糾纏中。
身上的人原本似乎想扶起她，給她這一摸，忽然一笑，身子一軟，一把抱住了她。
連太史闌都眉毛高挑，眼神驚異。
太史闌心中咯噔一聲，暗叫不好。
蘇亞忍笑看著太史闌一眼——跟了她幾個月，還是第一次看見強悍的太史闌茫然吃癟。雖然想同情，但還是想笑。
那一片亮眼的淡金色之中，她的臉頰卻是微紅的，沾染了水珠便晶紅髮亮，眼睛也是亮的，沾了水汽的霧蒙蒙的睫毛也沒能遮掩這般的亮，三分殺氣三分惱怒三分羞意，看起來婉轉流波，靈動無限。
她喊聲方起，上頭亮光最盛處就響起嗚嗚的風聲，是無數柄利劍瞬間掃蕩而過的銳響，正正掠過被掀開車頂的兩輛馬車上方！
因為船要翻了！
眼前的太史闌，**，髒兮兮，袍角上纏了沒弄乾凈的水草，水草上沾滿馬車粉碎的木屑，頭髮狗啃似的亂著，嘴角還有點血，讓人擔心她是不是剛才躲在車底下啃屍體來著。
可太史闌覺得進入武林大會的關卡似乎很嚴格，其實也不算嚴格，她混進來就很容易，其他書友正在看:。
不過陸地上不是想象中人流來往，雄偉壯闊的武林大會場地，還是河灘和山。太史闌皺眉——難道還要趕路？
果然彭南弈道：「家主猜到姑娘要來，已經等候很久。原想親自來接，只是怕惹姑娘不快，所以命在下來接。只是最近多事，在下處理一件急事來遲一步，險些令姑娘遭受生死之厄，請姑娘包涵。」
赫然是那批押解叛徒的山匪！
再看看這領頭的人，笑容爽朗，表情自然，眼神里坦坦蕩蕩……呃，摸不準。
花尋歡急了，躥過來抓住他胸口衣服，「你倒是把話說明白啊！」
太史闌驀然一腳，狠狠蹬在了他腿上。
她一驚，下意識要給一個肘拳，但此時在水底已經有一會，氧氣不夠，她已經沒了力氣，必須立即上浮呼吸新鮮空氣。
竟然是那批徹夜尋歡的行商！
當先一人便過來攀談，赫然是那晚摟了女人炫耀的傢伙，此刻他也不輕佻了，也不色迷迷了，正色對太史闌抱拳，笑道：「沒想到姑娘你也是去曲水的，之前實在是冒犯了。」
她撣撣掛了水草的袍子，理理狗啃似的亂髮，**而從容地上前。和彭南弈寒暄。武帝世家的人瞧著，一開始還以為她勉強撐著，後來發覺她是真的不在乎，忍不住也要贊一聲——確實特別！光這臉皮之厚，便天下少有！
另一邊通向內部的洞門已開，高大軒昂的銀衣男子站在門口，目光遙遙地望過來。
太史闌坐上船，臉上表情慢慢恢復，眾人此時也都援救完畢回來，好奇地瞧瞧她，覺得似乎和先前有些不同。
然後她看見白茫茫的水底，竟然竄來竄去很多人影，而前方不遠，大氅在水裡翻飛。
此時船正行到最危險處，有一個向下的坡度，四面還有礁石，這隻體型不小的猴子躥出去時還重重一蹬船板，船被蹬得打了一個轉，船上所有人未及動作，就被轉得暈頭轉向。
她勉強低頭，就看見托住自己腳的竟然是一雙手，一個腦袋頂著她向上升，可是卻看不出是誰。
上頭不斷有人跳下來，太史闌滾來滾去，聽聲辨位，極力避免被亂跳的人踩傷，她有心想滾到角落去，但是兩輛巨大馬車的車頂被掀，車頂就橫在
眾人尷尬地笑。
「這是偶然事件。」太史闌道，「咱們不至於運氣這麼糟糕。」
果然是武帝世家！
「要我說，這種渾水不插也好，只是尊門的命令不能抗拒……」有人咕噥一聲。
她懊惱地摸摸腫成豬拱嘴的唇，又摸摸自己沾染鮮血的牙齒，恨恨地咬牙——這叫怎麼回事，每次都看不見人，還每次都沒什麼機會講話，她有很多問題想問的！
原本以為一落水，某人就要現形，誰知道人家如果真心不想給她知道，她還就真不知道。
等她好容易順過氣來，腦袋清醒了點，想要睜開眼睛，眼睛卻被那混賬用手給蓋住。
「啊？怠工？」
