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笑憑闌
第九十三章 人類是愚蠢的
「我等都是重臣之後，無端受此侵害，陛下一定會為我們做主！」
必然是混進來，準備搗亂的！
王六看看那對娃娃，面具下的眼睛烏溜溜的，光芒狡黠。
「娘！娘！」晏玉瑞辨出聲音，殺豬般慘叫，「有人要殺我，你幫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花尋歡嘴角往下一撇——這小子反應還挺快的。
「你看看我兒的傷！」季嫦臉色鐵青，「他下半輩子……」咬了咬牙終究沒肯說出來，勃然道，「今日我定要這兩條小狗償命！」
也有人剛找到珠子沒來得及扔的，聞言大喜，急忙傾身讓珠子落地，用嘴輕輕地吹。
這一下砸實了，容噹噹不死也重傷，王六怒極，伸手去抓鏈梢，身邊人影一閃，嘩啦一響，鏈子扯直銀光閃閃，鏈頭已經落在了花尋歡手中。
景泰三年皇帝下詔改革地方光武營建制，不再由地方豪強捐資管理，改由朝廷及各級官府統一撥付，戶部反對說國庫不足，皇帝立即裁減宮中人員開支，遣散宮人兩千，自己限定每餐只得四菜一湯，衣裳四季每季四套，朝服兩年一換，宮中上下依次酌減供奉，生生省出百萬銀兩，作為地方光武營豪強撤資之後的第一期支撐費用。之後更通令全國，要求各級官府嚴控鋪張浪費之風，並派戶部主事三十餘人分赴全國審查，裁減了很多重複、不必要、或者過高的公用開支，卻又在同時提高了官員俸銀。一手硬，一手軟，平穩地實現了開源節流政策的早期過渡。
哪來的小妖人！
容噹噹臉上是一個黑色哭臉面具，眉目陰森，面無表情，日光下看著都令人毛骨悚然。但面具做得極其精巧，兩根一上一下的眉毛鮮活得似要馬上掉下來。
景泰藍沒理會，低頭看撲在自己膝前的小人兒。
晏玉瑞已經看見那邊的人群，快步走過去，一眼瞧見了人群中的粉黃一團，頓時眼睛一亮，大叫，「抓住她！抓住她！」
容噹噹二話沒說，伸手從臉上拿下面具，往那小胖子臉上一扣。
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東西速度極快，爬到他的褲襠處忽然停下……
有人卻忽然覺得皇帝臉上的笑容有點熟悉，有點像……剛才那個女娃娃臉上的笑……
這小子這個動作極其乾脆有力，看得王六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竟然是要讓自己等人不干涉？
珠子遇上呼吸，一股淡紅的煙霧騰起，毫不意外地順著之後的一吸氣，吸入了那倒霉傢伙嘴裏，那傢伙眼睛一翻，吭一聲栽倒，臉埋在泥地里。
「對，這是刑案！還有這個小丫頭！」幾個被毒倒的少年的護衛也都叫了起來，「他們闖入圍場，驅蛇謀害我家公子！」
這模樣，彷彿就是容叮叮剛才被包圍的情景再現，一些旁觀的眾人瞧著，忽有所悟——這幾個被蛇圍的少年，可不就是剛才討好晏玉瑞，圍住小姑娘的那幾個？
同時慢慢道：「一、二、三……」忽然手一撒，一把粉末撒在晏玉瑞的袍子上。
「叮叮。」容叮叮笑眯眯皺起小鼻子，大紅面具也是一張笑臉。
