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紙上的皇朝
第354章 刻骨符
慕行秋再無疑惑，召出霜魂劍，支在地毯上，左手握持，右手捏法訣，五年多以來，第一次驅動劍內的魂魄之力。
「我喜歡我現在的生活，雖然只是凡人，卻能操控一個王國甚至一個皇朝，這是我的力量，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不會放棄這種力量。」
慕行秋又猶豫了一會，還是坐了過去，軟弱的公主比強硬的公主更難拒絕。
帳內什麼都沒變，公主的呼吸仍很微弱，臉色卻好了一些，看上去就像是睡熟了，如果慕行秋這時候第一次見到她，甚至不會生出懷疑。
慕行秋先行離開，仍以曾拂的形象示人，捧著禿子的頭顱，緩步回到公主的帳篷里。公主婚前不能見男人，可禿子實在不能算男人，不會引起閑言碎語。
「我明白，就像我也不會放棄內丹。」
禿子得意至極，「大家都喜歡我，可我只能留在小秋哥身邊，他需要我的照顧，沒有我，誰在他修行的時候替他把風放哨呢？」
慕行秋回身看著公主，她卻不肯說話了，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能扶我起來嗎？」
「那你得問小秋哥，他要是同意……我也不同意。小秋哥，你回來啦。」
「今晚你就留在她身邊。」左流英下達最後一道命令，再無聲息，禿子看了一眼慕行秋，很自覺地飛到帳篷門口監視外面的情況。
禿子飛過去看了一眼，立刻退回到慕行秋肩上，默不做聲，他也看出事情不對勁兒了。
禿子憋了很長時間，一旦開口就停不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在他的描述下，剛才的救人過程波瀾起
公主醒來了，慢慢睜開雙眼，目光空洞，身子仍然蜷縮著，很長時間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好像醒來的只是一副軀殼，神智仍處於昏迷之中。突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終於發現擺在周圍的種種法器，還有對面持劍站立的道士。
慕行秋取出銅鏡和幾件法器，快速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救人治病不是他的強項，他必須尋求幫助。
公主笑聲不斷，漸漸恢復了活力，時不時插口問一句，更激起禿子講述的熱情。
「你中了刻骨符。」慕行秋放下心來，依次收回霜魂劍、各件法器和那滴墨珠，「首座教我去符之法。」
公主深吸幾口氣，臉上多了一層淡淡的紅暈，恢復了一點體力，「坐在我邊上，讓我靠一會。」
他原以為這是一次臨時起意的栽贓陷害，現在才明白過來並非針對他，刺客早已種下符籙，為的是在即將到達皇京時生效，他趕上公主暈倒，完全是一次巧合。
慕行秋將她的身子擺正，蓋上一條毯子，觀察了一會，公主雖然身子嬌弱，可也不至於如此輕易地累倒，當年的斷流城之戰，她從早堅持到晚，與妖族的戰鬥結束之後，還在介河東岸運籌帷幄，比許多男子還要堅韌。
禿子飛近，目光閃爍，好像有點不太自在，「剛開始挺懷念的，那時候我特別想搶別人的身體，慢慢
慕行秋點下頭，「已經沒事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換曾拂回來。」
公主卻不在意，抬起目光看了身邊人一眼，「因為他是道士，我是凡人，要不了多久我就會變成醜陋的老太婆，而他還跟現在一個模樣，與其因生厭而別離，不如讓一切都保持在初見的狀態，這樣我就能擁有一段不變的記憶。」
「好。」曾拂一句也沒多問，她知道輕重緩急，不會在這種時候浪費時間，甚至沒問去見左流英要做什麼、說什麼。
慕行秋猶豫片刻才走過去，公主的身體太虛弱了，他只能用半抱的姿勢將她扶起來，軟榻上沒有靠背，他從旁邊取來疊好的被褥放在公主身後。
「這就夠了。」公主笑靨如花，「讓我的記憶就到此為止吧。你給我帶來快樂，我要送你一個字，離開帳篷之後再看，然後立刻毀掉。」
「讓慕松玄看向公主。」左流英沒有廢話，直奔主題，他不知道確切發生了什麼，但他知道必是公主出了事。
「真想把你帶在身邊。」曾拂嘆息道，早在斷流城客棧里，她跟禿子就非常聊得來，覺得這是一顆很有意思的頭顱。
慕行秋迅速執行了每一道命令，只在這時停住了。
經過一盞油燈的中轉，魂魄之力進入公主體內，細若遊絲，從頭頂開始，寸寸下移
慕行秋臉色微沉，示意禿子不要胡說八道。
「我要你現在就去見首座，留在他那裡，不要出來，路上最好多讓人看到你。」
