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十三章 擄入國公府
她已經做完最重要的事，之後的事交給三公吧。
李秋容命人拿了紙筆來，寫了以上內容，景泰藍果然準備充足，竟然隨身帶著他的皇帝私印，認認真真撳了下去。之後宗政惠也蓋了鳳印，皇朝的兩位最高統治者，竟然如民間談判一般，用這樣的方式談妥了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的權力分配。
「不。」太史闌答得斬釘截鐵，撫摸著他的頭髮，「你這個弟弟，出來就是死胎。」
「麻麻。」景泰藍悄悄在她耳邊道，「你不是說，人要有一兩個敵人，才能更好地激勵自己成長嗎？你放心，我不怕的。再說……」他垂下眼，喃喃道，「她是藍藍的娘……」
「國公吩咐，」領頭的傢伙扛著根棒子，面無表情地和她講，「太史大人一定不會聽話，那就打昏她拖回去。」
她霍然抬手，狠狠將章凝一搡。
宗政惠似乎有短暫的清醒，正聽見這一句，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我的孩兒啊——」隨即再無聲息。
但此刻她沒有心思感嘆別人的忠心，她只想著三公有沒有安排？她要如何逃出宗政惠地盤，帶景泰藍平安渡過今夜？
「太後生死未卜。」他漠然道，「老奴也沒什麼可掛心的，左不過大家一起死罷了。」
章凝默然，似乎也被說中心事——無論如何這是母子，將來萬一言歸於好，他們將置身何地？
李秋容忽然放開那被他死死蹂躪的屏風，霍然轉身，厲聲道：「殺了她們！」
「我跟隨太后多年，我清楚她的性子。」李秋容淡淡道，「她已經失去了孩子，再失去權柄和地位，她會生不如死。所以，大可以大家一起死。」
太史闌一看不好，趕緊扳正她的脖子，那女子唇側留下細細的黑血，竟然是見血封喉的毒藥。
章凝此刻才回神，瞠目結舌地道：「好大的膽子！好快的反應！」又趕緊謝她，「多謝你救我性命。」
「那不可能！」
這釘子卻釘在了人的血肉體膚里——太史闌聽在耳里，好像被巨錘猛然敲擊，胸間悶痛，險些嘔出血來。
「可是……」
「看，」他道，「你有穿山計，我有過橋梯。」
她不由分說向外走，忽然幾個人飛快地跟了上來。
李秋容宛如被針刺，花尋歡瞪大眼睛。
「還政于陛下。」太史闌立即答。
「太后現在的身體不能移動。」他道，「移宮必須等她大好之後。在她移宮之前，這景陽殿必須由我指派的人把守。」
再看其餘人，也是面色大變，有人狀態好些，有人狀態差些，但是卻是人人中招，景泰藍靠在她腿邊，蹭著她的腿，呢聲道：「麻麻……難受……」
出了屋子，太史闌一抬手放出煙花，藉著光亮發現院子里的人也分成兩派，相互對峙，仔細看下去，還是李秋容的人要多些，畢竟這裡是他經營多年的地盤。
「一切如前？」太史闌冷笑，「你能替宗政惠擔保她不報復？你信？你信我不會信。」
從此後便是你我深仇，不死不休。
不對！
她不能讓今夜的一切成為他的陰影，跟隨他一生。
別人聽來，這隻不過是她說她被害會傳得滿城風雨，李秋容卻明白她指的是那些秘辛。宗政惠現今失了孩子，這個孩子本就懷胎時日太長被人猜疑，如果再傳出那些要命的流言，那可就真的再無立足之地。
至於留下她是個後患，此刻也顧不得，李秋容手中燈火簌簌地抖，宗政家的人血液里都流著瘋狂因子，她不敢冒險。
「還有旁支。」李秋容冷笑，「還有皇叔。」
太史闌擺擺手，心裏有些不安，宗政惠在宮中多年，獨掌大權，可以說整個皇宮早已被她勢力滲透，她人剛走，這邊還有人立即下手，可見她對整個宮禁的掌握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這叫她怎麼放心景泰藍一人住在這四面危機的地方？
