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半妖之國
第650章 訣別
他也希望看到別人站出來承擔重任，自己或者在安全之處遠遠旁觀，或者追隨此人當一名純粹的戰士，可這個人遲遲沒有出現。
「小秋哥，你見到芳芳了嗎？」禿子突然問。
接下來，他要直接面對芳芳的魂魄，他想這是自己欠她的，即使這隻魂魄與從前的芳芳差別極大，但兩者之間畢竟有著無法抹殺的延續性。他要告訴魂魄，自己沒辦法完全將她當成芳芳對待，暫時也沒精力再去追尋道火本源了。
「她總有辦法。」慕行秋對龍魔的行為向來拿不準，卻又對她充滿信心。
慕行秋「要做這個人」，挺身而出擔當魔族的抵抗者，這不是一時衝動，而是多日來深思熟慮的結果，他看到太多因為分散而被屠殺、因為團結而贏得一線希望的例子，他知道，這個世界最需要的不是一個強大的首領，而是一個能激起鬥志、能聯合各方力量的人。
楊清音扭頭慕行秋說：「來吧，左流英要見你，道士們有話要對你說，高伏威好像也想起了什麼。」
他走出樹叢，發現禿子和跳蚤都在遙望遠處的一個小山包。
「她讓我向你問好。」慕行秋笑著撒了一個小謊。
「她提起我了嗎？」
那些風起雲湧的妖王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而犧牲大量妖族，就是過於奮不顧身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這是最後一次，他想，最後一次。
慕行秋突然覺得這一切太殘忍，無論魂魄與芳芳有多少關聯，他都不應該打擾她。
就是為了自己，慕行秋
戰魔山的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斗轉星移陣的七大樞位都有嚴格的布置時機，這一撥冰魁提前到來，離時限還有十幾天，所以入魔道士和冰魁仍可能再度發動進攻。即使這樣，慕行秋仍忙裡偷閒，在一片殘存的樹叢中，施展法術進入霜魂劍。
「你和小青桃。」慕行秋糾正道，這是他進入霜魂劍之前向他們兩個提出的建議，「人類與妖族的隔閡仍然很深，想讓雙方在幾年之內盡棄前嫌，得從現在就開始準備。」
離行刑地越來越近，路上的妖族都恭恭敬敬地讓路，辛幼陶又說：「你真的要我回皇京？」
辛幼陶從空中飛下來，落地之後走在慕行秋身邊，「查過了，戰魔山百里之內都沒有冰魁和望山道士的行蹤，也沒有龍魔和魔像。真是麻煩，龍魔不會有事吧？」
在最輝煌的時期，飛祖能與漆無上爭奪巨妖王之位，即使功敗垂成，也恥于充當漆無上的部下。回首往事，他覺得自己之所以會被捨身國王子欺騙，大概就與那次爭位失敗有關。
「只要我還活著，霜魂劍就是你的安身之所。」慕行秋也沒有開口，他的想法立刻就為魂魄所知。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珠子里有無數個芳芳的形象，現在卻只有一個。
他就坐在那裡，讓懷念與心痛將自己包裹，直到他能夠平靜地忍受。
他渴望成為領袖與英雄，渴望聽到戰魔山妖族充滿感激的呼聲，所以他甘願冒險，甚至
至於眼下還很安全的聖符皇朝和十二諸侯國，那裡的大多數人類甚至還沒有切身感受到魔族的威脅，對危險稍有了解的龍賓會，只會躲得跟道統一樣深，絕不會擔當反抗者。
她盤膝而坐，閉目存想，右手捏道火訣，左手護住下丹田的位置。她在修行，連身軀都沒有，更不可能產生內丹，可她還在修行，在這個世界里，她終於能做到心無掛礙，無需為任何事情害羞，也不用再時時想著另一個人。
辛幼陶神情嚴肅地走出一段距離，「幾年之內……你還真是野心勃勃啊，咱們這些人跟妖族一塊出生入死，都沒得到完全的信任。聖符皇朝和十二諸侯國那些人……唉，你得知道，權力並不能讓一個人為所欲為，我姐姐或許很快就能獨掌大權，但她不能違逆眾意。她常說權力就是一座堡壘，堡壘越堅固住在裏面的人越安全，但是對外界的影響反而越小。那種以為帝王就能掌控一切的想法，只是一種幻覺。」
慕行秋髮覺他在不由自主地後退，魂魄仍在眼前，連髮絲都清晰可辨，可他還是越離越遠，魂魄在將他慢慢送出去。
魂魄露出微笑，淡淡的、淺淺的微笑，比春天草地里的第一抹綠意還要隱約，但她沒有抬手掩嘴，也沒有露出羞意，這是魂魄獨有的微笑。
「呵呵，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自己的任務輕鬆多了。」辛幼陶終於露出笑意，「好吧，就讓咱們試試，看看一群死過一次的人能不能做出
