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二十九章 命根子好了沒？
她舉著手，手心裏一枚碩大的金剛寶石光芒流轉。
釣具是早就準備好的，但在場幾人都表示這釣具不趁手，讓護衛回去拿自己常用的，太史闌知道他們不放心，也不阻攔。
太史闌風捲殘雲，把那條可怕的鹹魚吃掉一半，舒服地吐了口長氣，就著蘇亞端上的水喝了幾口。
紀連城駐刀于地，胸口起伏，怒極之下無處發泄，反手「啪」地煽了那拉他的護衛一個耳光。
其餘幾人都點頭，連紀連城都陰沉著臉，沒有表示反對。
紀連城臉色陣紅陣白，手中刀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太史闌！」紀連城的咆哮聲三裡外的軍隊都能聽見，「我紀連城不殺了你，誓不為人！」
紀連城沒看見太史闌的臉色，他恨恨盯著那少年，他發泄完，稍微清醒一點，心裏知道他拉自己是為自己好，是怕自己破誓，這一巴掌打得人有點冤枉，但他素來跋扈慣了，也不覺得什麼，煩躁地一踢少年膝蓋，道：「滾開去，別礙我的眼。」
太史闌一到，宴席也就正式開始，上菜並不從刀陣上過，太史闌安排一艘小船，從海那一面搖櫓過來，船上滿是早已準備好的各式大菜，還有瓶口上凝著晶瑩水珠的南洋葡萄酒。
這刀岩當真片片如利刃。
太史闌眼神平平靜靜從場中掠過，看誰都一樣，沒有什麼特別之色。
……
那少年被打得頭一偏，唇角頓時出了血，他兩個同伴都微有憤怒之色，他卻只低了頭，跪在紀連城腳下，沉聲道：「是！卑下僭越，請少帥責罰！」
「放肆！誰准你拉我的！」
「元帥說的是。」她笑道，對向她見禮的烏凱和莫林回了禮，也不謙讓，自坐了主位，「如元帥這般心寬體胖，看起來確實順眼得很。」
三人臉上的驚訝已經變成了淡定——反正太史闌嘴裏什麼話都正常。
「紀連城！」她指著紀連城鼻子，厲聲道，「你少給我冠冕堂皇扯東扯西！你就是把天紀當成了你紀家軍！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主意，你以為便不給，朝廷能奈你何？你算著朝廷此時內憂外患，不敢逼反你是不是？」
他垂下的鬢髮掩著眸子，看不清臉上表情，一抹高挺的鼻尖，忽然微微滲出了汗珠。
每人面前一個小几，採取分食制，花尋歡在石邊用繩子將菜吊上來，所有的菜都用銀盤裝著，以示可以放心。
太史闌站起身，負手在石上走了幾步，「諸位真是太緊張了。兵，我要，卻不會勒著諸位脖子要，也不會用菜中下毒這樣的伎倆要。」
這也是容氏父子在退出政壇，交出軍權之前，為朝廷和南齊，做的最後一件事。
紀連城微帶青白的俊臉，瞬間扯扁了……
兩人眼光微微驚異，驚訝這傳說中的女殺神如此年輕，甚至還有點瘦弱的模樣。
她身後三人瞧著她背影，都在感嘆太史闌越來越像個女人，銅面龍王的眼神尤其深邃，似碎了一天的星光。
蘇亞攥著寶石的拳頭在他面前晃了晃，等他眼睛亮出錢幣的光芒時，走了過去。
「少帥不可！」他身邊一個護衛急忙伸手拉他。
太史闌在轎子里冷笑一聲。
太史闌聽著屬下傳來的信息——據說黃元帥每天起床都很遲，這會兒剛剛出府。
不過她的勸菜和她的說話方式一樣，說得好聽叫簡潔，說得不好聽叫乾巴巴的，聽得人越聽越沒胃口。
台上幾人還好些，頂多覺得這寶石確實大而珍貴，這護衛算是賺到了，有個天生*財的卻瞧不得了。
太史闌到海天台下的時候，靜海上府將軍和水師提督已經到了，正由人帶領著，小心翼翼穿越刀岩陣，刀岩窄，他們只能側身從縫隙里擠過去，動作很有些滑稽。
紀連城心頭煩躁無心釣魚，要將釣竿交給邰世濤，太史闌居然也同意了，邰世濤在太史闌側邊不遠處坐下，拋下釣竿。
