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鍍金白陽
第二百九十九章 過葯
「謝謝馮姨，謝謝方書記。」曾毅笑著站起來，把盒子接了過去，裏面是一支鋼筆。
方南國端起面前的茶杯，道：「這個想法呢，既然是你提出來的，現在我就把這事交給你。你想一想，看這件事究竟要怎樣做才合適，等我從京城回來，你拿幾個方案出來。」
按照原來的打算，方南國是要把曾毅帶走的，準備以後就留在自己的身邊，一來是可以照應曾毅，免得他生出什麼事端無法收拾；二來是可以好好地進行點撥教導，如此等自己再干一任，那時候曾毅也就二十八九歲了，再讓他去擔當大任，年齡合適，資歷也夠，外人就說不出任何閑話來了。
按照鎮子上輩輩相傳的習俗，大年初一這天，一定要先拜天，再拜地，祈禱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然後再在祖宗的牌位前獻上供品，告訴祖宗在過去的這一年裡，家裡都添了哪幾個成員，又有什麼大喜事發生，比如誰考上大學了，誰光耀了門楣，最後祈禱祖宗保佑子孫都能平安健康，萬事順意。
如果老領導來了，自己卻把曾毅帶走了，老領導嘴上不講，心裏肯定是要記恨你的。
邵海波的父母以前見過曾毅，但已經印象模糊了，畢竟那時候的曾毅只是個小孩，聽了邵海波的話，但認不出曾毅，只是笑著道：「知道，知道，電話里你都講了。孩子，快進屋，快進屋。」
馮玉琴知道曾毅是一個人，想著要把曾毅帶到京城，跟著自己一塊過年，但曾毅已經有了安排，她也只好作罷，道：「我和老方要回京城陪老爺子過年，到時候你就不用再特意跑一趟了，就安生待在老家過年吧。」
邵海波的父母一直都守在門口，看到兒子兒媳回來，就連臉上深深的皺紋里，也都綻放出了笑容，連聲招呼道：「路上跑一天，肯定餓了吧。咱們馬上開飯，過年的餃子都包好了，就等你們回來下鍋呢。」
方南國思來想去，只好改變自己的計劃，既然曾毅要搞這方面嘗試的想法，那自己就支持他去搞，搞得好，是大政績一件，搞不好，自己再把他調到身邊也不遲。
「方書記。」曾毅就站起來，打了個招呼。
王國利就不高興了，豎眉道：「跟我還客氣什麼，是不是嫌我的飯不好。」
只是中辦這次突然主動上門，要把療養基地建在南江，就打亂了方南國的計劃。這次儲清林過來，方南國並沒有急於露面，而是觀察了幾天，他發現中辦在這件事上非常著急，似乎是有什麼大人物，指定了要到南江省來療養。
曾毅去看，發現是自己的鄰居，隔壁雜貨批發店的老闆王國利，便笑道：「昨晚回來的，正要過去給王叔你拜年呢。」
古人云：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曾毅也就作罷，道：「那就等你閑下來，咱們慢慢論。」
王國利不放心，臨走還叮囑了好幾遍。每年他總是第一個過來的，平時曾毅不在，這宅子也是王國利主動負責照看的，有個風吹
曾毅和徐力去給邵海波的父母拜年，竟然也收到個紅包，打開一看，跟那些小孩子一樣的待遇，紅紙包著十塊錢，兩人都是搖頭苦笑。
曾毅笑著上前見過邵海波的父母，一眾人就進了屋子。
這就不能不讓方南國多想了，這件事，最初是李釗雄透漏給曾毅，再由曾毅轉達給自己，如果說這件事跟曾毅沒有任何關係，方南國覺得不大可能。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去，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合家團圓的氣氛立刻就出來了。
「到時候我給老爺子打電話拜年。」曾毅笑著，方南國回京城，多半也是要躲個清閑，如果留在南江過節，拜訪的人一定少不了。
邵海波是家裡最有出息的，自然也是最受小孩子歡迎，因為邵海波給的壓歲錢，比其他長輩要多很多。小孩子拿到壓歲錢，就聚在一塊，一邊比著誰收到的壓歲錢最多，一邊高興地商量著等天亮了鎮子上商店開門，自己要買些什麼東西。
曾毅的老家在尋州市，不屬於南江省，距離榮城有一千公里多的路程，好在有高速路可以直達尋州，但因為山路多，到尋州下高速的時候，也已經天黑了，等到了老家所在的鎮子上，就是半夜了。
「都洗洗手，開飯了。」馮玉琴此時走過來，道：「一回來就談工作，你不吃飯，小毅也得吃飯呢。」