噼噼啪啪，砰砰乓乓，大腳如狂風暴雨，左右不離重點部位，那隻頑強的蜘蛛四處亂竄，也著迷一般只圍著那處打轉，晏玉瑞滾來滾去都逃不掉王六等人大腳伺候，慘叫連連，晏家護衛被擋在外圍，大叫：「走開！走開！」又對那邊花尋歡大叫，「花指揮使！晏小侯爺被刺，你竟敢不管！」
銀白色小袍子的是容噹噹，早早地甩掉了嬰兒肥，正偏頭打量他，抿著嘴唇的姿態十分眼熟，一雙眼睛更是熟悉到讓他想笑又想哭——那是麻麻的眼睛啊！
「誅他九族！」
晏玉瑞老遠就看見這邊的人群，卻也不停車，馬車呼嘯而過，眾人紛紛走避，也就顧不上再抓叮叮噹噹，馬車攜著一股狂風從人群中卷過，直接駛到了停放處，趕車人探身出來，對看守的兵士大喝：「我們不要排在最後！挪出一輛車來！」
眾人再一低頭，大驚失色，不知什麼時候，那些接觸過紅珠子的手指，都已經變成了赤紅之色，隨即一股火燒火燎的感
景泰藍手一僵，停在離蘋果臉蛋還有一毫米的地方，順勢拂了拂容叮叮絲毫沒亂的頭髮，笑眯眯地道：「叮叮，有螞蟻。哥哥幫你拿掉哦。」
「哪裡來的野孩子！」威國公府的護衛當先高叫，一把拉開自己家的小主子，伸手便搡容噹噹，「走開！」
南齊官員聚居在城南，豪門府邸都在一處區域，容府那條街就有三個公侯府。
「果然是你。」晏玉瑞冷笑，伸手去抓容叮叮的手。
景泰二年小皇帝在殿上和康王打賭，怒極之下險些出手扼殺王叔，當時就驚掉了一票大臣的下巴，之後賭贏了，皇帝更是乾脆狠辣地將康王逼去了靜海，隨即不多久就傳出康王叛國的消息，皇帝毫不猶豫，不顧太后阻擾猶豫，立即下旨廢康王王爵，將他府中滿門全部流放至極東荒原，永世不得回京。
在一邊照看的王六等人眉毛一揚，沉下臉就要過來，容噹噹忽然回頭，伸指于唇，一壓。
隨即他們就真的驚了。
就這樣她還不解氣，狠狠睨了王六等人一眼，道：「還有你們這些賤民！統統別想活命！還有這兩個小狗的父母！子不教父之過！他們不給我磕頭登門請罪，我便告上陛下駕前，絕不善罷甘休！」
「要朕做什麼主呀？」
景泰藍這些年文武雙修，臂力不錯，抱容叮叮妥妥地，但無論如何，八歲孩子抱四歲孩子，看起來總有些滑稽，容叮叮的小鞋子都快靠到地上。
「拿下他們！」晏玉瑞大叫，「打！打！打死我負責！」
這一停更讓他魂飛魄散，尖叫一聲便蹦了起來，伸手撩起袍子拚命兜甩，「什麼東西！什麼東西！」
四面忽然鴉雀無聲，人人盯著容叮叮，容叮叮笑臉無辜，奶聲奶氣地道：「這位哥哥性子好急哦，人家明明說的是蛇嘴啦……」
黑紅的蜈蚣在玉一般的小掌心中扭動，眾人盯著，覺得渾身毛都豎起來了。再一看那小丫頭，居然還甜甜地笑著。
以前猜過很多次他們的容貌，也看過畫像，但都不如此刻眼見真人來得震動——他們那麼小！看起來那麼軟！好想摸！
「別扔呀……」容叮叮小姑娘忽然笑眯眯地說。
誰知道他剛要張嘴，那邊容叮叮的大眼睛又瞟了過來，竟然也是「閉嘴」的神色。
「大寶，」容噹噹撫摸著那隻蜘蛛，蜘蛛在他手指上穩穩地趴著，小眼睛連同容噹噹細長的眼睛一起鄙視地睨著眾人，「我早告訴過你，人類是愚蠢的。」
一邊冷喝屬下，她一邊偏頭瞧著叮叮噹噹，上上下下地看著，眼神充滿興趣。
眾人都呆一呆，才反應過來那個「朕」字，霍然轉身，正見八歲的皇帝，穿一身銀白番服，笑眯眯抄著袖子，站在人群之外，很有興趣地探頭探腦。
