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山下的遊戲
第20章 當心梅家！
「謝謝你的提醒。」小秋打斷婦人的話，「可我已經答應梅家了，怎麼都得去一趟。」
「反正今天晚上我要查清楚。」
沈昊嘿嘿笑了兩聲，「小秋哥，我覺得你練得已經很好了，張道士就愛雞蛋裡挑骨頭。」
三間屋子後面是一座方方正正的菜園子，種著各式各樣的蔬菜，靠近後窗的地方立著一根三尺來高的石墩，曾經的龐山弟子、禁秘科首座的高徒梅傳安，腰間系著一根粗草繩，被束縛在這根石墩上。
沈家的二公子居然如此謙和委婉，這一刻，小秋不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而不是沈昊，「經歷這麼多事，我當然相信你，有事就說吧。」
「拳法練好了？」聽到腳步聲，芳芳抬起頭，眼裡閃爍著明亮的光，好像書中的智慧正從這裏泄露出來。
想起村民們的異樣神情，小秋有些憤慨，尤其是滿桌的飯菜樣樣都那麼好吃，他更要站在梅家一邊了，「我原來還以為鏡湖村的人都很熱情呢，沒想到……」
不過，當小秋向一位老年村民打聽梅傳安家在哪時，情況發生了變化，老者臉色微變，含含糊糊地說自己不知道，轉身退回卧房，將大門關上。
沈昊也沒走，兩人互相看了一眼，一句話沒說，各自拉開架勢演練拳法。
「昨天芳芳想把自己的魚肉給你，你怎麼沒接？」
「芳芳怎麼了？」
梅傳安保持不動，開口說：「我以為我能等到月圓之時，可我的魂魄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自由。身軀是個奇妙的東西，它能吸納天上地下最完美的道法，可它也是監獄，將美好之物牢牢困
小秋整個下午心情歡暢，拳法比誰練得都好。
「其實，我去梅家是有點理由的。」小秋決定向芳芳說出更多，「我在大門口剛見到梅傳安時，他看了我一眼，他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一點也不像瘋子，反而像是認得我一樣。後來張道士說他是左流英的徒弟，我就有一種感覺，梅傳安跑到館舍大門口並非偶然。」
行到無人之處，小秋停住腳步，轉身說：「芳芳，你回館舍，我自己去吧。」
「她不喜歡吃魚，跟我說一聲啊。」
芳芳盤腿坐在地上，背靠一摞已經看過的書，書房顯然經過收拾，整潔了許多，與那些高高的書堆相比，她顯得特別瘦小。
「什麼？」小秋想了一會，「芳芳什麼時候說要把魚肉給我了？明明是二良想要。」
「為什麼？」小秋既納悶又有點惱怒，他不喜歡村民對梅家的態度。
婦人毫不在意對方的態度，衝著兩人的背影說：「梅瘋子的話一句也別信，他總跟別人說自己悟出新法門，其實全是騙人的！」
張靈生拂袖離去，少年們羞愧地走向前院飯廳，小秋沒動，識字已經很困難了，他不能讓自己在拳法再落後。
接連經過幾家之後，一名高顴骨的中年婦人倚在院門後面招手，等兩人疑惑地走過來，她馬上以相識已久的神秘語氣問：「你們要去村南頭梅家？」
「不，我跟
傍晚的鏡湖村熱鬧了一些，炊煙裊裊，菜香陣陣襲來，見到兩名龐山弟子，他們一如既往地恭敬而熱情，拿出自家最好的食物贈送，小秋和芳芳全都委婉地拒絕了。
野林鎮的少年們手忙腳亂，沒一個人能像模像樣地打出完整無誤的鍛骨拳。
書本上方的兩隻眼睛先是微微一怔，隨後彎成了月牙，「好啊。」
「正好十年，可憐我兒，他才三十八歲，要是沒這些事……」
「是啊。」小秋說。
鍛骨拳一共八段六十四招，小秋練到第五段停下，「你有事找我？」
小秋背對陽光，發現這件事做起來比想象得要困難，連咳幾聲，「那個……芳芳，晚上你願意陪我一塊去梅傳安家嗎？梅婆婆……說她會做好吃的。」
沈昊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慌亂了，急忙說：「不是不是，我想家嘛，不愛吃飯，所以看得就多了。」
小秋沒見到梅傳安，「梅道士人呢？」在九大道統，道士是最常見的稱呼，小秋順嘴說出來，梅婆婆卻激動得熱淚盈眶，「很久沒人這麼稱呼少安啦，他在後園，他……我不能再讓他在村子里亂跑了。」
張靈生雖然不是出色的龐山弟子，修鍊功課卻一絲不苟，天剛擦黑就進屋打坐，對少年們極少管束，也從未限制過他們外出，可小秋和芳芳走出大門時還是有一點忐忑，好像要去做什麼壞事。
「梅傳安是個瘋子……」
簡樸、整潔，這兩個詞差不多能涵蓋鏡湖村的一切，梅傳安家也是如此，桌椅
