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復讎之焰
第713章 幻生
火樹王神情嚴肅，時不時嗯一聲，每一聲都有不同的含義，或是有保留的贊同，或是無關緊要的疑惑，或是一針見血的質問……它們都得到了回應，火樹王非常滿意。
烏鴉已經飛遠了，速度快得不像是一隻鳥，而是一支加持法術的箭矢。
火樹王全力奔跑，片刻之後就感到雙腳沉重如山，胸膛像是要炸裂，必須努力呼吸才能安撫住胸中的憋悶。但這一切都是真實的，想到這裏，火樹王反而高興起來，一手拿著頭顱，一手脫去身上礙事的木甲，腳步一點也不放緩。
火樹王向後靠去，這樣可以更方便地看人，坐在王座上還要仰視，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頭說起？」
「於是那些被魔種侵襲過的人類與妖族有了大用途。」火樹王嘆了口氣，「管理魔奴很麻煩，弱者沒這個本事，強者卻容易受到樹的誘惑。」
「也就是注神以上的道士，啊，你說過東方鏡從幾萬年前就發生過晃動，進來的就是——道士！」
「我的耐性向來很好，而且我也剛剛聽說一些事情，正好跟你對證一下。」異史君手中的魔掌骷髏射出一束綠色妖光，照在火樹王身上，相信很快就能查出他究竟是一件什麼法器。
「不，誰也不能將我歸為虛妄。」火樹王抬起頭，衝著飛過的烏鴉大聲喊道：「我比你們都要真實！我不會被妖術擊敗！」
火樹王頭頂被烏鴉啄過的地方仍在緩慢地冒血，染紅了長發和臉頰，輕輕地滴在地面上。
烏鴉撲棱著翅膀飛進宮殿，落地變成一名老者。
海邊碼頭離王宮只有幾里路，最後一段路程地勢頗陡，火樹王
「你們都是幻境，我是唯一的真實。」火樹王終於可以放心大胆地說出這句話，順手將頭顱扔掉，邁著莊重的步伐走向王座，他和它是一體，是止步邦唯一不變的根基。
異史君拾級而上，站在火樹王面前，比坐著的他更高。這是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火樹王挺直身體，冷冷地看著來者。
火樹王坐在再熟悉不過的王座上，威嚴地咳了一聲，殿內的火光突然變亮了一些，正在粉化成沙礫的石磚似乎也停止了自己的淘氣行為，繃著最後一股勁繼續支撐輕輕搖晃的王宮。
他在止步邦藏有大量妖器，這隻是其中之一。
「最初，道士們點燃了遠荒祖火。」
「可妖族體內的種子越來越微弱，千年之後，妖族已經沒有提煉價值了。」異史君自行說下去，覺得這樣可以節省一點時間，「道統於是在望山種植星雲樹，一方面協助鎮魔鍾封堵虛空，一方面為止步邦提供種子，這些種子是通過符籙師送來的。」
「純粹的虛境維持不了十幾萬年，所以止步邦也得時不時引進一些人類與妖族，他們有的成為幻境的核心，有的留在島上備用。」火樹王望著殿門外的臣民雕像，「真有意思，我的臣民當中有一成左右是真實的，他們居然也跟幻境一塊變成了木頭，你還說真實與虛幻之間界限分明嗎？」
異史君先開口，「有些奇怪的事情，整個止步邦幻境都在崩潰，只有你還能思能想，所以——你才是維持幻境的法器，慕行秋犯了一
啪，最簡潔、最單調的聲音之一，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一面無瑕冰鏡伴隨著這個聲音多出一條裂紋，這是幻境滅亡的倒計時，火樹王聽在耳中，心跳不由得越來越快，腳步也跟著加快。
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頭顱，發現王后也已變成粗糙的雕像，連眉目都不清楚了。
「結束即是開始。」火樹王重複這句話，這回沒有再受到異史君的嘲笑，「樹就是樹，從來不會發出任何求助信息，你所知曉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卻也是幻境的一部分，是道統想要告訴你的。至於慕行秋，不熄的道火需要道士的犧牲，他將和此前經受不住誘惑的道士一樣，成為新幻境的創造者，他的實力最弱，但這也是最後一次，再有十年，樹就將被徹底燒毀。瞧，連魔族都送來了恭賀的信息，毀樹之法就是魔族開創並傳給道統的，然後道魔之間將進行一場公平之戰。」
異史君亮出一隻魔掌，魔掌的每一根手指上都戴著一枚戒指，質地各異，也都是強大的妖器，五指彎曲，抓著一顆沒有下齶的骷髏頭。
火樹王指著外面的魔像，正在這時，初升的陽光照進宮殿，四面無瑕冰鏡裂成一地碎塊，火樹王瞬間化為木頭，旋即燃燒成灰，灰散之後，只剩一截燒焦的樹根。