驚叫聲蔓延了整個草地，連晏玉瑞的慘叫聲都已經被蓋住。
兩人怒目而視，空氣中噼里啪啦似有火花在閃，眾人都縮脖子——天節老帥的二女兒季嫦，往年長年隨夫駐紮北疆，近年來才回京，也是個出名不省心的主兒。
容叮叮向後一讓，小小身子和弟弟一樣靈活，已經讓開，她轉身要走，四面的人卻已經有意無意擋住了她，有人還在笑，拖長聲音道：「小姑娘，晏公子瞧上你是你的福氣，你跑什麼呢？」
景泰四年天紀軍生亂，邰世濤上位，在京中的天紀老將，在老帥率領下於宮門靜坐，皇帝親自出宮，在宮門前陪老帥靜坐，殿前三問，問得老帥啞口無言，迫於壓力，最後只得接了皇帝賜封國公的聖旨，天紀換將，收歸朝廷由此塵埃落定。
居然想出這麼拙劣的騙術，以為寫個豪門聚集地的地址，就可以冒充王侯子弟了？
容叮叮身子前傾，往前便栽，忽有人快步上前，一把接住了她，她撲在那人膝上，調整好四十五度天使角，抬頭。
眾人驚駭地望向景泰藍，也有人暗喜，等著這不知死活的小丫頭被問君前失儀之罪。
花尋歡雙手抱胸，看得津津有味，聞言紅髮一甩，詫道：「咦，被刺？你當我
「參加陛下，陛下萬安！」眾人急忙大禮拜倒。
「別跑！」驀然一聲大喝，人群里兩個孩子躥了出來，後頭一個大漢追著，跑在前面的正是叮叮噹噹。
「給我拿掉！拿掉！」晏玉瑞大叫，他的護衛這才反應過來，撲過來要去幫主子拿掉這可怕的玩意，誰知道有人一聲大叫：「放開那隻蜘蛛，讓我來！」唰一下幾個人卷過來，將晏玉瑞的護衛撞到一邊，當先一人舉起一塊不知從哪找來的木板，對著那要命部位就狠狠拍了下去。
王六摸著下巴，想有其母必有其子，據說太史大帥就很喜歡招呼那部位來著……
叮叮噹噹也在仰頭看著這很有存在感，卻剛剛見面的便宜哥哥，見他烏黑頭髮雪白皮膚，圓圓的大眼睛，粉紅的唇，笑起來露出潔白的大板牙，也不過是個漂亮的孩子，果然是「景泰藍哥哥」，而不是「皇帝哥哥」，都忍不住一笑。
「謝謝哥哥。」容叮叮甜甜地答，景泰藍剛要展開笑容表示願意為妹妹效勞，就聽小丫頭道，「叮叮身上有蛇珠，螞蟻不會爬上來的。哥哥下次想摸叮叮，給錢就好啦。」
小胖子也沒想到容噹噹臉上竟然不止一個面具，嚇得蹦出好遠，又忍不住哈哈笑，很快引起了其餘孩子的注意，都紛紛圍攏來。人群一聚集，各家護衛也就注意上了，當即有人趕過來，看見容噹噹的詭異面具，嚇了一跳。
另一邊忽然也起了驚叫，眾人一瞧，卻是女孩子堆轟然四散，只剩下人群中心一個穿粉黃衣裳戴大紅面具的小姑娘，手中舉著個東西，笑嘻嘻地道：「喂，你們別跑呀，這個可好玩了……」
「季嫦。」她怒聲道，「你要不要臉？四歲幼兒，你也能下這樣的狠手？」
「來抱抱！」她大聲道。
花尋歡也不在意，照樣做她的事，她負責戍守麗京，和這些麗京小霸王多打交道，晏玉瑞也吃過她的虧，實在有些頭痛這烈火女將軍，看她一臉「就等你鬧事好捏你」的表情，只好縮縮脖子走開。
小皇帝雖然才八歲，還未正式親政，但參与政事已經五年，眾人眼看他從一個萬事不懂的三歲幼童，長至如今，一年比一年更清楚地感覺到，南齊幼帝不可欺。
正好也有個小胖子走來，盯著他面具，吸著鼻涕道：「你的面具真好玩，借我戴戴好不好？」