吃完飯，方南國問了曾毅過年的打算，得知曾毅要回老家，他也和馮玉琴一樣，囑咐曾毅不必再特意跑一趟京城了，有什麼事，等到來年辦公的時候再說。
邵海波心裏好受了一些，道：「以後有機會的話，還是要把生生堂辦起來。」
老領導離開京城到外地療養，這是件大事，自然不可能是因為曾毅的醫術高，他就過來了，但曾毅的醫術，肯定也是促使這件事最終成行的其中一方面原因。
另外，就是布置一下過節時的安全生產問題。會議之後，省委辦公廳把安全部署傳達給相關部門，今年的工作就算是結束了。
唐浩然擺了擺手，笑道：「不了，過幾天吧。往年這個時候，老闆都要到下面走一走，給各方各面拜年慰問，這也是年關的一件大事，我得跟著去，可不能有什麼閃失。」
這句話到了現在的官場，應該是「一人陞官，萬人得道」，表面看，是方南國調走了，可他一這動，下面所有的位子都要跟著動，從上到下，一個補一個的缺，因為方南國調走而得到提拔晉陞的人，沒有一千個，也有五百個了。
萬一孫文傑或者秦良信晉級成功，那麼他們屁股下面的位置是不是就空出來了呢？這個時候你不提前活動，難道還等著塵埃落定之後，餡餅主動砸在你的頭上嗎？
「好好，回來好，是得常回來看看啊。」王國利呵呵笑著，走到曾文甫的牌位前，深深鞠了三躬，然後對曾毅道：「曾毅，一會到家裡吃飯
從管委會出來，曾毅去跟邵海波匯合。
將心比心，誰都無法免俗，所以，這已經是官場的一個不成文規定了，也算是領導在離開之前的「酬功」。
「快進屋，熱水洗把臉。」
「唐大哥，那咱們找個地方，再來一輪？」曾毅笑著邀請，他很清楚，唐浩然臉上雖然表現很淡然，但內心肯定是難抑的。
等這套儀式結束，天剛好蒙蒙亮，已經看得清遠處的景象，大家就開始出門，各自拜年去了。
太急了。
而且它的重要性，更不是下面一個普通科長處長屁股下面的座位置能比得了的。
曾毅突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自己從京城返回，正好遇到了孫文傑，看來孫省長那次到京城，應該也是有所圖的。
傍晚的時候，馮玉琴打來電話，叫曾毅晚上到家裡吃飯。
方南國無奈站起來，呵呵笑了一聲，道：「好，吃飯，先吃飯。」
邵海波深吸一口氣，才把激動的情緒壓抑下去，轉過身，開始跟曾毅收拾屋子裡的東西。
「是。」邵海波的母親也是連連點頭，把曾毅按在一張椅子里，道：「坐著，我就給你們下餃子去。」
方南國微微頷首，面帶笑容，道：「曾毅來了，正好，我這裡有個任務，還要派給你呢。」
邵海波說著說著，聲音就有些哽咽了，就是他背後的曾毅，也是簌簌抖動，有些情緒激動難抑。
曾毅有些意外，他以為這事沒有多大希望呢，沒想到方南國卻一直記在心裏。
一下來了二十多號人，原本挺大的屋子，頓時就顯得小了，但這絲毫不影響屋子裡的熱鬧程度，尤其是邵海波的那些小侄子小侄女，興奮地在屋子裡鑽來鑽去，給每一位長輩拜年，然後等著收紅包。
正說著呢，方南國回來了，他今天是去參加老幹部聯誼會，慰問一些老幹部代表，這幾乎是每位領導過年前的必做功課，慰問老同志，深入工礦企業一線，給全省人民拜年。
白陽高新園區的情況也差不多，上午管委會開了個班子會議，會議之後，領導們就下班了。
曾毅點點頭，「已經商量好了，跟我師兄回老家，在那邊過。」
等人員到齊，就在邵海波父親的主持下，開始舉行過年的儀式。
眾人前腳進門，後腳鎮子里的鞭炮聲就大作，正好是子夜鐘聲響起、辭舊迎新的時刻。
「你這人怎麼回事。」馮玉琴不無責怪之意，「哪有大過節還要給人派任務的。」
在屋裡的燈光下，邵海波母親仔細打量了曾毅一番，感慨道：「一晃好多年了，這乍一見，完全都認不出來了。記得當時送海波去曾大夫那裡學醫的時候，你才有這麼高。」說著，她用手比劃出一個高度，能比家裡的那張飯桌高一點點。
「只是……」
曾毅微微嘆氣，談何容易，現在誰都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
徐力還是司機，曾毅要放他的假，可他不願意；車子是向韋向南借的，一輛大越野，載上曾毅和邵海波夫婦，就
天不亮，邵海波的其他幾位兄弟，都拖家帶口地過來了，他們就住在鎮上不遠，趕早來給兩位老人拜年。按照鎮子上的風俗，大年初一拜年一定要早，越早就越吉利。
