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群魔亂舞
第784章 故人
「這、這……」中年人又站了起來，臉上忽紅忽白，有些語無倫次，「你是慕飛黃，跟我一樣都是從野林鎮出來的，有什麼與眾不同？一定是……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你中了妖術，對不對？」
「就像捻死一隻螞蟻。」麻先生對自己說，笑了一聲，這句話對他來說不是比喻，而是實實在在的能力。
麻先生停頓了一會，欣賞沈休明臉上的驚愕神情，「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一樣特殊。」
妖術師跪下，不是做好準備的正常下跪，而是失去了重心直接倒在地上，「麻先生饒命，我真的儘力了，我與數十名符籙師周旋……」
「現在你可以報仇了。」沈休明淡然說道，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他轉過身，動了下手指，跪在地上的妖術師從另一扇窗戶飛了出去，下墜十幾丈，重重摔在地上，慘叫聲戛然而止，他沒有死就已感到萬幸，拖著身體倉皇退去。
身後的門自動開了，一名風塵僕僕的妖術師躡手躡腳地進屋，他遠道而來，進城之後直接面見麻先生，不敢有片刻休息。
房間不是很大，裝飾也很簡單，但是每一樣物品都很貴重，他能認得出來，就連桌椅都是皇京著名工匠特製的，木腿上的精緻紋路即是證明。
麻先生感到遺憾，這名妖術師顯然不懂得如何討好主人，居然開口辯解，他應該做的是承認錯誤，將自己說的一無是處，甚至痛哭流涕——沒人喜歡愛辯解的奴才，即使奴才是對的
妖術師立刻就明白了，躬身退出房間，輕輕關上房門，然後匆匆下樓，腳步聲里透著如釋重負。
中年人猶豫了一會，坐在麻先生對面，神情恍惚，尋思了一會才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明明在戰鬥中……為什麼妖族都稱你為『麻先生』？為什麼你會變成——半魔。」
然後是致用所、斷流城、皇京，慕飛黃離修行之路漸行漸遠，成為凡人中的一員，給西介國公主當親兵，兩年前，他參加了一場大戰，大家都以為他戰死沙場。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中年人類，身材已經發福，這時正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麻先生，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麻先生將妖術師忘掉，看著「那個人」，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好久不見。」
「當然，咱們從小就不是好朋友，你跟小秋是一夥，我跟二栓是一夥，在致用所的時候也沒走得更近一些，後來你發達了，靠種花富甲一方，我卻在皇京給公主當奴僕，住冰冷的屋子，吃別人剩下的食物。」
「報仇？報仇的話我只需要頭顱，不需整個人。記得嗎？道統說魔種入侵野林鎮是為了搶奪芳芳的神魂，大家都以為她是最特別的人，可道統錯了，起碼沒有全對，魔種尋找的不只是神魂，真正特殊的人是我。」
「坐下吧，大良，別把一切都推給妖術，妖族沒有這個本事，他們跟人類一樣無能。」
一
法術到了指尖，只需動下念頭，一條鮮活的生命就將終結，「眾生」的反應跟螞蟻不會有太大區別，他們會假裝看不到同伴的死亡，甚至不敢抬頭尋找死亡的來源，而是匆匆散開，一連幾天沉默地拚命工作，以為這樣就能逃過一劫，渾然不知頭上的主宰者只是用殺戮打發無聊。
「麻先生，我將那個人帶回來了。」妖術師的聲音里有尊敬更有惶恐，即使只是這樣一句簡單的話，他也在努力討好半魔，同時擔心自己做得過頭。
沈休明重新坐下，「你把我抓來做什麼？」
沈休明哼了一聲。
他站在窗前，目光掠過眾多亭台樓閣，在一堆圓木的陰影里找到了目標，那是一群正在休息的船工，十來個人類在埋頭吃飯，只有一名二十多歲的青年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青年精力充沛，一上午的重活也沒讓他疲憊，在同伴們面前來回踱步，做出種種激昂的手勢。