這種劍術似乎是多人聯展，先聲奪人，從出現的那一刻開始，就一直在半人高的位置呼嘯來去，篦子一樣篦過空間，所有人失去了先機，便無法再站起應戰，因為只要一站起來，就會立刻被橫卷而來的劍風絞成兩半。
她懷疑這是龍朝，她記得龍朝腰上永遠掛著木製的玩具和小刀，一摸就知道。
「每次來這裏我都不舒服。」一個年老山匪道，「明明號稱天上宮，卻要先走幽冥道，曲折幽明十八關，走得人毛骨悚然。一點武林堂皇氣象都沒有。」
啊！是誰！
太史闌覺得自己一向清醒的腦袋，難得糊塗了……
過了一會龍朝回來，道：「嘿！簡單！這些人是北冥海的分支勢力，過來幫手的，綁著的確實是他們的叛徒，這幾個叛徒掌握著他們門中幾樣要緊東西的下落，所以不能殺。這些人本想回山門的，收到北冥海的緊急召集令，不敢違背，只好帶著叛徒一起進山了。」
她閉上眼，將先前看見的所有臉慢慢回想，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弧度。
她原本不知道裡頭情形怎樣，怕武帝世家處於不利狀態，改裝進來好偷偷幫忙什麼的，現在既然武帝世家還控制著全局，她再偷偷摸摸就沒必要了。
那身影……
她拉著龍朝一邊樂去了。留下太史闌暗暗磨牙，有種拳頭攥緊卻不知道打誰的鬱悶感。
太史闌躺在馬車下，先是聽見啪啪幾響，似乎擊碎了什麼東西，隨即四面那種逼人的光線忽然暗淡許多，景物也能看清了。
「能來幾次？武林十年之約也不是說約就約，自然是十年前那次。」那山匪嘆氣，「死多少人喲。當年。武帝世家也是折損了多少人才鞏固了這十年地位，這一次……難咯。」
感覺中馬車已經停了很多次，所謂十八關卡應該也差不多了，太史闌又一次檢查武器。忽然馬車一震，停了。
再一看，這水神一樣躥出來的傢伙是太史闌嘛，全身水流如披風，倒是威猛霸氣，就是臉上的表情和顏色看起來有點不搭調。
她心中一喜，急忙伸手去夠，忽然大氅如雲一卷，離開了她的指尖，隨即一條人影游魚般掠過，手裡抓著那大氅，毫不客氣地把那寶貝給捲走了。
「荒唐！有辱斯文！放浪無恥！」酸丁被她驚得雙腳一蹦，**地逃開……
太史闌想拒絕，她不要莫名其妙的被偷香，這要不是他怎麼辦？在水底感覺如此模糊，又是一種似是而非。然而她此刻氣息不繼，靠他不斷渡氣，不得不張開口，任他予取予求。
「好！」花尋歡點頭，一把摟過他，用力貼了貼，然後才站開。
眾人霍然抬頭，就看見山崖上某個洞里，一隻猴子躥了出來，一邊逃一邊嘶叫，它身後還有一隻體型壯大的猴子，在緊緊追著。
前面那隻猴子身形嬌小，不斷發出凄厲的嘶叫，聽起來像是召喚。
「尼瑪，混賬！等我找出你來，揍死你！」
兩輛車子在河灘邊停穩，下來十來個人。
牙齒尖利，用力不小，太史闌沒想到這傢伙狼一樣咬人，哎喲一聲。
眾人心中凜然，都知道剛才還耀武揚威的松風山莊的人，現在都已經變成了頭頂的屍體。
眾人都呆一呆，沒見過這樣的太史闌，也沒見過這樣的眼神。忽然都覺得眼前的人美得出奇，人間天上無與倫比，尤其那雙眼睛，那樣在河面上一掠，整個天地都似乎只剩下她眼波，連那般華麗的日光彩霞都瞬間退避。
不過船上的人已經顧不得去追尋這個不負責任的船夫了。
鏢師似乎對山匪很顧忌，二話不說便帶著他的人爬上一輛，酸丁也急忙和鏢師一輛，那輛車還有位置，太史闌大可以去坐，她忽然改了主意，讓趙十三帶著景泰藍和其餘護衛坐那輛。她帶著幾個身邊親信，和山匪們坐了另一輛。
她抱頭滾下車，同時大喊，「立即下車！」