這絕望憤怒之極的老太監，竟然要連景泰藍都一起殺了。
人間刺的瞬間茫然狀態，是聽不見外界任何聲音的。
太史闌現在才不肯去國公府，去探望被她打昏啃爛泥的老國公嗎？
她心中「咚」地一下，隨即又靜了下來。
裡頭立即由極鬧變為極靜，死一般的僵窒，半晌，太史闌聽見婆子低聲道：「死胎……」
「你們都退下。」李秋容一聲下令，除了太史闌這邊三個人，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三個人都舉杯就唇，然而就在這一刻，太史闌心中警兆忽生。
她感覺到懷裡小身子微微發抖，不禁輕輕嘆息一聲。
老李開始咳嗽——這種調動內力傷人的功夫最講究一個節奏，如今給花尋歡的破鑼嗓子一唱，他一口氣生生憋在了喉嚨里。
章凝倒抽一口涼氣，喃喃
火光映著李秋容的臉，他憤怒得連眉目都已扭曲，神情猙獰。
太史闌眼睛一直，晃了晃，向後便倒。花尋歡一把將她接住，愕然回望那幾人，「喂你們……」
李秋容臉頰抽搐一下，「你要如何肯信？」
「我只知道，皇朝已經沒有足夠威脅他的皇嗣了。」太史闌一笑。
那些人猶豫地看看李秋容，又看看景泰藍，李秋容臉皮抽了抽，道：「放下！剛才咱家不過和陛下開玩笑。」
三歲的娃娃，也有這樣的定力？
她忽然慘叫一聲，身子往上一挺，不動了。
「那就一起死吧。」太史闌一指他手中燈火，「快點心慌，快點手抖，快點掉下去，炸了這屋子。嗯，太後娘娘已經不呻吟了，想必血止住了，看樣子孩子雖失，命還是能保住的，保住命便還有翻身希望，你確定你真要她一起死？」
這旨意很簡單，說的是如果繼任皇帝不堪為天下之主，便可廢帝，寧可在宗室子弟中另尋有為子弟，也不可誤了南齊蒼生云云。
李秋容聽著小子那流氣兮兮的口氣就有點頭痛，想著這個三歲娃娃踩著屍體奔進內室，生生將宗政惠驚嚇小產，憤恨之餘也驚心。
太史闌也瞧見了那是什麼東西，閉了閉眼，將景泰藍的大頭轉到自己懷裡，不讓他瞧那個東西。
太史闌咳嗽兩聲，擦了擦唇角，章凝瞧著她，駭然道：「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沒受傷吧？受傷了老夫怎麼向容楚交代？」
「保住命還有希望，你確定你也要讓陛下一起陪著死？」
「好。」他道，「但你們也必須承諾，今後對太后一應供奉用度待遇如前，終身不得奪她尊位。至於軍權和那道遺旨……」他冷笑一聲，「你們去從康王殿下那裡奪回來吧。」
她一連串動作極快，別人根本還沒反應過來，那女子瞪大眼睛看著她，眼神絕望，霍然脖子向後一仰。
何況還有那遺旨，何況還有個趁機掌握了軍權的康王。
「兒子做不了皇帝了就老子上么。」太史闌笑得比他更冷。
「武衛入內勤王！所有人等立於原地，不得隨意走動，不得言語交談，違者格殺勿論！」
太史闌一手端著自己的茶杯跳起來，一手狠狠揪住了那個丟掉茶盤就要逃走的宮女，端著茶就往她嘴裏灌，「什麼好東西？先嘗一口！」
太史闌面無表情，談判就是這樣，誰問出這句話，誰就處於下風。
太史闌看向景泰藍，景泰藍撇撇嘴，奶聲奶氣地道：「成呀，她是我母后呀，誰說要不尊敬她啦？」
弩箭射出，屋頂上的人自然要躲避格擋，啪啪幾響，那箭卻突然炸開，化為幾團火球，墜破屋頂，落了下去。
