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男綠女》第八卷 以惡報惡

第15章 個中隱情苦難訴

第八卷 以惡報惡

第15章 個中隱情苦難訴

「走,我先還你一頓飯一頓酒,咱們爺倆慢慢談……」
這話說得不卑不亢,金根來多有觸動,有點冷汗矜矜的感覺,如果真像這人說的那樣在村長攪一棍子,這老臉可真是要丟盡了……不過這金根來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略為思索了一會兒,才開口試探道:「幫我個忙,讓派出所把抓的人都放了,鄉里鄉親的,不要因為我,讓大家都陷裏面,我給村裡人沒法子交待!」
一頭黃毛的小子,看樣帶頭的喊了句,這人楊偉認識,章老三的侄子。一接電話之後,帶著百把名裝修工人四散走了。噢,對了,這群人都章老三手下和認識的裝修工人,編了個要接貨的瞎話把人都放這兒來了……
「哈……」楊偉笑了幾聲說道:「今天的經過我相信你會記憶猶新的,坦白地說,現在你我勢力是一種均衡,沒見你面之前,我想你是個三盲村長,不過一見之下,我覺得你見事挺明白,我相信,你砸得了煤場,但你也不敢不相信,我砸得了你家、砸得了你們村任何一家……你有家有業,而我無牽無掛,咱們再斗就是兩敗俱傷,收拾了你,我落不下什麼好!你收拾了我,你也得付出代價,有些代價可能是你不願意看到的。這個結果,我相信你也不願意看到吧!」
「我要……我要……」金根來兩眼模糊嘴唇顫著,顫巍巍地說道:「我要三頓飯錢!……我替他們這些丟了地、毀了地的老少爺們,為將來沒有糊口糧的後生,要三頓飯錢……你知道丟了地毀了地的鄉親們是怎麼過的,在路邊撿車上掉下的煤核、進城裡收破爛、當小工、販販菜勉強糊口,都說我們金村土匪多,愛哄搶物資,可沒人過問是誰把我們的地毀了、是誰把我們當農民的權力也給剝奪了,誰做下的孽,老天有眼,就是天打五雷轟的時候,我也敢站野地里拍拍自己的良心,我村長無能,可我的良心還在!」
老金,說著說著,就豁出去了,聲音越來越激動:「……你既然說咱們都是農民,就應該知道土地對農民來說是什麼,你挖了大家的命根子……這兩年,你們來的人,一個比一個狠,一個王大炮就夠混了,和村裡人打架,一拉就是幾百人,我有時候攔都攔不住,村裡被他打傷打殘的,十幾個人;王大炮死了,我本想著這事有轉機了,可來了個你,比王大炮還黑!」
什麼都能造假,楊偉今天嘴裏說的流氓地痞,也是些假冒偽劣貨色……沒辦法,楊偉情急之下只能臨時把這些人調來充門面了,嘴裏說著老騾其實是賊六接的電話。不是不想找人,光頭騾和陸超手下,混混不少,但光頭騾這幫痞子,向來好請難送,沒準你沒發話他們就敢上手,楊偉說到底還真不敢用。
「不是十幾個,現在應該是二十四個,如果按預計的,加上你就是二十五個。」楊偉輕描淡寫的說道:「羊群沒有頭羊不行,你這個村長雖然不怎麼地,可少了你我看也不行,本來我準備在你們村煽風點火,挑起內訌,讓你們姓金的丟人敗興,此次之後讓你這個當村長的再沒有什麼權威可言,那樣的話,我可以亂中取利……不過我改主意了,再上來一個人,見事未必比你更明……至於村民答應不答應,我不在乎,你心裏有底就成了。我還要聲明一件事,到現在為止,你們村所有的人,挨幾下拳腳在所難免,可我沒傷一個;村裡冒的煙,是昨天晚上準備的化學藥品生成了白煙,不是著火了……我也是農民,你也是農民,說破了大天,我們都是農民,我不想惹太多事,如果沒有大炮的死,我現在也許還在沁山種地放羊,你要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儘管來吧。」
楊偉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句:「可以,我本來就沒有準備把他們怎麼樣,不過你們得給派出所一個面子,接受治安管理處罰,罰款你墊上,沒多少錢,這錢算我的,隨後我派人送你家裡。而且你出錢做個樣子,村民也會買你的賬……我相信你出面的話,派出所也會給你一個面子。」
老金怕是都沒有想到楊偉這麼痛快,當然更沒有想到這幫人是幹什麼的。沉吟了片刻說道:「一個月前,長平搞運輸的古建軍通過我們村跑大車的找到我,給了我三萬塊錢,讓我們到煤場搗亂,目的就是不讓惠揚再經營下去!」
「你還得起嗎?」金根來瞪著眼,毫不領情。
兩側的民兵聽得連長安排,一個摸索著鑰匙給金根來解了銬子,金根來倒沒想到就這麼簡單,還以為楊偉要逼問。解開了銬子,金根來盯著楊偉,很詫異的眼神。
楊偉,聽得金根來終於說了第一句軟話,略一思索,撥通了電話,說了句:「老騾,辛苦了,今天沒事了,把人撤走吧……」
金根來突然提了個莫名其妙的要求:「給我一筆錢,我需要很大一筆!」
「你!」金根來狐疑地看著兩邊的人,都沒有攔的意思,卻是沒有動身,嘴裏說了句:「你……你不怕我回村裡再組織人鬧事?咱們這事,就這麼了了?」
金根來,發了句感慨,抹了抹眼睛,拘僂著身子下了車,背著的車窗的時候,那身影讓楊偉心被狠狠地刺痛了,這個老人,這個曾經帶人砸煤場鬧事的老人,其實和沁山、和拴馬村、和自己所見到的所有老百姓都是一個樣子,甚至和自己也一樣,在生活和生存的夾縫裡掙扎著……那身影,說不出的凄涼和孤獨,楊偉突然覺得,父輩們的身影,甚至自己以後的身影,都是這麼個樣子……
楊偉示意著:「給村長解開銬子……」
這一寶,押對了!
