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孤獨的城池
第255章 一段記憶
走出兩條街之後，禿子厭煩了，回到慕行秋肩上，「小秋哥，你要跟我聊什麼？」
芳芳加快了速度，道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臉上卻不受影響，迎面而來的風雪連她的微笑都無法沖淡，沒多久，她停下了，再往前幾十里就是不潔之氣佔據的領地，貿然衝進去可能會有危險。
「有腦袋就夠了，你可能會覺得有點睏倦，還可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鑽進腦子裡，不要管它，也不要試圖阻止，你就……」
客棧庭院里仍有一個人在練拳，幻化出來的九條手臂，即使是天目也無法分辨真偽。慕行秋正練得興起，積雪上面卻只留下淡淡的腳印。
可芳芳的神情完全不對，一向冷靜的她，臉上的神情恐懼到了極點，比七年前她被蛇妖追逐時還要害怕，她施法完全沒有目的，對房間里的每個人都露出憎恨與惱怒的目光。
六天時間里，芳芳也有清醒的時候，坐在床上顯得極為疲憊，曾拂抱著她，在訴說什麼，慕行秋沒有注意。
「這次大戰我一定要參加。」芳芳低聲自語。
慕行秋再次加快速度，屋子裡的人走來走去，只有左流英從來不動。
芳芳靠近飛符，吹去上面的雪花，施放簡單的除濕法術，她對符籙了解不深，所以不敢做得太多。有兩隻飛符在得到芳芳的幫助之後上下晃動了幾下，似乎在表示感謝，芳芳猜測這大概是地面上的符籙師操縱的結果。
慕行秋沖他們笑了笑，「小點聲，其他人都在休息。」
禿子面露喜色，「不要普通的鏡子，我要跟你們
禿子用更低的聲音歡叫，立刻衝到銅鏡面前，圍著它繞了一圈，貼近了用鼻子輕輕嗅聞，「像剛剛熬出來的糖漿，咦，上面還有字呢。」
禿子的記憶也比較簡單，遠遠不如曲循規的複雜，嘗試了幾次之後，慕行秋終於能夠一張張地揭開，於是鮮明的場景出現在他的腦子裡，像是栩栩如生的夢境，聲音也直接在腦子裡響起，而不是傳入耳中。
除了自己煉製的主法器，幾名道士的其它法器都是龐山物祖堂的珍藏，吸氣道士本來連鑒賞都沒有資格，因為這場大變故，每人分得一套。
芳芳喜歡在雪中飛行，天目會受到一定影響，遍體生寒卻讓她感覺到自由自在，她已是餐霞道士了，飛行速度比從前快得多，很快就圍繞斷流城飛了一圈，然後向西飛行，直到百里之外。
這是一次合理的嘗試，禿子本來就很單純，對他又沒有任何抗拒，慕行秋半生不熟的幻術因此能夠產生效果，否則的話，即使只是一名普通人的頭腦，他也不可能突破。
「願意，可是我沒有身子，哪來的『身上』？」
禿子壓低聲音，「如果我立功了，可以自己選獎勵嗎？」
「好怪的名字。」禿子的目光在兩面銅鏡上轉來轉去，「曜就是星星，所以這兩面鏡子一個叫月亮一個叫星星，倒是挺般配的一對兒。」
「我也要參加！」禿子大叫，用力地磨牙，「我要是咬住誰，打死都不鬆口，哦，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那就更不會鬆
「嗯，我會替你要一面鏡子。」
慕行秋從百寶囊里召出自己的那面銅鏡，「打完這一戰之後，左流英和申繼先不給你鏡子，我就把這面送給你。」
「我又不想要了，不是自己的身體，用著不舒服，而且我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挺好的，其實我想要一面鏡子，我的鏡子全在老祖峰，一面也沒帶出來，唉，如果我有心，一定傷心死了。」
「快到妖族的地盤了。」芳芳用天目望去，驚奇地發現不潔之氣也受到雪花的影響，似乎有萎縮與稀薄的跡象，「咱們該回去了。」
再往前就是七日詛咒期間了，第一眼看去慕行秋嚇了一跳，芳芳站在空中，像瘋子一樣向四面八方施法，她學的是冰法術，冰刺到處亂飛，在她身邊有一個更大的光罩，吸收了所有法術，沒有造成傷害。
「那繞點遠路，盡量多飛一會，好不容易出來一趟。」
「怎麼停下了？」除了附近的雪花，禿子什麼也看不到。
「我就乾脆睡著得了。」禿子搶著說，閉上雙眼，「來吧。」
銅鏡是圓形的，三顆腦袋湊在一起細細觀看，果然在正面邊緣發現了幾個字，正好環繞一圈，用的是古老字體，慕行秋只能猜出兩三個字，芳芳輕聲念道：「百鍊神金，象天圓形，鑒寶天地，威伏魔精。」