李秋容也在猶豫，太史闌要求宗政惠不再垂簾，移宮，等於剝奪了宗政惠的權柄，但轉念一想，無論如何，南齊以仁孝治天下，做皇帝的，無論如何不能違了孝道，否則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必定要失了人心天下。太后就是太后，一時被剝去的權柄終究有法子拿回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太史闌低聲把情況和章凝說了一下，章凝拿過那文書瞧了瞧，呵呵一笑，道：「李總管說的哪裡話？剛才老夫不過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好呀。」景泰藍還是一口答應。
章凝也想到了這一點，猶豫了一下，道：「只好請陛下最近住在外廷了。就說景陽殿走水，整個內宮都在整修，順便也把宮人們清洗清洗……只是這樣你便不能陪他留下了。」
她袖子一動，人間刺光芒一閃，李秋容一眼看見，神色一動，腳步一停。
李秋容眼神一閃，冷哼一聲，不再說話，身子往下一落，手中扣著的地道門砰然關上。
這是她和她的第一次相見，兩個註定勢不兩立的女人，首次交鋒，卻始終沒有晤面。
那位置下方，正是宗政惠內室所在！
只要過了今夜，明日宮門一開，早朝一上，景泰藍就沒了大的危險。
「可以試試。」
太史闌知道成了，也暗暗驚嘆宗政惠的體質被調理得相當了得，這種情況居然沒有大出血而死。
他說話很輕很緩，一字一字，嗓音嘶啞，像在一根腐朽的木頭之上慢慢地釘釘子。
「章大司空。」李秋容等在這裏當然不是為了譏諷他們一句，他只木著臉問，「咱們的約定，還算數不？」
「哎！」景泰藍大聲尖叫，「大司空，有刺客！有刺客！快來救朕和母后！」
景泰藍不說話，將腦袋往她懷裡更深地扎了扎。太史闌淡淡道：「命運自有定數，你這個弟弟不過是和這世界無緣，其實他出來了也未必能有好日子，若是
那女子悶聲掙扎，眼神驚駭，太史闌冷笑一聲，手一振，將茶水潑了她滿臉，一手就抽出了人間刺。
太史闌卻也一聲大喊，「殺了宗政惠！」
太史闌卻淡淡道：「親生母親？聽沒聽過一個詞，生不如養？」
景泰藍一聽她不能和他一起住，就嘟起了嘴，太史闌也不勸他，只淡淡道：「你要鬧，我就上表請求駐守邊疆去。」
僅僅是這麼一個東西，其實並不能動搖景泰藍的地位，朝中那麼多老臣不是吃白飯的，景泰藍又無大過怎可廢帝？但問題是宗政惠竟然把兵權暫時交給了康王，康王手中有這旨意，再加上兵權，一旦得到宗政惠流產以及死亡的消息，會不會怒而起事？
或者，是容楚給她安排的高手？
怎麼會有這麼一道旨意，真的假的？
她抱緊了他，將耳朵貼在他嘴邊。
太史闌心中一震，她險些忘記這事兒，她心中因為一些疑惑，一直懷疑宗政惠和景泰藍的血緣關係，但此刻她還沒有證據，那麼宗政惠她還真不能殺，怎麼能讓景泰藍背上弒母罪名？看景泰藍的樣子，雖然恨她，似乎也沒有想讓她死。
「事到如今，我不覺得我們有談判的可能。」太史闌終於開了口，「如今誰活著，對方都寢食難安。我放過她，那是自己找死。」
「是！」
太史闌默然，心想果然誰都留了一手。
「你、們、一、定、會、倒、霉、的。」
院子里的人都衝上去，偏偏此時人多，相互踩了腳的撞了腰的跌成一團的，倒弄得人無處下腳，眼瞧著火勢越來越大了，帳幔帷幕都燃起，嗶嗶啵啵的聲音炸得人心發慌，宗政惠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李秋容也沒有再出來。
他真不知道，今晚的決定，做得對不對。
小小的景泰藍，在她懷裡大人似的嘆口氣，幽幽道：「是的，弟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他抬起臉，眼睛黑漆漆的，眸光柔軟，淡淡哀傷，「麻麻，我給弟弟做法事，大大的法事，好嗎？」
「麻麻……」景泰藍在她懷裡顫抖，聲音帶著哭腔，「是我……是我害死了弟弟嗎……」