魔掌妖光已經照遍火樹王全身，卻沒查出他到底是什麼法器，異史君微微皺眉，骷髏頭的眼窩裡鑽出數百條白色的細弱觸
「這個我也知道，道士們經過無數努力最終醒悟，星雲樹燒不毀，所以能擋住火焰的也只有星雲樹，於是他們提煉妖族體內的種子，去除其中的魔力，培育出新一代星雲樹，新樹能夠阻擋火焰，也能鎮壓魔種，卻不會產生自主意識，非常安全。」
火樹王激動地吐出一口氣，聲音在殿中回蕩，出奇地響亮。
「道火不熄，可這股道火很快就不受道士控制，所以道士們施展神通，將樹與火移到了海上，希望用無盡之水擋住火勢，但這一招很快也失效了，樹的神通更大，造出一座島，與大陸相連，火勢繼續漫延。」
他仍然不能接受自己是幻境的一部分，雖然士兵變成了雕像，草木迅速凋零，周圍的一切都在無緣無故地崩塌，火樹王還是堅信自己是真實的，他的心跳依舊強勁，血液一如既往地奔流，腳步也跟平時一樣穩重，還有手裡捧著的頭顱，美麗的頭顱，都是那麼真實。
異史君笑了一聲，「等到無瑕冰鏡完全破裂的時候，他們還會恢複原形，但是能不能活過來就難說了。這些我都知道，天快亮了，說點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我不是說過了嘛，這種高深的話留給我說，別以為你是幻境我就收拾不了你，這裏的法術禁錮已經消失了，我有一百種妖術讓你不生不死，永遠浸泡在痛苦的折磨之中。」
殿前廣場一片安靜，官吏和他們的家眷奉命趕來集合，也都變成了雕像，離得近了，無瑕冰鏡的碎裂聲越發響亮，青石地面坑窪不平，宏偉的宮殿也失去了光彩，一切都在毀滅，
「原因就是：我是唯一的真實。」
「你知道得不少。」火樹王對纏在身上的觸手毫不在意，似乎就沒發現它們的存在。
「我回來了。」火樹王的聲音傳遍四方，宮殿不再搖晃了，「萬物皆虛，我是這世上唯一的真實。」
「沒錯，你以為你帶來了第一名道士，其實不是，之前潛入止步邦的道士都比慕行秋強大。絕大多數道士，甚至包括大部分注神道士，對止步邦的秘密一無所知，也不關心，可那些知曉秘密的服月芒、服日芒道士，總有一兩位會忍不住來看看，尤其是那些碰到嘆息劫的強大道士，以為會在這裏找到度劫的法門，結果卻墜入誘惑之中。」
「就在剛才，來這裏之前，火里的樹總算願意向我多透露一點信息，所以咱們差不多同時知道這些往事。」異史君終於看出一點端倪，火樹王是一件木製法器，但是具體形態仍然未知，「可是星雲樹的種植者體內必須有魔種，這是道士怎麼也解決不了的問題，望山的樹是妖族種植的，幾千年才一換，止步邦的樹卻只能生存短短几年，必須不停種植，而擁有魔種的妖族很快就消亡了。」
「噓，這種高深的話應該由我來說，你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問題吧。」異史君想了一會，「我飛到了東邊的群山，那裡根本沒有什麼通道，只是多了一座洞，你們走進去就會被燒成灰，無知無覺、乾乾淨淨凈地死去，這就是道統給你們的獎賞。當然，這種拙劣的陷阱騙不了我，可是我發現不能飛出止步邦了，南邊也不行，而我昨天就是
「哇，你真是從頭說起啊。這個我知道，所以遠荒祖火即是道火。」
「道統因此創造了這個空前龐大和持久的幻境。」異史君也嘆了口氣。
呵呵……異史君的怪笑聲打破了宮殿里的莊嚴氣氛，石牆重新開始粉化，像壁中的泉水一樣沙沙地流淌。
四面牆上原來鑲嵌無瑕冰鏡的地方似乎傳出了陣陣歡呼聲，火樹王相信自己聽到了，低沉地嗯了一聲，歡呼聲戛然而止。
「結束即是開始。」火樹王發出雷霆般的聲音，震得四周的牆壁風化得更快了。
火樹王對魔像失去了興趣，鼓起最後一股勁兒，向宮殿跑去。
在微弱縹緲的火光中，宮殿正中間的平台已經塌了一角，可上面的王座保持著原來的模樣，就像頑石風化之後顯露出來的美玉。
殿內還是那麼陰冷，牆上的火把微弱得像是蠟燭，可那張王座沒變——火樹王一路狂奔就是為它而來，他有一種奇怪的直覺，所有的解釋與希望都在它這裏。
異史君明白了，也糊塗了。
宮殿的牆壁已經千瘡百孔，卻仍然屹立不倒，火樹王知道自己即將重生，於是加快語速說：「止步邦周圍的禁制發現道士接近的時候會自動增強，普通的人類與妖族有可能進來，符籙師甚至能開創一條常用的通道，道士卻不能。除非這名道士的實力太強，甚至超過了禁制的極限。」
「虛，不可能戰勝真，虛，終將幻滅，而真將永存。」火樹王說罷側耳傾聽，這回傳來的不是歡呼，而是一個單一的聲音，陌生卻值得信任，像是他的心腹大臣在婉轉進言，像是年輕時的王后在枕邊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