「這個我不知道!」
金根來怕是不相信楊偉就為自己這一句而大動干戈,但不相信的事就偏偏發生了。現在不相信楊偉會善罷甘休,可偏偏就沒事了!不詫異都不行,這個人行事太過怪異,根本摸不著頭腦。
楊偉被訓得啞口無言了,像犯了錯誤被家長訓的小孩子,連犟嘴的意識都沒有,這事沒錯,煤場周邊的環境,楊偉知道的比誰都清楚。
這話,有點莫名其妙,可金根來完全是憑著感覺說出來的,總覺得求這個人好像比求派出所的人更直接!特別是他自報了農民的身份,好像這並不是一個很光榮的稱呼值得掛在嘴上。
看著老人仍然是一副倔樣,說了句:「對不起,大炮對不起你們的地方,我來還吧!」
楊偉一下子被老金的話觸動了,趕緊問了句:「金叔,這到底怎麼回事,你跟我細說說……既然這樣,兩年前,為什麼村裡會同意建煤場呢?」
「他們和大炮的死有什麼直接關係?」
跟著,受王虎子指揮,從惠揚各分店臨時抽調出來的服務員、大師傅、勤雜工,也陸陸續續走了……
受賊六指揮的一幫子來助場的修車工、學徒工,都二十郎當的小伙,也走了……
這金根來,看來是已經做到了萬一的打算,看來就是為了自己家人而做了無可奈何的妥協,這話里,怨恨的味道卻是更濃了幾分,想想也無可厚非,畢竟村裡被抓這麼多人、畢竟老頭在楊偉手裡受了屈辱,這怨,怕是一時半會,解不開了……
「搞煤炭物流的,這兩年長平黑車隊一直被王大炮壓著一頭,惠揚煤場一直攔著長平各煤場向南的通道,我想他們是要收回這條運輸線。」金根來很沉穩地說道。
不過楊偉卻是漫不經心地轉過身去,不再看後座上的金根來,背著身子說道:「老金,本來我準備在派出所使使黑錢,把你老小子塞進去坐兩天,可現在我改主意,你走吧!」
老金話說得面無表情,一副聽之任之的態度。人到這份上也沒辦法,有時候明知道不一定說了人家能放你一馬,可還不得不說,就為了那萬一的希望。
目的達到了,威懾金村人捎帶著從村長嘴裏挖信息,有這麼個人名就夠了!要挖他嘴裏的東西,有的是辦法!而現在對於這個軟硬不吃的村長,還真沒辦法。這個人肯定不會和王大炮的死有關係,頂多就是受人利用的一個顆棋子而已,唯一之途只能放了!要真把他送派出所,萬一咬出其他抓人打人的爛事來,楊偉怕是自己都洗不幹凈!
中間幾位年紀稍大的發牢騷了:「這怎麼回事,章老闆不是讓來接貨的嗎?怎麼著又讓返回去?」
十幾分鐘,車裡靜靜地都沒有說話,都看著一批一批的小年輕人四散走開,楊偉這才回頭,把唬得差不多的金根來說道:「金村長,說吧!」
「廢什麼話,早點滾回去幹活……」
「那你就光知道這些?」
神態鎮定如常的楊偉,這大哥的派頭端得十足,由不得人不信。電話過後幾分鐘,聚在糧店周圍的二三百人都開始散了。
看著老人走遠了幾步,楊偉著急地跳下車,攔在金根來的面前,喊了聲:「金叔,等等!」
金根來,兩顆渾濁的老淚沁出來,也許今天的屈辱觸及到內心最深處的傷痛,無奈地說道:「我老了,活不了幾年了,百年之後,我怕我墳堆上也是一層煤灰,後生小輩路過的時候也要戳著我的墳包唾著唾沫罵娘……我本來想拼著老命這次也要把你們煤場趕走,可是,我惹不起你們,民不和官斗、窮不和富斗,我最終還是鬥不過你們!」
反正流氓地痞臉上又沒蓋章,你說他像,他就越像!