東西收好之後太史闌抱著景泰藍慢慢退出這間血氣濃郁的產房。
他身上乾乾淨淨，毫無火場痕迹。
這樣的景泰藍讓他心慌——這才幾歲就這模樣，一旦留他長大，將來太後會不是也是死無葬身之地？
「微臣來了！」章凝老兒的中氣從來沒今夜這麼足，三步兩步便奔了過來，迅速衝進內殿，頭還沒抬就指住屋頂，道：「老夫看見刺客了！給我射！」
太史闌點點頭，外廷那地方她確實不能住，其實她都不該現在出現在宮裡。景泰藍和宗政惠目前還沒到撕破臉皮的時候，也不能撕破，所以她只能做幕後英雄，盡量少出風頭為妙。
現在雙方其實想的都是這最後十個字。稍稍沉默后，一個婆子從屏風後走出來，附在李秋容耳邊低低說了幾句話。李秋容微微舒了口氣，閉了閉眼睛，神情沉痛又有破釜沉舟之色。
她一昂頭，盯著李秋容，冷冷道，「李大總管，想要趕盡殺絕？放心，我的書館即將開張了，自有專人打理，今日我留在此處，明日滿城便有新故事，你要不要聽？」
「卑鄙！」李秋容此時才明白敢情老章抱的竟然也是一定要殺宗政惠的心思，怒吼一聲，「太史闌你要出爾反爾嗎？」
可這是他的命，她能做的，只是讓他盡量睡得安穩些。
花尋歡瞅瞅這些傢伙——一直留在麗京的龍魂衛，沒見識過太史闌。
一個宮女悄悄端上三杯茶來，給景泰藍、她和章凝一人敬上了一杯，景泰藍折騰大半夜，早渴得厲害，歡天喜地地捧起杯子，章凝滿心在思索接下來的步驟，太史闌則疲憊萬分，腦子發空，也隨手端起了杯子。
她將景泰藍交給章凝抱著，章凝邀請她道：「我在京西有一座住宅，並不在我名下，一直由可靠的人看守著，你去那裡住如何？等朝中宮中事情安定，我們就開大朝會，到時候你以使節身份提前回京復命，陛下會給你敘功，之後你便可以正大光明在麗京安住了。」
李秋容霍然轉身，砰地一聲撞開門，已經搶了進去，只這一霎，外頭的人便看見裡頭已經燃起熊熊大火，幾個婆子尖叫著往外奔，李秋容則不管不顧往裡闖。
太史闌坐在一邊，她只覺得疲憊，一路瘋狂地趕過來，到此刻這個結果，不知是好還是壞，心裏空落落的。
她是亂喊，只想趁此機會讓李秋容分神，好逃脫，誰知一聲喊出，上頭忽然傳來轟然應諾之聲，隨即便刀劍連
太史闌如果只有一個人，她不會讓步，但是她懷裡有景泰藍，她不想讓他冒一點險。
太史闌卻鬆了口氣，宮中起火，屬於緊急大險，三公便可以以此理由緊急調駐守城外的天節軍，以及城內可以調動的武裝力量來救護。這種情況下，某些人想要為所欲為就得有點顧忌。
「出去開內宮宮門，」太史闌指住一個剛才試圖護住景泰藍的老太監，「就說陛下令你前去接應武衛和三公！」
萬一宗政惠真的是景泰藍母親，今日她死了景泰藍也難免隱痛終生，千秋史筆，他將永負罵名。
「沒有可是。」太史闌道，「你也知道你這個弟弟，在娘肚子里呆久了，呆久了就會出問題。你記得我和你說過，生產是一道鬼門關，嬰兒死亡率很高。」
章凝冷笑道：「當我們面進密道，傻了吧？來人，順密道追下去。」
一根大棒越過花尋歡，砸在了太史闌的後頸上。
太史闌鬆了一口氣——接應來得很快。
屏風后毫無聲息，但太史闌知道宗政惠必定醒著，也同意了雙方的妥協，否則李秋容不敢下這麼大的決定。
遠處忽然隱隱傳來雜沓腳步聲響，有人大聲呼喊，「宮門已開！」
「那你要怎樣？」他咬咬牙，現在換他來問這句話。
屋頂上不僅有宗政惠的埋伏，竟然也有三公的！
李秋容也發覺了這種情形，眼神里閃過一絲厲色，忽然格格一笑，道：「老奴忽然覺得，留陛下在永慶宮多呆陣子不是更好？」說完手一揮，示意那些護衛太監將幾人包圍。
「我給你看樣東西。」李秋容手掌一攤，掌心裏赫然是道旨意，蓋著玉璽和皇帝私印，太史闌一眼掃過去，心中又是一驚。