眾人瞧著她坦蕩的眼神，忽覺羞愧。
眾人更沒想到，這些雄霸靜海的大佬，見面不過幾句話，居然就如匹夫一怒般，上演了全武行。
時辰一點一滴過去，果然三家都沒動靜，白花花的太陽曬在光禿禿的巨大海邊平台上，胖子莫林已經冒出油來。
「朝廷信任
……
到得早的，那就是眾目睽睽之下在台上恭候，折威元帥不願意，紀連城當然更不樂意。
太史闌才不信這個邪，黃萬兩此刻要不是也在這林中觀望，她寧願送他黃金萬兩。
平日她雖想吃這些東西，但蘇亞等人卻堅持鹹魚對身體不好，堅持不給，今日大快朵頤，吃飽飽心情好，有力氣折騰了。
怎麼看太史闌，都不可能擅長釣魚，從來就沒人見過她摸釣竿，而在場這幾位，尤其是久駐靜海的上府將軍和水師提督，釣魚真真是家常便飯，烏凱能一釣就是一整天，莫林能在最險的大坨子下釣出最金貴的魚。
「啊哈哈，諸位老兄們都到了？」林子西北角有人呵呵笑著，慢慢踱出來，嘴上在遙遙和台上將軍們打招呼，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卻骨碌碌在蘇亞掌心寶石上打轉。
黃萬兩睜大了眼睛。
「一局魚釣定輸贏。」太史闌道，「剛才諸位都沒吃吧？現在想必也餓了，我算著我請的客你們必然不敢吃，那就吃自己釣的。順便咱們賭一下——兩個時辰內，如果你們釣的魚加起來如果比我釣的魚多，那我就不會再和你們要一兵一卒。反之，我要什麼，你們必須立即拿出來。」
語氣好了些，卻依舊生硬。
遠處發出了巨大的嘈雜——這一宴說好，雙方都不帶武器的。
烏凱默默地揩掉了臉上的魚骨頭……
眾人皺眉聽著前一句，正在心裏盤算接下來的應對，驀然聽見最後一句，都不禁一呆。
「你去參！」太史闌頭也不回，「看誰的本子先到京城！」
和他擦身而過時她在他耳邊道：「大帥，這不是撿的，是我自己兜里的。另外，這寶石市面上價值是一千兩，但卻是黃金。」
紀連城原本威風凜凜站在石片上，此刻倒像在尷尬示眾，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色青紅白轉了半晌，終於狠狠一轉身，飛身上台。
「這是金槍，在我們那以前很多，一條條密密麻麻，一窩一窩的。」
「哦，我忘記了。」太史闌輕蔑地道，「你已經沒種了。」
紀連城一拔刀，心中便一激靈，知道又上了太史闌的當。雙方在議定原則時早已說過，有誰違反，自動退避，並答應對方的要求。
太史闌也不繼續，抬手，「各位嘗嘗這牙鮃和鏡魚，剛從海里打來的稀罕物兒，不加調料也鮮美無比，最是要趁熱吃，請，請。」
莫林垂頭艱難地看著自己的腳尖。
「卑鄙！」花尋歡大罵，拉著太史闌急退，順腳一踢莫林的凳子，莫林猝不及防，控制不住身子，骨碌碌一滾，正滾在紀連城腳下，眼看那刀要往莫林肚子上招呼，紀連城急忙旋身側劈，啪一聲刀砍在石面上，濺起的石頭碎屑落在莫林臉上，他「哎喲」一聲，覺得臉上又痛又燙。
太史闌正好大快朵頤，最近她改胃口了，以前不喜歡吃魚，懷孕初期也是聞魚味就吐，但忽然就覺得魚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而且帶點臭臭的鹹魚更好。
她這一刻的靜，和先前的烈直如反比，臉上是硬的，冷的，白的，似經過浪濤長年卷過的岩石，外表巋然，內里已經經過無數次的抗爭。
搖船的船娘抬頭對花尋歡一笑，花尋歡忽然覺得這人有點臉熟，還沒來得及看仔細，那船娘已經又搖船離開了。
蘇亞收了寶石，退出刀岩陣，經過黃萬兩身邊時，這傢伙笑眯眯地問：「小姑娘，你這塊石頭在哪裡撿的呀。賣給我成不？我出千兩銀子。」