兩人正在收拾，有人走了進來，喜聲問道：「曾毅回來了？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個時候，領導一般都不會高風亮節，堅守到最後一分鐘，因為你不走，下面的人就不能走。合家團圓的日子，總不能讓大家都陪著你熬到萬家燈火時才能離開吧。
曾毅也不當真，就算方南國回了京城，唐浩然也未必能清閑下來，他一個省委大秘，如果過年這種大節日都能清閑下來，南江的天可能都要塌了，大家還以為是方南國出什麼事了呢。
方南國笑了笑，脫掉外套遞給馮玉琴，然後走過去，坐在了沙發里，朝曾毅壓壓手，示意曾毅也坐，道：「今天我跟老乾局的儲清林同志談過了，老乾局打算把中辦新的療養基地，建在咱們南江省。同時，儲清林同志也表示會支持咱們南江省做一些新的嘗試，探索出一條共同受益的新路子來。」
曾毅覺得孫文傑的希望很渺小，他到南江省才多久啊，就算方書記調走，這個位置也不可能輪到他來坐的。
說完，馮玉琴抬腳上樓，過了一會，她拿著一個盒子下來，笑道：「過年了，都得給紅包，這個算是我和老方送給你的過年禮物，收著吧。」
外面的鞭炮聲響了一陣，就慢慢消停了下去，這裏只是一個偏僻的山中小鎮，並不是榮城那樣的不夜都市，鄉親們點了辭舊迎新的鞭炮，守歲就算是結束了，接下來就是睡覺，等待天亮之後的拜年。
端前的牆上，掛著一幅清秀雋永的對聯：「青菜蘿蔔糙米飯，瓦壺井水菊花茶」，一位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大醫形象，躍然紙上。
曾毅點頭，「講過了，前段時間也剛剛去拜訪過。」
曾毅笑著道：「好，這段時間我多思考思考。」
王國利走後，又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拜年。
所謂的過葯，就是指糖食水果，用來壓住服藥后口中的苦味。
就這麼著，王國利把自己的挑貨擔子當了，開了雜貨店，靠著曾文甫前期的接濟，雜貨店越做越大，後來做成了批發店。
老宅的門前，那塊「生生堂」的招牌早就摘了，但依舊能看到門額上有很明顯的四方塊痕迹，推門進去，一切都和以前的擺設一樣，當年曾文甫坐堂應診的八仙桌，老式的靠椅，還有兩排大大的葯架子，此時仍舊能聞到藥味，但葯匣子卻已經空了。
年輕的時候，王國利是走街串巷的小貨郎，賣一些針頭線腦的東西，家裡窮，孩子又多，日子過得很緊巴，有一年可能是遭了事，他覺得可能挺不過去這道坎了，就抱著老婆孩子在家裡痛哭。
「有時候會這麼想。」曾毅笑了笑，道：「只是窮則變，變則通，世事不會一成不變，走不下去了，就需要變通，雖然不做大夫了，但我想爺爺他會
「老闆今年要回京城，陪著老爺子過年，到時候我時間多的是。」唐浩然笑著。
「謝謝王叔，就不過去了，說好了要到邵師兄家裡去。」曾毅客氣著。
馮玉琴就放了心，道：「這個老方，這都幾點了，還不見回來。」
曾毅此時上前在邵海波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若非如此，邵海波可能就要哭了出來，他這個做大師兄的，非但沒有把生生堂辦起來，甚至還改了行，心中非常地愧疚。
曾毅把備好的年貨裝了一些在後備箱，開車到了方南國的門口。
「爸，媽，我在電話里都講了，路上沒個准，讓你們千萬別等，這大半夜的，你們怎麼還站在門口呢。」邵海波過去拉著自己母親的手，道：「小毅也回來了，今年就在咱家過。你們快看看，是不是變化很大。」
從那天起，曾文甫再接病人，假如藥費是一塊錢，他就會拿出其中的兩角，告訴病人這葯太苦了，讓病人拿錢去隔壁買些「過葯」吃。
邵海波的父親只是憨厚笑著，道：「曾大夫可是大善人，要不是他送海波去上學，海波哪有今天的出息啊。」
老乾局考察組在尤振亞的陪同下，對南江省的療養資源進行了為期兩天的實地考察，之後就返回了京城。
有資格競爭這個位置的，比如像孫文傑、秦良信，肯定是要拚命活動的，屬於是勢在必得；而沒有資格競爭這個位置的，比如常務副省長王冠彪之類，也會拚命活動，只是他們瞄準的，卻是別人屁股下的位置。
馮玉琴就笑了起來，曾毅能有這份心，她很高興，道：「你坐著看會電視，等你方叔叔回來，咱們就開飯。」