容噹噹安靜靜沒表情地瞧著他。
王六又忍不住想出手了——不用他出手，喊一聲就可以嚇死這些混賬！
「對！打死我負責！」又一個聲音接上，卻是一個女聲，伴隨一陣馬蹄聲響，狂奔而來，馬上女子一身戎裝，老遠就在揮鞭怒喝，「給我拿下這兩個小賤……」
景泰藍抱住容叮叮，伸手就要去捏她的臉——想玩妹妹想了很久了，猜測手感也猜測很久了，做夢都練習過幾次，好容易到了眼前，哪裡肯放過。
出手的正是王六，一臉悍然，殺氣騰騰，怒道：「見鬼，還不死！」抬腳猛踹。晏玉瑞又是一聲慘叫，痛到極處，連叫停的力氣都沒有，只得滾倒地下，蜷成一團。他想要滾出王六大腳蹂躪範圍，奈何王六身邊容家屬下一起撲過來，和剛才他讓人擋住容叮叮一樣，擋住了他的去路，一邊將晏家護衛擋在外圍，一邊出腳大叫：「啊！跑了！啊，在這邊！啊！居然又溜了！啊！這隻蜘蛛好狡猾！啊！你出腳快點！踹！用力踹！正中！它在正中！」
「參見陛下！」此時眾人聲音正好傳到。
「各位好。」容噹噹拉著姐姐的手，一本正經地鞠了鞠躬，「我們不是野孩子，我們是叮叮噹噹。」
那暴走的風格，一看就是晏玉瑞來了。
晏玉瑞一驚，怕是什麼毒粉，急忙後退，粉末都落了下去，並無異味，他自己也覺得沒有異常，冷笑一聲，心想不過是孩子嚇唬人的把戲。
晏玉瑞沉下臉，不說話了。
晏玉瑞的手指，掐向容叮叮的下巴，「小丫頭，回去做我的丫頭吧……」
容噹噹抽手的時
「拿下他們！」
他一過來，眾人紛紛過來巴結，聽見這句大喜——原來這兩個野孩子也得罪過晏家公子！
「啪」地一聲，一個少年心慌意亂，用力過度，紅珠子被他捏破，一股紅漿水激射而出，灑得周圍幾人身上都是，那蛇歡快地游過來等待承受，旁邊幾個人卻眼睛一翻，咕咚栽倒。
看樣子，主子是看出什麼來了。
眾人此刻看著那鬼畫符的卡片，立即明白了。
容叮叮水汪汪軟嫩嫩地瞧著他。
……
這種玩弄面具毒蟲的手段，怎麼看都像邪術或者江湖野人的行徑，在場的最低也是三品官的孩子，麗京最尊貴被保護得最好的一群，怎麼會出現這樣的孩子？
不知何時，幾條蛇已經游近，都是三角頭顱的毒蛇，正昂起脖子，眼神凶光閃爍地盯著面前的人，被踩的那條，毫不猶豫衝著那少年腳踝就是一口。
一顆石子閃電飛來，撞向她唇齒，那馬上女子怒哼揮鞭，啪一聲將石子卷落，扭頭怒道：「花尋歡！」
這些事，哪件也是震動朝野的大事，換成成年人也要頭痛許久，雖說眾人都知道小皇帝背後有容楚太史闌以及三公派系支持，但皇帝的英明決斷，敢作敢為的風格，崢嶸已現。眾人都看得清楚，陛下聰慧自律而善於納諫，如今更有軍政兩方的支持，只要太史闌不反，未來南齊江山，必將在他手中巍然如鐵桶萬年。
麗京有幾個不能得罪的人，榮昌郡王容楚自然是一個，西局那位越來越可怕的殘廢指揮使喬雨潤是一個，之後就要算上這位花指揮使了。這位不如容郡王深沉多智，也不如喬雨潤陰沉狠辣，卻是個名聞麗京的大炮筒子，拚命烈女，愣頭青。她眼裡好像根本沒有尊卑貴賤，也沒有任何顧忌，當年還是代指揮使的時候，就曾經阻攔過天節老帥夜裡進宮，還甩了那地位尊貴的軍國大佬一鞭子。事後她被罰俸，並要求她上門道歉，花尋歡不過哈哈大笑，上書求皇帝把罰俸半年改為三年，但道歉沒門，皇帝也就裝不知道了。那三年她沒錢，經常青菜白飯，想吃肉了就去容府門上打秋風，照樣活得瀟洒。