「古建軍!?這個名字很熟悉啊!」楊偉撓撓腦袋,努力想著這麼個人。
老金平復了平復心情,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臉,無奈地繼續說道:「我年青的時候走南闖北,掙下了一份家業,三十歲開始當村長,當了二十四年,我不是個好當家人,年青著光顧著自己好吃好喝了,小家建好了,大家都丟了……姑娘大了,也成家了,一直讓我進城裡,可我放不下這地方呀,我無能呀,給村裡人沒有當好家,現在有一多半人,還是住著土夯打的房子;有一多半的青壯勞力,一年到頭沒有活干……唉,算了,說也是白說,王大炮是你兄弟,你們倆,差不到那!……我惹不起你,我認命了,我們一輩子,就是受欺負的命,派出所的、城管的、政府的我們都惹不起,地痞流氓惡棍更惹不起,我們認命了……我們打幾十年,越折騰越窮,唉,我只能認命了!」
楊偉驀地覺得兩眼酸楚,驀地想起了和這位老人同一時代的人物,那個瘦骨嶙峋的趙鐵鎚,想起了一輩子辛苦的七叔,想起了沁山老家那一代苦水裡泡大的鄉親,眼睛不知不覺地跟著流了兩眼淚。幾個民兵都是農民出身,看著悲悲切切的老金,側過臉,忍不著跟著老人家一眼淚花……
「請講!」
「算了,罰款我出吧,就當花錢買個教訓!反正也花不著我自己的錢。」金根來說道,看來這次是真心實意的,如果這樣的話,等於給自己一個就驢下坡的面子。不過想了想,這問題又來了:「還有個忙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幫!」
車廂里,靜得可怕,衚衕里進進出出很多人,都奇怪地往警車裡看一眼,而車裡的人,都渾身不覺!
……
這是一個局,一個倉促布好的局,專門用於唬人的局,楊偉料定,就即使金根來看出來這人裏面有問題,他也不敢拿自己的女兒冒這個險。
楊偉,不容分說地拽著金根來的胳膊,金根來半推半就地跟著楊偉的步子,進了對面的瓦罐魚小飯店,進門就殷勤地給老人倒水,點了幾個菜,開了瓶酒剛滿上一杯,這金根來摁住酒杯說了句:「年輕人,話說到明處酒才能下肚,喝酒歸喝酒,有仇歸有仇,你別想收買我!……你收買我也沒有用,這次回去我就辭了村長,下一任、下下一任,都不會坐視這件事不管,我妥協了,不等於金村的老百姓都跟著我妥協了,你們等著好戲看吧!」
楊偉,被老人家說的話噎住了,勸酒的手頓住了,瞪著眼半晌沒反應過來……這倔老傢伙,讓人心疼了一會,馬上又挑起人的火氣來了,真恨不得摁著再揍他一頓!
金根來搖搖頭:「村裡從來就沒有同意過,你們煤場那姓周的,買通了分局和開發區,王大炮又從老百姓手裡強行訛走的,不過價格當時出得也公道,這我沒話說,看看實在也惹不起這幫官商勾結的,也就聽之任之了……剛開始沒有感覺什麼來,可後來才發現污染太嚴重,幾十家的口糧都保證不了,村裡人才急了,和煤場一直鬧事,斷斷續續鬧了兩年沒有什麼結果,王大炮這個王八蛋,活該千刀萬剮,村裡人多的時候,他就不見面了,一落單了,就被他打得死去活來,而且這公安最後還是找我們的麻煩,包庇著他們!……我無能呀!二十年前,村裡有事,我喊一號子,有上千人響應;可現在,除了金姓的本家,誰還把我放在眼裡!……我怕我將來,不是病死、不是老死,也不是被車撞死,是要被村裡人的唾沫星子淹死、被小輩們指著脊梁骨戳死呀!」
要緩和,楊偉求之不得,話說得客氣了幾分。現在最需要的是後院別起火,最好是後院這群村民,都安安生生不弄事。
「哈……老金,今天不知道是你收拾我,還是我收拾你,我怎麼覺得好像是我被你捏著了!」楊偉一下子啞然失笑了,說了句:「要錢可以,說個讓我信服的理由。」
所以,留給金根來的只有一條路可走:妥協!
金根來悲從中來,幾乎是哭腔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楊偉,一臉惻然地看著悲不自勝的老金,頓時手足無措了,安慰道:「金叔,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別說了,只要我出得起,你要多少我都給你。」
「嗯,就這些!」
不知道是被楊偉的笑聲刺激,還是被今天的屈辱刺激,老金的聲音里有點忿然之氣:「都看在眼裡的,還需要理由嗎?你們煤場自打在金村邊上建成以來,把村裡禍害得不輕。煤場周邊八十多畝地,土質已經全部破壞了,裏面一抓就是一把煤渣,路邊的炭、矸石遍地都是,村裡和煤場說了兩年,到王大炮死以前才有了抑塵網;這兩年地里出的玉米小麥,磨出面來顏色是黑的,連牲口都不吃,知道村裡人為什麼恨你們恨得咬牙切齒嗎?你們掙錢,掙得壞了良心!」
「你想說和!你抓了我們村十幾個人,現在再想說和?村民們會答應嗎?」金根來這看樣還是死不回頭,話里一點客氣的意思也沒有。好像已經忘了自己剛剛還被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