這個條件實在不算過分，一方有軍權，一方有聖眷，算是各有仗恃也各有顧忌，不到迫不得已，無論哪方都不想當真硬頂到騎虎難下。
眾人沉默，唇角緊抿，一副「我已猜著，你說奈何」模樣。
這話直如一個耳光煽在紀連城臉上，勝過怒聲控訴。
這種公開赴宴，到來的早遲也是一門學問，更是彼此間
「你參便有何用？」紀連城獰笑，「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天紀軍原本駐地遠離靜海，自拔軍來此後多數人水土不服，難以應對水上作戰，兒郎受損事小，耽誤戰局事大！太史闌，你也就只有和朝廷嚎哭的本事，去哭吧，哭破了天給本少帥我聽聽！」
紀連城給太史闌詐上了海天台，只剩一個黃萬兩。
在他再次發作之前，太史闌發作了。
「這是綠鮑，綠瑩瑩的顏色，有點像蒼蠅來著。」
何況太史闌一針見血，正戳到他們的軟肋。她說出的三個地點，就是天紀軍萬一要反必須先通過的三大障礙，這些障礙對摺威和天節同樣適用，只是位置不同而已。當初先帝寬仁，認為令出一門有利於全軍一心，但也不是完全沒做防備。他聽取了容家父子的意見，對全軍做過一次大換防，外三家軍的駐地和勢力範圍，以及周圍軍隊的設置都經過精細的研究，幾乎動一發而牽全身，每一軍周圍都布置了相當的天險和軍隊，每一支外家軍要想反都得經過重重天塹和重重圍剿。為的就是以防萬一。
所以當她不怕醜地命人端上一盤連本地乞丐都不肯吃的臭鹹魚時，所有人都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他身邊三個隨從沉默佇立，最左邊身子似乎微微動了動。
蘇亞護著轎子堪堪到達刀岩林的這一端，忽然一聲長笑遙遙響起，一人道：「總督大人來了么？紀連城這番見禮了！」
隨即他聽見太史闌不急不忙地道：「少帥，命根子治好了嗎？加吉魚治外傷性陽痿，要不要來一塊？」
紀連城第一個忍不住，冷冷將筷子一擲。
太史闌背對著他，身子微顫，一邊的蘇亞悄悄過來，擋住了她的背影。
她回眸一笑，眼眸深黑，目光睥睨，身後霞光重錦般鋪展。
太史闌就好像沒看見，儼然一個熱情的主人，自己猛吃，不停勸菜。
「違背了規則，就該答應我一個要求。」太史闌似忽然失去了說話的興緻，語氣直接。
人終於齊了，太史闌也就出來了，她下了轎子由花尋歡護著走向沙灘時，黃萬兩和紀連城眼睛都藍了。
太史闌在三人護持下過了刀陣，銅面龍王始終安靜地呆在她身側，一言不發，卻給她指出了一條相對較寬的路，看樣子對這裏很熟悉。
眾人都不說話，不明白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誰都知道太史闌是新帝親信，雖然不知道她是如何令新帝信任的，但她受到的重視和寵*瞎子都瞧得見，她所表示的態度，是不是就是朝廷的態度？
遠處等候的士紳和軍隊，沒想到總督的宴席上居然會臨海釣魚，看久了也覺得睏倦無聊，都席地坐下來開始睡覺。
只有最不相干的上府將軍莫林，呼哧呼哧扇著風道：「一切聽憑大人安排。」
「我哪有莫將軍心寬體胖喲。」黃萬兩大笑，「我那攤子亂七八糟的事兒忙個不住，整天愁得我掉頭髮，也就是我還能照應著，不然早翻了天。」
他認得這少年是紀連城麾下五虎將之一，新近名聲大躁的邰世濤，據說這少年原先因罪打入天紀罪囚營，後來機緣巧合得了紀連城青眼，一路飛黃騰達，這人作戰勇猛，悍不畏死，更曾多次救過紀連城，為人又沉默忠誠，所以極得紀連城喜*，短短一年，已經做到精兵營副將。
「少帥想聽我哭，我卻不想聽少帥哭。」太史闌回首，唇角笑意比他還冷還惡毒，看得紀連城心中一個咯噔。