太史闌胸中氣血翻騰，話都說不出來，瞧著花尋歡竟然還好的模樣，似乎老李的音波也沒對她造成什麼傷害，立即道：「尋歡，唱歌！」
花尋歡舒一口氣，在太史闌身邊抹抹臉，道：「剛才怎麼回事，心裏怪難受的。」
花尋歡哈哈一笑，「老狗，嚇唬誰呢，誰不知道你對宗政惠死心塌地，她掉根汗毛你都要心碎，你捨得連她也炸了？」
難怪宗政惠拚命把景泰藍往紈絝子弟方向教養，難怪她一副有恃無恐模樣，寧可頂著流言也要生下肚子里那個，原來當真有後路。
太史闌兩隻手去捂景泰藍耳朵了，自己自然無法躲避，她抱著景泰藍向後退，院子里屬於三公潛伏的人員也在慢慢退開，屋頂上的人掠了下來，出手攻擊李秋容，李秋容身形飄忽，左躲右閃，卻只盯著太史闌不放。
太史闌瞧著他神情，心中嘆息一聲。宗政惠刻薄兇惡，卻有這麼一個人真心相護。
她知道三公最近也將緊張得很，內廷要趕緊先安定下來，朝堂上還要做好過渡，要合適地讓陛下再次出現在群臣的視野里並開始掌握權力，另外，還有個趁太後生產得到了兵權的康王，還得防著他起事。
屋頂上動靜漸漸小了，但還不斷有瓦片被踩動的聲音，想必正在對峙。
「哎喲怎麼啦。」章凝急忙扒著尊貴的龍臀去瞧那點幾乎瞧不見的人間刺的傷口……
太史闌心裏咯噔一聲，這才明白三公為什麼說只讓宗政惠流產便是不錯的結果，還是因為李秋容在，這忠心耿耿的老狗，掌握著宮廷里絕大多數力量，這裡是他的地盤，如果宗政惠還能活下去，他有顧忌，自然會為了宗政惠暫時退步，留待日後報仇，如果宗政惠死了，他才不會管什麼皇帝，不會管之後宗政家如何倒霉，朝局如何混亂，必然會先報仇。
景泰藍畢竟還是個孩子，直面這些對他真是太殘忍，先前他一懷怒氣，不顧一切做了，做完之後此刻清醒，難免接受不了。
「和你學而已。」太史闌冷笑。
她看著屏風之內，影影綽綽只有一個後仰著的身影，被婆子們擋住。
下次相見，又會是在什麼情境？
只是這後路不知真假？
太史闌忽然道：「不好！」
花尋歡一傻，問：「唱什麼？」
太史闌唇角也綻出血來，一低頭看見景泰藍兩隻眼珠子發直，生怕他多少也受到傷害，想了想，一把拔出人間刺，刺了景泰藍一下。
此時屋頂上正站起幾個人，弓弩手二話不說開弓射箭，箭落如雨，直奔那些埋伏在屋頂的侍衛而去。
這時候一地殘破，四處亂像，宮人們縮在角落裡躲都來不及，怎麼還會有人這麼殷勤地主動上茶？
一條希望的路斷絕，自然會鋌而走險走第二條路。
不多時火光耀眼，步聲雜沓，章凝帶著人穿過宮道，急急奔來了，人還沒到老遠就在喊，「陛下！陛
「我怎知你這旨意真假？」太史闌口氣淡，心中卻惱恨。先帝駕崩前到底吃了宗政惠什麼迷魂湯？連這樣的旨意都給了她？
太史闌搖搖頭，道：「我還是想在外廷附近找個地方暫住，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更奇怪的是，花尋歡這歌的節奏很特別，帶著股說不出的詭異味道，好好的山歌唱得鬼氣森森，太史闌聽著覺得比剛才更難受，忍不住回頭瞧她一眼。這麼一瞧，花尋歡又立即不唱了。
她忽然賊兮兮地指了指對方鼻子。
「這是影本，真本在康王那裡，而康王，最近受託代管勛衛和御衛，以及擁有節制天節軍的一半虎符。」李秋容道，「如果我不能傳出平安消息，你猜康王會有什麼動作？」
李秋容擎著燈火轉過身來，青幽幽的燭光映著他的橘皮老臉，他神情漠然。
他斜眼瞅著太史闌，「太史闌，你厲害，厲害到三公敢把這樣的事託付給你，不過你能厲害到讓我不失手么？還有上頭那些高手，再厲害，敢說一定能讓我不失手么？」
章凝也同時道：「不好！」一轉眼珠，大聲道：「救火！救火！」
他指的是太史闌和景泰藍等三人。
