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念心之科
第134章 古神像
老兵潘三爺坐在箱子上，屋子裡一片漆黑，他卻不肯點燈。
「很抱歉，有人可能泄露了秘密，老祖峰沒準已經知道我向你尋求幫助的事。」
箱子上有繩索，小秋輕鬆地背起來，在客店院門口與潘三爺告辭。仙人集居民不多，這時街上卻站滿了人，都在興緻勃勃地談論梅婆婆驅狼和古神教，以至於沒人特別注意龐山的少年道士。
「你看到跟蹤者了？」
梅婆婆站在集市南口，又一次宣揚古神之威，爭取到更多的信仰者，最後她承諾自己會一直留在仙人集，直到將狼群徹底攆走。
梅婆婆成了仙人集的英雄。狼群向山裡跳躥，哀嚎聲持續不絕，後面等待的百姓聞聲跑來，正看到老婦人高舉神像以極快的語速念誦他們聽不清的咒語，她周圍百步之內的草林有規律地旋轉倒伏。
「我了解龐山的規矩，你忘了，我是鏡湖村的人，我的兒子是禁秘科高徒。古神之賜與道統修行沒有矛盾，讓我了結一件心事吧，我來仙人集就是為了這件事。」
小秋頗多感慨，尤其對一點深感疑惑：九大道統明明擁有強大無比的力量，足以令古神教所謂的奇迹不值一提，可道統卻習慣於韜光養晦，輕易不參与凡人事務，就連法術本身也不喜彰顯，未開眼竅和未通天目的普通人，甚至看不出法術的效果，只能見到不甚清晰的微光。
梅婆婆顯出一絲猶豫，尋思片刻，從懷裡掏出神像，
梅婆婆越說越興奮，好像站在她對面的不是一名少年道士，而是復活的梅傳安。
小秋搖搖頭，猛然間四周火焰驟燃，卻沒有一絲炎熱，隨後火焰衝天而起，裹挾著兩人飛至數十丈的空中，劃出一條巨大的弧形，飛向北方。仙人集的凡人，看不到這團飛行的火焰。
「梅婆婆，能讓我看看你的神像嗎？」小秋盡量禮貌地打斷老婦人。
這與龐山道統低調而有效的五行法術正好相反，他接觸過的不多法術都有一個共同特點：範圍狹小、目標明確，看上去不那麼驚艷，一旦被擊中卻會產生致命效果。
小秋猶豫再三，還是沒將咒語的錯誤說出來，有些事情就是這麼難以抉擇：錯誤與隱瞞能讓一個人快活地生存，正確與真相卻會毀掉一個人的全部希望。
孫玉露嗯了一聲，沒有說出跟蹤者的身份，「來吧，我帶你去養神峰祖師塔。」
「這隻是我們在玩的一個遊戲。」小秋笑著說。
亂荊山都教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帶自己去養神峰？小秋困惑不已。
那些百年之後依然保持青春不老的道士，眼中的世界與普通人會有多麼大的差異啊，突然間，就連申準的入魔和楊寶貞不停地生育「天才」，也不顯得那麼怪異了。
交出了燙手山芋，潘三爺可以不必為盔甲擔心了，但他仍然悶悶不樂，「迎客符與一般符籙不同
「嗯，看到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古神之賜。」梅婆婆大聲說，又一次拿出神像，舉過頭頂晃了兩下，「你得來，將秦姑娘也叫來，傳安等了十年才將咒語說給你們兩個聽，必有深意，古神也想見你。」
「梅婆婆會法術，或許是她引動了紙符。」
那就是辛幼陶很可能猜准了：夥伴們當中有人告發孫都教要與慕行秋在此會面，因此引來了偷聽者。
「不是來自神像，是來自古神。」梅婆婆小心翼翼地收起神像，「我兒說過，這條咒語是一條信息，其實是古神的信息，他在十幾年前就預感到古神將重臨世間，瞧——」老婦人變得激昂起來，「這才幾年時間，古神教已經在邊疆興盛，正向內陸進發，很快就能傳遍整個世界！」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古神教重新興盛，到處都有人傳播。」梅婆婆揮揮手，「你看到我的咒語了，它有效，非常有效。我就知道傳安臨死之前說的話不會毫無意義，可是直到遇見古神，我才明白咒語的真實用途……」
「梅婆婆……你在哪裡得到的神像？」小秋希望能避開這個問題。
「祝您一切順利。」小