此時船行正到河流正中，曲水十八剛過第九，上下水流微有落差，隱約白色水波間見深黑色的礁石，形成一個個漩渦，是整個河道最危險的地段。
烏髮慢
太史闌這下又摸下巴了——啊，這群人也來了！
「嗯……這種猴子不分季節，隨時覓偶，需要的時候遊走山崖，雌猴發出叫聲，雄猴隨聲而去……咳咳。」鏢師有點尷尬地咳了咳，對面幾個女人，除了花尋歡眼睛一眨不眨，太史闌毫無表情之外，蘇亞和史小翠都低下頭去。
火虎等人點點頭，這些老江湖漢子立即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很明顯這個鏢局是受了武林大會中某位大佬所託，給人家送一樣重要東西，因為情況惡劣，宵小太多，這些人不敢堂堂正正走鏢，乾脆裝成普通行商混淆視聽。半夜尋歡只是因為不敢睡覺，要防著有人趁夜下手。挑釁太史闌不過是想試探她的來歷。這鏢局算是有勇有謀的類型了，此刻人家謹慎，話還是只說一半，不過眾人也都懂了。
「然後呢？」花尋歡這個不要臉的還在興緻勃勃問。
太史闌冷笑了一聲。
不過人群里還是有個人眼睛一亮，露出狐狸般的眼神，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喃喃自語，「她還是練了？這是……練成了？」
頭頂上風聲呼嘯，轉折迴旋，那些一直在使用盪劍術，想要剿殺這群人的松風山莊門人，默不作聲開始回撲，似乎想要逃走。
又是咔嚓一聲，眾人眼看著一塊船底沒了。
此時每條船上都亂糟糟的，忙著安置先前落水的人，下水救人的人也一批批地爬上來，大家都**的，神色驚惶未去，大聲談剛才那猴子的不靠譜，個個神情自然，實在看不出那水下耍她的傢伙是誰。
蘇亞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我是沒走過，感覺還挺有意思的。五叔你來過幾次？」一個年輕山匪好奇地試圖向外張望，可惜馬車幾乎密封，只留了一些少量的鏤空花紋作為通氣之用，只能感覺到光線的變化，卻看不到什麼實際景物。
那人卻是好脾氣，笑笑，隨意拂開花尋歡的手，道：「姑娘莫急，我也是猜測而已。你看這些船夫都是猴子。」
那剛才那個水底那啥的是誰？
「沒什麼。」那鏢師似乎猶豫了一下，才道，「也未必……看運氣吧。」
太史闌卻想得比別人更深遠——四大世家開始內訌有兩種可能，一是武帝世家的挑撥分化，讓本就只是為利益勉強糅合在一起的四大世家提前分裂；一是四大世家已經抱團成功地毀滅了武帝世家，現在因為分贓不均而內訌。
這回直往山中行，道路是開出來的，只是越走越往下，光線越來越暗，太史闌感覺，就像往地底而去。
太史闌想著這才對，否則她無法想象李扶舟身著尊貴的大氅，坐在一群猴子中間……
那傢伙竟然一聲不吭。忽然放開她，一邊塞了樣東西在她懷裡，一邊把她往車底一推。
剛才松風山莊的人，就是關了兩邊的門，再用很多燈照上這些石頭，利用反射的光，逼得所有人睜不開眼。
彭南奕上上下下看她，表情很有點古怪，他身後的隨從們也是一副想笑卻忍住，努力嚴肅的神情。
「嘩啦」一聲，太史闌破水而出。
正要站起身，忽然她身邊風聲一響，一個影子從她身邊躥過，留下微微臊臭的氣息，隨即那影子跳上船頭，雙爪在船頭上用力一蹬，唰一下縱身而起，一躥便上了對面山崖，眼看著手腳並用，哧溜溜沿著山崖上了幾丈，去追那母猴子去了。
眾人只好再等，此時已經是深夜，好在不多時，前方來路上又出現一批馬車的影子，趕車的還是猴子，老遠長毛飛揚。