王六忽然想笑——小世子來這一遭，等下這群混賬就不能再說自己「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世子身份，誤會誤會，不知者不罪」了。
花尋歡已經巡查完獵場出來，正立在山坡上冷笑看著，紅髮和眼神一樣躍躍跳動，似乎很有興緻地在等他開口。
諸家護衛們立即緊張了。
眾人這才看見晏玉瑞已經把袍子翻了起來，露出裏面松陵撒花彈墨綢褲，在褲襠部位，赫然爬著一隻巴掌大的蜘蛛！
人們再次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眾人再一瞧，她白生生的小手裡，赫然抓著一條巴掌長的黑紅二色蜈蚣……
不過她也懶得管晏玉瑞的安危，撇撇嘴走開。
正要下爪，驀然覺得腰間一緊，他一低頭，就看見容噹噹拉著他的腰帶，踮起腳，在他耳邊悄悄道：「皇帝哥哥，爹爹說如果你想占姐姐便宜，他就把慕姑姑立即塞給你做皇后。」
此時眾人才看清，那蛇叼住的是一顆小小的紅色珠子，有的人反應過來，急忙翻自己的腰帶口袋，紛紛找到了紅珠子，頓時明白是這東西引蛇而來，慌不迭地將紅珠子拋出去。
那邊王六終於毆打，哦不搶救晏公子完畢，本來還要繼續搶救下去的，那隻蜘蛛靈活太過以及堅貞太過，死活不肯離開那三寸寶貝之地，還是容噹噹，慢悠悠晃了過去，撥開王六，小手指往晏玉瑞褲子上一擱，那隻蜘蛛自動爬上了他掌心。
王六呆了呆，還沒明白噹噹少爺的邏輯，就見他站起身，向人群走去。
景泰二年皇太后從永慶宮回宮，不過一夜就狂奔宮門自請回永慶宮，有傳言說是小皇帝其中很做了些手腳。
容噹噹忽然尖叫，「蜘蛛！大蜘蛛！」
晏家護衛跺腳，想要硬沖，沖不進容家護衛的包圍圈，又不敢和花尋歡作對，只好趕緊派人回府報信求援。
那蜘蛛形貌獰惡，滿
果然是小騙子！
容叮叮張大眼睛，似乎沒明白什麼意思，有點驚惶地想向外鑽，卻接連撞在幾個人身上——她的路被一群公子少爺擋住了，這些公子少爺們，很樂於看見漂亮的小姑娘四處亂鑽走投無路的驚惶，覺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果再流下眼淚來，很讓人熱血沸騰。
王六退後一步，操著手不說話了。
小胖子嚇了一跳，再一看容噹噹又嚇了一跳——他忽然又變成了白臉，白色的面具紅色的眼睛，眼睛直直地向上翻著，似翻瞪著的死魚眼。
眾人扔得更積極了。
撲在膝蓋上，粉黃的是容叮叮，雪白晶瑩一團，小嘴如瑪瑙琉璃珠兒，又或者是新鮮的櫻桃，眼睛毛茸茸的，睫毛密到遮住瞳仁，正笑眯眯地仰頭對他看，四十五度角把握完美，充滿呆萌氣息。景泰藍一觸及她的眼神，立刻覺得手癢。就好像看見新蒸出來的粉團包子，不捏一下就覺得爪子難受一樣。
有個少年學武，壯膽拔劍要斬蛇，手剛觸及腰帶，一條蛇霍然撲起，張嘴叼向他的腰帶，半空里尖牙利閃，那少年嚇得一個踉蹌後退，腰帶上什麼東西骨碌碌滾了下來，那蛇竟然半空中改變方向，轉頭一口叼住那東西，忽地遊走了。