唐浩然的話里，還透漏了曾毅的去向：方南國要帶曾毅走。這隻是唐浩然的一種推測，但他跟了方南國很多年，自信對於方南國心裏的想法，還是有些了解的，他覺得方南國一旦走，就肯定會帶曾毅走。因為曾毅的工作，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你找不出比他更優秀的大夫，也找不出比他人脈更強大的部下了。
至於具體的成果，連尤振亞都不清楚，只知道考察組離開之前，方南國接見了老乾局的局長儲清林，兩人聊了有近一個小時。
馮玉琴頓了一下，又道：「翟老那邊，你也講過了嗎？」
按照慣例，領導在卸任和升遷之時，都要對自己的這些老部下做出妥善的安排。大家平時跟著你鞍前馬後，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圖的，無非就是仕途有進，如果臨走你都不能給大家謀個好前程，那今後誰還願意跟著你做事打天下。
邵海波是他們家的光榮，堂堂省人民醫院副院長，副廳級別，放在鎮子所在的白馬縣，那比縣委書記的級別還高呢。
曾毅笑笑，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曾毅此時和邵海波一起，提著供品到老宅去了。
「這不是過節了嗎？」曾毅笑著把東西堆在一旁，其實也沒多少，就兩個紙箱子，「有些是給老爺子準備的。」
曾毅就笑道：「好，
邵海波看著跟師傅牌位擺在一起的那塊「生生堂」牌匾，眼圈就開始發紅，話都講不下去了，道：「只是……只是我們沒能……沒能把生生堂辦下去……實在是……實在是沒臉……」
這情景讓邵海波很是慚愧，自己現在也是一省的省人民醫院院長了，論地位和影響力，已經遠在師傅他老人家之上了，但多年之後，病人是否也能像這樣記得自己呢？
唐浩然跟著方南國有四年多了，這已經算是比較久的了，這次很可能會被放到下面某市某縣擔任個實權的一二把手。多年媳婦熬成婆，唐浩然當然高興，省委大秘雖然看起來風光，其實就是個面子活，說穿了，不過是一跟班跑腿的，哪有下面那些手握實權的一二把手威風，拍板就能做決定。
第二天，就是年關了，按照南江省的慣例，省委要召開一次常委會議，會上並沒有什麼議題，主要是方便常委們互相拜個年，免得屆時有誰抽不出空，出現照應不到的情況，開個會最好，大家的問候就一齊到位了。
馮玉琴跟曾毅一塊坐在客廳，等著方南國回來，她道：「過年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嗎？準備在哪裡過？」
邵海波是師兄，他把拿來的供品放在了師傅的牌位前，然後肅穆站立，道：「師傅，海波來向您報喜了。小毅如今出息了，他沒有辜負你的教導，不僅醫術精湛，如今還是南江省的一名幹部，幫助南雲縣幾十萬群眾脫貧致富，還籌建了一所醫學院，連那些洋鬼子都佩服小毅，老老實實地掏了錢；再過一段時間，小毅還要成立一個醫學慈善基金，資助那些沒錢治病的患者，師傅您聽到這些，我想也該欣慰了……」
曾文甫行醫數十載，活人無數，方圓幾十里內，有不少人的性命，都是被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以前每到過年，總會有很多人過來給曾文甫拜年。曾文甫去世之後，還是有不少的人，過年拜年的時候一定要到曾文甫的牌位下磕個頭，如果曾毅沒回來、門不開的話，就在門口站上一會。
唐浩然的話，向曾毅傳達了一個很明確的消息：方南國可能很快就要調走了。
自古就有「官」和「吏」之分，秘書做得再大，那也是吏。
曾毅此時有些愣神，自從爺爺去世之後，已經有很多年，他都沒有這麼好好地坐下來吃年夜飯了。
收拾屋子的時候，邵海波問道：「小毅，你現在走這條路，後悔過沒有？」
馮玉琴的身上系了張圍裙，看來今天是親自下廚，見曾毅來了，她就摘掉圍裙到了客廳，道：「小毅，家裡又不缺這些，以後不許再帶了。」
不過南江省一號的這把椅子，放眼全國，也就只能找出幾十個來，一旦你錯過了，可能這輩子就要止步于眼前的成績了，所以該爭取的，還是一定要爭取的。
邵海波多少能理解曾毅的心思，道：「小毅，趁熱吃，吃完了好好睡一覺，等明天一早，咱們去看師傅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