太史闌回個禮，眯著眼睛道：「故布疑陣？」
她這個力道可比剛才那傢伙的大得多，瞬間感覺到齒間有熱熱的液體流下來。
所謂燈下黑，極亮有時候就是極暗，尤其剛從黑暗的車廂里遭遇這樣的亮，所有人瞬間都失去了視力。
看看他身後一群人吧，也都差不多，看她和看蘇亞表情沒啥區別。
太史闌對那邊望望，呃，不會容某人其實是在這一群吧？
他們也來了？
那人一偏頭，迅速堵住了她的嘴，在她唇上又是一咬，這回力道輕了些，不過太史闌的唇還是微微腫了。
「是極！」那人大笑，「我等不是行商，是本地一家鏢局。受命護送一支重鏢到此地。為求路途方便，特意做了改裝。無奈之下有得罪之處，還請姑娘包涵。」
對方一出手先滅燈，隨即便開始殺人，勁風鼓盪，呼嘯不絕，藏在馬車和木板下的人們聽見上頭「砰嗵」「砰嗵」之聲不絕，不斷有重物砸在頭頂馬車和木板上，震得物體微微搖晃，有濕潤的液體透過木板縫隙不斷滴下來。
隨即一個聲音，不急不慢地道：「抱歉讓諸位受驚。在下武帝世家
太史闌呼吸窒住，眼睛劇痛，冰冷的水灌進全身，渾身都似發僵，可她還在努力伸手，一邊撈木板一邊游泳一邊試圖找到那個大氅。
太史闌正目瞪口呆，忽然又覺得腳下碰到實地——咦，這麼快到水底了？感覺很淺啊。
他竟然一眼就看住了太史闌，微微一打量，隨即笑道：「可是太史姑娘到了？」
「是啊，挺好的，操船也好。就是沒人唱山歌。」花尋歡臉上寫滿對山歌的嚮往。
山匪還是押解著叛徒，直直向他們走來，領頭一個黑臉漢子，把三撥人都打量了一下，呸地吐了口唾沫，大聲笑道：「哈，就看著你們不是好東西，原來也是來武林大會的！怎麼一個個落湯雞似的？游過來的？哈哈。」
感覺中馬車還在下行，真像到了地底，每走一陣子，都要停一停，似乎在被盤查，不時有人探頭進來數人數，盤查得十分嚴密。
坐在外頭的太史闌正要開門，頭頂又是一震，隨即啪一聲巨響，天光大亮！
這下她兩隻手都被高高壓過頭頂，她還想用鐵腿踹，他肚腹一吸，讓開她的膝蓋，隨即整個人啪一下撲到她身上，頭埋在她頸窩，其他書友正在看:。
「啊啊？」蘇亞還沒回答，花尋歡已經直著眼睛道，「我是旱鴨子！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她想起當初那句「山高水長，曲水十八」，原來指的是這裏。不過地圖上卻沒有此處的標識，她印象中這裏的地理位置，只粗粗地標了一個「曲台山脈」。
太史闌愣住了。
剛才眾人下水救她，卻沒找到她，眼睛一眨她自己衝上來了，不過衝上來那姿勢，不像游出來的，倒像有人在水底把她頂上來的，其他書友正在看:。
「還好大人你貼身有那小裘，那也是水火不傷的，裡頭應該沒濕。」
眾人再上船，這回是鏢師和太史闌等人同船，酸丁在她隔壁船上，一臉慶幸的樣子。
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也軟了，軟成了水分子，散在了湖海間，靈魂震顫而分裂，化為齏粉。
山匪們都不說話。車廂內氣氛有點沉悶。漸漸的開始聊武林大會的軼事，說上任武帝世家家主風流，又說新任的那位少年時才回歸家族，這些年也大多在外面，不知道有什麼能力可堪大任。又說李家其實是被詛咒的家族，族中子弟雖然繁茂，但每代嫡系子弟都會出一些事，代代都有人急病暴斃，生的多也死得多。還說上代曾出現兄弟鬩牆，上代家主親手殺了叛亂的兄弟，這一代還沒聽說有什麼事，但新家主十幾歲才回家族，之前到哪裡去了？李家子弟又怎麼會流落在外？說起來也是不為人知的奇事。