「有毒！」
一群成年人傻獃獃地瞧著他——這孩子腦子進水了？
其餘人趕緊將珠子小心拋出，眼看蛇們果然追珠子而去，也沒有紅漿迸出，都舒了口氣，一口氣還沒舒完，有人一低頭看見自己的手，駭然大叫：「我的手！我的手！」
容噹噹身子一閃，那人手落空，他怔了怔，一時沒想到這孩子怎麼這麼靈活。
四面忽然靜得草都不動了。
王六頭痛地捂住腦袋——哦，今天回去后老天保佑他不被責罰。老太爺和夫人如果知道心肝寶貝孫女被這些臭男人撞來撞去，一定會殺人的……
「等下找你算賬。」季嫦焦心兒子，狠狠拋下一句，帶著家人飛奔而至，看了一眼兒子，頭也不回，手中銀鎖鏈呼啦一聲揚起，劈頭就對容噹噹砸了下來。
「對！」幾個僥倖沒被容叮叮毒紅珠波及的貴族少年，膽氣頓壯，都擁了過來，大聲道：「定要殺了這兩個小狗！」
越是這樣恣肆放誕的人物，越讓人頭痛，她軟硬不吃，別人就只能吃她的憋，鬧起來她往死里打，絲毫不畏懼後果，這幾年裡，她罰俸也罰過，降職也降過，甚至中過西局的套，短暫的牢獄也坐過，可是無論怎麼打擊，這人就像彈力充足的彈簧，這次壓下去，下次更猛地彈起來，似乎永遠不會屈服，久而久之，朝中人看見她就頭痛，恨不得繞道走。
眾人剛看他邪笑逼女童，轉眼就見他著火一般蹦起來，都怔了怔，他撩袍子動作又極為不雅，幾個女孩子已經被家中陪伺的女護衛急忙帶到一邊。
眾人此時瞧著不好，都紛紛退後，幾個人退了幾步，忽然覺得腳跟下一軟，回頭一看——蛇！
小胖子眼巴巴地看著容噹噹，覺得這孩子冷淡又有點瘮人，生怕他忽然出手打人。
幾個性子暴的護衛立即將「名片」往地上一扔，劈手就去抓容噹噹，王六一看不好，正要帶人出手，驀然聽見不遠處車馬響動，回頭一瞧，又見狂奔的馬車。
這一笑，彼此都覺似見山花搖動，光艷爛漫，四面眾人瞧著這三個漂亮的孩子，也忽然覺得驚艷。
再看看手中那小卡片，正面歪歪扭扭「容噹噹」，反面寫著個地址，前市大街，四明巷子。地址看來眼熟，再一想可不就是咱家附近？
遠處花尋歡已經瞧見這邊不對勁，正要過來，忽然看見王六，她怔了怔，目光四處找了找，眼睛一亮。
「他們是趁機打人！花指揮使，你不要胡亂偏袒！」
容叮叮接連撞了幾個人，眼看出不去，站住了。
容噹噹翻翻白眼——又來了，容叮叮小姐百戰百勝，男女通吃必殺技！
名字地址都告訴你了呀，親。
……
那小小女娃兒，撲在皇帝膝上，不僅沒有起身謝罪，還忽然甜甜一笑，順勢抱住了他的腰。
看守的士兵不理，那趕車人自己動手，帶人拖出一輛馬車，馬車的主人是一個侍郎的兒子，敢怒不敢言地一邊看著，攔住了想阻止的自家護衛。
隨即他便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一絲麻麻痒痒的感覺先從靴筒處開始，然後往上延伸，漸漸靠近身體中段……
再一看小姑娘手上還在扭動，但就是不咬她的大蜈蚣，看看受了驚嚇的小主子們都在驚叫連連，大多數在大叫，「抓住他們！抓住他們！」還有幾個孩子大叫，「殺了他們！殺了！」
容叮叮笑眯眯站在那裡，搖頭晃腦，「哎呀，都說了叫你們別扔，這個一碰就破，只能用嘴吹出去啦。」