「就在你出門的時候，紙符動了。」潘三爺說，那時小秋在門外和梅婆婆說話，院子里一片嘈雜，聽不到紙符發出的那點聲音。
可小秋還是非常震驚，心中默念梅婆婆的錯誤咒語，熟悉的感覺沒有出現，對他來說，這就是無用的五個字。
小秋滿腹心事，因此看到路邊的人之後一點也沒有意外，第一句話就問道：「真的存在古神嗎？為什麼不告訴大家真相？」
「我會小心。」小秋明白老兵的意思，但不想跟他多說什麼。
潘三爺搖頭，「你們走遠之後，它還在動，所以『客人』不是她。」
小秋也用雙手接過來，立刻就知道這尊神像與眾不同，外面雖是泥塑，裏面卻必定有銅鐵之物，因此比較沉重。
「龐山弟子不能隨便接受……」
「你有沒有想過，咒語的力量其實是來自神像？」小秋將神像還回去。
「我知道，有一名道士在跟蹤你，甚至想偷聽你在客店裡說話。」
「好吧。」小秋敷衍道，掙脫老婦人的手掌，收起桌上的迎客符，抱起裝有盔甲的箱子向門外走去，「如果有時間，我一定會去。」
他還沒學過如何測試一件物品是否具有特殊力量，不敢貿然行事，害怕萬一損壞此物，會讓梅婆婆失去信仰與依賴。
潘三爺指著那箱符籙盔甲，「小心使用，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它們，但是據我所知，通常
小秋鄭重地點點頭，他心裏也產生過類似的答案，可是由一位餐霞道士說出來，還是令他更加信服。
小秋又一次感受到道士與普通人之間的隔閡與區別，他想，當這種隔閡與區別大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道門子弟的驕傲與冷漠吧。
「隔牆有耳。」他說，並未壓低聲音。
一群人重新點起火把，浩浩蕩蕩地返回仙人集。
桌面上的迎客符沒動，潘三爺向老婦人恭敬地鞠躬，點燃桌上的油燈，主動退出房間。
「我說過要報答你。」梅婆婆伸手抓住少年的手腕，手掌乾瘦，幾乎像燃燒的炭一樣熱，「三月十五月圓之夜，我們要在山裡——就是狼群逃亡的山裡——舉行召神儀式，你一定要來，我要送給你一件禮物，古神親賜的寶貝。」
如果是在幾年前，小秋會覺得道統的選擇大錯特錯，現在他卻想這其中必有原因，只是剛剛凝丹的他還無法理解。
「這世上『神靈』眾多，教派更是不計其數，如果你好好讀過道統十三萬多年的歷史，就會知道這些神靈與教派總是倏然興起倏然消亡，像是幾年一度的野火，像是群妖之地不服輸的妖族。興亡皆忽，你還要費力氣去指明真相嗎？不，你只需要看著就行了。道統如山
不等小秋開口，孫玉露一步邁到他身邊，托起他的一條胳膊，「知道燈燭科是如何飛行的嗎？」
「你覺得怎麼樣？」
狼群消失了，偶爾還有嗥叫聲傳來，滿是恐懼與驚慌的情緒。梅婆婆停止念咒，風勢停歇，草木恢復正常，她轉過身，趁機講了一通信仰古神的好處，數十名男子拋掉手中器械跪下傾聽。
孫玉露的微笑在星光的映照下同時具有聖潔與嫵媚的光彩，足以令凡人痴迷得匍匐在地，輕易就能擊敗泥塑的小小神像。
小秋不敢確定三月十五自己會不會去參加所謂的召神儀式，但他知道芳芳肯定不會去，他甚至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芳芳。
小秋返回客店，他對梅婆婆的宣傳不感興趣，這位老婦人大概只是因緣際會恰好學到一些似是而非的偏門法術，在普通人看來威力巨大，在一名道統弟子眼裡卻顯得華而不實。
房門沒關，梅婆婆直接走進來，「慕道士，我要再和你說幾句話。」
「你看到我的法術了？」
小秋讓開位置，在他看來，梅婆婆只是施展了一道普通的法術，態勢驚人，實際效果卻一般，那些狼若是再聰明一些，一塊圍攻，老婦人就會抵擋不住。
他感到一絲惶惑，他自稱是野林鎮的慕行秋，現在卻更像是龐山道統的慕行秋了，名頭更大，地位卻更加卑微。
小秋看向桌面，神像旁邊的迎客符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