他們上了岸，猴子們撐著船向一個山坳里去了，太史闌正在找接應的人，忽然身後有騷動，她回身一瞧，一批人從後頭山坳里轉出來了。
這感覺只是一霎，隨即太史闌爬上一艘趕來援救的船，眾人再看看她利落的動作，爬上船時和男人一樣把袍子一甩，忽然都覺得自己剛才眼睛有病。
眾人聊起八卦都是口沫橫飛，太史闌聽得目光閃動，她看看坐在對面的龍朝，他垂著頭，專心地削一個口哨，手指很穩定，看不見他的表情。
這位傳說中的家主意中人，每次見，造型都很特別呵呵呵……
再看看其餘人，面目模糊，在群山的陰影里默不作聲。
這個人既然還在，還能出手處理松風山莊，說明李扶舟也應該沒事。
太史闌心中疑惑，不明白這些山匪怎麼能進來，而且好像是從安全通道直接進來的，還是武林大會的熟客？
不過水流真的很急，她剛剛抱住一塊碎裂的船板，忽然手中一空，大氅被水流捲走了。
那鏢師一看這群山匪，便神色警惕，帶著自己的人站到一邊。山匪們倒也不想惹事，冷笑一聲走開，前頭果然又有猴子趕的馬車過來。
她一出來，就看見滿地屍首，都穿著松綠的勁裝，橫陳地下。而這裏其實只是一截拱形的山洞，經過修整，寬大開闊可供馬車出入，兩頭還有門，隨時可以關閉。而在洞穴的上半截，是一種透明發白的石頭，晶光閃爍。
「別叫了抓住我！」火虎在喊，另一條船上于定在掠過來。
太史闌好奇地看著那些猴子，不明白它們是怎麼得到還有人的消息的，這一路上必然還有其餘通訊方式。。
她倒沒什麼太擔心，她這船落在最後，但前面一艘上也坐了她的人，自然會有人來救她。
太史闌坦然自若，她早習慣各種怪異眼光，所謂狼狽或尷尬，都是別人的事，她這輩子不曉得什麼叫自慚形穢。
她是鐵腿，這一腳力道自然不小，他又正在沉醉，頓時被她惡狠狠蹬開。
太史闌一驚，此時四面吵鬧，聽不清那人笑聲，那人的身體有點熟悉有
她命龍朝去探聽消息，這傢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拿手這事兒，。
他話音未落，忽然上頭山崖上，傳來一聲尖利的叫聲。。
船轉出一百八十度，徹底橫了過來，隨即一聲巨響，撞在旁邊一塊黑色礁石上。
「尋歡！」太史闌叱喝。
他們走的時候太史闌回身，數了數人數，看了看人群，唇角又是微微一扯。
「大人。」蘇亞問她，「剛才是誰救你的？」
「我也想知道。」太史闌眼睛在人群中搜尋，剛才救她的人不止一個，而且可以確定不是她的護衛，這年頭真是奇怪了，個個都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
這麼想著，上頭風聲忽然靜了，似乎戰局已經結束。
太史闌立即從馬車底下爬了出來。
太史闌暗贊武帝世家了得，她還認真改裝過，又費了好大心力混進來，結果全在人家眼皮底下被看得清楚。
船頭寬敞，倒不必像先前馬車上擠坐，她和那鏢師還隔著一人距離，那人位置在她上風，一股淡淡的木葉氣息傳來，也是清爽好聞但不熟悉的味道。
可是已經遲了。
「是很好。」鏢師苦笑了一下，「不過猴子畢竟是猴子，這些猴子雖然訓練得很好，但我聽說野性並未全去，而且這邊曲水之上群山間的猴子，比別處猴子聰明，也比別處猴子更通人性，所以它們有時候……會怠工的。」
前頭兩批人都接觸過了，現在這批人她想摸清底細。
這兩輛馬車的人卻都很警醒，連那個似乎不會武功的酸丁都好像沒有受傷。
「哦？」太史闌沒有看他，淡淡道，「你難道不是故意來遲一步，想要看看我的本事么？」