慕行秋低頭走路，不看任何人，曾拂是公主身邊的侍女，也沒有衛兵敢對她不敬。
公主抬頭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回復平時的樣子，「希望你不要誤解，我需要一個人幫我過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禿子自己飛了過去。
禿子連連點頭，「配得上，當然配得上。你是公主，手下有千軍萬馬，他是馬倌兒老秋的兒子，手下卻沒有馬，只有我一顆頭顱；你性格溫柔可親，他從小就愛打架，現在也沒全改；你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人……之一，他還好吧，比他爹英俊一些。總之，你完全配得上，不過……」
「嗯，我帶你去見公主。」慕行秋一開口就露出本來的聲音。
慕行秋向公主施禮，抓住禿子準備告退。
入夜不久，營地里還有人走動，離皇京已經很近，很少有人再擔心公主的安危，大家的神情都比較放鬆，興奮地談論皇京的繁華與此次婚姻的好處。
公主很自然地將一隻手放在他的手心上，身子靠在他的肩膀上，盯著門口的頭顱看了好一會，才認出那是什麼東西，露出一絲微笑，「慕松玄，你不懷念自己的身體嗎？」
油燈的火苗輕輕晃動，映在紫絨帳篷上的虛影像是一隻巨手在張牙舞爪，刻骨符的墨跡隨之慢慢向外移動。
公主垂下眼瞼，表示明白，可是當慕行秋轉身要走的時候，她開口了，
帳內，另一個慕行秋正和禿子聊得熱火朝天，時不時地開心大笑，一點也不像道士，這是曾拂變幻的形象，以防有人突然來找他。
公主的嘴唇動了兩下，似乎在說謝謝，卻沒有一點聲音發出來。
「招神黑燭護住她頭部，銅鏡照射她的心口，銅印鎮伏全身經脈，點燃五節青木香膏……」左流英下達一道又一道命令，他對慕行秋擁有哪些法器一清二楚，最後他說：「取出霜魂劍。」
「不會。」
曾拂站起身，收起臉上的笑容，「發生什麼事了？」
這同樣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帶來徹骨的疼痛，公主在昏迷中也忍不住顫抖，身子不由自主地蜷成一團，皮膚上滲出一層細汗。
禿子飛來飛去，用頭髮取來筆紙，公主迅速寫下一個字，吹乾之後摺紙交給禿子，禿子心癢難耐，真想立刻打開看一眼。
良久，油燈的火苗突然躥起，一滴米粒大小的墨汁滲出皮膚，凝而不散，順著袖口滑出來飛向油燈，像一隻準備撲火的袖珍甲蟲。
他在公主身邊擺放燈、燭、鈴、印等物以保護她的安全，然後取出另一張變形紙符，重新幻化成曾拂的模樣，離開帳篷，走向自己的住處。
公主呼吸微弱，臉色白得像紙，嘴唇發暗，好像真的是因疲勞過度而暈了過去。
外面響起了五更鑼響，天已經亮了，慕行秋站起身，「我該走了。」
又過了一會，禿子的腦袋裡突然傳出左流英的聲音，他早已習慣充當傳音香爐，因此一點也不意外。
慕行秋
「辛幼陶。」公主直到最後一刻才說出弟弟的名字，「一個多月以前，他給我寫來最後一封信，沒有意外的話，刻骨符就藏在裏面。」
禿子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公主是什麼意思，只能拉長聲音說：「原來是這樣啊……」
禿子說得差不多了，突然問道：「公主，你喜歡小秋哥，為什麼還要嫁給別人呢？」
「前幾天不是剛見過嗎？她又想我了？」禿子喜滋滋地飛到慕行秋手上。
「她中的很可能是一種刻骨符，用驅魂之術可以吸出來，不會耗費多少魂魄之力，施法時要輕柔平穩，越慢越好。」左流英做出解釋。
公主笑出了聲，「真希望我身邊也能有你這樣一個人，永遠長不大，永遠這麼高興。」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一點也急不得，慕行秋盡量不去注意公主越來越輕微的呼吸，全神貫注于施法。
「我有預感，咱們還有並肩戰鬥的機會，請你記住，在你需要凡人幫助的時候，有一個人永遠不會拒絕。」
慕行秋既尷尬又震驚，因為公主居然沒有否認喜歡他，可兩人總共只見過幾次面，通過數封書信而已，他甚至不能為自己做出辯解，只能像木頭人一樣呆坐著。
足足一個時辰之後，慕行秋在公主右臂上找到了那塊小小的刻骨符，圖畫似的黑色符文越過皮肉直接刻在了骨頭上，墨跡入骨極深，只差一點就要透入骨髓，看樣子已經存在了一段時間。
公主慢慢直起身子，用手指梳櫳兩鬢的散發，露出最完美的微笑，「告訴我實話，慕松玄，我配得上你的小秋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