這樣的一個皇帝，他站在那裡，不過七八歲年紀，笑眯眯如此親切，卻也讓人再也不敢小覷。
晏玉瑞佔好位置，冷笑一聲，自己下車。還想對那讓位的侍郎子弟冷嘲熱諷幾句，忽然看見不遠處山坡上一抹紅頭髮。
皇帝駕到，眾人迎接，也有離得遠被擋在人群外，沒看見皇帝的，還在忙著抓叮叮噹噹，此刻這大漢就是一個侍郎家的護衛，身高腿長，趁人群停滯幾步追了上來，一把抓向容叮叮后心。
晨間光線明烈，面前一張雪白的臉，她眯起眼睛。
跑在一邊的容噹噹，忽然伸腿，絆了容叮叮一下。
人們默默地吐了一口血。
砰一聲悶響，蜘蛛跳到一邊，晏玉瑞一聲慘叫，蒼白的臉瞬間扁了。
他下車的時候，車廂里簌簌爬出個黑色的東西，無聲無息進了他的袍子，他和護衛們都沒察覺，遠遠地花尋歡卻瞄到似有黑影，眉頭一皺。
「噹噹。」容噹噹伸手入懷，取出一疊「名片」，伸手散發，「你好，很高興認識你，這是我們的名片，以後請多多指教。」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晏玉瑞緩過氣來，凄慘大叫，「這隻蜘蛛是你養的，你故意驅使毒物要殺我！花指揮使！花指揮使！這是刑案！重大刑案！」
王六皺起眉，小主子剛剛回來，他們都還不太了解他們的性子，這幾日在府中，容噹噹文雅有禮，禮貌周全，博盡了眾人的寵愛，眾人瞧著，也就覺得是聰明乖巧的孩子。不過今早出門時，主子倒是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他們想怎麼玩，就讓他們怎麼玩，你只好保護好他們的安全就行。」
晏玉瑞蒼白的臉上漲出興奮得意的薄紅，也不急躁了，端著架子負手慢慢走到她面前。
眾人眼前一亮，嘩然驚嘆。
「抓住她！」晏玉瑞竄入人群，一把打掉了容叮叮的面具。
一直以來，太史闌在外征戰，掌握一地軍政民生，權力越來越大，朝中不放心她的人越來越多，攻擊她的人也越來越多，花尋歡就是太史闌在麗京的一桿槍，誰叫捅誰。不知道多少人勸說過皇帝，說太史闌在外掌握大軍，然後讓自己的親信掌握京中軍權，這萬一有所異心，裡應外合，南齊江山只怕瞬間就要易主。皇帝不過哈哈一笑而已，日子久了，說得多了，皇帝便又安排了一位風評正直的副指揮使，算是對花尋歡的一個鉗制。
花尋歡偏偏頭，冷眼盯住一個想要去指揮士兵幫忙的副手，惡狠狠地道：「哦？毫無證據說我偏袒？那我就偏了！京衛職責是護衛陛下安寧，不是給流氓地痞拉架！要我管，我就管你們主子調戲民女之罪！」
皇帝不僅沒生氣，還笑了，不僅笑了，還彎下身，真的將小女孩抱了起來。
群情最激烈，人們開始追逐叮叮噹噹，兩個孩子撒腿要跑的時刻，驀然一聲笑嘻嘻的聲音，從人群後傳來。
那少年咕咚一聲栽倒，其餘人呼啦一下散開，想要跑卻不敢跑——幾條毒蛇圍成一個圈，正將他們包圍在正中。
「滅他滿門！」
他也想瞧瞧，郡王和總督的孩子，是否真的只有乖巧可愛的那一面？
王六隻好也給她做個少安毋躁的手勢。
「季嫦！」花尋歡絲毫不讓，眼睛一瞪，「洗乾淨你的臭嘴！」
……
景泰藍讓他們又驚駭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