只是茲事體大，她還想想一想，不管怎樣，讓宗政惠活下來，對景泰藍不利。
他滿臉是血，臉上肌肉抽搐，眼神直勾勾地，手指將厚厚的平錦實紗鳳帷生生扯出了十個洞。
「沒事，我有去處，保證保護好自己，叫他不必擔心。」太史闌拽著花尋歡就跑，花尋歡莫名其妙地拉扯著她，「啊別啊，你有必要這樣羞澀么？既然都來了麗京不住國公府住哪？太史闌你別拽我啊……」
太史闌瞧著他的動作，覺得心腔有些發緊。
章凝身子一歪，撞到景泰藍，茶水潑了出來濺了兩人一身，哐當兩響，兩人茶杯落地，一地碎瓷沾滿黑灰。
現在雙方各有鉗制住對方的把柄，僵持在這裏，必須要雙方都退一退。
就這樣罷。
「今晚的事確實沒發生。太後生下孩子時就已經是死胎。之後她還是太后，不過要遷往永慶宮養病。收回她手中掌握的御衛和勛衛軍權，之後政務由三公和勛爵商量擬節略，再交由陛下及永慶宮共同用印施行。」
這回是真救火了，路也不堵了，人也跑得快了，水龍也迅速調來了，火勢很快就滅了，三間內殿卻被燒掉了大半，人人看著這戰果都咋舌，不明白這什麼火箭怎麼燒起來這麼快。
她出神地看了一會兒——景泰藍一開始到她身邊，也會皺眉頭，夜間哭鬧，後來便好了，時常睡著還笑出聲，如今才回來幾天，又給皺上了。
裡頭又緊張起來，婆子在低喊，「不好了！快，快！」
回頭想想，真假也沒必要較真了，先帝最後一段時間據說是宗政惠代為掌理政務，出入御書房，她有足夠的機會和方便，搞出一個無可指摘的真聖旨，假的也是真的。
宗政惠床下有地道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計策，只是這個計策沒人能破，景泰藍不在宮中，其餘人無法入宮，後宮全部由她把持，她在自己床下挖個地道，誰也沒法堵上。
太史闌手一松，女子屍首墜地，她冷哼一聲。
「李總管，你要出爾反爾么？」太史闌冷笑。
「砰。」
太史闌急忙雙手捂住她的耳朵，心想老李這是什麼招？剛才在殿內沒施展，是怕傷著宗政惠吧？
李秋容眼光下移，看著景泰藍，眼神微微有些驚異，他發現這孩子一直在認真聽，而且似乎聽懂了，更要命的是，他聽懂了竟絲毫沒提出異議。
身後風聲一響，太史闌警惕地抱著景泰藍讓開，卻是李秋容不顧一切撲了過來，根本沒注意她們，撲到了紗簾上。
李秋容嘴角一扯，冷冷道：「如此最好。記住你們的話。太后還是太后，是陛下的親生母親，你們再跋扈，再囂張，不過是欺陛下年幼，有些事小心現在做得太過，將來不用太后出手，你們也死無葬身之地。」
「這產房是我為太后準備的，在她搬進來之前，我將這地面整個翻修過。」李秋容古怪地一笑，「現在，只要我一失手，這燈火掉下去，這間屋子，會立刻炸毀。」
最好的辦法是殺了宗政惠……
景泰藍已經清醒過來，揉揉臉，跳上院子里的金缸，指著李秋容的那批屬下，尖聲道：「朕命令你們放下武器，否則武衛到來格殺勿論！」
「嚓」一聲微響，一蓬烏光呈放射狀炸開，咻咻射進四面牆壁里。
「太史闌，」李秋容還在盯著她，一字字說得緩慢，每說一字他自己好像也耗儘力氣，沉滯而澀重，唇角隱隱綻出血來，「你覺得我還能留下你么？」
太史闌知道按照南齊例，皇帝親政最早也要到八歲，景泰藍這年齡確實不夠，按說宗政惠垂簾是順理成章的，如今以她小產傷身為由先挪宮，再慢慢剝奪她的權柄，給她一個空架子，這樣才能保證景泰藍的安全。
緊接著遠處又是一陣喧囂，隱約有人喊「走水了」，李秋容怒極，衣袖一揮，砰一聲靠西邊的窗扇打開，現出西邊的火光，火勢不小，半邊天都已經映紅。
李秋容微微有些詫異——這院子里還有很多自己的人，章凝不對他們動手，先射屋頂做什麼？從下往上射能殺傷幾個？