太史闌下意識伸手去撈，結果手一松，嘩啦上頭一道水柱壓過來，迎面對她一衝，瞬間把她壓到水底。
猴子趕的馬車過來了，這回只有兩輛馬車，都很大，也很封閉，看樣子這是最後一程，要將四批人都一起運走。
外頭劍風越來越急，攔截的松風山莊的人似乎也心生焦躁。他們從出現開始就一言不發，只管動手，很明顯想速戰速決，早點離開。
龍朝眼瞧著，剛才還好好的太史闌忽然青面獠牙殺氣畢露，驚得唰地跳開。拉住蘇亞咬耳朵，「喂喂，你發覺沒有？她不對勁啊，落水中邪了不是？」
手剛伸出去就被抓住，那人手指熱而有力，將她一隻手臂按過頭頂固定在地，太史闌另一隻手臂卻也到了，這回毫不客氣，直插他雙眼。
太史闌哼了一聲，實在不好意思回答說大氅給某個醋罈子搶走了。
真是怎麼想都想不到，這是哪跟哪？難道這些混賬也能去武林大會？
殺人者人恆殺之，真是千古不移的真理。
人很多，大家亂紛紛地爬上車，猴子們等人坐穩，馬鞭一甩駕車而去，
她掙扎了一會兒，努力睜開眼睛，然後……
太史闌只來得及抓住她的大氅，隨後就落入了水裡，她一邊肚子里大罵今年必定是有水厄，怎麼動不動就落水，一邊試圖抱緊一塊船板。
猿猴船夫卻好像走過這路無數次，把小船操縱得駕輕就熟。太史闌水性一般，眼看猴子們給力，才稍稍放下心。
這條河看似不大不寬，其實水域流長，曲折拐彎。幾乎行不了多久直線，便是一個近乎九十度的拐彎，水勢起伏，礁石遍布，水流湍急，地形竟然是相當的險峻。
猴子輕快地撐船過去，四面並沒什麼動靜，那鏢師舒一口氣，喃喃道：「過了這片猴子出沒最多的山崖就好了……」
最後只剩下她所帶的這一群，看彭南奕的模樣，是打算親自招待。
然後他惡狠狠咬了一口。
「保護主子保護主子！」更多人在亂七八糟喊，還夾雜著景泰藍終於忍不住的尖叫。
「濕了沒？」她大笑。
太史闌扒著車底努力探頭，想要大罵一句「你這個混賬到底搞什麼」，結果嗖地一道劍風盪過來，她驚得立即縮頭，罵人也忘了。
「大人，你的大氅呢？」蘇亞想找東西給她禦寒，才發現大氅不見了。
身後那人卻不給她上浮，抱緊了她的腰，太史闌又急又怒，腦袋狠狠向後一仰想要砸他額頭，可是在水中哪裡能發揮什麼速度和力量，她腦袋一仰，身後的人一讓，隨即那身影游魚般一轉，轉到她側邊，忽然一低頭，吻住了她。
她呼地對著那傢伙的眼睛吹了一口氣，那傢伙下意識一讓，太史闌迅速在他鎖骨上也咬了一口。
「這條路是給第一次進入曲水，以及沒有武林大會直接邀請函的人走的。還有一條路才是各參加門派和門下子弟們走的，比這個方便。」
武林大會的地點選得可真隱秘，路程也許不算遠，卻周周折折，
她披頭散髮，水淋淋地大喝。
她看誰都像，又看誰都不像，這麼看來看去，自己都覺得詭異。
那鏢師忽然嘆了口氣，問蘇亞，「你等水性如何。」
她心中剛剛一松，忽然又感覺到身後水波遊動，似乎有人接近，她剛要轉身，忽然被人從背後緊緊摟住。
==
小船繼續前行，這回沒再惹事，猴子們也知道同伴不靠譜，後來撐船便很賣力，又過了九曲，便看見陸地。
那酸丁怒道：「晚生身上可沒濕！」又嫌棄地對濕了的花尋歡道：「你站我遠點！」
「大概順水流走了吧。」她嘆息一聲。
太史闌此時剛剛摸准馬車車輪位置，準備爬到馬車下躲避，結果給這一壓，險些壓閉氣。她怒極，恨不得小刀子來上一下，卻又不敢確認這是自己人還是敵人，只感覺到這是男人，便伸手去摸他的腰。
此時晨曦方露，一線日光穿透雲層，正射在這一截河面上，將太史闌周身的水流勾勒渲染如淡金色披風，雲煙般在周身飛騰。。