疲憊的芳芳露出微笑，「從他騎馬出現在我面前那一刻起，他就是我的一切，也是我全部的道劫，我願意為他入魔。」
「啊？她……還好吧……最近我總在睡覺…
在一段記憶里，蘭奇章略帶憤恨地問：「這麼做值得嗎？」
芳芳靜靜地站在屋檐下，禿子也閉緊嘴巴，直到慕行秋收勢之後他才興奮地叫道：「小秋哥，我們也要上戰場。」
慕行秋沒學過控心術的法門，只在曲循規身上嘗試過一次，這時再次施展念心幻術，尋找當時的感覺，慢慢進入禿子的思維。
慕行秋看到芳芳在雪中飛行，施法吹去飛符上面的積雪，他忍不住微笑，險些因此中斷念心幻術，急忙收束心神，加快翻揀的速度，很快，他看到了左流英房間里的情形。
禿子的情緒比普通人還要簡單，對慕行秋完全沒有戒備，念心法術得以輕易向深層進入。在外圍試探了一會，慕行秋漸漸找到訣竅，發現對禿子沒有什麼危害，於是放心大胆地觀察禿子的腦子。
「你不是想要一具身體嗎？」慕行秋走過來。
兩人同時一笑，芳芳收起銅鏡，「我要去見首座，西邊的不潔之氣好像有些變化。」
慕行秋沒有強行追問，笑著說：「我要在你身上試一個小法術，你願意接受嗎？」
「那我也要。」禿子飛在空中跳了兩下，聲音不自覺大了一些，又急忙壓低聲音，「道士的鏡子聞起來味道都不一樣。」
芳芳也拿出自己的銅鏡，她還一直沒有用過，比慕行秋的月輪鏡稍小一點，正面邊緣的文字一模一樣，背後的字卻明顯不同，「應該是……奔曜。」
很快，他見到了芳芳突破吸氣七重達到餐霞境界的場景，她也坐在空中，與左
慕行秋轉過銅鏡，背面也有兩個像是符籙一樣的大字，慕行秋一直以為那是普通的圖飾，芳芳看了一會，勉強念道：「月輪，好像是這兩個字。」
禿子想了一會，「左流英天天對著祖師塔呼吸，蘭奇章對著一堆法器施法，他累的時候就換芳芳，我和曾拂聊天，哈哈，她老大不小了，什麼都沒見過，還得我講故事給她聽。累了我就睡一覺……」
「你們在左流英房間里都做什麼？」
禿子比芳芳更開心，他飛得不夠快，所以牢牢固定在芳芳的肩上，張嘴去咬雪花，厭倦之後又用空閑的一縷頭髮撩撥飛符，偶爾遇到一股強大的寒風，他就不停地張合嘴巴，慢慢扭轉方向，吹出不同音調的呼聲。
慕行秋還不擅長整理別人的記憶，所以他是從后往前翻揀，瘋狂的芳芳看上去是在逐漸好轉，依次表現出心喪、恐慌、憎恨、苦惱、自憐、懷疑，最後她站在禿子記憶中的慕行秋面前，按著他的心口，替他「去除」詛咒，實際上轉移到自己身上，那時第一天的妖火詛咒已經結束，帶來的軟弱在慕行秋身上沒有明晰的體現。
芳芳飛回斷流城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雪勢仍然沒有變弱的趨勢，地面上積了幾寸的雪，下層的雨雪正在凝結成冰。
記憶像厚厚一層摞起來的紙，每一張都是一段長短不同的畫面與聲音，互相影響互相疊加，得有一定的技巧，才能將它們分離出來。
芳芳笑著答應一聲，轉而
「芳芳最近是不是也比較累？」
慕行秋帶著禿子走出客棧，進入無人的街道，踏雪閑逛，禿子非常高興，在他前後左右飛來飛去，甚至闖入無人居住的房舍，不管見到什麼東西，都要加上一句「我家裡從前也有」。
符籙師們在空中放置了大量用作監視的飛符，一張張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紙，以竹片作骨架，上面畫著複雜的圖案，像是簡陋的無線風箏，在固定的區域內來回飛行。不是每一張都能抵抗雨雪，許多飛符因為不堪積雪的重負，越飛越低，最後墜落到地面，成為一團無用的廢紙。
「原來銅鏡還有名字。」禿子恍然，用一縷頭髮在鏡面上輕輕摩挲，更加喜歡了。
「再——快——點！」禿子大叫，臉頰像風吹麥浪一樣起伏，嘴裏仍然發出嗚嗚的叫聲。
慕行秋點點頭，「把禿子留下吧，我們很久沒聊天了。」
「你沒有法力，銅鏡可不會發光。」
一間普通的客房，桌椅床架等物品都堆在角落裡，空出大部分，左流英在離地數尺的半空中結跏趺坐，兩手分別捏出不同的法訣，兩座一模一樣的祖師塔圍著他緩慢地旋轉。
「我要留下，我要留下。」禿子蹦蹦跳跳，芳芳應允，自己去見左流英。
幾支軍隊離得已經不遠了，不等天亮就能到達斷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