太史闌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將景泰藍塞給他，景泰藍抱住章凝脖子，哭兮兮地拽住他鬍子跟他講，「大司空，我屁屁好痛。」
後面自然還有很多事，比如太後到底該怎麼安置，那遺旨到底在誰手裡，康王忽掌軍權，會不會有異動，以及之後麗京的安定，也許還會有一連串風波變亂，不過她已經無心去理了。
「你想要怎樣？」她問。
留著宗政惠，必然會想法子要回軍權和留在康王那裡的東西，讓她們狗咬狗也好。
「對比鮮明，老李倒確實是個忠心耿耿的。」章凝若有所思，瞟了太史闌一眼，才裝模作樣跺腳，「哎呀！快救火！快救皇太后！」
「看見這火沒有？用的特製深海鮫油。」他將燈一晃，眼神陰邪，「還有特製的燈芯，風吹不滅，水澆不滅，暗器擊打也不滅。」
太史闌默然。
「隨便。」太史闌道，：「越難聽越好！」
她和李秋容各自有勢力，一個在宮內，一個在宮外，現在就看李秋容是否真的敢下狠手，而自己這邊的接應是否來得夠快。
景泰藍卻忽然拉了拉她衣襟。
「咱家不想動陛下，」李秋容道，「沒了陛下也就沒了太后，但咱家實在很不想留下你。」
「哎喂——」花尋歡扯開嗓子就唱起來了，「山哥哥想著那嫩妹妹喲，一朵花花剛開蕊喲——」
「我知道你們想殺了她，我知道你們不想她生下這孩子，所以我做了準備。」李秋容轉過身，慢吞吞地點起一盞燈火。
火勢還沒完全滅乾淨，章凝就不顧燙腳奔了進去，直奔面目全非的內室，太史闌也跟著，一進去就看見羅床已經被挪開，地下出現一個洞，宗政惠已經不見了，李秋容半身在洞中半身在洞外，冷笑望著兩人。
「那是應該的。」太史闌抱緊了他，景泰藍在她懷裡蹭了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很快睡著了。就著將起的晨曦，太史闌看見他的眉頭竟然是微微皺著的。
這樣的旨意前朝不是沒有，但一般都會交給三公之類的顧命大臣，也不會只由一人保管，這旨意如何落到宗政惠手裡，實在是件讓人想不通的事，也不知道先帝最後一段時間到底是怎麼了。
「太史闌，不要以為只有你狠別人不敢狠，也不要以為只有你能要挾別人，別人要挾不了你。」李秋容目光轉向景泰藍，上下打量了他一會，撇撇嘴，「原來他在你那裡，難怪你那麼大的膽子。不過太史闌你用儘力氣，為的不就是他皇位穩固，你可知道，如果太後有個三長兩短，他的皇位一樣不穩？」
好乾凈利落的手段。
太史闌手一攔，「慢著，李秋容沒那麼傻。」她順手抓過一個還沒燒壞的玉瓶，往那一處地面一扔。
「別說得這麼有把握，誰放過誰還不一定。」李秋容冷笑，「我知道你們在宮中有人，也知道你們馬上就會趁亂逼宮，但無論如何，你們現在在我的地盤上，如果我拼了命，你真以為就這些人，能夠救下你和皇帝？」
「大人！」這幾個黑衣人，是先前在屋瓦上和宗政惠的人對峙的幾個男子，當先一人在她身後急急道，「請留步。現今京城多事之秋，短期內必然不得安寧，國公吩咐，請您不要亂走，事情辦完后務必回國公府！」
他將燈對著地下一指，把屏風踢開了些，太史闌赫然看見地磚的縫特別寬，露出些深黑的犯著油光的東西。
「一切如前，還是宗政惠掌握大權，陛下留在這宮中，遲早還是會出事。」太史闌淡淡道，「早死遲死，無所謂。」
文書一式兩份，由兩人各自收好，其實都知道這就是一張紙，根本不會有任何效力，誰一旦有了機會必然就會立即撕毀，但此刻都做得有模有樣。
李秋容見她口氣鬆動，也沒有喜色，耷拉下眉毛道：「今晚的事沒發生，太后懷孕日子太長，孩子出來時已經是死胎，這是意外。之後，一切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