這麼一鬧，紀連城的撒潑也撒不下去。太史闌已經轉過身來，臉上恢復了平靜。
「你有種反啊！」她一拍桌，手中一隻還沒啃完的烤魚骨刺亂飛，「回去翻翻外三家軍、內五衛和各地上府軍的分布圖！你瞧瞧你能不能越余林關，下沂河，過中原三省，直取麗京！」
「末將只是不知如何向眾從屬交代。」他半晌道，「請大人賜下良策。」
外三家軍由郎、黃、紀三家掌握，多年來幾乎成了世襲之
銅面龍王一直一言不發，眼神饒有深意地看了看太史闌，又看了看那個少年將軍。
幾人一瞧她那模樣，就明顯不是釣魚好手，又放下一半心。
水師提督還好些，一直在陸上駐守，又生著個大肚子的上府將軍莫林，挪動得十分凄慘，不停地縮著肚子如一隻一鼓一鼓的青蛙，好容易擠到海天台下，滿身大汗，肚子上的衣服也被刮掉了一塊。
「這是我對紀少帥違反規則的要求。」太史闌淡淡道，「如果這都不同意，那咱們就拼到底吧。看是你們打殺了我太史闌，還是我太史闌，讓外三家軍散架。」
蘇亞的話運足中氣，遠遠傳了開去，遠處士紳百姓聽見，忍不住低低竊笑。
但太史闌下一句話成功地又讓他炸毛了。
太史闌原本是絕不瘦弱的，可惜現在情況特殊，此刻她立於台上，披風翻飛，寬大的袍子越發襯出苗條的身姿，竟立出了幾分楚楚的韻致來。
黃萬兩咳嗽，「呵呵，呵呵……」
太史闌又瞟他一眼，這傢伙，這麼快就暗示上了，警告她別插手嗎？
海天之上，波平浪靜，只有紀連城憤怒到極點無法抑制的呼哧呼哧呼吸，越來越響。
聲到人到，幾條黑影從那邊林中嗖嗖地飛出，跨越長空，從轎子上頭掠過，其中最前面那條人影，腳尖還在轎頂上惡狠狠一踩，借力再次飛身而起，進入刀岩林，他並沒有老老實實落下去，而是在空中花俏而優美地翻了個身，輕輕巧巧地落在刀岩林正中的一片尖尖的石頭上，居高臨下對轎子笑道：「太史大人，躲在轎子里做什麼？要不要本元帥扶你一把？」
現在看來，所謂的極為寵*也是有限，招來揮去，直如貓狗。
太史闌這句話當真狠辣，直擊軟肋。
又是一陣沉默，海濤嘩啦啦地拍著礁石。
這哪是請客，這明明是釋放毒氣，有這麼一盤臭烘烘的東西在，所有菜都頓時失了顏色。
過了一會釣具拿來，各自找地方垂釣，太史闌坐在角落，抓了根釣竿，眼睛微閉，似睡非睡。
上頭沒人說話，只有紀連城冷然道：「甚好，不然你家大人殺戮過重，萬一栽倒在白骨堆里起不來，這宴也不必擺了。」
太史闌命人將轎子停在海邊的樹林里，前面一段路是沙灘，轎子很難過去，所有人都只能步行。
聽見那耳光聲的太史闌霍然回首，眼底怒色一閃。
百姓有憤然之色，海天台上往下看的那兩位神情複雜，一臉的看好戲。
「太史闌你有什麼資格說這些話？」紀連城冷笑，「外三家軍立軍百年，對皇朝忠心耿耿，是南齊永世不替的江山屏障，陛下對我等的倚重和信任，不會因為我等一句失言而減，也不會因為你一句讒言而失。散架？只怕我未散你已經只剩骨架！危言聳聽，恐嚇大將，言語設套，暗示誣陷忠心大臣，你等著我先參你！」
末了黃萬兩終於一拍腿，道：「行！」
黃萬兩開始打呵呵，喝酒，不接話。
她沒有立即下轎，在轎子里靜靜地等。
黃萬兩的臉赤了。
「既然事多心煩，晚輩自然可以為元帥分憂。」太史闌一笑，「您那三大營是主力，一旦撥到盟軍旗下，您就可以省許多力氣了。」
莫林在心裏重重地嘆口氣。
吸一口帶著海腥氣的潮濕的風，人心都似被洗亮。
烏凱和莫林的臉白了。
「你還不如說誓不為男人。」太史闌句句都在往傷口上撒鹽。
蘇亞在刀岩林前仔細瞧了瞧，朗聲道：「各位大人，我是即將陪同總督大人進入的隨從，可否我先給我們總督大人探探路？」
然而刀出如水潑，再收不回。
太史闌身影一出現在海天台上，水師提督烏凱和上府總將莫林都站起身來。