「那也是又大又穩又好玩的賊船。」禿子搶著說。
起身後，慕行秋將霜魂劍收回左腕上的無形劍鞘里，覺得這裏也不夠安全，一時間卻沒有其它地方可以選擇，只好暫時放下這件事。
「戰魔山已毀……」飛祖想說點什麼，明明已經想好的話，還沒出嘴就覺得毫無意義，他的目光從遠處收回，落在慕行秋身上，「如果道尊真能擋住冰魁和魔族，請您最後給妖族留一條活路，別讓他們再成為道統的獵物。」
魔像的心臟已經徹底死去，可入魔的望山道士連星雲樹種子都能變成冰魁，魔像在他們手裡大概仍能發揮出強大的力量。
「尤其是我這麼小。」禿子笑嘻嘻地說。
禿子和跳蚤在樹叢外面巡視，除此之外，慕行秋身邊再無旁人。
「呵呵，我挺好的。等我死了，魂魄也能進霜魂劍嗎？」
慕行秋甚至無話可說。
這是他作為戰魔山妖王挽回榮譽的唯一方式，眾妖用沉默表示原諒。
慕行秋退回到現實中來，雙手捧著霜魂劍，心痛如絞，他是活生生的人，對割裂有著活生生的痛感。在他心裏，芳芳死了三次，第一次是斷流城，第二次是他被異史君點醒，發現自己在逃避魂魄，第三次就是現在。
「他們要處死戰魔山妖王，咱們要去看看嗎？」禿子說，「我覺得他死有餘辜，聽說冰魁能悄沒聲地攻破戰魔山的防護，靠的就是那尊魔像。」
他很快就找到了芳芳
慕行秋搖搖頭，他並沒有因為辛幼陶的推搪而不滿，恰恰相反，他覺得辛幼陶是在認真地考慮這個任務，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誰要是興高采烈地接受了，才有問題，「我要暫時留在群妖之地，以後還要去一趟捨身國，可能還有止步邦，這是整個世界的戰爭，我得勸說所有生靈一塊參戰。」
珠子里的魂魄睜開雙眼，眸子清澈如溪，又深邃如潭，在這裏，她是無所不能者，於是一眼之間，她明白了一切。
想這些都沒用了，事實已經不可改變，他沒有成為英雄，反而成為戰魔山被毀的罪魁禍首，看著滿目瘡痍，看著堆在不遠處的大量妖屍，他長嘆一聲。
「嗯。」
「能，霜魂劍里的地方足夠大。」
飛祖再次長嘆一聲，知道自己的要求是多麼的遙遠和不切實際，他拿出一把骨刀，努力摒除一切思緒，以免自己手軟，然後將刀快速刺進胸膛，另一隻手跟隨在後，從傷口處伸進去，掏出他的心臟，也是他的妖丹。
辛幼陶皺著眉頭想了一會，「你不跟我一塊去皇京嗎？我姐姐……肯定很高興見到你，你這些話她也願意聽。」
霜魂劍內是一個井然有序的世界，十多萬隻魂魄整齊地排列著，散發出或大或小的光芒，比慕行秋記憶中更加明亮一些。
飛祖相信，偉大的勝利與成功足以抹去一切見不得光的卑鄙無恥，他只是沒料到自己也會成為被騙者。
第一次向妖族和道士公開宣言，之前的猶豫與彷徨在話出口之後全都消失了，
「我今後不用再睜開眼睛，你也不用再來看我了，你的決定對咱們兩個都有好處。」魂魄沒有張嘴，聲音卻直接傳入慕行秋耳中，「我終於度過了情劫，這是結束，也是開始，但我的開始和你已經不在一條路上。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還記得芳芳，就收起這柄劍，我今後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召喚，但我還需要這個安身之所。」
這是完完全全的存想，天荒地老亘古不變的存想，如果不是慕行秋偶爾用霜魂劍施法，魂魄大概永遠也不會醒來。
飛祖身上沒有刑具，他自願受刑。
「謝謝。」這是從前的芳芳絕不會對慕行秋說出的話，魂魄的容貌開始模糊，她閉上眼睛，重新回到修行的世界中去，臉上的神情輕鬆而專註，她與外面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繫也中斷了，從此以後可以心無旁騖地存想，一直存想下去。
慕行秋回視飛祖的目光，卻沒有給予回答。
「我只要穩。」辛幼陶笑著說，跟慕行秋一塊停住腳步，他們已經走到行刑地，跟大量妖族一塊面對山頂上的受刑者。
慕行秋笑了，「本來就沒人能掌控一切，也不需要掌控一切，只需要儘可能讓大家感覺到切身的危險，鼓舞他們的鬥志，讓他們願意為自己的未來一戰，這就夠了。這不是為了保護帝王，而是保護自己。」
楊清音和一群道士飛過來，站在慕行秋身邊，沒說什麼。
慕行秋帶著禿子和跳蚤向行刑地走去，沒問要處死飛祖的「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