「嗯，野林鎮的人沒有幾個了，沈昊跟隨道統一塊退隱，據我所知，他帶走了你的兒子，卻把你扔下了，至於我，他大概早就將我這個從前的夥伴忘得乾乾淨淨。」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麻先生收回法術，如果不能看到「眾生」慌亂跳躥的場面，殺戮也就失去了意義，還好，機會多的是，踏浪城是一座巨大的蟻穴，他有的是時間玩遊戲。
慕飛黃也是中年人了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麻先生還記得這種感覺的滋味，從別的生靈身上看到它，就像是乍富之人觀賞陌生人在過自己從前的悲慘生活，總能帶來一連串的滿足與激勵。
「小秋沒死。」大良語氣堅定，好像也是親眼所見，「還有禿子也活著。」
「晚了一天，準確地說是五個時辰加一刻鐘。」麻先生仍然沒有轉身，神靈的滿足與賞賜要比久旱逢甘露更加難得，他將自己視為這座城池的神靈。
「我還活著，但我的確死過一次。」麻先生走到桌前自己坐下了，窗門自動關閉，「坐吧，在我這裏你不是外人。」
「別摳字眼了，實話實說，我不覺得咱們是好朋友，聽說你死了，我很難過，因為野林鎮的人沒剩幾個，可也就是這樣，我不會為你傷心，現在更不會了。」
「說來話長，不過事情倒也簡單，我在聖符皇朝與捨身國的大戰中受了重傷，人類沒來救我，妖族卻將我送到瞭望山，在那裡我看到了真相，原來我天生與眾不同，離開望山之後，我不再姓慕，我姓麻，半魔即是麻。」
「這麼說，你沒有死。」中年人終於開口，聲音乾澀，事實上他全身都在發軟，真想找個地方坐下，可他堅持站立，並非出於禮貌，而不是想顯得太脆弱。
「敘舊嗎？咱們沒什麼可說的。」沈休明
麻先生沒有開口，甚至沒有回頭，將妖術師晾在一邊，任其惶恐不安地揣摩，良久之後他才揮了一下手臂，像是在驅趕擾人的小蟲——總得給對方一點可供揣摩的東西。
「禿子早就死了，他是第一個死的，每次看見那顆飛來飛去的頭顱我都覺得噁心。」麻先生的語氣也不那麼平和了，「野林鎮的人只有你和我還活在這個世上，所以我要把你請來。」
這麼一想，麻先生生出一股過來人的優越感，從前當他還混在「芸芸眾生」之中的時候，很少會犯這種錯誤。
大良沈休明愕然不解，從前的夥伴連說話腔調都變了，判若兩人。慕飛黃的小名叫愣子，小時候是二栓沈昊的跟班，打架的時候最出力，鬥嘴的時候可就不行了。在龐山養神峰，慕飛黃曾經出賣過慕行秋，慕行秋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件事，沈休明卻能猜出大概。
中年人木然地搖搖頭，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地恢復神智，小心地打量房間，希望找到更真實的東西。
「不是抓，是請，如果妖術師有不周之處，我會懲罰他。」
房門再次悄無聲息地打開，妖術師將「那個人」帶來了。為了「那個人」，妖術師孤身飛至近萬里以外，深入敵對的人類世界，一路經歷重重危險，總算完成了任務。
外面又響起敲門聲，「魔先生，踏海將軍和王孫拓勇求見。」
麻先生的心情很好，這是他期待中的表現，於是臉上的笑容又
麻先生不喜歡高樓，但他仍然堅持住在踏浪城最高的建築里，因為這是他的權利，象徵著至高的地位，可以站在窗口俯視「芸芸眾生」。
「二良沈休唯死在了鏡湖村，柱子管金吾死在了老祖峰，小順沈通幽和芳芳死在了斷流城，小狗趙大易死在了戰場上，他是真的死了，我親眼見到他的屍體斷為兩截。還有誰？啊，小秋，慕行秋，他死在了止步邦。」
如果這是一名普通的人類或者妖族……麻先生突然對殺戮感到一陣厭倦，偶爾降到凡人的層次也不錯，只要保證自己還能升回原來位置就行。
「眾生」令他厭惡而又著迷，因為他從前也是眾生中的一員，為生存奔波忙碌，心中總是缺少安全感，可現在，他高高在上，可以決定幾十萬居民的生死，就在此時此刻，他能以一道簡單的法術殺死數里之外街上的行人或妖族，那個倒霉蛋甚至不會察覺到禍事從何而來。
麻先生真想大笑，像孩子一樣縱聲大笑，可他忍住了，雖然沒有任何目光能看到，他仍然擺出無聊與冷漠的神情，無聊是貴族專有的情緒，冷漠則是道士才配有的模樣，他從這兩種人身上學會不少東西。
麻先生可以通過法術聽聽青年在說什麼，但是沒有這樣做，他只想證實自己的能力，青年是在自吹自擺也好，鼓動暴亂也罷，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