太史闌瞟他一眼，這傢伙假做親熱，其實倚老賣老，欠揍。
午後日光暖洋
幾個人又一呆，居然還有這樣的賭局？用釣魚來定這樣的大事？太兒戲了吧？
花尋歡在一邊咧嘴樂著，豎起一根中指，又軟軟地耷拉下來，這個比太史闌的話還要猥瑣的動作，讓在場的男人們都默默垂下頭去。
太史闌豎起手掌，打斷了他的話。
眾人都一驚，隨即想起這刀岩林以前是海鯊懲罰叛徒或者對付敵人的，海鯊那些屬下乾的是殺人劫貨的生意，難免會有黑吃黑的情形，那些被私吞的財物，有的被搜出來了，有的從此卻沒了下落，這些年也有傳說說刀岩林中有寶，一些亡命之徒喜歡將重寶縫在肚皮里，最後被扔進了刀岩林，但此地太危險太瘮人，少有人敢來。如今瞧著蘇亞走了一截就撿到寶石，眾人都不禁想起這個說法。
紀連城身後一人，身子又動了動，隨即低下頭。
賴到天黑是嗎？
「諸位雖然都猜著了，但話卻都說錯了。」太史闌冷笑，「折威天紀，口口聲聲，你家兒郎，怎麼卻忘記，外三家軍雖然一直由三家把持，但卻並非三家所有。外三家軍，從來屬於朝廷，屬於陛下！」
眾人卯足勁等她開口要軍隊，算準了宴無好宴，必然吃不下也不敢吃，都吃飽了肚子來的，沒料到她竟然真的一開席什麼話都不說就勸菜，一幅誠心請客的樣子，都有些發愣，隨即便拿起筷子，象徵性嘗嘗，贊得倒比吃的多。
遠處百姓遙遙歡呼起來，太史闌就任雖短，已經在百姓之中建立了良好的口碑，因為她已經出布告表示要把海鯊的部分財產贈予百姓，海鯊家財富可敵國，不僅充實了靜海行省的省庫，下發給百姓的那一部分，也會讓他們有立身之本。
說完將轎簾一掀，給他瞧那空空蕩蕩的轎子。
「黃元帥的話就是我的話。」紀連城冷哼一聲，「太史闌，你如果不是太蠢的話，就該知道，想從我手上調兵，就是與虎謀皮！我天紀兒郎，憑什麼被你指使！」
紀連城的臉色已經無法形容了。
蘇亞抬頭對高高在上的紀連城瞧了瞧，隨隨便便施了個禮，道：「少帥，我家大人問你，這轎子瞧著可好看么？剛試過了是不是很結實？我家大人說了，等會你若喝醉了，她便用這轎子抬你回去。」
她轉頭對蘇亞囑咐幾句，蘇亞揮揮手，另外一頂一模一樣的空轎子被抬了出來，蘇亞親自陪著，帶著一隊護衛，護著那頂空轎走上沙灘。
蘇亞專心地將地上散落的白骨踢開，以免刺傷了人，忽然「啊」地一聲，站起身來。
眾人立即警惕起來，黃萬兩道：「紀少帥違背規則，不過我等可沒……」
紀連城呼哧呼哧的喘息聲漸漸平復下來，被說到痛處的人，往往都是顧不上生氣的。
無法抑制的憤怒里還有悔恨——他就不該和太史闌鬥嘴！他就該知道，這世上沒有這女人做不出來的事，沒有她不敢說出來的話。
莫林在海天台下尷尬了一陣，忽然明白了總督將宴席設在這裏的用意，不僅是讓大家都放心，也是讓他明白，他本身就是在夾縫中生存，早已鈍得失了作用，不趁機尋一把快刀磨一磨，將來就是炮灰的命。
幾個人都陷入了緊張的思索，都在思考同樣一個問題——太史闌敢提出這樣的賭注，難道她是個釣壇高手？
黃萬兩嘆氣，放下筷子。
太史闌「哦」一聲，並無怒色，轉頭看身後海景，海天一色，地平線是天地間抿緊的唇。
東西都是好東西，給這麼一介紹誰也吃不下東西。
黃萬兩看見寶貝就腿癢，終於竄了出來。
一旦朝廷真的要收歸三家軍權，改世襲為選任，三家的榮華便散了。
他起身時腳下石片無聲碎裂，可見怒氣之深，蘇亞卻眼尖地瞧見，他那厚底靴子，出現了一條裂縫。
紀連城的臉……
但這幾人回頭將太史闌的經歷想了想，發現她這短短一年做的事，超過了很多人一輩子的總和，她的事件是連軸轉的，一件連著一件，根本沒有任何閑暇的餘地。
水師提督苦笑不語，別人是借調部分，他卻是全軍拔起交權于別人，性質又不同。