消息隔著柵欄傳得飛快，接下的路程中，再沒有村民出來打招呼、送食物，反而躲在院牆後面，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盯著兩人。
小秋看了芳芳一眼，「我們吃飽了，去見梅道士吧。」
梅婆婆急忙搖手，「不關村民的事，是我兒……他大部分時候都沒事，可有時候會突然變得狂躁，打壞過村裡的東西，還打傷過幾個孩子，唉，這都是命啊。」
芳芳愕然，「難道禁秘科首座憎恨咱們到這種程度，連入魔的徒弟都要利用？」
「其實不是我的事，是芳芳。」
這天下午，當其他少年還在練拳的時候，小秋找了個借口跑到書房裡。
二良沈休唯也想跟著去，他感興趣的是梅婆婆家的飯菜，結果被大良沈休明和沈昊給拉住了。
張靈生身上出了一層細汗，大搖其頭，「停停，怎麼搞的，我都演示五遍了，你們怎麼還是沒找到竅門？我說過，要沉，身體放鬆盡量下沉；要穩，雙腿還得牢牢站穩，不能一沉就坐在地上；要流，一招一式皆要如行雲流水般連貫無礙；要靜，什麼都不要想，全神貫注于練拳……」
練拳的場地位於館舍後院正房與東廂房之間，一棵半枯半榮的不知名古樹立在牆角，提供一片陰涼，樹下還有一個歪斜的石凳，能坐四五個人。沈昊練了一會拳法就放棄了，坐在石凳上觀看小秋練拳。
兩人來到飯廳時，其他少年都快吃完了，梅傳安的母親特意給他
梅傳安轉向小秋和芳芳，臉上顯露真誠的微笑，年輕的臉龐怎麼看也不像是三十八歲的人，修道生涯畢竟在他身上留一些不可磨滅的影響，「歡迎你們，我的道友，這正是欣賞奇迹的完美夜晚，月不必圓、星不必明、風不必柔，因為它們都是陪襯。你們來的正是時候，看我從虛空中採摘的珍寶，看我為道術所做的貢獻，憑著它，我將傳世，我將不朽，而你們，將有幸充當見證者。」
梅婆婆早已等在自家門口，並準備了豐盛的晚餐，包括一隻雞、一隻鴨和一條魚。
「不只如此。」中年婦人聲音更低了，「從前梅傳安還是龐山弟子的時候，他娘很驕傲，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等到他兒子入魔，老太婆受不了打擊，這些年來變得越來越怪，也有點……不太正常，總對人說『入魔就要奪走內丹嗎？我就不信每個龐山弟子都這樣，這不公平』一類的話。你們還小，別被老太婆騙了。一時入魔，終生為魔，這個道理誰都懂，哪來的不公平……」
「梅道士這樣多久了。」芳芳問，她每樣菜都吃了幾口，很快就飽了。
「少安，有道友來看你啦。」梅婆婆用欣喜的口吻說，馬上扭頭擦了一下眼角。
「呵呵，小秋哥，你敢當著全鎮人的面搶走芳芳，怎麼連這個都不懂？她不好意思嘛，所以要等你先開口。」
「你們不是有道根嗎？還這麼笨？想當年我只看了一遍就學會了。」張靈生髮脾氣了，馬上又忍住，「先去吃
「我知道。」
小秋撓撓頭，他很聰明，可有些事情總是那麼難以理解，就像父親老秋曾經說沈家二少爺想和他交朋友，他當時難以接受，沒想到現在竟然快要成為現實，「原來是這樣，沈昊，你觀察得倒是挺細。」
小秋走在前面，芳芳跟在三步之後。
「芳芳看你好幾眼，只要你一開口，她就會將魚肉給你。」
少年們沒心情讀書認字，整個上午都在外面苦練拳法，希望明天能讓張靈生滿意，他們已經無家可歸，修道是唯一的出路，誰也不想第一步就出差池，只有芳芳仍留在書房裡，翻閱成堆的書籍。
婦人很羅嗦，要不是她多說了幾句話，小秋還是有可能動搖的，可野林鎮的少年們剛剛從魔種的侵襲中倖存，對「一時入魔，終生為魔」幾個字分外敏感。
「嗯。」沈昊站起身，「可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畢竟……咱們從前是對頭，你肯定不怎麼相信我。」
小秋搖搖頭，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能記住招式，可我得一邊想一邊練，做不到『靜』——你是有事吧？」
梅傳安毫不在意，他正仰頭望著初升的半輪明月，一動不動。
梅婆婆再也掩飾不住，失聲痛哭。
「我勸你們別去。」
小秋心中一緊，想到自己在屋子裡大吃大喝的時候，梅傳安卻像犯人一樣站在屋外，他感到很不舒服，芳芳顯然也跟他一樣，輕輕地驚呼了一聲。
說到最傷心的地方，梅婆婆反而不流淚了，神情落寞而坦然，那是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已經做好準備迎接最壞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