那不是一般的亮，那感覺好像無數白熾燈啪地閃在了頭頂，四面照得一片雪白，其間還有光彩變幻閃爍，眩得人眼花。
不過這些行商，此時再沒有先前的浮華放浪之氣，神色謹慎，表情自如，先看看四周景色，看見太史闌等人，有點驚訝地一笑。
太史闌在這一刻只做了一件事。
後頭山匪們都大笑，神色輕狂。
蘇亞有點奇怪地瞧著她，不明白一向冷靜的太史闌怎麼忽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她身邊的山匪在肆無忌憚交談。
太史闌伸手想去抓不會水的花尋歡，卻抓到另一隻手，似乎是個男人的，此時也搞不清是誰。
夜晚水域茫茫，閃著幽幽的青光。猿猴船夫們力氣極大，將船槳撥得出神入化，水波晶光濺起，船似數枚碧葉，穿江面而過。
「如果走另一條路就完全安全。」那鏢師遺憾地道，「可惜我們都沒資格。」
滑溜溜的是水，也是他的舌，靈巧輕便又霸氣掠奪，是佔有她這片海的霸主，在自己的水域里品嘗戰利品。品嘗這水波里甜美的勝利果實。
忽然外頭又是一陣風聲，比剛才更猛更急，風聲從上頭來，很明顯不是衝著他們去的。
她就著昏暗的光，打量著這個鏢師。見識廣博，言談爽利，為人大度可親，著實是個不錯的人，而且第一面能裝成那樣，也是個有城府的人物……可是無論怎麼優秀，和容楚都不搭邊。
詭異完了又覺得惱恨——可惡的容楚！當真我就認不出你？走著瞧！
有冷颼颼的風灌下來——車頂被掀了！
「啊呀！」花尋歡跳上船幫，尖叫，「船沉啦！進水拉！救命啊！」
太史闌略有挫敗感，隨即振作起精神——走著瞧！穿上馬甲我就不認得你了？小樣！
太史闌下意識張嘴要叱喝，那人的舌頭已經毫不客氣鑽進來，其他書友正在看:。
好在大多數人也作戰經驗豐富，沒人試圖站起，都在地下滾著尋找掩體。光線太亮是弊病也是好處，自己看不清對方一樣看不清，只能靠綿密無縫隙的聯合劍術來推進殺人，所以此時躺在地上才是最好的逃生辦法。
他是不是想搶很久了？
她走上一步，點頭道：「彭大俠好久不見。」
他是不是對她瞞著他去幫李扶舟很有意見，所以要給她個教訓？
「上船吧。」那鏢頭看看天色，「不早了。」
彭南奕命屬下分別帶走了那幾批人，按照他們各自要辦的事進行處理，不過來給北冥海幫忙的那批山匪，被另外帶開。
太史闌又哼了一聲。
光線還是那麼亮，似十個太陽一起發威，劍光咻咻，似乎上頭有人一直在聯劍掃蕩，太史闌聽見山匪里有人喊，「盪劍術！松風山莊的攔截！」
她當然希望是前一種。所以此刻她仔細聽著上頭的風聲，想要聽出對方的武功路數，她見識過聖門和武帝世家的出手，一個詭奇一個開闊，萬象宗長於內力，劍術上似乎也平平。現在的感覺，這兇猛狂暴的作戰風格，倒更像武帝世家，就是不知道北冥海是什麼武功風格。
砰一聲太史闌滾倒在地，隨即她聽見上頭馬車裡無數人或滾或跳也逃了下來，隱約聽見猴子的尖叫還有人的驚叫，聽見酸丁大叫：「哎呀救命！」，聽見鏢師大喝：「到我這裏來！」聽見趙十三大喊，「別亂跑！」聽見山匪怒喝，「把那兩個看好！」
鏢師尷尬地抹一把汗，道：「這個……如果遇上它們正在駕船，它們是不管的。據說以前就有一起這樣的事情，雌猴召喚，雄猴棄船而去，好在船上人水性精熟，也有人懂得駕船，才沒出事……」
那人一偏頭避過，似乎發出「嘶」的一聲，手一揮又抓住了她這隻不安分的手，舉過頭頂再次固定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