「此地備有釣具。諸位如果不喜歡我的菜色，也可以自己釣魚吃新鮮的。這是我為諸位準備的活動。」她指指一旁準備的釣具。
那就送他黃金萬兩，看他出不出來？
「下里巴人的東西，我吃不慣。」紀連城冷冷答。
「少帥嫌菜不好？如何將筷子摔了？」
黃萬兩笑嘻嘻懶洋洋地對太史闌招了招手，道：「丫頭，最近瘦得厲害，別捨不得吃，女人嘛，胖些才好看。」
她擦了擦嘴，抬眼看對面紀連城。
「是。」那少年低眉垂目，恭敬應聲，姿態卑微地退到一邊。
「不必再繞彎子了。你們不願交出主力，但也不想造反。你們想像以前很多次那樣，拖。拖到我太史闌被靜海地頭蛇吃掉或趕走。但是我太史闌很明確地告訴你們，你們做夢。」她負手看向雲天深處，「我給諸位兩個選擇。其一，是和我卯到底，今日你們不應，我會直接上書朝廷，將你們的態度說明，並請陛下取消外三家軍世襲舊例，相信會有很多大臣贊成，也會有很多人樂意接收外三家軍軍權。其二，和我在這裏釣魚。」
黃萬兩和紀連城都一震。
「嗆」一聲，刀光如極光一亮，在人們視野中劃過一道雪色的虹，紀連城拔刀，沖向太史闌。
太史闌遠遠瞧著，「呵呵！」
遠處的士紳百姓在竊笑，莫林臉上青一塊白一塊，靜海的上府軍和其餘行省的不同，在靜海這處靠海省份發揮不了多少作用，再加上本地豪強林立，武裝勢力遍地都是，上府軍不能干涉也不能參与，閑得快養虱子。
「諸位果然都是聰明人，我還沒開口，就知道我要怎麼調兵。」她一指海面，「確實，我要重組靜海水師，我已經從麗京帶了專門的海上軍事行家，待擴建海軍之後進行密集強化訓練，當然，想要訓練，先得有人。」
但如今皇帝已經換了，之前宗政太后掌權，派康王滲透軍中，三家軍已經感覺到了威脅，如今宗政太后移宮，小皇帝一改之前懵懂，開始在三公輔佐下逐步掌權，那麼，新任統治者到底如何看待外三家軍？這一次的擴建海軍，是不是一次試探？
這一群大男人在這女子面前，當真是緊張太過，失了氣度。
蘇亞就好像沒聽見他的譏諷，小心地走進刀岩林，四面尋找一條稍微寬敞些的路，台上莫林等人瞧著她的動作，都遺憾自己怎麼沒想到派人先來探路，又暗恨自己的屬下沒這麼貼心忠誠，忍不住都狠狠瞪了身邊人一眼。
「這是紅加吉，海底最矜貴的魚，有個漁民送我一條，我晒乾了寄到京城，那頭又寄回來，也不知道一路上折騰壞了沒有？」
太史闌靜靜聽完，唇角一扯。
「好刀。」她開口第一句，竟然是贊紀連城的刀。
海天台高達一丈許，檯面平整，台下是雪白嶙峋的岩刀之林，另一面則對著大海，一色湛藍的海水緞子般從遠處滾滾而來，最近處深藍深邃，再遠點淺藍晶瑩，到了地平線處則是一色雪白，點綴點點風帆。日色正中那極白處亮起，金光渡波而來，渲染海天之色如極致絢爛的油畫，漸漸海面又起了霧氣，油畫便多了幾分靈動飄渺的意境，人在畫里，而畫在夢中。
太史闌瞧也沒瞧他一眼，她自上海天台，就好像沒看見這個人，紀連城憋著氣一心想發作，卻又不願意搶先說話失了身份，一張臉已經憋成了豬肝色。
「我是大男人，還是個商人，商人*計較，我沒什麼好在乎的。」黃萬兩悠悠道，「太史大人，既然你把話說開，我也說個明白。這兵，不是那麼容易借的，我折威三大營主力是我軍根本所在，向來陸地作戰，難以適應海上戰爭，你要想我軍陸地配合沒有問題，看在你當初的救命之恩，我給你調兵權，但是如果你想的是抽調我三大營主力去重組海軍的話，抱歉，我不能讓我精心調教多年的兒郎，死在這片陌生的大海上。」
末了黃萬兩呵呵一笑，道：「這丫頭還是這麼壞。」紀連城卻面沉如水，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